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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了,月光照着银装素裹的青竹峰,风一吹,便有积雪从竹叶上落下来,簌簌作响。
宴芳林听见雪落的声音,又翻了个身,面朝外躺着,静静地看着盈着月光的窗户。
睡不着。
他在这样的深夜里,突然很想念朝山道人。
他自穿越以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都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冷静,后来才慢慢对身边的人和事有了真情实感,但实话实说,他感情最深的,其实是郁青池,他和郁青池同生共死多次,有生死之谊,何况还有过肌肤之亲,郁青池在他心中,多少也算是最特别的存在。
其次便是洪英和梅子青,陆星河这几个了,算是陪伴他最多的人。
再往后才能数到朝山道人。
他和朝山道人之间,好像总是有隔阂的。他曾敬重他,仰慕他,朝山道人于他而言,像是仰头才能看见的高山白雪,美则美矣,却遥不可及。
可此时此刻,他却在想念朝山道人,朝山道人的音容笑貌都在他脑海里浮动,高洁的,温润的,狰狞的,痛苦的,他微微侧过身,伸出手来,摸了摸床榻的另一边。
朝山道人曾睡在他身边,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衣袍松软温暖。
朝山道人死了。
死了那么久,他仿佛才有这种真切的感受,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面朝上躺着,听外头的积雪簌簌的落。
仿佛那些冷雪,都落到他心上去了。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可他如今五感敏锐,所以听的一清二楚。那脚步声一直走到他房间门口才停了下来,宴芳林翻过身来,朝房门看去,隐约看见一个身影落在上头。
紧接着便见一把剑从门缝里插了进来,似乎想要撬开他的房门。
宴芳林愣了一下,想知道来者何人,想干什么,便躺在那里没有动弹,俄而房门被人推开,便有一个黑影蹿了进来。
那人直奔他而来,径直走到他跟前,在他床榻边上站了一会,便直接扑了下来。
宴芳林打了个滚,袖子一挥,房间里的竹叶青灯便亮了起来,那人惊了一下,急忙从床榻上滚落下来,宴芳林坐起身一看,竟是很面熟的一个人,是个掌门人,只是不记得是哪个山头的了。
那人颇为惊异,可看见宴芳林乌发披散,白袍松软,白面红唇,我见犹怜的模样,登时色心又起,忙压低了声音道“好人,你别嚷啊。”
宴芳林“”
他真没想到这么雷人的桥段会发生在他身上。
还未等到他说话,便见洪英披着外袍提剑而入。
那人尴尬地站在原地,说“我我只是来看看宴道友”
宴芳林终于相信,关于他的那些香艳传闻,都是真的了。
真的有人垂涎他的美色。
如今朝山道人的灵柩还在外头停着呢,宴芳林也没有将此事闹大,直接将那人赶了出去。
还好他不是原著里那个病秧子了。
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回去吧,这些色痞子奈何不了我。不过是我动动手指的事。”他对洪英说。
洪英却有些担忧“可您若对他们动手,自己不也就暴露了还是我们守着比较合适。”
宴芳林再次体会到了空有一身法力却只能藏着掖着的坏处。
真是有点不够爽。
第二日清早,宴芳林便将青竹峰的所有弟子都召集到一起,大家一起开了个会,说了新掌门的事。
他将提议一讲,便得到了众人的支持。
他们宴师叔是千宠万爱,身娇肉贵的病美人,确实不适合做掌门人,他只要好好养伤,被众人捧着供着就够了。尤其如今师父已死,他们对宴芳林这位唯一的师叔便更怜爱了。
剩下的这些人里头,洪英和陆星河显然是新掌门的首要人选。
他们原来都以为这新掌门之位是陆星河的,毕竟陆星河是男弟子里最年长的,天资更为聪颖的郁青池已经成了魔头,剩余的师弟里头,便再也没有人能与陆星河相提并论的了。
但宴芳林提议洪英,他们也觉得很合适。
论法力,性情,洪英都比陆星河更像一个掌门人。巾帼不让须眉。
陆星河也举双手赞成。
只是他们青竹峰虽然一致同意,韦芳等人却不干了。他们都一致推举宴芳林做这个新掌门。
“除了辈分,众位看我哪一点合适做掌门人呢”宴芳林问。
韦芳道“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青竹峰如今有堪当掌门的人么你法力低微,你们那个大弟子,又好到哪里去呢,还是个女娃。要论法力,你们谁当都不合适,可若论辈分,你便是最合适的。”
宋青之道“除了仙寓山一派,还鲜有女弟子做掌门的,而仙寓山的静慈师父,年逾八十,法力高强,她与我们众掌门坐到一起,倒也没什么,可洪英不过一个年轻女娃,资历尚浅不说,法力更是平庸,再者她生的太过美貌,这样的人将来参加掌门集会,只怕她坐在一群男人里头,自己也会不适应吧”
宴芳林听的火大。
他倒没想到都修道的人了,重男轻女的思想还这么严重。
“那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女弟子不适合做掌门,所以一直鲜有女掌门出现,我们青竹峰的现状你们也看见了,师父已死,我一向靠药罐子吊着,青池不用说了,剩下的人里头,洪英便是最出挑的了。况且我们青竹峰的掌门,自己不能选,你们要指派一个人过来么师父尸骨未寒,你们便这样欺负人么我们青竹峰虽然病的病,弱的弱,却也不会做第二个缥缈峰。”
他这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惊了一下。
宴芳林病弱,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他生的又柔弱纤细,平时说话也轻声细语,如今死了道侣,不像从前那般娇贵艳丽,可在他们心中,却依旧是只能攀附人而活的菟丝花,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强势倔强。
宋青之忙道“芳林,你这话便是见外了,我们道门百家,向来同气连枝。我们也是为你们青竹峰着想,你们青竹峰如果推举一位如此年轻貌美的女掌门出来,只怕会被排挤不说,还会招致许多流言蜚语出来。这事你再细想想,不急着做决定。”
他说着便摇了摇头,看向韦芳等人,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都散去了。
只有郑长行和刘凤义留了下来。
郑长行是昨日才到的,他见韦芳等人已经出去,便温声道“刚才几位掌门的话,其实确有几分道理。新掌门的事你要再思量思量。如今你们青竹峰缺少靠山,万不能得罪他们。”
刘凤义也道“叹只叹朝山走的匆忙,你们青竹峰还没有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新掌门人选。如今朝山已死,百门之首的位子,几乎已经确定是韦芳的了,你不要得罪他。”
“如果连掌门之事也听他安排,那将来我们青竹峰岂不是要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了”宴芳林蹙眉。
他从前都没想到这一层。
刘凤义和郑长行听了,神色都有些沉重。郑长行道“我如今倒盼着郁青池还活着,他也不敢对你们青竹峰太过猖狂了。”
刘凤义一听便气红了脸“不要再提那孽徒了,若不是他,朝山怎么会死,青竹峰又怎么会到这一步”
郑长行便不再说话了。
两人又安慰了宴芳林几句,这才离去。
洪英从帷幕后头走出来,说“师叔,我觉得这些掌门人的话在理,这掌门之位,我不能当。”
宴芳林心里却堵着一口气,道“他们想让我做掌门,无非是看我病弱,想要拿捏住我而已。我如果此时听了他们的话,将来做了掌门,不也要继续听他们的话,那我这掌门做的也太憋屈了。此事和你无关,不外乎他们欺我青竹峰无人。长行说的对,若他们知道青池还在,只怕还不敢如此放肆”他沉吟了一会,道“他们若知道我的身份,只怕也”
“师叔”洪英惊道“三师弟暴露了身份,才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您难道也要走他的老路么我希望您可以光明正大,平平安安的待在青竹峰,这比谁当掌门更重要。”
宴芳林道“韦芳的品性,实在不堪当百门之首,如今道门已经无人可以与他抗衡,只怕以后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我以前一直觉得,修道的人都快意逍遥,人生一世,若活的如此憋屈,实在没意思。”
他若足够强大,即便是做个魔头,又能如何呢。那些人心里要杀他害他,却又奈何不了他,想一想,也实在解气。他做十几年魔头,洪英等人也成长起来了,到时候再隐姓埋名,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咦,很爽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修了邪术的后遗症,每当他想要放任自己的时候,胸中便会升腾起一股豪气来,好像体内的魔气,就想做无法无天的魔头。
只是他现在还不敢冲动行事。
朝山道人的灵柩就停在前庭,每日都要祝祷守灵到深夜,他从前庭回来休息的时候,夜色已深,半路上遇到陆星河急匆匆地往外走,便道“你不是被安排到后半夜了么你这几日太辛苦了,当心身体。”
陆星河道“出了点事,师姐让我去看看。”
“怎么了”
“也不是大事,虎阳山有两个弟子不见了,他们正在找。为防止他们到处乱搜,有我们青竹峰的弟子陪着要好一些。”
洪英考虑倒是周到。
宴芳林问“他们打算去哪找”
“说是可能在山林里迷路了。”
宴芳林点点头,道“你去吧。”
陆星河走了以后,他便快步朝后院走去。
这些人别搜到密室那里去。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不放心,便打算去密室一趟。
他跟洪英说了一声,便往密室去了,打开密室的石门进去,便见郁青池坐在石台上,身上魔气四溢,眉头紧蹙,似乎十分痛苦,他上前走了一步,郁青池忽然睁开了眼睛,身上的魔气像是爆炸一般冲向他,几乎冲到他身上的时候,又被郁青池收了回去。郁青池的眉眼恢复清明,身上的魔气也淡了许多“你来了。”
“怎么回事”宴芳林问。
郁青池说“怎么了”
“你身上魔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重。”宴芳林走到他跟前,甚至模糊还闻到了一点血腥杀气。
郁青池从石台上下来,道“可能是师父留在我体内的魔气,我有些控制不住。”
宴芳林说“他们正在外头找人,若法力高强一点,这密室里的魔气,他们会感应到的。”
“找人”
宴芳林道“有两个虎阳山的弟子不见了。”
郁青池抿起薄唇,道“我会小心。”
宴芳林点点头,便在石台上坐了下来,他解开乾坤袋,又从里头拿了些吃食出来,却发现他上次拿来的那些吃食,郁青池都纹丝未动。
他愣了一下,回头问“你这几日都没吃东西”
郁青池道“没有胃口。”
郁青池并未辟谷,几日不进食,神色更为憔悴了,嘴唇都是青白色的。
郁青池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便在他身边坐下,拿了块糕点,尝了一口。
“师父的事,不怪你,你不要太过自责。”宴芳林道“我知道,若非逼不得已,你不会对他下手,你是为了救我,才会杀他的。若不是你,死的便是我了。”
他说完扭头看向郁青池。
他总觉得郁青池变了许多,几日不进食,或许也是自责过度的结果。郁青池把朝山道人视若亲父,如今却亲手杀了他,要搁在现代社会,只怕要找心理医生做辅导了。
郁青池为他杀了人,他能为郁青池做什么呢
郁青池爱他。
在经历这样的人间悲剧以后,唯一能安慰郁青池的,便只有心头这点爱了吧。
他便伸出手来,搭在郁青池靠近他的那只手上。
郁青池动了一下,扭头看向他。
宴芳林便握住了他的手“不要再多想了,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朝前看。”
“不再想什么,不再想谁”郁青池望着他,问“不再想师父么”
宴芳林点头。
郁青池却放下了手里的糕点,修长的手指微微捏紧,糕点的残渣便掉落在地上。他垂着头,薄唇紧抿,道“我也未见你难过。”
宴芳林愣了一下。
郁青池说“你对师父,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么即便没有爱,也总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宴芳林被他这话问的窘迫万分,郁青池这话,似乎在谴责自己薄情。
可他就算难过,也总不能当着郁青池的面去缅怀和悲痛吧那不是让郁青池伤心又难堪毕竟朝山道人是死在郁青池的手里,而起因是为了救他。
他一时觉得怪异又尴尬,便将手收了回来。
郁青池却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宴芳林转头看他,郁青池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只拿起手里的糕点,全填进了嘴里头,吃了几口,眼眶便泛起了泪光。
也不知为何,宴芳林鼻头一酸,在旁边垂着头。
两人静默地坐了一会,郁青池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其实这样是最好的,死的人已经死了,没必要去提他,我们还活着,将来也都是属于我们活着的人。”
他说完便伸出手来,握住了宴芳林的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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