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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冲田春政连续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后,休息的那天上午家中便来了一个熟悉的客人。
高仓永一来的不巧,纯子出门了,去拜访同在上海的叔叔了。
他倒也没有特意的去询问纯子为什么不在家,自然的与他谈论了起来,也邀请了他一同出去走走。
冲田春政答应了他的邀请,他还是比较想能够好好的了解一下他,因为在不久的将来纯子会嫁给他,他需要替纯子考量一下他的品行。
他也猜到高仓永一此番邀请他出去走走,想必也是带着试探他的心思。
路上行人纷纷,上海租界虽然在这个时代像是一座繁荣的孤岛,富贵的富贵贫穷的贫穷,大抵是因为贫富差距太大,出了这片孤岛路上便是随处可见随处可见的苦难。
走了不出几里,路边一个烧烤店旁站着一个十来岁小男孩,他在一旁烧着木炭,浑身上下都好似刚刚从煤矿里爬出来一般,衣服穿了几十天都没有洗过,一张脸黑漆漆的,只那眼睛还是明亮的,却也是带着些茫然的。
男孩见客人走了,十分自然的走了过去将客人残留下来的剩食给吃进了肚。
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他们都有着大概相似的命运,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每天做着繁重的活计,赚着永远也攒不起来的钱,在这悲惨世界的熔炉中苦苦挣扎着,过着凄凉没有尽头的生活,直至习惯了这种生活。
“冲田桑喜欢中国料理吗要进去吗”高仓永一见他朝着烧烤店的方向望去,若有所思道。
“不了。”冲田春政知道他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举动。
高仓永一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了那孩子几眼,那是一个在他看来极为普通的孩子,在这偌大的中国里随处可见,他找不到什么特殊之处。
“冲田桑,我知道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处道馆,不知道冲田桑可否赐教一二。”高仓永一以前从未接触过武士道也从未接触过剑道,只是在军校时受过训练,慢慢的开始对此起了兴趣。自从他知道冲田春政是天然理心流的流主之后,便心中跃跃欲试,想要与他切磋一番。
“赐教不敢当,也请你多多指教。”又是一个热爱剑道的人,他该说自己这剑道练的很值吗使用频率极为频繁。
道场名字叫小千叶,是北辰一刀流流派的道场,这大概是他所见过最为壮大的流派了吧,道馆分布各处,思及此,他便想到一心想壮大家族流派的祖父。
这家小千叶道场除了自家弟子学习外也会特别开设一片场地,这片场地则是专门留给热爱剑道的外来人士练习用。
穿好剑道服,两人互相鞠躬后开始对练起来。
高仓永一后入剑道门,一招一式皆为简单,只是每一招都充满了杀伐的气息,这种气息他看的很清楚,这是只是杀人的兵刃,他的刀是杀人的刀。
只练了一会,冲田春政便停了下来,高仓见他停了下来也跟着一起停了下来。
“冲田桑怎么停了”高仓面带疑惑。
“你的剑杀了多少人”
“如果不出意外,我明年便要晋升为少佐了,我的剑也必然是染过了鲜血的。至于有多少,我没有数过,十几二十亦或者三十”高仓永一像是说着家常言语一般自然,“我以血锻剑,真的很想和冲田桑切磋一番。”
冲田春政手拿竹刀已然多了几分微颤,是愤怒更是遗憾。
高仓见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必然也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冲田桑你没有上过战场,你不理解,战场不是杀人便是被杀,而剑道本就是杀人技,不用来杀人,岂非毫无用处。”他说的理所当然,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理所当然。
“正统的剑道不会以血锻剑。”
高仓见他重新动作起来,便也执起了刀,只是这一次他的刀却是狠戾非常,招式快狠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犹如携卷着摧枯拉朽排山倒海之势。
只是几下,他便被他连连击中了左胸、小腹、脖颈。
高仓看的呆了,他从他的眼光中看到了一抹隐藏的杀意,可这种杀意只有杀过人才会拥有的,心中忍不住笑了一笑,这种笑却是欣慰之笑。
在他看来只有杀过人的剑,才是真正的剑,才是真正的剑道者。
只是他不知道某人不得已做了这种事情却为此生了许久的噩梦。
“我是军人,我的剑是保家卫国,你呢”他佩服他的剑道,认为他与他一样做过同样的事情,此时竟也生出了几分认同感。
“在我看来剑道是磨练身体与心智,塑造精神力量的道,同时也是保护技是生之技。”
“剑是凶器,剑技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么美丽的语言去掩饰,那始终是事实。”高仓永一对于他的说辞不以为然。
“在我看来,剑只是剑,重要的在心。”
高仓永一听着这句话,忽然笑了笑:“你说的不错,剑只是剑,重要的是心。不知道冲田桑心中如何看待当今日本。”
“日本如今是列强,在整个东亚没有他国可以媲美,工业发展迅速,国力强盛,只是资源不足。”如今干的正是掠夺资源与扩张土地之事。
“你可有想过,日本的未来发展”他的话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窗外的太阳行至正中,烈烈灼炎散发着灼热的光华,炙烤万物。
“未来的日本大概便会是第二个大英帝国,到时候整个东亚都会是日本的国土,如此强大的日本真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心动。”
当下的形势人人皆知,一场中日全面战争的到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冲田春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正午的阳光固然厚重,只是迎接它的只有坠落。
日本一弹丸之国,资源最是缺乏,进入中国后,纵深拉长它能拿什么消耗来打持久战
等待他们的必然只能是灭亡。
这也是为什么在历史中他们的策略口号是打闪击战闪电战。可纵使他们谋划的很好,战争是人为的。
“你的想法很美好,却不知道实施起来会不会有困难。”也足够野心勃勃,不过自古以来都是少数人顺从多数人,战争也是如此。人多力量大,这可是名人名言。
“冲田桑,你错了,如今科技发达,我事实力强大,坦克大炮岂是人力可以阻挡,困难不足为虑。”高仓听着他不自信的话语,心中微微不爽,“为了完成大业,必要时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奉献给天皇陛下。”
冲田春政听了这番话语,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们已经不觉得生命是可贵的了,他们相信在死后会在神社与众位见面,他们信奉所谓的天皇,愿意为他奉献自己的生命,并当成神一样去崇拜。
他不知道在军队里会遭受怎样的洗脑,只是他知道一个人被洗脑后是很难再去纠正他的思想了。
因为这个世界最难的一件事情就是将自己的想法装进别人脑袋里。如同你与别人辩论时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是同一个道理。
冲田春政皱着眉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怕克制不住自己,说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他神情微微含了几分严肃,重新戴上了护具面罩。
接下来的过招冲田春政使了全力,两人皆是招招凶狠,直打的气喘吁吁,用尽了大半的力气。
在剑道馆待了许久,出来时日色已暮。
接下来在高仓永一的提议下,两人一同去了酒馆,是他那日见立花泉时待的月下柳酒馆。
这一条街全长近两公里,酒馆并不在少数,只是却独独来了这里,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品味。想来也只有一个可能,试探。
他想在这里继续下一个试探。
冲田春政神色如常,同他一起迈进了酒馆,点了些清酒。
清酒粗劣,是兑了水的劣质产品,入口并不好喝。却是喝了尽一壶之多。
随后高仓永一笑着开了口“冲田桑看起来好像来过这里,对这里有些熟悉的样子。”
“偶尔间来过一次,算不得熟悉。”
高仓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楼上走下来两三打扮艳丽的游女,笑容灿烂的与酒客打着招呼。
高仓永一视线瞥见游女,变得有些闪躲,窘迫之感油然而生,显然他好似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脸颊变得红润起来,显然意识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楼上经营的什么。
他的话语难得的乱了语调“冲田桑,你那天怎么能来这种地方,你这样做对得起夫人吗”
“我没有做那种事情,我只是不经意走进来喝了几杯酒就离开了,你不要瞎说。”冲田春政认真严肃的解释起来。
不过这种一本正经在他的眼中就是在胡说八道。
恰巧这时候,下楼的小野惠理子看到了他,朝他打了个招呼,只是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目瞪口呆。
“冲田先生您终于又来了,还记得我吗”小野的声音很甜腻,这句话在她口中便有些另类的意思了。
你怎么出现的这样及时
“记得,惠理子小姐。”冲田春政正要继续说着,高仓目光露出几分了然,随即借口拉着他付了帐出了酒馆。
“对不起,冲田桑,这种地方以后还是不要去了吧。”高仓永一此时已经忘了自己拉着他进酒馆的目的是什么了。
冲田春政怂怂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以后我不会再去了。”
高仓永一方才也喝了些酒,当下有些迷糊,路上便开始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说自己如何被家人逼进了军校,讲自己如何在军校里被当成野兽训练,背自己早已经被灌入脑海里无法根除的军国思想,怨自己如何如何杀了第一个俘虏。
更多的事情,他没有再说了,酒后吐真言,他也只说了他认为可以说给别人听的那部分。
他并不能喝酒,方才在酒馆里不过喝了三杯酒,还是用极小的杯子喝的,便醉成了这样,走路都隐隐有了摇晃的态势。
“高仓君不能喝酒吗”
“可以啊,你看我喝进了肚子的。”
“。”冲田春政扶住了他,内心翻了个白眼,已经到了听不懂人话的地步了吗
“喝一点点没事的,我正在锻炼自己的酒量。”
“。”
在接下来的几十天试探下,冲田春政都伪装的很好,他也调查不出什么,自然也无话可说。
高仓看着手中关于冲田春政的履历,终是放心释怀的笑了笑。
他很优秀,一切相关都表示他是一个合格且前途无限的官宦子弟。
他未来的妻子是冲田纯子,也只能是她,他自然是不希望未来的大舅子会是性质不明的份子。
八月,冲田纯子去了美国求学,高仓也离开了上海被调往了奉天。
高仓永一不理解此番调动意味着什么,冲田春政却是心理清楚为的是什么。
安稳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年,战争还是到来了。
卢沟桥事变后,一切的安定和谐仿佛顷刻间分崩离析,空气中弥漫着的硝烟味,充斥着整个上海,这里不到三个月很快成了战火纷飞区。
很快,前线传来了消息,高仓永一战死了。日版朝日新闻大副报道他的英雄事迹,表扬他的战功默哀他的死亡。
对于他的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哭是笑,或哭或笑,唯一毫无疑问的是纯子的未婚夫死了。
纯子和他说过很多关于高仓的事情,眼中闪过的光芒,让他明白她很喜欢也很满意这个未婚夫。
士官死亡消息开始由军部发回日本,高仓永一生前是上尉,死后追授少佐。
不久,纯子在美国知晓了这个消息,她发来电报表示自己会留在美国继续读书,让他不用担心,可他又如何能不担心。
连续回复了她好几封电报,得知了她的决心这才作罢,让她多多注意安全,如果有事情一定要联系。从白天等到了晚上,直到见到纯子回的电报后,冲田春政这才稍稍放了放心。
上海依旧是个繁荣的孤岛,身处其中便可以将所有的战争忘却,给人产生一种和平的错觉,目前战火纷飞的感觉只存在于报纸上的文字以及学生的抗日救亡中。
只是这些都被阻拦镇压了,出了虹口区的外围便是平民居住区,颓败的泥墙,斑驳生锈的铁窗,一切的一切都描述了一股破败的景色,随处可见的动乱、爆炸、枪杀充斥着这里。
一个横死街头来不及被处理的人,就那样躺着,路过的人仿佛见惯不怪,直直的从他的身边走过。
死去的人身上穿着简单的学生制服,看起来像是当地的大学生,前胸中弹,血流身下。是队伍里被打死的人,他不忍再看,又走了几步,陆续看到了同样制服的学生。
他想到了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这是他于十年前发表的一篇散文,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句话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
他只当自己是个庸人,自嘲的笑了笑,踏着步子继续走着,前方是一道封、锁线,再往前便是要靠近历史上淞沪会战的战场了。
他站着这里便好似听到了不远处轰隆隆的炮声。
这样的乱世里,能够保得一家老小平安无事,已是普通人最大的幸运了。
现今云香已经两岁了,可以很流畅的喊爸爸妈妈了,从门前到走廊也不会跌倒了。
云香长得非常好看,眼睛像梨佳,嘴和鼻子像他,平日里倒是乖巧,就是他不在家时便调皮的很。
到了家门口,见着了云香,便见她朝自己跑过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亲了亲宝贝的脸颊。
到了家中的他,努力的想让自身的负面情绪收敛起来,他不想将自己的愁闷展现给妻女。
“爸爸,胡子扎。”才两岁多的云香目前只会说些简单的句子和词,意思表达倒是很好,相比同龄孩子来说是相当聪明了。
“好像是有点,那爸爸这就去剃了。”冲田春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只七五天没有剃而已,便已经长了短短的青胡子,难怪云香说扎手。
“我也觉得应该剃了,感觉剃了更好看更帅气一些。”未来梨佳走过来用手绢给宝宝擦了擦嘴。
小孩子长牙齿时最是喜欢流口水了,她便跟着后面不厌其烦的用白手绢擦着。
冲田春政看着贤惠美丽的妻子“梨佳酱,你昨晚可没觉得扎,你还说有胡子更性感。”
“今晚不剃胡子不给上床。”
“我这就去剃。”
小孩子天生好动,见他只站在走廊看院景便有些好动的想要下去,得了空的冲田春政便乖乖的上了楼去将胡子剃了去。
窗户外间种了一颗金桂,时至深秋香味浸满了整个屋子,倒是颇有几分舒适之感。
视线瞥向窗外,便见了在院里跑着的云香以及跟在云香身后的未来梨佳,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随后微叹了一口气。
唯一可惜的是她生在了战争年代,无论是精神还是生活都会很苦。
都说人的一生有很多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目标,他觉得一点不假,现在他的目标就是想让自己的妻儿能够好好的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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