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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结束一场大战,军营里气氛凝重。
天气渐渐回暖, 江水解冻, 两军派出小股部队互相试探,一时僵持住了。
最近的几次交锋盟军明显处于劣势, 死伤惨重,新兵中开始出现畏战情绪, 老兵油子也因战况胶着而焦躁不安。东线连发数道信函要求周嘉行进攻被契丹占领的河中, 他没有理会。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谣言,说周嘉行和契丹某位酋长相识, 而且还交情匪浅,曾一同上战场驱逐突厥残部。
一片哗然。
军中人心浮动。
幕僚陈茅在帐前迎候周嘉行, 见他面色平静, 并没有因为这几天的挫败而恼怒浮躁,心里暗暗点头。
正想说什么, 却听马蹄声自西面而来, 少倾, 一骑快马飞奔而至,不等马停稳, 飞身下马,送上一封书信。
径直往牙帐走的周嘉行余光瞥见信使手中捧的那封信,立刻转身, 接过信, 眼神示意陈茅过会儿再来, 拿着信进了牙帐。
陈茅张了张嘴巴,暗暗道一定是九宁的信来了。
他没见过九宁,郞主对这个女子非常在意,派去保护她的全是心腹亲随,而且是和留守鄂州的属官没有任何瓜葛的亲随。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越过郞主去接触九宁。
当然,也没有人敢这么做。
所有幕僚中,只有白云居士的学生见过九宁。据他们说,九宁容色绝丽,大方得体,是世家女。
同时,他们还隐晦地暗示,九宁可能是郞主强抢来的
陈茅当时诧异了很久。
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乃至于连持重的郞主都把持不住,弃道义于不顾,也要把人抢到身边看着
老实说,陈茅不希望郞主身边有一个能随时影响他的心情、左右他想法的女子。枕头风的威力比幕僚们的劝谏更有用,尤其这个女子还是一个让白云居士的学生印象深刻的美人。
但是,郞主年轻气盛,正当年纪,知慕少艾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何况对方还是个绝色
陈茅也是男人,他见到美人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偶尔还会想入非非,有什么资格要求郞主清心寡欲
他只能寄希望于郞主在美色面前能够保持理智,至少别因为沉溺温柔乡而耽误正事。
事实证明,郞主不愧是郞主,他非常清醒,依旧按照之前谋划好的方针一步步参与权力角逐之中。
然而,每次九宁的信送来,郞主嘴上不说,脸上也没有特别的惊喜表情,整个人却无时不刻不往外散发出一种“别打扰我看信”的气场,陈茅忧心忡忡,发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那个叫九宁的女子离开郞主,也能在千里之外影响郞主的心情
听营地的部将说,郞主已经暗示他们九宁日后就是他们的主母,陈茅担心之余,其实也有点高兴。
不管怎么说,郞主早日成婚是好事。
早成婚,就能早一点生下小郎君,有了继承人,部属们也能安心。
而且郞主的血统和出身终究还是个麻烦,他又不愿和周家和解。
娶一个中原世家女,对郞主来说助益很大。
世人爱挑剔,但看到郞主愿意娶一个中原贵女并与之恩爱缱绻,生儿育女,对郞主的抵触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强烈。
陈茅想了许多,忽然被不远处的马嘶声惊醒,回过神,摇头失笑。
现在筹谋这些还为时尚早。
郞主要看信,半个时辰后再过来吧。
牙帐内,周嘉行走到书案前,连沾满血迹的甲衣也未脱下,直接拆信。
“哐当”几声,信里掉出几枚小物件,砸在书案上,砰砰响。
周嘉行怔了怔,捡起来细看,发现是几枚蜀中铜钱。
他捏着铜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后,周嘉行拿起信。
九宁写信向来是热情奔放的。
她自己可能没察觉到,每次下笔洋洋洒洒,光是写一些日常琐碎就能写满十几张纸。
周嘉行喜欢收她的信,即使她信里很可能说的全是其他人的事。
她用过日子的口吻絮絮叨叨告诉他每天她做了什么,侍女们又给她做什么精致的茶食,她每天练习又进步了,见了什么人,和谁赢了几场比赛字里行间只是闲话家常,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意。
但周嘉行却看得很专注。
每次收到信的时候,一种非常平和、安宁的情绪溢满他的肺腑。
捏着信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他眼前依稀能浮现出九宁提笔写字的模样。
乖乖地坐在那里,盘着腿,姿势有些懒散,感觉到有人在看她,立刻直起腰,摆出一副很正经的姿态,不一会儿又故态复萌。
她的字写得很好。
听到有人这么夸她,她肯定会非常得意,嘴角微翘,眉眼弯弯。
一边忍不住得意洋洋,一边又要装出矜持模样,眼角斜挑,纤巧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像带了钩子一样,透出几分让人不禁想把她抓到手心里揉一揉的得意劲儿。
以前,周嘉行只收信不回信,九宁虽然会抱怨几句,但下一次还是按照约定写信给他。
后来她恼了,下一次摆在他案头的信成了空白纸张。
周嘉行没告诉九宁,其实收到空白纸张的时候,他挺高兴的。
因为她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漫不经心,看似对谁都好,其实只是不那么在意罢了。
算账一样,清清楚楚算明白,等什么都交割清楚了,她拍拍手就走。
唯有对待放在心上、真正亲近的人,她才会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比如她得知他的隐瞒后的那一段时间,愤怒,逃避,和他闹别扭,冷言冷语回击他
她以为做这些会激怒他。
事实上不会。
九宁越不知所措,越别扭,周嘉行反而愈加冷静。
只有她真的在意他了,才会冒着和他决裂的风险表达她的愤怒和不满,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不管他做什么,她总是笑着原谅。
周嘉行很喜欢看九宁使小性子。
甚至他很享受。
如果他再狠心一点,他还可以用其他法子逼九宁正视自己。
但是
他狠不下心。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只想直接把人扛下马背,扔回营地里,然后让人日夜守着她,不分昼夜。
看她还怎么跑。
然而,她只需要用一个拥抱就彻底化解掉他心底熊熊燃烧的戾气。
就像艳阳融化尺厚的积雪。
看似柔和。
却让人无法招架。
她不必开口说话,用不着绞尽脑汁撒谎骗他
什么都不用做,就足够摆布他了。
哪怕她无情地嘲笑他、利用他,联合外人来害他,他还是狠不下心。
周嘉行知道,在他答应放九宁离开的那一刻,她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她本该利用这一点。
但是她没有。
从一步步算计迫使九宁离开江州周家,到强行带她离开长安,一直到那晚月夜话别虽然偶尔会失控,但所有事情基本在周嘉行的意料之中,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直到那晚。
一轮明月镶嵌在夜空之中,九宁一身锦袍,立马高处,俯视着他,眉眼含笑。
她坦然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二哥,以前我错了,我确实骗了你。
然后认真地纠正他二哥,你也做错了,你这样是不对的。
有时候她执拗得单纯。
让人哭笑不得,拿她没办法。
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就该高高兴兴的。
如果不高兴,那一定是方式不对。
而不是像周嘉行这样,用别扭的方式禁锢她,逼她承受他的感情。
月色如银,幽黑得发蓝的苍穹下,冰雪连绵千里。
那一刻,周嘉行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怔怔地看着九宁。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中涌动,暖流浸润着四肢百骸,刀尖似的风吹在脸上,一点都不冷。
他觉得心窝处有点麻,还有点痒,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陌生。
心口豁然开朗。
九宁希望他尊重她。
正如她也在按照她的方式尊重他。
哪怕她知道他看似运筹帷幄、强势不讲理,实则对她束手无策。
所以,她需要和他重新认识,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带着别的目的刻意接近他。
虽然在周嘉行看来,这些都是多此一举。
但被九宁认真善待、而且是发自真心地尊重,理解,包容
云开雨霁,日出雪融。
他心中的猛虎暂时沉睡了。
一队兵士推着车经过牙帐,车轮轱辘轱辘滚过坑洼不平的地面。
听到遥遥传来的脚步声,周嘉行回过神,看着手里的信。
从他开始回信后,九宁不再以空白纸张来表达她的不满。
不过,给他铜钱是什么意思
周嘉行低头看信。
她的信依旧是以前的风格,说了很多琐碎事,用语直率,就像面对面交流。
所以看她的信,总给人一种和她特别亲近的感觉。
周嘉行看到最后一页,目光有片刻的凝滞。
天寒添衣,努力加餐,勿念。
以前她写信也会偶尔说这些关心之语,但不会特意留在信的末尾
放在最后,是不是为了表示强调
周嘉行嘴角不由翘了一下。
不一会儿,陈茅被叫到牙帐。
以为郞主看完信后终于收心开始处理公务,他疾步跑进牙帐,匆匆行礼,张口就道“最近要变天”
话还没说完,被周嘉行抬手阻止了。
陈茅忙停下来,顺着周嘉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书案上,几枚铜钱静静地躺在那儿。
“信里放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茅嘴角抽了抽。
为什么问他这个
他有些茫然,但看周嘉行态度很认真,不敢随意敷衍,只得皱眉思考,底气不足地道“许是这个写信的人缺钱”
周嘉行摇摇头。
九宁不缺钱。
她曾把所有账本交给他,闹翻后又理直气壮地要回去了。而且雪庭告知她身世后,肯定会把武宗留下的财宝交给她。
陈茅想了想,道“那就是她怕收信的人缺钱”
周嘉行没说话,手指微曲,轻叩书案。
片刻后,他收走铜钱。
陈茅松口气,终于不用纠结这几枚铜钱了。
这铜钱一看就是九宁的信里附带的,他可不敢随意揣测,免得惹怒周嘉行。
周嘉行收好铜钱,示意陈茅入座。
陈茅谦辞几句,入座,亲随送来热茶。
两人对坐,谈起这些天战事不大顺利,周嘉行听出陈茅话中有宽慰之意,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陈茅微笑道“郞主高瞻远瞩,是属下多虑了。”
是夜,李司空派遣信使送来亲笔书信。
信中他大方表达自己对周嘉行的赞赏,同时大骂那些胡乱猜疑他的人,表示自己会为他主持公道,拉拢之意显露无疑。
和书信一起送抵大营的,还有一名说客。
这说客是一个波斯人,通几族语言。
和周嘉行一样,他生父是汉人,生母是胡人。
周嘉行没有时间见说客,命陈茅代为应酬。
陈茅设下酒宴,请说客入席。
两人你来我往,把盏言欢。
酒过三巡,说客忽然放下酒杯,先吹捧周嘉行一番,话锋猛地一转,问“使君可知最近流传于各藩镇之间的谣言”
陈茅故作不解“什么谣言”
说客叹口气,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只因为使君生父不是汉人,现在中原百姓都在猜疑使君,诬陷使君是契丹狗的奸细,之前西线防线几欲崩溃,使君力挽狂澜,扭转局势,居功甚伟,却被人如此对待,某为使君痛心”
陈茅也叹口气,道“原来是这个我早已听说,不过还不敢让使君知晓。”
说客继续哀叹,一会儿夸周嘉行,一会儿骂那些轻贱他血统的文士,一会儿感叹自己的艰难际遇。
陈茅不动声色。
末了,说客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道“某有一策可助使君”
陈茅心道终于来了
跟着周嘉行久了,他们这些幕僚、属官有事禀报或者要劝谏时,不喜欢拐弯抹角,通常有话便说。
他做出洗耳恭听状。
说客抚掌一笑,道“使君年轻有为,相貌堂堂,来日不可限量,司空甚为激赏。眼下,司空膝下正有一女,年十五,蕙质兰心,貌美聪慧,女郎爱慕英雄豪杰,不问出身,和使君正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说着,朝陈茅挤挤眼睛。
“若能成为司空府娇客,使君何愁无人赏识扶助”
陈茅心里冷笑。
不管这个主意是李司空自己的意思,还是李司空儿子和河东军将的意思,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很显然,说客并不是主动求婚,而是暗示周嘉行应该去求李司空将女儿下嫁于他。
虽然和李司空联姻确实是件好事
郞主虽然打响名声了,但目前还不被其他势力承认。
陈茅脸上挤出几丝笑容,劝说客接着喝酒。
说客道明来意,并不急着要陈茅立刻表态,哈哈一笑。
在他看来,周嘉行初出茅庐,还不足以和坐拥河东的李司空抗衡。如今河东主动暗示,周嘉行必定欣喜若狂。
当晚,打发走醉醺醺的说客,陈茅立刻把这事告知周嘉行。
已是三更半夜时候,周嘉行衣襟松散,肩披锦袍,坐在灯前提笔写字。
听完陈茅的转述,他淡淡唔了一声。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陈茅等了半天,忍不住抬起眼帘看过去,看到几枚熟悉的铜钱。
周嘉行手里拿了一管笔,面前信纸摊开,柳木镇纸旁赫然摆着那几枚铜钱。他看着铜钱,几次提笔,最后还是一个字没写。
陈茅暗道原来郞主也有烦难的时候。
他又继续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周嘉行吩咐什么,突然明白过来。
军中大小事,不管心里是不是已经拿定主意,周嘉行通常会先问一问身边人的意见,让众人畅所欲言,以免有什么不足疏漏的地方。
此刻,按照以往的习惯,周嘉行应该问陈茅是怎么想的,然后再说出他的决定。
他没有。
那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对。
二,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而且是一个不容任何人插嘴的决定,所以他不需要问。
陈茅告退出去。
周嘉行没有留他,望着几枚平平无奇的铜钱,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送他铜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应该烦恼的。
但此时,这个让他烦恼的困扰完全不会让他觉得烦躁。
就像她一样。
有点甜。
成都府。
杨四郎的仆从又送了一捧供花过来,这次是牡丹花,一朵朵花苞如碗口大,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他大大方方送,九宁便也大大方方让多弟代她收下。
杨家其他人包括杨四郎母亲派人送来的清供她都收了,唯独不收杨四郎的,太过刻意。
而且杨四郎这些天看到她不再像那天那么尴尬了,最初几次他表情还有点不自然,后面就正常了很多。
很快,传出杨四郎在说亲的消息,据说他要娶蜀中本地豪族家的小娘子。
九宁心道这肯定是杨节度使的意思。
天气越来越暖和,成都府的气候有点像江州,一转眼枝头一簇簇米粒大小的叶芽儿已经绿得肥润,草木蔓发,花繁叶茂。
杨涧一行人迟迟没有音讯。
杨节度使心中着急,不断派出亲兵去他们的必经之路相迎。
几日后,亲兵带回一个让杨节度使心惊胆战的消息邓珪很可能察觉出杨涧的打算,带兵追了过来。
他们在一处山脚下发现战斗过的痕迹。
现在有两种可能杨涧跑了,邓珪紧追不舍,他没机会找父亲求救。或者他们已经被邓珪抓回去了。
杨节度使心急如焚。
邓珪脾气暴躁,如果李曦、李昭再落到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杨节度使只能派出所有可以调动的队伍,命他们暗中寻找杨涧一行人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因为不止邓珪想抓到李曦。
九宁得知此事,立即道“让炎延跟着一起去吧,她幼时在山中长大,或许能帮上忙。”
杨节度使答应了。
炎延能不能帮得上忙,他不知道,但炎延力大如牛,能以一对四,以后肯定是位征战沙场的猛将,如果碰到邓珪的队伍,有她在,胜算大些。
五天后,炎延他们很幸运地顺着杨涧和李昭留下的记号找到他们。
杨涧非常狼狈,满身是伤。
护卫们浑身浴血。
他们几天几夜没睡了。
本来按照计划,他们早就该抵达成都府。但正如杨节度使担心的那样,邓珪很快回过味来,立刻带兵折返,把因为快到成都府而有些松懈的杨涧堵了个正着。
双方短兵相接。
邓珪对杨涧了如指掌,而杨涧毕竟年轻,应付得有些吃力。
好在李昭急中生智,想办法激怒邓珪,趁他恼怒时,在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撕开一条口子,成功突围。
邓珪恼羞成怒,带兵封锁道路,发誓要手刃杨涧。
之后的几天,杨涧他们一边想办法躲藏,一边迷惑邓珪,一边试图给成都府报信,请求支援。
可惜始终没能传递出求救讯息。
当炎延带着几百人从丛林中窜出、扑向在河边埋锅造饭的杨涧一行人时,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邓珪找过来了。
杨涧立刻举刀,示意亲随护送李曦和李昭先走。
李曦吓得腿软,根本走不动道,李昭和另外几个内侍一起架着他,带他离开。
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炎延看着眼前东奔西窜的白袍军,挠了挠头皮这都是咋了
杨涧没给她多少时间疑惑,举刀朝她冲了过来。
炎延反应奇快,手腕一翻,格开杨涧的刀。
“杨将军”
杨涧愣了一下,觉得炎延的口音有点像九宁身边的侍女,突然醒悟过来。
“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为李曦他们断后,没想到这些人不是邓珪的部下
误会解除,杨涧才想起来蜀中的路上曾见过炎延几次,不过那时他压根没留意九宁身边的部曲,只把她当成一个力气比较大的山民。
他们清点人数,炎延提议让杨涧回成都府,她留下扫清痕迹,顺便迷惑邓珪,给他们争取时间回成都府。
杨涧有些犹豫。
李曦没想那么多,听说炎延愿意主动留下,立刻催促杨涧赶紧动身。
“快走快走”
他真的受够了,身为皇帝却只能一路奔逃,比丧家犬还不如
现在他什么都不要求了,只想睡一个安稳觉。
杨涧僵了一下,神情有些不忿。
一旁的李昭咳嗽了几声,忍住不适,插话进来道“一路幸有杨将军舍身保护,这位”
他看着炎延,觉得对方有些面熟。
没等他想起来,炎延朝杨涧一抱拳,道“出发前殿下千叮咛万嘱咐,我都记在心上,两位贵人的安危最重要,杨将军就别拖拉了。”
说着挥挥手,仿佛很嫌弃的模样。
杨涧嘿嘿一笑。
李昭见他二人已经商量好,没有多说什么,视线在炎延身上转了几转,眉头轻皱,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勇士。
他们不敢耽搁太久,立刻启程。
入夜,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顺利逃出包围,在成都府外见到来接应杨涧的其他几支队伍。
死里逃生,众人相顾无言,喜极而泣。
前来接应的人立刻护送他们回成都府。
部将们纷纷过来看望杨涧“大郎,使君都快急死了”
医士正在为杨涧消毒、包扎伤口。
他每天提心吊胆,不敢闭眼,伤口惨不忍睹,药膏搽上去,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急的是圣人和雍王,不是我”
杨涧冷汗涔涔,笑着和几个平日最亲近的部将开玩笑。
众人都笑了,还有力气埋怨他老子,看来死不了。
等伤口处理好,杨涧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亲随服侍他换上一套整洁的衣衫,扶他躺下。
这时,有人在外叩响门扉,道“大郎,雍王殿下来看你。”
杨涧忙起身要下榻。
屏风后面影子摇晃,李昭缓步走了进来,一袭春罗袍衫,神情温和,虽然梳洗过,仍然掩不住眉宇间的疲倦之色。
见杨涧要下榻,他快走几步,按住杨涧。
“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再讲究这些虚礼。”
杨涧只得躺下,给房里的仆从们使了个眼色。
仆从们陆续退出去。
李昭面上带笑,问了些杨涧伤势的事,嘱咐他安心养伤。
杨涧眨巴眨巴眼睛。
这一路上,他已经看明白圣人李曦胆小如鼠,而雍王李昭看似平易近人,待人宽和,实则颇有心机。
杨涧最怕和这种人打交道了。
于是李昭问一句,他尽量简短地用“不敢不敢”“过奖过奖”“殿下仁德”之类的话来搪塞。
李昭看他一眼,提起炎延。
“不知那位少年将军是何方人士可是使君麾下英才”
杨涧嘴巴张大。
“殿下不晓得”
问出这句话后,他忽然想起来,还没告诉李昭和李曦九宁是武宗血脉的事。
出发前,九宁叮嘱过他,说她想亲口告诉自己的两位堂兄,请他暂时为她保密。
他想着这事其实是他们家的家事,自己多嘴好像不太适合,答应了。
李昭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问“晓得什么”
杨涧坐得笔直,道“殿下很快就会晓得不瞒殿下,我曾允诺过炎延的主人,不能透露太多。等您见到她就晓得了。”
李昭心里一动,没有追问。
与此同时,杨节度使身着礼服,率领成都府一众官员,候在厅外,等着李曦的召见。
不管皇帝是不是傀儡,他终究是皇帝。
众人神情紧张,列队站在廊下,时不时理一理衣袖,扯扯衣襟,看看腰带有没有系好。
半个时辰后,门开了一条细缝,两名小内侍探头出来,扫一眼众人,示意他们离去。
“陛下旅途劳顿,衣襟睡下了。”
众人呆了一下。
门合上了。
“这”
官员们面面相觑,看向领头的杨节度使。
杨节度使叹了口气,道“这些天邓珪紧追不舍,圣人饱受惊吓,睡下也好。你们明天再过来吧。”
官员们议论纷纷,商量过后,决定明天再过来,陆续告辞。
杨节度使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摇摇头,抬脚走开。
公主刚刚到成都府的那天,不顾疲累,先谢过各位属官,拜望杨老夫人,送上丰厚礼物,连夜给
城中忠心于朝廷的文士、隐士写帖子,请他们帮忙出谋划策,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还能抽出时间接见主动投效的能人异士。
圣人呢,却不肯露面,饱餐一顿后就搂着美人快活去了。
杨节度使不由得忧心忡忡。
接下来几天,李曦吃上精美的食物,穿上干净细滑的珍贵布料制成的衣裳,身边随时有内侍、美人伺候,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开始接见西川官员。
李昭和他说了炎延的事,道“杨府还有一位贵客,就是那位勇士炎延的主人,住在府外一处独立的别院内,离得并不远。我问过节度使和杨将军,他们守口如瓶,都说他们不便透露,要等那个人自己愿意开口了,再告知我们他的身份。”
他曾想派人出府打听,但对方似乎早有准备,没让他查出什么来。
李昭隐隐有种感觉,这人可能和他们有什么联系。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李昭却直觉对方很可能对李曦造成威胁。
难道杨节度使打算培植另一个皇室中人取代李曦
李曦躺在内侍膝上,让内侍给自己按摩太阳穴。闻言,双眼微眯,漫不经心道“管他是什么人,既然救了我们,应该不会再反悔害我们。”
李昭瞥他一眼,再看看旁边几个年轻内侍,皱眉,抬脚走开。
迎面正好走过来几个人,看到他,脚步一顿,笑着道“殿下,炎延他们回来了好多人去城外看热闹”
李昭想了想,转身。
炎延平安归来,他的主人肯定会去迎接。
李曦还眯着眼睛躺在内侍膝上,等内侍剥葡萄给他吃。
李昭眉峰皱得愈紧。
罢了,就由他亲自去见那个人,等查清对方的身份,再告诉李曦也不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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