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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血脉 “一个孩子。让你舍不掉、抛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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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这时, 沉沉终于意识到

    今天唯独今天。

    他是真的被人刺穿了胸口,而后,带着几乎致命的重伤, 仍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愣了一瞬。

    回过神来, 却没有难过的工夫, 转身便要去找伤药。

    可,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动作。

    魏弃已如鬼魅一般。骤然出现于她身后。

    “”

    伸出双手。

    他轻轻将她搂在怀中。

    而后,在她身体僵硬不知如何反应的那一刻。

    少年弯下身来, 冰冷的脸庞贴住了她的颈侧。

    “死不了, ”他说,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伤口上。上药, 包扎之类的事情,我都不需要。”

    也许, 一开始的他,的确是需要的。

    伤口若是失血过多,便需要花上更多时间痊愈;

    同时受伤的部位若都伤及心脉, 也会让他不得不卧床养伤。

    就像一枚精致的木偶, 倘若关节处的机关受到损坏,需要拆下部件重新整理修缮。

    可如今的他已渐渐不再需要这个过程。

    第一次与燕人交战, 身中十五处刀伤,三处箭伤,手腕骨折, 两根肋骨断裂,他泡在药浴桶中,花去二十一天,方才彻底痊愈;

    雪谷之战,他被埋在积雪之下三日, 身中五刀,右臂折断、左腿脚筋被挑,这一次痊愈,他花了十五天;

    定风城下,身中四十三箭,以重伤之躯深入敌阵,五脏六腑无一完整,伤势远胜从前,他却只用了七天便从昏睡中醒来,十天,即可下床行走。

    纵然金针封顶为他保下了最后一丝生息,可每次濒死之后再睁开双眼,他都能察觉到,自己身上属于“人”的那部分存在,正在逐渐地褪去。

    而他的身体,也向着古籍所言,“刀枪难入,伤可自愈,血治百毒,万邪不侵”的无情无爱,一心嗜杀的兵人,不可逆地发生着变化。

    魏峥至今仍没有派人取出他头顶那枚金针,或许另有打算,或许只是为了他与赵明月成亲之时,尚且是个叫人看不出破绽来的“正常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枚金针的效力,已经在衰退中。

    他其实,早就已经死在了朝华宫中,一剑穿心的那一日。

    如今的每一日,都不过是在向天借命,苟且偷生罢了。

    魏弃拥着怀中人,双臂渐渐收拢。

    他的心脏亦因这动作而被挤压着,伤口不住往下淌血。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腥味,可他似浑然不觉,这痛意反倒让他在无边的孤寂中,寻得一丝久违的真实感。

    就如他怀中拥抱着的,有体温、有心跳、凌乱呼吸着的谢沉沉一样。

    他已经后悔了。

    后悔那一天想过与她一起去死。

    后悔自己竟然想过,要她陪着他一起死。

    这样活生生的心跳,若是死后,就像自己胸腔中那颗不会跳动的心一样,冰冷而无趣了吧

    他想要她像这样有血有肉地活着,陪在尚且还能被称为“人”的自己身边。

    倘若还能再奢侈一些的话,那他便希望,若是有一日,自己连人的本能也失去时,能够控制自己或者说,能够陪伴在自己身边,使用自己这把好用的“刀”的人,仍然还是谢沉沉。

    用来杀人如砍瓜切菜是用。

    用来真的砍瓜切菜,也是用。

    好想

    他心里的那个声音不断重复着。

    好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啊。

    让我和你一起活下去吧。

    “我能为你做什么”沉沉忽然问。

    她靠在他的怀里,起初几乎要越出胸膛的躁动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去。

    她的手,亦轻覆在了扣住自己腰肢的那双手上。

    她问他“不需要包扎伤口,不需要帮你洗掉那些脏衣裳,那,魏弃,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呢”

    “陪在我身边。”他说。

    “”

    “什么都不用做,”他说,“活下去,以及,陪在我身边。”

    “但说真的就、就这么躺着,真的没关系吗”

    深夜。

    沉沉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半宿,终于还是睁开双眼,侧身望向躺在床外侧、睡颜恬然的魏弃。

    虽然闭着眼,可是她知道他没有睡着。

    真正睡着的时候,他的表情不是这样的大概是“同床共枕、”“老夫老妻”的某种默契使然,她就是有这样笃定的自信。

    果然,她甫一出声,枕边人长睫微颤,随即,便缓缓掀起了眼帘。

    “嗯”却是发出一声疑惑的音节了。

    “我的意思是,”沉沉只好伸手,隔着一层中衣,轻按在他受伤的伤口上,那力气小心翼翼,轻得几乎如抚摸,“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了真的不会流太多血,然后”

    “不会。”

    “你就这么伤着,能睡得着”

    “睡不着。”

    “”

    “但是,方便想事。”魏弃言简意赅地交代着。

    伤在心脉的疼痛感,尤其是伤口扯动时的绞痛,都能让他的脑子更加清醒。

    回到上京已然数月。

    这段时日,纵然他“大开杀戒”,毫不留情,可,被杀之人几乎都无一战之力。

    已经很久没人能伤到他直到今天,那个突然出现的刺客趁他分神之际,一剑洞穿了他的胸口。

    如果不是他的体质特殊,这一剑,兴许能置他于死地。

    且此人武功路数极为诡异,轻功了得,神出鬼没。

    究竟有几分本事,他眼下与他交手不深,暂且难下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魏弃又一次闭上双眼,陷入沉思之中。

    一旁的沉沉,却露出了个意料之中的、“你看果然吧”的表情。

    满脸黑线地半支起身来,她蹑手蹑脚爬起,想去外头找瓶止血药当初魏弃险些丧命地宫,陆医士恐他伤口崩裂,开出药方之余,也留下了不少的止血药给她。她记得还没用完。

    只可惜,她才一只脚跨过某人的身体,手腕便被人攥住。

    “”

    她本就小心翼翼踮着脚尖。

    被他中途一拦,更是重心不稳,手在半空中拼命扑腾了两下

    最后,终是一屁股不偏不倚,坐在了离他伤口不过咫尺之距的小腹上。

    伤口淌血,他没喊过一声痛;

    这么结结实实、正中靶心的“一击”,却让他顿时没忍住、闷哼出声。

    沉沉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结果手没个着力点,不小心一按

    “好了。”

    “不动了。”

    魏弃搂着她的后脖颈,把人按进怀里,随手扯过被子,将两人一起裹得严严实实,“再动下去,流血流不死,可能得被秤砣压死。”

    “我哪有那么重”

    沉沉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争辩,好不容易探出头来,整个人扒在他肩上,仰起头,刚好够到他的下巴。

    “我一点也不重啊”她怒气冲冲。

    不过转念一想,不重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倒喜欢自己白白胖胖有福气的样子呢。

    想到自己小时候那玉雪可爱、小团子般的讨喜模样,她的气焰顿消,只低声咕哝道“你是没见过我小时候,那才叫小秤砣呢。我阿爹那么高,都快扛不起来我了。”

    魏弃说“那就再长胖些,让我瞧瞧你小时候的样子。”

    他轻抚着她披散的长发。

    许久,忽又低声道“今日,我去见了阿史那金。这伤,便是在质子府中落下的。”

    “阿、阿史那金”沉沉一愣。

    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印象,却既不是那满身珠宝玉石、肆意恣睢的九王子,也不是城墙楼上惊慌失色的小少年,而是定风城牢狱中,那只冲着自己炸毛的“狮毛狗”。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

    以及,一身改不掉的坏脾气。

    “哦”于是她喃喃出声,“他还好吗”

    不会还和以前一样动辄生气、喊打喊杀吧

    “他的命尚有价值,引得不少虫蝇闻风而来,暂时死不了。”

    魏弃说“但是,今天,这里头多出了一只从没出现过的厉害的虫子。”

    沉沉闻言,脸色登时一变,“你的伤就是他弄的”

    “嗯。”

    “是什么人突厥人吗”

    “也许是,”魏弃说,“我的藏书中,有樊齐昔日所赠、一百七十六部江湖剑法,但其中,并不包括他今日所使之剑。要么,他并非大魏人士,要么,他的剑法已远在其之上。且他与突厥,必有千丝万缕之联系,不然,今日不会这么凑巧地出现在质子府,且一心只为取我性命。”

    平西王与王室联姻的消息,早已散播出去。

    在世人眼中,他便是平西王辖下二十万赵家军的下任统领。对于久受赵氏压制的突厥人而言,则意味着,他也取代了重病不起的赵莽,成为了他们新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么”沉沉突然问。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忽然跳得很快。

    盯着头顶床帐看了好一会儿,她又小声问“他,他穿的是红衣么”

    魏弃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你怀疑那是你的兄长”

    “”

    沉沉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快,一时哑然。

    沉默良久,方才从喉口挤出一句“也许是英恪吧。我也是猜的。因为,他是大魏人士,又和突厥,关系紧密。我能想到的人里,好像也只有他了。”

    “但也不止他,”魏弃说,“而且今日,那刺客穿的并不是红衣。他脸上戴着面具,更看不清楚容貌。”

    那,便当作不是他吧。沉沉想。

    最好不是他。

    她宁可他逃出追捕,此时此刻,已然逃到天涯海角去,而非继续为突厥人所用,深入虎穴,与虎谋皮。

    如此便好了。

    想到这里,她轻按着胸口,尝试着长舒一口气。

    夜色之下,魏弃却忽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两眼深若幽潭,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人已翻了个个儿,被人压在身下,困于他双臂之间。

    而她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推了推他肩膀。

    “你你伤还没好呢”沉沉哭笑不得,“在想什么我、我可不陪你玩了。”

    是了。

    她始终还把这回事当玩闹呢。

    说着就地一滚,滚向更里侧去,魏弃却“追”上来,又一次把她拥于怀中。

    “芳娘。”

    声音压低,竟犹如蛊惑一般,他与她耳语。

    “给我生个孩子吧。长得像你的孩子,让你舍不掉、抛不下的孩子。”

    “诶”

    沉沉瞪大了眼睛“诶”

    孩子

    “当我留不下你的时候还能让你对我有所留恋的孩子,”他说,“我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

    让你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时时刻刻记挂,哪怕身陷囹圄之中,仍然为他祈祷、望他平安的“家人”。

    生来便与你有着斩不断的纽带,至少,在你的哥哥要对他举起屠刀时,你会在二者之中,第一时间选择扑向他、伸出双手保护的这样的家人。

    让我嫉妒到几乎想杀了他,又比任何人都想要拥有。

    为了永远将你留在我身边无论如何都要拥有的,这样的家人。

    “你不是问我,能做些什么吗”

    他说“那就赐给我一个孩子吧。你的孩子。”

    “”她的呼吸沉重起来。

    眼前一阵晕眩,想要伸手去按住他肆意妄为的手,却浑身发软,转瞬便没了力气。

    她只听见他如喃喃自语般响在耳边的声音,不断地说着“我想要流着你的血的孩子。”

    如咒念,如祈祷,如恶鬼的低语。

    “我想要你的孩子。”他说。

    沉沉原本撑在他肩上、将人往外推的手臂,在意识到他埋首于自己颈侧、低声喘息中留下的湿热,并非气息,竟是啜泣中的热泪氤氲之时,微微一僵。

    而后,短暂的迟疑过后,便成了环住他脖颈、一个轻轻的拥抱了。

    她终于还是反手拥住了他。

    任由他热得发烫的呼吸,浸染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到最后,已分不清是他的血,抑或她的血,她的身体因疼痛而紧绷着,紧拥着他的双臂不住收拢,眼角泪花如雨,被轻轻舔舐而去。

    他的动作轻柔下来,好似细细品尝那滴泪,嘴里却尝到血腥的气味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用自己的血,来偿还她的这滴泪。

    唇齿交缠间,这血又被渡入了她蜜一般馥郁芳香的唇中。

    还不够。

    还不够

    他想把自己的血与肉,筋与骨,都揉进她的身体里。

    好想和她成为永远不分开的

    可是,只有那孩子,只有他

    从她的血肉中孕育而生,凭着一条生来斩不断的纽带,永远不会被抛弃

    嫉妒。

    憎恶。

    几乎沸腾的占有欲。

    他脑海中嘈杂的声音,一度盖过了理智,眼底密密麻麻布满血丝,身上斑斑点点,开满潋滟如斯、几乎开至凋零而艳极的红梅。

    他突然,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不想要这个,生下来之后,一定会抢走她的目光,能够在她的爱和关怀中美满幸福地长大,拥有圆满家庭,被保护,被宽待,被溺爱的孩子。

    浪潮中的轻舟不再起伏,随潮落平息而低喘着,他两手撑在她颈侧,俯视着眼前汗湿鬓发,满面潮红的少女。

    他的妻子。

    只属于他的,他的妻子。

    生同衾,死同穴和他一生都在一起的,他的妻子。

    为什么要有一个多余的孩子呢

    还是

    “魏弃。”

    黑暗中,却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似是终于缓过劲来,她掀起眼帘,一双澄澈的,晶莹剔透的,仿佛藏着破碎星子般的双眸,眼底映出的,却是如厉鬼般不死不休纠缠着她的身影。

    魏弃一怔。

    是真的怔住他盯着她眼底,那个狂热的、通体沐血般赤红一片的、索命恶鬼般,疯魔的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控了。

    他在她的面前,失控了。

    那些满目荒唐、青紫的痕迹都是他所留下。

    他太过用力,以至于,真的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

    她几乎要碎在他的掌心,却还是用那么温柔的,平静的,有些无奈,却并没有任何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他

    这就是现在的他么

    “什么叫我的孩子啊。”他听见她说。

    “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

    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

    那是连接着我与你的,用我和你,共同的爱浇灌长大的,倾注着我与你,共同的心血的我们的孩子。

    她累极了。

    汗与泪滴入鬓发,湿透枕巾,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之间被抽离干净。但,她仍是吃力地伸出手来,用手掌轻捧住他苍白的脸颊。

    “好罢,你说的话我答应你,”她说,“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要做一个,好父亲啊。”

    若有红尘在心中,临事何须叩圣灵。

    愿这个流淌着你我血脉的孩子,能渡你于万丈苦海之中。

    愿你的双眼,有一日,亦能得见红尘俗世,繁花似锦。

    愿他能教会你,生命何其可贵,不能自轻自贱,亦不能作践他人。

    “答应我。”她说。

    大颗大颗的眼泪,这一刻,突然从他眼中滚落。

    青筋遍布脸颊到脖颈的每一寸肌肤,他似乎强忍着莫大的痛苦,以至于无法忍受,如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不断地、不断地、哭不完的泪水从他脸颊滚落。

    八岁那年,在暗室中死去的少年,如今在他身体中,静静睁开了双眼。

    多幸福啊。

    充盈着心底的,几乎要将心脏撑得鼓胀破裂开的,那样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一生中唯一一个,会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他,让他心甘情愿,为青石砖木,供她践踏而过;做飞禽走兽,任她驱使的他的欲念与渴望,他的生息

    与“故乡”。

    他俯下身去,向她渡去绵长的亲吻,他在痛苦与极乐中,与她真正融为一体。

    “我,答应你。”他说。

    平西王府。

    赵明月盯着手中那碗浓黑的药汤。

    水波飘荡,倒映出她乌沉沉的一双眼。眸光闪烁,晦涩不定。

    她仿佛入定一般,站在赵莽屋外,直将滚烫的一碗汤药等到彻底冷透,始终一动不动。

    直至里间传来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赵韬”

    她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阿爹,”一门之隔,少女声色温柔,“药已熬好了。我有话同阿爹说,便抢了赵韬的活儿,来给阿爹送药了。”

    “进来吧。”

    话音落地,她推门走进屋中。

    病榻之上,赵莽已然瘦得脱相,形销骨立。这段时日以来,他整日昏睡,到最后,几乎连起身都需要搀扶,再没了昔日横刀立马、勇冠三军的威风,相反,如同行将就木的老翁一般只如他所言、用眼前续命的汤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那场联姻的尘埃落定,方能安心咽气。

    他只剩了最后一气。

    而这,也是他与魏峥这对宿敌,难得达成共识的最后约定。

    否则,他若身死,赵家服孝三年,如何容得下一门大喜的婚事

    赵莽的眼珠迟钝地转动着,看向床榻前、显然消瘦许多,难掩憔悴的女儿。

    这一刻,身为父亲的心疼,终是战胜了他作为平西王、作为赵家军统领的责任。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如旧时那般,轻抚女儿娇弱的面庞。

    “阿蛮,”他说,“你受苦了,咳、咳爹知道,你受苦了。但是,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嫁给他,他不会杀你,他容得下你”

    赵明月垂眸不语。

    “你们夫妻相称,却有比夫妻更深的”

    “够了。”

    她脸色一白,倏然扬高声音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些,我已经听够了。”

    那天晚上,生死一线的时候,不得不苟且偷生求人垂怜的时候,她已经听够了。

    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什么能保全性命的借口,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人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证据。

    她将药碗搁在床头,默不作声地搀扶赵莽起身,随即,将那碗浓黑的药汤递到他的嘴边。

    “阿蛮。”赵莽却没有喝。

    他仍是不忍地看向她,低声说着“你还是不原谅爹么爹知道,你钟意三郎,可是那三郎并非良配,你看看,直至如今,他始终未曾上门求见,对你的处境无动于衷,这还不能明示他的心么他若是真的对你有意咳、咳咳咳若是真的,想娶你为正妻,岂能坐视不管”

    赵明月眼神低垂,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

    “阿蛮”

    赵莽两眼满是痛心“你又何必”

    何必苦苦钟情于一个并不属意于你的男子

    何必在通天大道与明眼可见不会开阔的路中,执意选择后者。

    为什么,直到如今,你还是始终长不大呢

    他的话里有太多无法言明的不解与不争。

    “我知道。”赵明月却忽的低声道。

    “”

    “我都知道。”

    她说“我知道他不曾真正钟情于我,我也知道,他也许并不是我的良配,可是那又如何钟情又有什么用若说钟情,七郎待我真心可鉴,你又看得上么说到底,真情也好,良配也罢,都不过是借口。从前,你是称霸一方的辽西王,我想嫁给谁,你不曾管我,任我去选;如今,你虎落平阳,处处受阻,便惦记起了我的婚事,拿我做马前卒,当贡品了你早就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你何尝想过我的感受你与那无情无义的三郎有何分别”

    她秀美的面庞渐渐崩裂,几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知三郎不喜我,可你以为,我又有多钟情于他我不过是看上了他未来登顶帝位,剑指九州的底气,所以将全数身家押宝于他我苦心筹谋十余年,我处处顺着他,讨好他因为我再也不要屈于人下,再也不要回到那个肮脏污秽的地方,我要证明给那个女人看”

    生得这样漂亮的一张脸,日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们的女儿,这是,我们的女儿,王爷,您看她的眼睛多像您呀

    “我要证明给那个女人看,最卑贱的血脉,也能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妓女的女儿,也能母仪天下,有朝一日,我会把所有看不起我、轻贱于我、把我当棋子玩物的人都踩在脚下”

    声音扬高到怒不可遏的瞬间。

    袖中寒光乍现。

    她抽出那把、早已磨得无比锋利、让她日夜不得安寝的匕首,对准榻上男人她的父亲的胸膛,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捅了下去

    温热的血溅了满脸,她的泪水同样落了满脸。

    就在这血与泪融成的瑰艳的“画”中,她的眉眼,终于与多年前,那个被赵莽一剑刺死在床榻上的女人重合。

    “阿爹,你已经老了,”她说,“人活着,就是要服老的。”

    “没有人有资格,把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再轻易地从我手中夺走。”

    “我不是你手里的棋子,我是你的女儿,是赵家唯一的血脉,也是赵家军下一任的统领。”

    “到那时,会有无数男人趋之若鹜,供我挑选。一个魏弃算得了什么”

    “我,才没有你这么窝囊废的父亲。”

    她泪流满面,却执着地将手中匕首钻得更深,更深。

    赵莽临死前瞪大到极限、几乎落出眼眶的双眼,在此后的许多年,在她无数次午夜梦回中,始终纠缠她不放。

    可她没有丝毫犹豫。

    直至那匕首“噗呲”一声,透过皮肉,最终,穿过他的身体。彻底刺穿了他的心。

    “阿蛮”

    他的眼泪到这时,方才终于流了下来。

    沿着衰残的脸庞,滴落到暴出青筋的肢体,他的右手已然高高扬起,只需一掌一掌,光是掌风,他四十年的深厚内力,足够将眼前的女子劈毙于掌下。

    可他看到的怎会是女子呢

    分明,是一个女孩啊。

    一个抱着他咿呀嬉笑、总有说不完的话的女孩;

    一个受了委屈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在他为她出气之后,又立刻破涕为笑的女孩;

    一个牵着他长满老茧的大手,在辽西的大雪之中,一步一个脚印走远的他的女儿。

    他把这一生给过顾离之后,剩余的,为数不多却是所有的爱,所有的关怀,都给了她。

    他用他的所有,娇惯着,溺爱着是他,亲手让她变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阿蛮。”

    他的眼泪,又岂止是因为不甘与不忿啊。

    他的女儿,如今,亲手杀了他。

    未来的几十年,她要如何面对这噩梦般的一刻

    赵莽的喉发出一阵暴怒而凄厉的嘶吼。

    他忽的摸出枕下一把同样刀鞘的匕首,而后,亮出刀刃,对准自己的咽喉

    鲜血四溅。

    身首,分离。

    这是何等的力气,又是何等的决心

    他分明可以杀了她的

    一颗眼泪沿着少女的眼眶滚落。

    她张开嘴唇,发出“啊”的一声,短促而尖锐,如幼兽的哀鸣。

    而后,越来越多的泪水涌出来,她抱着自己的头蹲下身去。

    药碗被撞翻,“当啷”落地,徒留一片狼藉。

    她痴痴看着那片浓黑的污渍。

    那本是她为他准备的麻药。

    喝下去,便不会那么痛了,喝下去,他便不会

    阿蛮,你可知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是有这么大的夜明珠

    不对。

    那,是阿爹的宝刀不管多凶恶的坏人,都逃不过爹爹的手心

    不对,都不对。

    男人将怀中的女孩高高举起,朗声大笑起来。

    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阿蛮的眼泪。阿蛮若是哭了,夜明珠也好,宝刀也罢,爹爹都会毫不犹豫地拿来给你呀

    所以,阿蛮不要哭了,爹爹陪你骑大马好不好

    “阿爹”

    终于,她凄厉地哭喊出声。

    可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爱怜地轻抚她的脸庞,唤她一声阿蛮了。

    她,终于走在了,与父亲背道而驰的路上。

    而这,正是一条无法回头、无法后悔的路。

    院中尸体横陈,赵韬口吐鲜血,望向屋中明灭灯火,无力地伸出手去

    身后,一袭红衣却飘然而至。

    “原来,还有一只老鼠。”他的声音如水温柔,毫无杀意。

    赵韬的头颅却顷刻间滚落在地,死不瞑目。滴着血的剑刃被人悠然举起,耐心而细致地,一点一点拭去血迹。

    他同样若有所思地,望向那灯火通明的屋中。

    “平西王已死,”话音似笑似叹,眼角泪痣潋滟生光,“看来,这大魏,确实要迎来一番改天换地之兆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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