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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亲启
女儿与阿九在京中一切都好, 因故耽搁,竟有数月未能去信,累得阿娘忧心, 是儿的不孝。
如今女儿手头尚算宽裕,恰逢商队行经江都城, 年节将至,又到裁衣时节,女儿特地托人购置了些上京城中时兴的衣裙首饰、布匹若干, 皆随信带去。阿娘若用得上, 是再好不过。余下还有三百两银票,女儿托请方镖头当面转交,算作家用。
阿娘掌家, 切勿太过劳累, 凡事以身体为重。说来,祖母身子可还康健婉娘如今也快两岁, 性子可还活络阿殷念书念得如何,若是偷懒背不出书, 阿娘记得代女儿同他说声, 当心日后挨罚。要没记错, 那打手心的戒尺,可还被阿九藏在偏院的橱子里头呢。
女儿不能在娘亲跟前尽孝, 实在有愧父兄,还请阿娘万分保重,不必牵挂。
沉沉写到此处, 顿笔良久。
待到墨渍都快干透,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提笔添上最后一句。
女儿也替腹中麟儿, 问外祖母安。
将信纸捻在手中,翻来覆去读了无数遍。
自觉除了白话了些、字大而丑了些外,这家书写得“干净”,连个墨团都没有简直挑不出错。沉沉这才心满意足地一笑,将信纸放在一旁晾干,弯腰收拾起了一地揉皱的纸团。
就这两页家书,她竟生生折腾了一整日。
因全副心思都放在上头,连早午膳食亦不过随意用了两口。
这会儿听见肚子饿得直叫,方觉腹中空空。
她于是起身走向殿外。
正四下找着杏雨梨云,却忽见不远处的荷花池边,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拎着自家肥肥的后脖颈皮,把那胆小如鼠的小狸奴悬空在水面上,吓得四条腿不住扑腾。
沉沉登时一惊。
顾不得脑子饿得几乎要罢工,忙小跑上前去,从他手里一把抢过那“雪团子”。
“这、这是干嘛呢,”一脸哭笑不得表情,她给怀里可怜巴巴的小狸奴顺了顺毛,“肥肥又哪里惹了你,怎么偏要作弄它”
魏弃循声回头,正见她宝贝地护住怀中狸奴,轻声细语同它说着“怪话”。
原本还上挑着的唇角,立刻几不可察地往下一撇,他随即望向池面准确来说,是看了一眼自己消肿的脸颊。
确认那指印已消得看不见,这才起身走到她面前“什么叫作弄,”他面不改色地撇清关系,“它要捞鱼,又不敢扑进水里去,我正好看见,便帮它一把罢了。”
“少来,哪有你这么帮的”沉沉一脸无奈,“它怕水,只是爱闹腾,你陪着他闹腾两下就是了,像方才那样,它不吓着才怪。”
说着,掰过小狸奴右边爪子,摇摇晃晃地抖了两下。
她与那金蓝异瞳四目相对,又蓦地一笑“是不是是不是我们肥肥胆子小,可得惯着些呢,谁让我们肥肥长得这么可爱,谁见了都心软,是不是”
小狸奴贴着她的掌心蹭,乖巧地“喵呜”一声。
魏弃“”
这畜生刚才张牙舞爪拍水吓鱼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只不过他想,这几副面孔来回换的模样,倒的确颇似从前、他身旁的这位“谢小姑娘”。
难道真是“母子”之间的默契使然
母子。
思及此,他眸色微凝,竟也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捏了一把小畜生的腮肉。
沉沉虽没阻止,却也看得失笑,轻声道“别欺负它。”
“没欺负。它都没叫。”
“是被你吓得不敢叫啦”沉沉嚷道。
还待再说什么,肚子却抢先一步咕咕直叫起来。
魏弃听到动静,顿时眉头微拧,低头看她“日间没进膳”
“胃口不好,随便用了些”沉沉有些心虚,“这不是、忙着写家书么你头先说顾叔的商队能替我给阿娘带信,我昨夜都没睡好,今日一早爬起来,便开始写信了。写了一整日呢”
从一个大字不识的小姑娘,到如今能写整整两页纸的信,她说起此事,颇有几分掩不住的骄傲。
饶是魏弃想“训”她几句,瞧见她脸上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也实在说不出口。
末了,只能伸出手去,指尖轻叩在她脑门。
“下不为例。”他说。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沉沉唯恐被他骂,忙把小狸奴塞进他怀中,又推着他往主殿里走。
“你眼下不好露面,先躲着去。我还得去偏殿叫杏雨梨云备膳呢。咱们随便吃些罢,我都饿得两眼发昏啦”
因“婚约”在身,这段时日,魏弃本应是住在“夕曜宫”的。
据说那宫宇本是前朝末帝为第一任皇后殷氏所建,大兴土木,奢靡至极。
但殷氏早逝,从此,夕曜宫便如同废弃,不再有人居住,成为宫中禁地。
沉沉被幽禁在此,虽与外界消息不通,却也几次从杏雨梨云偶尔的闲聊中听说过那宫殿的富丽堂皇,只可惜,至今还没亲眼看过其“真容”。
虽说如今赵莽身死、赵明月出逃这些事,她都已先后听魏弃提起过。只是婚约究竟废是不废,今后朝华宫中的日子,是提心吊胆还是平淡如水,于她而言,都不是眼下自己所能掌控的事。
一切唯有顺其自然。
所以,她便还当魏弃是那个不能露面的魏弃。
将人推进主殿“藏好”,小姑娘甚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门一关,便向着偏殿一溜烟跑远。
留下魏弃与怀里的小狸奴大眼瞪小眼。
谢肥肥一改方才依偎在小主人怀中的乖巧模样,吓得毛都竖起,唯恐眼前的混世魔王又想出什么折腾自己的坏招,扑腾着想从他的怀里溜下去。
“怕我”魏弃却凉飕飕道。
那声音简直冷得能结冰。
谢肥肥打小是个识相的,听见这话,顿时小脑袋一僵,一动不动了。
魏弃遂抱着它,学着谢沉沉的样子,用五指给怀中的雪团子顺了顺毛。
忽然发觉,其实手感倒比想象中要好。
于是,便这么抱着顺着,抬步进了内室去。
沉沉晾在书案上的信纸和旁边一堆废纸团实在过分显眼,他甚至无需费心找,很快一眼瞟到。
漫不经心地“路过”,专心致志地读完。
末了,他的目光却久久停在最后一行那明显墨渍深些,显得格外郑重的笔迹。
半个时辰后。
“呀你看过我的信了”
沉沉正埋头在堆成山的饭碗里大快朵颐,忽听魏弃提起自己那封家书,立刻一脸惊喜地抬起头来。
“正好正好,我也想让你看看呢,”她说着,咬着筷子尖沉吟片刻,又低声问,“我我应该写得,还算能看吧”
“字迹比从前工整许多。”
“嗯嗯。”
“内容也算温馨得当,比文绉绉的长篇大论更适合你。”
“嗯嗯。”
“但是”
“但是”沉沉歪了歪脑袋。
大概是少时与兄长逗趣时养成的习惯,如今大了也改不掉。
每每遇上什么困惑不解的事,她总是这般一脸无辜地歪着头看人
阿兄说过,向人提问或者求解的时候,要可亲可爱,才能让人知无不言咧。
而魏弃盯着她那满脸写着“为什么怎么了我的信哪里不好”的表情,默然片刻,终是伸出手仔细看,那手指还有点颤巍巍的。
他指了指她的肚子“你什么时候有了”
我怎么不知道
沉沉起初还有些疑惑,听懂了他指的“有了”是说什么,手里的筷子却“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片潮红。
好半会儿,方才回过神来。
“我、我这是提前同阿娘说好呀”她红着脸“争辩”,“信送到阿娘手里,得要两个多月吧商队说不定还得走三个月呢,到到那时候,的确就有了呀等到阿娘的回信送来,再、再等到我回江都去看望阿娘还有祖母她们,说不定那时候,阿壮和阿花都能走路了呢”
“阿壮”
魏弃脑子“嗡嗡”的响,素来处变不惊的神情崩出两道裂痕,“阿,花”
“这是我给咱们孩子取的小名呀”
沉沉理直气壮“以前我小的时候嗯,可能,一两岁的时候吧虽然我记事之后,便能跑能跳,一点也看不出来病过了,但阿娘说,我小时候身体可差劲了,阿爹那时还给我取了个小名叫阿珠呢,说是取个贱名好养活。本来想写作阿猪的,我阿娘死活不让,最后,就写成珠了。”
只是,从她记事以后,除了阿娘偶有提起,家中便再没人提过这段往事。
她能跑能跳、甚至活蹦乱跳的日子过得久了,也早就忘记了那些沉在记忆最深处的旧事。
若非前些日子病得厉害,老是做梦梦见从前,她其实也想不起来这茬。
但,既然想起来了。
她闲来无事,便索性也把腹中暂且还没在腹中的孩子的小名给取了。
托得她的好心。
远离乡土已久的九皇子殿下,亦从这两个名字里,嗅到了久违的泥土芳香。
“不好听吗”沉沉眨巴着一双大圆眼睛。
“”
“我觉得很可爱呀就像肥肥一样。”
“嗯。”
魏弃说“确实,很,可爱。”
到底是谁把谢沉沉的审美带偏成这样的
缩在桌底偷吃的谢肥肥,忽觉背脊冒出几缕凉意。
抬起小脑袋,正对上某人刀子般射来的眼神。
谢肥肥“”
几乎同一时间开始为未来考虑的两人,一个在孩子名字这件事上“大展身手”,一个在金銮殿上“大放厥词”,虽说听来让人啼笑皆非,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其实都在做着相同的事。
对此,虽不知未来的阿壮阿花是何感受。
但他们的亲爹,似乎在当夜便接受了这个略显“残酷”的事实。
沉沉睡得半梦半醒间,忽觉腰上横了只不安分的手。
被人揽进怀中时,她尚在梦里回味晚膳时的那只鸡腿。
而魏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披散在肩的长发。许久,忽又轻声道“赵氏出逃,带走了赵莽的项上人头,他的那些部将素来对他忠心耿耿,此番,若让他们逃回辽西,整军过后,定当北上讨伐。魏峥比我更懂个中利害,到那时,若是无力安抚,朝中又无人领兵,他或许会暂且放弃北疆,命我出兵镇压。”
沉沉醒着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遑论这时还眼皮打架、睡得迷迷糊糊了。
待他一番长篇大论说完,怀里的小姑娘仍迟迟没有转醒的征兆。
好在,魏弃本也没有让她听得太懂、徒增烦扰的意思。
只不过是习惯了什么事都提前同她说一声罢了。
“我未曾与赵家军交过手,不知他们究竟有几分本事,但书中曾说,他们战无不胜,是一支奇军。”
“也许这注定会是一场苦战。”
“但,只要你在上京平安无事,与我而言,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说,“无论前路如何,纵然只能行一步,看一步,可只要你我,还有阿壮。”
他的语气永远轻描淡写,唯有说到这两个不忍面对的名字的时候,声音略微颤抖了一下“阿花。只要我们在一处,旁的事情,都可以容得他去。”
“嗯”谁料沉沉冷不丁听见熟悉的名字,却挣扎着睁开了半拉眼皮,咕哝着问他,“什么”
她怎么好像听见魏弃在喊阿壮阿花啦
看来,魏弃表面上不情不愿,私下里其实很喜欢她取的名字的嘛
魏弃“”
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带进了一个恐将贻害余生的审美怪圈。
但,那又如何呢。
谢沉沉喜欢,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喜欢了。
至于阿壮阿花,若是有某只小畜生那般“识相”,应当,也会欣然接受吧
他忽的笑了。
随即不管不顾地倾身下去,微凉的唇沿着她半睁不睁的眼皮一路啜吻。
末了,依依不舍地流连于她蜜色的唇,唇齿交缠间,在寒冷的冬夜,渡去一缕旖旎缠绵的热息。
“唔”沉沉发出一声犹疑的气声。
“余下时间不多,有一日算一日,”魏弃说,“不如我们,还是先为阿壮阿花努点力罢。”
但事实证明。
这一次,魏弃却是难得的猜错了一次自己那位阴晴不定的“父皇”的心思。
事情并未如他所料发展。
一个月后。
以赵二为首的百余赵氏精兵,被追杀至仅余不到十人,仍拼死将赵明月完好无损地送回了辽西。
当日,赵明月便手捧锦盒,登上烽火台。锦盒之中,装着赵莽早已腐烂生蛆的头颅。
而她当着辽西数万子民的面将锦盒打开。
声声凄厉的哭诉过后,一身缟素的少女泪流满面地举起火把,将那颗头颅当众焚灰。
此情此景,怎不催生群情激愤。
辽西大乱,民不闭户,手举火把,彻夜游行。
一时之间,“反”声不绝。
消息传到上京,朝野震惊,众臣议论纷纷,与她有姻亲在身的魏弃,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以右丞曹睿为首,共有十五名臣子上奏,要求魏弃彻查平西王“遇刺”一案,前往辽西负荆请罪,以平民愤。魏峥却迟迟不曾表态,将此事一拖再拖。
直至年后辽西来使,名为“赵啸”的少年将军,手捧锦盒面圣。
总管太监乔顺天将锦盒接到手中仔细检查,打开后,锦盒中却是空无一物。
“空,便对了,”赵啸见状,朗然一笑,“微臣这便将我辽西众人,要呈递于陛下的信物装进盒中。”
在场众人皆是文臣,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待到回过神来,却眼睁睁见他袖中滑出一把短匕。
随即,少年手执此刃竟是在御前活生生将头颅割下,身首分离,血溅三尺
据说那头颅骨碌碌落地时,眼珠甚至还讥诮地转动着,唇角携着嘲讽不已的笑容。
天子大怒,当夜召集群臣议事。
而被天子冷落多时的三皇子魏骁,正是在这时,叩首于御书房外求见。
“三殿下”
沉沉看着眼前一脸紧张的杏雨,“什么意思,三殿下,要见我么”
她今日难得有兴致,在小厨房鼓捣起糕饼点心。
怎料点心还没蒸熟,杏雨却急匆匆跑来,说是三皇子如今正在朝华宫外,说是要见她一面。
“他,能见我么”沉沉面露迟疑。
且不说她这会儿正被关着,便是她先前在露华宫,随教习嬷嬷学了那么久的宫中规矩,也渐渐晓得了在这后宫之中,男女大防,是为重中之重。
身为宫女虽说如今,她也不止是宫女了,私下“勾引”皇子,轻则要挨板子,重则,那是连命都要丢掉的。
她与那三皇子有冒着人头不保的风险都要见一面的必要么
沉沉一脸疑惑。
“不是,不是,”杏雨闻言,连忙摇了摇头,“三殿下是随袁总管一道来的,说是有事同姑娘商议,光明正大的呃,称不上私下,殿下说,若姑娘愿见,便见一面,不愿见的话,他可以隔着宫门同姑娘说几句话。”
隔着宫门
沉沉想了想,心说这法子倒还算稳妥。
是以,在围布上简单擦了擦手,她到底是跟着杏雨去了。
到那一看,果然,宫门半掩着,只开了小小一条容声音“通过”的细缝。
她站在里头,外头,想必就是那位不请自来的“三殿下”了。
虽说他也看不见,可沉沉顾念周遭人多,仍是对着眼前威严的宫门微一福身,算是向他见礼,低声道“参见三殿下。”
三殿下。
说起来,上次见到他,似乎还是在露华宫学礼时的某个炎炎夏日。沉沉想。
那时,她与他在廊下狭路相逢,可她急着回宫去见魏弃,没说两句话,便匆匆告辞。
时至今日,她早已忘了那时说过些什么,却还记得面对他时,那种莫名又不知所措的心情。
一个怪人。
除了“狠人”之外,不知何时,她已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上另一句“评语”。
如今,这怪人与她一门之隔,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次,他又要同她说些什么呢
沉沉想着,等着。可,等了半天竟也没等到魏骁说话。
她不愿与他僵持,只得先开了口“不知殿下来找奴婢,是为何事”
话音刚落,身旁,杏雨看她的眼神中立刻多了几分敬意。
仿佛她在当着她的面给老虎拔毛似的。
沉沉却只觉一头雾水,心说魏骁虽是个怪人,可几次接触下来至少明面上装的那些样子,倒也没有那么可怕。起码没有魏弃“可怕”。
怎么这一个一个的,包括领他来的袁公公,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不懂,也不好问,只能百无聊赖地等着魏骁说话。
可真等到魏骁低声开口,道明来意后,一脸不可置信、下巴落地的却变成了她。
“什、什么意思”甚至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追问了一句。
而魏骁闻言,也真的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我不日便将启程前往辽西,”他说,“路上途径江都城,因此,特地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转交家人的物什。”
沉沉竟不知自己该先震惊于最后前往辽西的会是魏骁,还是震惊于,对方竟然这般好心,在军机大事之外,还能考虑到途径江都城这等“小事”。
可,魏弃已经帮她联络了顾叔。
她的家书,还有那些添置的布匹首饰,都早托商队送出去了呀
一时间,她心下又是疑惑,又是莫名的愧疚。
想来想去,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站着沉默了半天。
但,无论如何。她想。
原来魏骁身上,到底还有几分昔日卫三郎的影子。
父兄为救他而丧命他,到底还是念了几分他们的恩情的。
光是这一点,已足够她消解几分对他的偏见
沉沉的手摸在门环上。
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回忆起从八岁到如今,关于他的种种回忆。
陪自己逛灯市、放风筝的三郎哥哥,教自己认字、画画的三郎哥哥,和阿兄勾肩搭背“哥俩好”的三郎哥哥。
面不改色将魏弃推落入水的魏骁,毫不犹豫准备牺牲堂姐为自己铺路的魏骁,沉默的、古怪的、浑身肃杀的魏骁。
她有一瞬想要打开眼前的宫门,当面同他道一声谢,告诉他,她的兄长尚在人世,她已然不再怪他,也没有从前那般恨他。
可,那一刻,心里却好似多出个模糊的声音,不停不停地说着“不要开门。”
不要打开这扇门。
就像那样。
不要打开这扇门,就像他也从来没有为你打开那只盒子那样。
盒子
沉沉的心口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一坠。
寒意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她的手臂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盯着眼前漆红的朱门,却仿佛透过这扇门。
她看到一个,如高山般伟岸、又如泥泞般污浊的身影。
不要靠近我。
不要用你的手碰我。
而她心中那个声音仍在不停地说着。
我好痛苦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回家
我想回家,让我回家吧,求求你,我不要呆在这里求求你
她的声音那样细弱而年轻,可已满是绝望的死气。
一门之隔。
“有么”
却是魏骁又开口问了一声“我会帮你,把你想交给家人的东西都带去。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前生他欠她的,那些没能做到的承诺。
睽违经年,如今,或许也只能用这样微末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偿还。
他终于“鼓起勇气”,愿意面对江都城中沉重的旧事。
沉沉却只低声说“我”
我
她原本想说,我没有。
几乎生硬的、用以拒绝的语气。她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他。
可到最后,她只说了一个“我”,声音便忽的戛然而止。
而原因亦无它。
只因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和脑海中那道年轻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我”
可如果她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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