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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嬷嬷皱起眉头:“你今后多盯着些那位大姑娘, 谨防她再有恶行。”
“我晓得了。还有一事,我与白露保护少夫人时, 姑爷也第一时刻出了手,眼见着功夫底子竟是还在。”
季嬷嬷点了点头:“倒是难得。”
传言说当年的霍二郎是根骨绝佳的习武奇才, 年纪轻轻骑射剑槊无一不精,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便功冠全军, 十七岁更曾在北伐之战中独率三千精骑奇袭西羌,以寡胜多, 亲手斩获敌将首级, 一时震动朝野,威名远播。
“谁家英雄出少年, 河西霍郎笑谈间”——汴京城中的文士争相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唱颂赞诗, 遥想着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万夫莫敌的风采。
可惜一夜高楼起,一夜高楼塌, 短短半年后再次北伐,这犹如昙花一现的少年将才从此失去了前程, 而大齐也从此失去了河西。
十年过去, 朝廷始终未能收复故土,一雪前耻。河西霍郎“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的传奇也同这片土地一样, 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鲜少再被人忆起。
即使去年西羌汹汹入侵, 临阵折给了霍留行从前种下的一片杨树林, 让这个曾令西北异族闻风丧胆的名字重新进入了世人的视野,众人也不过道一句“侥幸侥幸”,说起霍沈联姻,又认定他如今废人一个,禁不住替沈令蓁“可惜可惜”。
但倘使这些庸人之想皆是属实,圣上又为何促成这桩婚事总不能是嫌自己的亲外甥女过得太舒坦了吧。
来庆州前,季嬷嬷曾听长公主说:“他们以为随便几时在哪里种几排杨树,便可抵挡西羌族人千万铁骑一年树谷,十年树木,那是高瞻远瞩,神机妙算的大智慧。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将才也是如此。纵无法上马称雄,但凡风骨不灭,那霍家二郎便仍能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三军统帅。”
桎梏十年,武艺不减,季嬷嬷想,长公主也许没有错看这个人物。
屋子里,另一名婢女白露正拿着一双银筷给席上的早食试毒:“姑爷来话,说四殿下不着急回京,打算趁此机会,顺道去视察视察庆州边防,所以您今日不必前去送行,可以慢慢用早食。”
沈令蓁点点头,看向面前的菜色。
难为霍家准备得周到,这桌上一半是当地的吃食——杏仁油茶、西米丸子、苜蓿馍、饸饹面,给她尝鲜用,一半是照沈家陪嫁下人所言,按她往日喜好准备的——灌汤包、豆腐花、三鲜莲花酥、江米切糕,免她吃不惯。
看着白露一丝不苟的动作,沈令蓁笑着嗔怪:“这么多,是要试到猴年马月去方才给那酒坛子吓得,我都饿了!”
“少夫人莫怪,这是国公爷的嘱咐,说初来乍到,人心难测,叫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
一顿早食,吃的功夫反倒比不过查验的时辰,沈令蓁哭笑不得,用完早食搁下碗筷,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女声:“你就是我二嫂嫂吗”
她循声回头,瞧见半开的后窗那里,有个女童正扒着窗沿往这里张望,露出一双晶亮的乌瞳。
“我是。”她立刻笑着起身迎上去,回想着霍家二姑娘的名字,“妙灵,是不是”
霍妙灵点点头,费力地踮着脚,又往上扒了几寸:“嫂嫂,我上不来……”
沈令蓁愣了愣:“为何不走正门”说着给身后的蒹葭递了个眼色。
蒹葭上前将霍妙灵一把抱了进来,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去她手上和裙角处沾染的泥污。
霍妙灵朝她道声谢,又端端正正向沈令蓁揖了个万福礼:“妙灵见过嫂嫂。嫂嫂,我阿姐闯了祸,醉得不省人事,阿娘连我一道罚了,不许我出院子,我是偷偷来的,这才只好爬窗!”
前有晨起练武的夫人,后有屋脊饮酒的大姑娘,如今又是爬窗登门的二姑娘,这霍府实在是门风彪悍。
沈令蓁笑着吩咐白露拿来一盒见面礼:“不晓得你喜欢什么,挑了一套适合女孩家用的文房四宝。”
霍妙灵接过来,打开盒盖,登时亮了眼睛,一样样指过去:“紫毫笔、漆烟墨、流沙纸、澄泥砚……”
“认得不错,你平日里也用这些吗”
“哪能呀我可用不起。”霍妙灵小心翼翼地捧着几样物件细细打量。
这一套文房四宝件件出自大家名手,怕是上贡也不显寒碜,不难见出沈家家底深厚。
“嫂嫂,我昨日听人说家里的库房全满了才塞下你一半嫁妆还不信,这下可是眼见为实了!”
沈令蓁闻言有些意外,转向蒹葭与白露:“那余下一半嫁妆安置在哪了”
“暂且放在空院落里,婢子们想着与夫人商议过后再作打算。”
原本住人的院落塞了新妇的嫁妆,这就有些不好看了。沈令蓁说:“这样,你们先带我去瞧瞧哪些物什没处放,我心里有个数了,再去与婆母商议。”她说着又低头看霍妙灵,“嫂嫂现下得去办正事,恐怕没法招待你了,要不差人送你回去”
霍妙灵点点头,转身走出几步,又绞着手指回过头:“我能不能一道去我不乱碰嫂嫂的嫁妆,我就看一看。”
晓得她的随嫁物里一定还有不少稀罕的珍宝,小孩子图个新鲜,想开开眼界,这也是人之常情,沈令蓁自然答应了,让人叫来霍府的管事嬷嬷,与她说明原委,去开库房。
只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更叫人为难。库房里头,霍府原本的物件都被当作破铜烂铁似的堆到了黑黢黢的角落,而她带来的那些箱子却在正当中锃光瓦亮的。
她想了想,与婢女交代:“这么着不是个事。我记得阿爹给我在庆阳置办了一处宅子”
“是有这么回事。”
国公爷疼惜女儿,担心她万一在霍府住不惯,或者受人欺凌,无处可去,所以未雨绸缪地买下了一座现成的宅子。
“我在这儿挑拣挑拣,你们将暂时用不着的物件都挪去那儿吧。”沈令蓁说着往里走去,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察看。
霍妙灵跟在她身后,一路瞧一路惊羡:“这些首饰可真好看。”
“那把首饰留在这里,你和你阿姐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去用。”
霍妙灵立刻摆手:“这是嫂嫂的嫁妆,动不得的。况且我还小,用不着,我阿姐成日作儿郎扮相,也从不穿戴这些。不过……不过留在这里也好,嫂嫂一日换一套首饰,漂漂亮亮的,叫我二哥哥饱眼福!”
沈令蓁刚要笑,注意到库房角落的一座剑架和剑架上横置着的一柄剑,神情忽地一凝。
这柄剑,这柄剑……
“出什么事了,少夫人”蒹葭问。
沈令蓁没有答,朝她招招手:“油灯给我。”她接过油灯,慢慢靠近那座鸡翅木剑架,待借着昏黄的光晕看清其上宝剑模样,一下子目光发了直。
这柄重剑的剑鞘上刻了以莲花为雏形的卷草纹浮雕,吞口处镶了十八颗菩提子,与沈令蓁记忆中救命恩公所持之剑毫无二致。
她诧异回头:“妙灵,你可知这剑是谁的”
“应当是我二哥哥的。听说二哥哥从前行兵打仗,可威风了,这么重的剑,在他手里轻得跟竹筷似的,只是多年不用,如今也只能放在这里蒙尘了……”
霍妙灵唠唠叨叨地夸着兄长昔年的威武英姿,沈令蓁却再没听清她之后的话。
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巧合吗一次两次是偶然,三次就再说不过去了。
她愣在原地,心不受控制地,怦怦怦跳了起来。
沈令蓁魂不守舍了一整天,连午后霍留行带她去参观演武场时都是心不在焉。
一家子用晚膳时,霍舒仪没来,听说是醒酒后在受罚。
原本这时候,沈令蓁怎么也应当去看看,解个围,但她因了那柄宝剑,一门心思都在霍留行身上,就只在席上替霍舒仪说了几句好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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