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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寂寥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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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叫

    林疏“”

    他的神魂里发出了鸡叫

    林疏认为是错觉, 继续把羽毛往冢中放。

    “叽”

    林疏“”

    这次他听清了,真的是鸡叫,还是鸡崽叫。

    他把那根鸟毛拿出来, 重复将它放进冢中这个举动。

    放进去, 拿出来, 放进去, 拿出来。

    鸡崽的叫声从惊恐的“叽”, 逐渐有气无力, 最后变成带有祈求意味的“啾”。

    这一声“啾”,倒是让林疏想起昨晚梦中那只毛茸茸圆滚滚的鸡崽了。

    他看着这枚羽毛, 心中浮现一个离谱的猜测。

    这个羽毛的背后,实际上是一只鸡崽。

    也就是说,萧韶在无愧之外, 还留给了自己一只幼崽

    他不能接受, 也不想接受。

    他才二十一岁, 不应当成为四个孩子的父亲。

    正想着,神魂里,那只鸡崽又虚弱地“啾”了一声。

    行吧。

    林疏把羽毛放在一旁,另拿出萧韶的那管竹箫埋进去,封好土。

    一转眼,就看见无愧一脸恶毒地释放出一团血雾包裹着羽毛, 俨然是要将其吞噬。

    他刚想阻止, 就见羽毛上泛起一层金红色的光泽, 把无愧烫了一下。

    无愧悻悻收回手。

    也行吧。

    你俩可以互相伤害了。

    林疏把羽毛从无愧手中抽回来。

    神魂中传来一声谄媚的“啾”。

    林疏研究此毛。

    是凤凰羽毛没错。

    可他梦里见到的那个东西, 确凿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鸡崽,没有一点凤凰的标志。

    他收好羽毛,决定静观其变。

    处理完鸡毛,重心便转移到无愧身上。

    先掐了盈盈,继而试图扼杀羽毛,足见其秉性恶劣。

    无愧只拿一双邪性的眼睛看他,油盐不进。

    林疏身心疲惫,按了按眉心,打算着在坊间寻访泼辣的大娘,学习训斥人的技巧。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无愧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

    孩子还小,林疏也不因白天的事与他计较了,在心中告诉自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糟糕的性格也并不是无愧的过错,要往上追溯到千古第一名匠欧冶子。

    便道“睡吧。”

    无愧又揉了揉眼睛“我睡不着。”

    林疏“为何。”

    无愧直勾勾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点儿挑衅“往常,都是和凤凰一起睡。”

    也行。

    林疏取出萧韶那件乌黑羽氅把他裹住。

    无愧埋在羽氅的毛毛里,似乎眯了眯眼睛,但接下来又诡异地笑了笑“我是凤凰的刀,尚且睡不着。你没了道侣,却还有心情催我睡觉,果然薄情寡义。”

    林疏吹熄了蜡烛,面无表情道“因为我是你爹。”

    他这话语气生硬得厉害,尾音却哑了,心中钝刀割过一样痛,就着坐在床边的姿势,久久没有动。

    人的崩溃,其实就在顷刻间。

    萧韶走后,他似乎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空茫寂静,万事如常地活着,

    只是当脑海中有关萧韶的记忆闪回,刹那间整个世界撕开矫饰,血淋淋一片,风是冷的,直接吹进五脏六腑里,但他无处可以逃。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愧扯了扯他的袖子。

    林疏转头。

    无愧又把那件羽氅给他盖在身上,然后自己闷声不响地缩进被子里,背对他躺下。

    半晌,听他道“我不是故意。”

    林疏就着月色,把羽氅折好,放无愧床头“没事。”

    无愧没说话。

    林疏躺下,看着床沿上蜷着的那很小一团,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往那边靠了靠,伸手轻轻把这小东西揽住了。

    无愧的身体僵硬了很久才放松下来。

    林疏没有睡着,又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想睡。

    清醒的半夜里,远方却突然响起一种遥远又奇异的声响,像有波涛拍打耳膜。

    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感觉身下的土地微微颤抖,稍纵即逝。

    无愧也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林疏,说了两个字“春汛。”

    林疏“然后”

    无愧咧嘴笑了笑,血红的眼睛似乎流转过一丝暗光“你来的路上,过长江,不是在暴雨么。”

    春汛,暴雨。

    春洪。

    水患。

    无愧揉了揉眼睛,似乎又想睡过去,但还是给他说了一句“堤坝已塌了,晚了。”

    林疏蹙眉“你为何知道”

    无愧浑不在意道“一千年前,我就埋在江南。”

    林疏“如何解”

    无愧似乎笑了笑,道“干我何事。”

    林疏看着无愧的侧脸。

    他的体态很小,六七岁的样子。

    但林疏时至今日终于发现,无愧并不像盈盈一样,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上古的妖兵,由天下十四州人民战乱中所流的鲜血淬炼,万人坑里埋藏多年,不知见过多少血,杀过多少生,世界观确实和常人有所不同。

    一夜无话。

    他说得没错。

    长江水患,情况乃是千年未有的凶恶,波及六州,数十万百姓被困,并州亦不安稳。

    国都里,萧灵阳和萧瑄慌了手脚。

    萧灵阳本就是个被赶上架的鸭子,做大赦天下减免税收这种常规操作还不至于露怯,要妥善救灾,就强他所难了。

    而谢子涉纵然有过人的谋略才华,却也耐不住国库的亏空。

    穷兵黩武了这么多年,南夏不富裕,北夏也捉襟见肘,现在两者合并,更是穷上加穷。

    连绵的阴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江南的梅雨季节,在每年的四五月份,可眼下刚刚踏入三月,春雨一泼,竟好似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没有做好足够防护,仓里的粮食在潮气侵染下,全都要发霉变质。而大江沿岸被直接淹死的数万百姓、数十万牲畜,尸体无法处理,瘟疫便即刻到来。

    雪上加霜,不外如是。

    江南危矣。

    山上的桃花,一夜之间,尽数被雨打风吹落去,地上凋零残红,铺满山路。

    波涛尚汹涌,船只无法横渡,负责赈济灾民的右丞相一行人渡不到对岸,要再往上游走,经峭壁铁索栈桥过去,耗时甚久。

    国都里那两个弟弟想起来他在江南,便灵鸽传书,托他与国都派遣的图龙卫汇合,代为统领,查看一下南岸灾情。

    便带着无愧又出并州,往沿岸四州而去。

    图龙卫中有人还认得他,行礼道“林公子。”

    林疏与他们见过礼,便往长江沿岸去了。

    登上此地最高的山后,他俯视下面。

    暴雨未歇,昔日肥沃水乡,全部变成一片片沼泽。不论是亭台楼阁,还是村舍瓦房,全部被大水冲垮。

    尸体横陈泥泞中,或漂在水面上,触目所及,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这一夜之间,死伤的人口,至少有十万。江南亦元气大伤,不知何日能够恢复。南北夏合并后,方才显现出的清平气象,这一下子,又荡然无存。

    身后图龙卫交流情况,将各府各郡的受灾情况整理成书。

    林疏撑一把伞立于风中,忽听正说着话的图龙卫中有人道了一句“人杀人可挡,天杀人却挡不住。”

    他们沉默了。

    风忽地大了起来。

    江面上浮着一个破木板,被水往下冲,破木板上扒着一个赤着上身的人,艰难地抓着东西,试图往岸边靠。

    这片土地上还有成千上万和他一样的人,蝼蚁一般挣扎求生,有的求到了,有的没有。

    人祸可平,天灾难防,而天意如刀,正如此刻。

    沉默中,林疏忽然想。

    萧韶死了。

    他所做的那些,已经让整个天下,慢慢好起来了。

    但一夕之间,如梦幻泡影,情况重又糟糕。

    百姓求生,朝廷求治,修仙人求长生,没有人不在挣扎。

    然而天地终究无情。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天地无常,这世上之人的挣扎,诚然竭尽全力,却也收效甚微。

    生是偶然,死却必然,新生终究短暂,万物终归寂灭。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他的记忆便忽然清楚了,想起早已在经年的记忆中模糊的,长相思的扉页,正是写着这样一段话。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非悟此道,不能解太上之忘情也。

    他便又想起那日万念俱灰之下悟到的“黯然销魂”。

    长相思的招式,到此为止了,黯然销魂之后,又会是什么

    了悟世事无常,万物终归泯灭,七情黯然销去,而后彻底寂静空茫么

    所谓“太上忘情”,是否如此

    刹那的恍惚间,似乎有所明悟。

    图龙卫那边,大致的情形已经了解,剩下的,便是与各府郡的官兵一起尽力救人了。

    然而,却似乎是个死局,救得了人,活不了命。

    无房的百姓,要吃住,要穿衣,要治病。

    所需的钱粮,哪里拿得出来

    林疏穿行在难民间。

    饥饿中,无数人朝他伸出枯瘦的手。

    大街小巷里,先传来孩子的哭声,而后是女人,最后,男人们也呜咽起来。

    丝丝缕缕的黑红之气从他们身上逸散出来。

    这是怨气,林疏很熟悉。

    千百年来,百姓的怨气就这样积聚,愈来愈浓愈来愈深重。

    他看着这些怨气的逸散,却发现,绝大部分,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了。

    无愧身上。

    他声音又有些冷“你在做什么”

    无愧“不能吃么。”

    林疏“你吃它”

    无愧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眼中血色又浓了几分“我以它为食,你要怪就去怪欧冶子。”

    欧冶子早已作古,林疏自然无法追究。

    他道“以后不可。”

    无愧兴致缺缺“哦。”

    “诸般事务,我们自会回报朝廷,林公子,时候不早,您回去吧。”图龙卫的首领对林疏道。

    林疏看他们这一整天,因着朝廷的命令语焉不详而无头苍蝇一样奔忙若是萧韶还在,情形或许会不同。

    若萧韶还在

    他忽地有些出神了。

    图龙卫道“公子”

    “无事。”林疏回道。

    过一会儿,又道“你跟我来。”

    图龙卫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他。

    林疏记得此城中凤凰山庄的管事在一家布庄。

    山庄自诩为凤凰的后人,喜欢择高处而居,因此庄子并未有太大受损。

    管事道“林公子。”

    而后一眼看见林疏因走在雨中街头,衣摆上沾染的污迹“公子要换衣么庄子里依您尺寸,备着许多衣物。”

    虽不是为此而来,但似乎确实该换。

    萧韶喜欢他穿白衣服,料子越轻越好,形制越飘渺越好,最好是清风一吹,便天边流云一样仙气飘渺地拂动起来。

    这样的衣服并不适宜现在的情形,而他穿得再白,再仙气,也没有人爱看了。

    林疏便没再选那样的,随意拿了一身烟青的袍子,很简单的式样。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管事笑捧上一支式样简洁的桃木簪“林公子换上青衣,竟温柔多了,沾了些人间烟火气。”

    林疏便也换上。

    之后,便谈正事。

    林疏的来意很简单。

    官库没有钱粮,没有布匹,没有药材。

    凤凰山庄有。

    富可敌国并不是浪得虚名。

    他要山庄开仓,与官府一同救济灾民。

    管事起先面有犹豫,看到凤凰令之后才彻底应承。

    传讯烟花点起,山庄在各处的行当,全部开启库房,赈济灾民。

    图龙卫道“多谢公子高义”

    林疏没说话。

    他看山下挣扎之百姓。

    他或许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没有。

    只知道若萧韶在此,会这样做。

    自萧韶灰飞烟灭那一日,此身已非他所有,有时候,他得替萧韶活着。

    他终究不能忘情。

    他做不到寂然无所思。

    他只想一个月圆的夜,帐暖灯红。

    亭台楼阁,丝竹管弦之间,转头看见凌凤箫,一身大红华服,上面洒满牡丹,从太平盛世的锦绣从里转出来,轻轻勾唇一笑。

    他毕生远人群,爱清静,穿白衣,用古剑。寡淡,也无聊,一生所见所念之繁华美艳,似乎就在于此了。

    而斯人已逝,影踪难觅,若来日黄泉相见,能把地面上的承平盛世说与他听,想着那一幕,似乎足以慰藉平生寂寥。

    他正想着,那边图龙卫又接了国都的命令,因着对地方情况了解不足,与上一条命令自相矛盾,让首领很是头大。

    林疏看他头大如斗,进退两难的挠头之状,不由笑了笑。

    诸项事宜的安排,其实也不算太难。

    萧韶临危时的应对,他见得不少了,另一方面,他自觉条理也算清晰。

    手中的凤凰令流转着朱红光泽。

    见此令者,于凤凰山庄,如庄主之亲至,于王朝诸人,如皇帝之亲临。

    啪嗒。

    他将令牌放在桌上,指尖轻按,将它转向图龙卫的首领。

    微垂眼,看令牌上凤凰纹路,轻声道“图龙听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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