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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纵云笑笑“醒了就醒了呗, 哪有为了儿子委屈老子的道理李太太,你都走了五年了,你想憋死你丈夫吗
陈殊的话全被他堵在口中, 什么也说不出来, 仿佛真的是自己理亏了, 对不起他一样。
李纵云打开门,把陈殊抱到旁边的客房,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陈殊有些刺眼, 一只手覆盖在眼眸上,问“你把灯都关了做什么怪刺眼睛的,快关了。”
李纵云把陈殊的手从她的眼睛上移开,笑“开着才好, 我都五年没见过这样的你了, 你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变,眼睛, 鼻子, 连一点岁月的痕迹也没有。仿佛就站在原处一样,就只有我变老了。”
陈殊伸手去摸他的脸颊, 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她轻声笑“你也没有变, 还跟以前一样英俊。”
李纵云笑笑,变倒是大变了, 无论是外表, 还是心态, 都同五年前不能相比啦。
五年前的时候笃信的一些东西,视之为一生不可变更的东西,现在也有了些许的质疑。五年前有所犹豫,五年后便一点儿也没有了。
李纵云去抚摸陈殊的锁骨,手指一直往下,好像一条灵活的额鱼儿一样游动。一直到了陈殊腹部才停下来,即便是过去了五年,那条伤疤仍然还在,只是变浅变淡了一点点。
李纵云不由有些伤感,低声喃喃“真是可惜。”
陈殊有点儿头痛,这样的时候为什么嘴上说那些事情她伸手拉住李纵云的衬衫袖口,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低声道“好啦。不要扫兴啦。”
李纵云嗯了一声,低头轻轻吻了上去,这个吻又深又缠绵,好像英国季风来临时的天气一般,潮湿,闷热,直把陈殊化成了一滩春水。
陈殊坐在车子上,颇有些不安,小宝拍拍她的手,宽慰她“妈妈,你放心,我待会儿一定帮你说话。祖父最喜欢我了。”
李纵云坐在一旁,笑笑“别担心,老人家嘛,总归最多是说几句罢了。”
说着转过头“最要紧的是,父亲他不肯离开南京,去重庆。”
此前,南京国民政府已经宣布迁都去重庆,南京上上下下,各级官员,都已经陆陆续续,准备迁去重庆了。
可无论李纵云是打电话,还是发电报,催促老爷尽快前往重庆,老爷便只有两个字,不去。
是的,无论李纵云怎么说,怎么描绘南京地形易攻难守,南京将成为战场。李纵云父亲便只有这两个字,不去。
老人家的顽固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是陈殊也不得不放下工厂事宜,亲自来南京相劝。至于李纵云,他对他父亲的固执,有些无可奈何,老人家重土难迁,所以即便是百忙之中,也特地从前线赶了回来,同陈殊回来了一趟南京。
老爷坐在正堂,夫人陪坐在一旁,小宝率先冲了进去,趴在老爷膝上卖乖“祖父,祖父,爸爸同妈妈回来了。”
李纵云拍拍陈殊的后背,示意她没事,万事自有他在。
老爷抱了小宝,笑“小宝,又重了,祖父快要抱不动了。”
小宝笑嘻嘻“没有重,没有重,祖父力气很大的,抱得动,抱得动。”
五年未见,老爷已经是老太多了,双颊上都长了老人斑,头发也全白了,至于夫人,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乐清的原因,整个人十分的沉默和憔悴。
夫人伸手把小宝抱过去“小宝,祖母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让祖父和爸爸妈妈说话”
小宝回头,撇撇李纵云,见他微微点头,这才随着夫人一同出去了。
老仆人上了茶,老爷点点头“都坐吧”
李纵云道“父亲,南京不能待了,请您务必去重庆。”
老爷没有理会李纵云,反而望向陈殊,眼睛里露出三分欣赏“国难当头,反而回来,你很好。”
陈殊站起来“这本该如此”
老爷摆手,止住陈殊的话,继续说道“当初你要离婚,我是很不同意,我们李家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可是,你执意求去,我们也没有强留你的道理。如今,你又回来。老三是个死心眼,这么些年就只认准了你一人。你肯回来,对他,对小宝,都是只有高兴的。”
他指指桌子上的热茶“现在你敬我一杯茶,那些事情便都过去了,你依旧是我李家的儿媳妇。”
陈殊有些意外,望了望李纵云,见他点头,便端了茶,一旁的仆人放下一个蒲团。陈殊跪下去,双手抬高“陈殊此前颇多任性,颇多错处,一别数年,请父亲宽恕。”
老爷接过茶,点点头“好,我这个儿子,还有孙子都全托付给你了。”
李纵云把陈殊扶起来“父亲,何至于此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先去长沙落脚,再去重庆。日军逼迫虽严,但是川蜀之地,崇山峻岭,又有长江天险,不是那么好攻占的。”
老爷望着李纵云“你这些话,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所谓陪都,无外乎是绝对的最后的守备地带。从南京迁都去重庆,做长久抵抗之技。这些我都晓得,也明白,只是我不能离开南京。你这次来,把家里人都送去重庆,只是我不能去。”
李纵云开口,还想再劝“父亲,抵抗虽然艰难,或许失败在所难免,但无论胜利也好,失败也好,总要一直打下去的。”
老爷摇头“你们去吧,我老了,去了重庆,只怕也是死在重庆,再也回不来南京的。南京是首都,是祖宗陵寝所在,我是万万不能走的。你还在,小宝还在,咱们李家的根就没有断”
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只是乐清,不晓得她现在在哪里。现在都讲共同抗日了,她一个女孩子”
李纵云无意隐瞒,拿出一张电报“乐清她明天到南京来,是苏维埃党联络小组的成员。”
老爷高兴,连说了几个好字,便推脱自己累了,不叫李纵云陈殊再劝下去,自己回去休息了。
晚上陈殊同李纵云道“只怕父亲主意已经定下了,不是我们能够更改得了。”
李纵云摇头“就算是绑,也要绑去重庆。我这样的身份,父亲留在南京只有死路一条。明日家宴,乐清也会回来,必须劝服父亲去重庆。”
一旁硬要赖在陈殊床上的小宝,已经睡熟了,李纵云捏捏他的脸蛋,笑“这小子,倒是什么都不愁,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
窗外月明星稀,万家灯火,不知这座帝王州未来的悲惨命运,几十万生灵荼毒。
乐清的飞机是早上十点钟到的,李纵云携了陈殊亲自去机场接她。到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乐清穿着一身灰色的军装,十分的朴素,袖口处还打了补丁,手上提着一个半旧的皮箱,已经丝毫瞧不出来当初那个锦衣摩登的大家小姐的模样来。
她身边跟着几位苏维埃党的军官,只是他们的军装上都没有军衔,陈殊也辨别不出来。
乐清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三哥,三嫂”
李纵云皱眉,问“弃家而去,可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陈殊拉拉他的袖子,笑着对乐清道“听说你要回来,父亲很高兴,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你了。”
乐清望着李纵云,道“三哥,我原以为就算全家不同意我参军,你也会同意的,由己度人,你也应该是最理解我的。至于想得到的东西,我并没有什么想得到的,只是不想失去一些东西。”
李纵云问“譬如”
乐清笑笑“譬如国家的尊严,人民的自由。当然,三哥是实干家,向来反对这些大话、空话的。只是倘若理论不对,做再多的事情,也只会偏离原先的目标。”
这两兄妹是谈不到一起去的,乐清虽然一直在笑,但是整个人的气场却十分尖锐,李纵云一直黑着脸,陈殊只好打圆场“好了,今天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我们不谈政治。家庭之中,不要谈政治这样扫兴的话题。”
陈殊接了乐清的皮箱,招呼她上了车。
回去的时候,小宝率先冲了出来,望着乐清“你是小姑姑吗”
乐清笑,把他抱起来“是呀,我是你小姑姑,小宝今年几岁了”
小宝伸出手“五岁,我五岁了。”带走到中堂,便见老爷杵着拐杖,等那里了,夫人站在他身边,已经是满脸都是泪水了。
乐清把小宝放下来,跪在阶前,磕了三个头“不孝之女,离家五载,请父亲、母亲宽恕。”
夫人忙走出来,扶着乐清“你起来,你起来”
老爷不住的叹气,问她“你现在在苏维埃党,做什么工作”
乐清回答“情报”
老爷又问“要上战场打日本人吗”
乐清点头“要的”
老爷开始还勉强撑得住,听了乐清这句话,老泪纵横,伸出一根手指“很好,很好我们李家的儿女都是好样的,都要上战场去打日本人。倘若不是我太老,只会拖累别人,也想去杀个把日本鬼子呢你哥哥有句话讲得有道理,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日本讲和。”
此情此景,即便是陈殊看了,也不免感慨万分,红了眼眶。
中午的家宴,是夫人亲自动手做的,一大半的菜都是乐清爱吃的,止不住给她夹菜。
乐清笑“这样的黄花鱼,的确是很久没吃了”
小宝天真,便问“那姑姑吃什么呢”
乐清扶着他脑袋“延安有大枣啊,像你小拳头这么大的大枣。”
陈殊听了不免沉默,苏维埃党的条件是很艰苦的,封锁也很严密,物资药品极度匮乏。
乐清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站起来“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还有小宝,我敬你们一杯。我知道,我离家而去,又是苏维埃党,给你们造成了很多困扰,特别是哥哥,我万分的抱歉,对不起。父亲说过,我们李家累世高官,祖父还是翰林学士,将来无论做什么,决不可辱没了门楣。”
说着她顿了顿,深深呼出一口气“我同哥哥,各自选了一条道路,只是那条路有用,现在说起来还为时尚早。我离家五年,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全赖哥哥照顾。三哥,我敬你一杯。”
李纵云倒了一杯酒,兄妹两都一饮而尽“上战场是为了求得生存,是求活,只有活着,才有胜利的希望。”
乐清笑笑“三哥教诲,乐清一定铭记于心。”
这场家宴吃得极为悲伤,只有小宝一个人一无所觉,玩闹得开心,不晓得一场离别近在眼前。
临走时,夫人问乐清,能够在南京待几天多久能再回来
乐清均是沉默,这是他们的纪律所在,并不能透露,至于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连她自己也不晓得的。
夫人又是哭了一通,陈殊见她现在的样子,同以前那个矜纵,甚至有些跋扈的贵妇人,是完全不同的。
老爷绝不肯去重庆,李纵云劝不过他,便想着硬绑着去重庆也是下策,说得多了,老爷也不耐烦,只好答应,总之你们是必须走的。
不料,第二天,老管家冒冒失失跑来“三少爷,老爷,老爷他服毒自尽了。”
陈殊正收拾行李,手里的瓷器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两个人往老爷的院子里赶,还未走近,便听得夫人悲怆的哭声,陈殊扶着柱子,几乎站不稳。李纵云走了过去,见父亲面带黑色,身体还有些余温,但是呼吸已经全没了。
夫人断断续续的哭诉“老爷年纪大了,半夜是睡不着的,一般是早上才睡一会儿。他今天早上喝了参汤,说自己要补会儿觉,叫我收拾行李,预备去重庆。我只当他想通了,肯去重庆了,没想到,没想到,我一会儿不在,回来的时候,就没气了。”
桌子上留了老爷的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陈殊走过来,瞧见上面的字,竟然是用朱砂写就的,透着血腥气,她扶着李纵云“原来,父亲昨天说的竟然是这个意思。”
李纵云跪在老爷面前,泣不成声,陈殊心道,王师北定中原日,那还得很久很久呢
小宝后知后觉,哇一声大哭起来,他同祖父感情很深,一直哭个不停,知道半夜才停下来。
草草办理的父亲的丧事,李纵云便要去前线了,临走对陈殊道“老人、孩子都尽数托付给你了。我们夫妻,相聚的时间总是太短,满满算起来,也不超过两年,耽误得太多了。想着从前生的那些气,其实也很没有必要。”
陈殊叫他说得泪眼朦胧“什么太短,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直到变成老头子,老太太,叫小宝给我们生上一屋子的孙子孙女,给我们玩儿。”
李纵云下颚抵住陈殊的额头,承诺道“好,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我保证,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飞机消失在碧空之中,远处有的学生的歌谣传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小宝抱着父亲的脖子,问“妈妈,我们要去重庆等爸爸吗”
陈殊点点头“是,我们在重庆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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