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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水鬼 又过了一个来月,夏日炎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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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个来月, 夏日炎炎,正是三伏天最热的时候。讨源书屋前院东厢房竹帘半卷, 弘暄站在宽大条案后头,静静地悬腕习字。

    他贴身的太监庆顺躬着身子替他打扇,屋子里三座巨大的冰山冒着丝丝的凉气,越女领着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地站在屋外侯着,外头廊下还有几个小太监举着长长的竹竿在烈日下粘蝉。

    正是午后安闲静谧之时,越女听着屋内沙沙的写字声,被日头晒得都有些困倦了。

    原本太子妃命她跟着大阿哥来畅春园时, 她心里还紧绷万分,生怕生性软和良善的大阿哥羊入虎口, 或是程侧福晋怠慢大阿哥, 她甚至预想了七八样的法子,避免大阿哥被苛待。

    毕竟正殿里头对四年前太子妃怀孕时生得投毒案都心有余悸,明面上虽然不敢漏出一点, 但大伙儿心里总觉得在这事情上头后罩房上下都不大清白

    何况, 自打那件事发生以后, 这几年太子妃不得太子爷宠爱, 二格格又三病两灾,不论是太子妃还是正殿的下人都对大阿哥更看重了,因为他很可能是太子妃未来唯一的指望了

    太子爷如今面上还是很敬重太子妃的, 初一十五也照常歇在太子妃屋里, 但这么多年太子妃肚子都再没动静,利妈妈急得都开始求神拜佛了。就连一向骄傲的太子妃都开始悄悄让石家送来的医女开方调理身子了。

    想到这些, 越女眉目间也流露出一些愁绪。

    结果来了畅春园,想过的可能发生在大阿哥身上的所有伎俩都没有发生。

    程侧福晋对大阿哥的好,即便是越女也不能昧着良心否认。大阿哥畏暑, 她便将自己分例里的冰分了一半出来给大阿哥用。

    屋子里现在这三座冰山,便是程侧福晋硬叫人抬进来的,还有床榻上那席拿青玉编成的凉席,据说,那还是太子爷特意让人去江南搜罗过来,专门赐给怀有身孕的程侧福晋用的。

    可程侧福晋听说大阿哥睡不好,吃得也少了,立刻就把凉席送了过来。

    更别提一日三餐、日常用具,无不面面俱到,虽然越女不愿承认,但似乎程侧福晋养孩子的功夫比太子妃好。

    大阿哥才跟了程侧福晋一个月不到,就已经胖了四五斤,贴身的里衣都要放宽一指了。

    以往在宫里,大阿哥每到夏季都会瘦上一些,越女之前还安慰自己大阿哥这是抽条长高呢,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事实。

    还有一点让越女心里忧虑的是她觉着大阿哥似乎更亲近程侧福晋。

    “喵”

    她正怔怔出神,却见院里的墙头冒出来个圆胖的猫猫头,随后便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信步走在墙脊上,没一会儿就跳进了院子。

    讨源书屋里,也就程侧福晋养猫,而且还养了好几只,大猫带小猫,如今小的都长成大肥猫了。这只白的,大阿哥喂过几次,就赖上大阿哥了,时常翻墙过来讨零嘴吃。

    太子妃不喜欢猫狗,跟着她的人自然也不喜欢,越女见那猫熟门熟路往书房窗台上一跳,眉头一皱,抢了两步过去要抓猫。

    里头的人却比她更快一步伸出一双手把猫抱了进去,只见弘暄搂着那大胖猫,从头摸到背,那猫便娇滴滴地喵喵叫,还用头去蹭弘暄的手。

    越女止住了步子,眼睁睁看着庆顺还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条小小的鱼干,熟练地递给弘暄,弘暄也熟练地放在手心里喂给猫吃。

    越女看得眼皮直跳,生怕那猫咬了大阿哥,抬步就想进屋,却听见院门吱呀了一声,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青碧色宫女旗装的女子,她梳着小两把头,五官平平,头上戴着后罩房特有的银花丝珐琅发簪,越女一眼就认出来是程侧福晋身边的大宫女青杏。

    青杏先冲着她福身行礼,笑道“程主子命奴婢来接大阿哥过去吃点心,今儿做了他爱吃的蛋挞和里木茶,二阿哥和大格格也在。”

    越女心想,又来了。

    程侧福晋总是这样,一天能让人过来请大阿哥三四回,不是吃就是喝,或者又是二阿哥邀他出去抓蜻蜓、摘果子,忙得不亦说乎,越女总觉得大阿哥快变成后罩房的阿哥了。

    但弘暄听见青杏的声音,已经笑容满面地抱着白胖胖的猫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很高兴地应道“青杏姑姑,我换件衣裳就来。”

    “大阿哥不急,”青杏见了那只还舔着嘴的猫,也熟稔地笑骂道“呦,我说呢,这小馋猫又过来蹭您的饭了。”

    弘暄好脾气地笑笑,缩回去嚷着叫小宫女拿衣裳了。

    越女便连忙进去帮忙,替大阿哥穿了件杏色的薄纳纱绣青竹纹的家常长袍,跪下来替他整理衣摆的时候,没忍住嘱咐了一句“晚膳有太子妃娘娘特意从宫里给您快马送到园子里来的黄鱼,奴婢已经叫人收拾好清炖了,您点心用少些,等会占了肚子,就要积食了。”

    弘暄脸上的笑顿时落寞下去,有些闷闷地应了。

    越女知道她这么说是越矩了,可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大阿哥被程侧福晋笼络了去。

    “奴婢陪您一块儿过去吧”越女脸上挤出笑来。

    弘暄却下意识摇头“我有庆顺跟着就是了。”

    他不想越女姑姑跟着,他总觉得越女姑姑在身边,就好像有一双嫡额娘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他总觉得要提着一口气,连点吃东西都得小心翼翼。

    像弘晳身边的宫女,就从来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可越女姑姑是太子妃娘娘倚重的人,弘暄也不敢给越女甩脸子,有时候她不许他下了学去程额娘那边请安,他也得默默地忍受和听从,毕竟她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程主子如今怀有身孕,大阿哥也该避嫌,不要多打搅程主子养胎才是。”

    这话弘暄怎么反驳都是错的,虽然他心里想着,分明是程额娘叫他过去的,程额娘若是觉得打搅,就不会叫他了,程额娘不是那种喜欢做面子情的人。

    但这些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总觉得他若是说了出来,可能很快嫡额娘就该知道了,这样对程额娘也不好。弘暄已经十一岁了,虽然还没有出精,他很已经明白程额娘和嫡额娘的关系了。

    因为嫡额娘已经叫利妈妈教导过他何为男女之事了,甚至都已经在预备往他房里放人的事情,嫡额娘并不避讳他,还告诉他这样的人要专门放在眼皮子底下细细看个两三年才能给他收用,因此这会儿就该预备起来了。

    弘暄听得满脸通红,但现在也接受了。

    因为嫡额娘说他是阿玛的长子,他是兄弟姊妹里最大的,要懂事了。

    弘暄怀着一点心事和青杏去了后院,后院的正房空着,程婉蕴住的采光更好的西厢,西厢后头太子爷还专门又加建了一排屋子和一条游廊,圈了一小块地给程婉蕴做自己的小院子,还可以直接连同前院的。

    现在西厢房的小院里已经摆上了长桌,额林珠正和弘晳争抢什么东西,弘晳抱着不肯放,像个兔子似的往前蹿去,他眼见看见了正迈过门槛的弘暄,立刻叫着“大哥救我”

    然后就像一阵旋风般躲到弘暄身后,拿他的身子当做挡箭牌,冲着额林珠直做鬼脸。

    额林珠没有上前,站在院子里气得直跺脚。

    她也已经十岁了,额娘和嬷嬷们都不让她和弘暄、弘晳同桌而食了,因此也不能这样冲上去和两个兄弟玩闹,只能隔得老远气得叉腰骂道“你个小滑头,以后别被我逮住”

    弘晳冲她略略略。

    弘暄无奈地回头望了眼弘晳怀里的东西,发现是一只折扇。

    他认出来了,额林珠最近在学画扇子,这估计就是花了她半拉月心思才画好的,于是弘暄不赞同地说“还是还给额林珠吧,这东西只怕费了她不少心血。”

    弘晳小声辩解“我就是想看看,大姐姐不让我看”顿了顿,他又凑到弘暄耳边小声说,“这估摸着是送给世子哥的,她才会这样偷偷摸摸熬油点灯地做呢”

    想起已经回了蒙古的哈日瑙海,弘暄也有些想念,便温言劝道“那你更不该动了,女儿家有女儿家的心思,我们都长大了,不能这样胡闹了。”

    “你见过世子哥打过扇子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他,岂不是暴殄天物”弘晳撇了撇嘴,他已经能感觉到额林珠对哈日瑙海有着不一般的情意,觉得姐姐被抢走的他,才会这样讨嫌,“我要告诉阿玛,阿玛也不喜欢大姐姐给世子哥送东西。”

    前几年额林珠刚学女红那会儿,葛尓丹战败,哈日瑙海正是袭了准葛尔部的世子爵位,那年木兰围猎额林珠送了他好几双鞋子、好几个荷包,把太子爷气得一天没吃下饭,叫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额林珠,不许她单独和哈日瑙海见面,也不许她和哈日瑙海出去骑马。

    总之,就是严防死守得厉害。

    “弘晳你是不是又欺负姐姐呢快去给姐姐道歉,否则今儿没你的饭吃”程婉蕴闻声从里头出来,她最近怀孕体温高多汗,就去冲了个凉的功夫,这俩孩子又闹起来了,等她穿戴齐整出来,额林珠已经气呼呼地回了屋从里头锁了门,不肯出来吃东西了。

    弘晳低下头,拉着弘暄的衣角不敢过去承受来自额娘的怒火。最后还是被自家大哥循循善诱、又替他向额娘说明缘由,才磨磨蹭蹭地去敲了额林珠的房门,和姐姐道歉。

    然后他就被额林珠猛地拉开门一个暴栗砸在脑门上,顿时眼泪汪汪。

    额林珠白了他一眼,过去拉程婉蕴的手,很是老气横秋地抱怨道:“额娘,弟弟还是小时候好,如今他长大了,都比小时候调皮捣蛋了”

    程婉蕴笑了:“没法子,你弟弟这个年纪,就是人嫌狗厌的时候,额娘也烦他呢。”

    额林珠这才笑出来。

    弘暄有些羡慕地看着额林珠和程婉蕴撒娇,谁知程婉蕴一直有注意着他,便笑着走过来也拉了他的手,将人半揽在怀里:“走,咱不理那只猴,咱们吃好吃的去。”

    弘暄闻到了程婉蕴身上淡淡的香胰子的味道,脸有些红了,他已经长大了,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被程额娘搂在怀里但除了一点羞怯,他的心是暖和的,就像个烧得旺旺的炉子一般,让他从头到脚都舒服。

    吃完了东西,程婉蕴还让弘暄站着,让青杏给他量尺寸,微笑道:“我看你穿的那两件衣裳都有些旧了,正好得了好料子,再给你添做两身夏衣。”

    弘暄连忙婉拒:“程额娘不要忙了,您有身子”

    “正是因为有身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你不要有什么想头,额林珠和弘晳都做完了,论起来,程额娘这会儿给你做的还迟了呢,你可别怪程额娘。”

    弘暄哪里会怪程额娘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他反而觉得很舒服,额林珠和弘晳是程额娘亲子,给他们做衣裳是应当的,给他也做,是程额娘心眼好。

    他很喜欢程额娘做的衣裳,总是做得很合他的身量,而且程额娘知道他写字读书的习惯,总是裁剪得很舒坦,就是身上扣子也多几个,他穿起来从来不用担心,就是又结实又舒服。之前程额娘给他做过两身衣服,他一直穿着,直到长高了再也穿不上。

    嫡额娘不大做女红,他有些衣裳是利妈妈的手艺,利妈妈做得就不如程额娘精细了所以大多都压了箱底,他也不爱穿。

    过了几日,弘暄就穿上了新衣,还有一套还是骑服,正好可以练武时穿,他迫不及待地穿着新衣裳站在二门处等弘晳,这时天还蒙蒙亮,弘晳一路小跑过来,还给他嘴里塞了半个热呼呼的煮鸡蛋,弘暄一边噎得让庆顺找水壶,一边努力吞下去道:“你又不吃鸡蛋。”

    程额娘很执着于让他们每天早上吃一个水煮蛋,但弘晳不爱吃蛋黄,经常偷偷塞给他吃。

    弘晳笑嘻嘻拉着弘暄的手撒娇,两人说说笑笑又经过了弘暄的院子,之后就跑远了。

    越女满眼忧虑地望着弘暄和弘晳结伴出门,看到他们两个款式料子都一样的衣裳,从头到脚哪怕一双袜子都是程侧福晋的手艺,心里头说不出的复杂。

    程侧福晋若是待大阿哥不如二阿哥,她心里会有想头,觉得大阿哥被怠慢了,但如今大阿哥事事都被照料妥帖,她心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为太子妃娘娘难受。

    她回了屋子,桌上还有程侧福晋送过来的冰山薄荷樟脑香包,挂在帐子里可以驱蚊。

    越女默默地将那几个香包收进了盒子里,又给收到柜子里去,给大阿哥床帐子上挂了太子妃娘娘送来的决明子菊花香包。

    弘暄不知道越女的小动作,他和弘晳一块儿上完了上午的文课,就得分开了,弘晳下午要学琴,他下午的课是武师傅布置的射两百支箭。

    于是两人坐在无逸斋里一块儿吃了午点,稍微睡了会儿,弘晳留在无逸斋,他便领着庆顺穿过莲花池去校场。

    午后的日头实在晒,太阳挂在天上好似个大火球,烈焰浓浓地落下来,地上都好似烧着了似的滚烫,莲池附近连粘蝉的太监都不见了,不论尊卑都躲进了屋里,反倒是天潢贵胄的弘暄,还得顶着烈日完成师傅布置的课业。

    庆顺跟着走了一刻钟就汗流浃背了,瞧见前头的弘暄后背也湿了一块儿,心里不住地咒骂那武师傅脑子一根筋,不知道变通

    这么热的天,还射箭有毛病吧那老不死的就知道折腾他家大阿哥二阿哥的课表程侧福晋可都一样样看过了,还让太子爷去跟文武师傅调过,从来不在这种时候练箭骑马可惜在课业上,程侧福晋不敢伸手管大阿哥的,而太子妃娘娘,什么都听师傅的,她还觉得这是磨性子,还教大阿哥要吃苦中苦,我呸

    真是谁生得谁心疼。庆顺满腹牢骚。

    莲叶田田,河堤都快被大大小小的碧绿莲叶遮盖住了,弘暄正穿过莲池中央,河堤的拐角处,忽然脚腕被什么东西抓住,还没反应过来,便猛地被拽进了水里。

    庆顺本来被日头晒得睁不开眼,蔫头蔫脑一肚子怨气地跟在弘暄身后,突然就听噗通一声水花飞溅,他一抬头,大阿哥就没了影,他吓得三魂七魄全飞了,他心思都用来在肚子里骂人抱怨了,也没瞧见弘暄是被拽下去的,还以为他是晒晕了头,不小心踩空落水。

    于是庆顺来不及多想,劈了嗓子大声嚷着“来人来人啊大阿哥落水了”,见附近巡视的侍卫赶了过来,他也立刻跳进了水里。

    庆顺水性一般,莲池里又全是搅动浑浊的泥水,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四周还都是莲花的根茎,他摸来摸去拔掉了不少莲叶,可几个猛扎子下去都没找到弘暄,这脸已经不是白了,都吓得都青灰了,他哭喊着:“大阿哥大阿哥”

    他不停地潜下水去找,附近侍卫们也跳了下去,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弘暄却没有再浮起来,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庆顺绝望地想把自己淹死给大阿哥陪葬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猫叫声,耳边又是噗通一声,他扭头一看,居然是大阿哥天天喂的那只程主子的大白猫,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这会儿突然跳下了水。

    天性怕水的猫居然钻进了水里,它鼻尖耸动不停嗅着,湿漉漉的猫头突然回头咬住了庆顺的袖子,往某个方向生拖硬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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