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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棠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裴簌。
她走过去,隔着一道推开的窗棂和少女说话,“裴姑娘,你怎么会来栎洲”
少女脸上显出几分纠结的神色,似乎是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尹棠看着她难以启齿的模样,心中亦是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问,“这些天,微生洵好像一直在找你,裴姑娘不曾跟他辞行么”
对于微生家的那个人,尹棠确实有过几分旖旎心思。
但对方显然对她没什么特别情愫。
尹棠也不是个死拽着不放的人。
所以那次游湖宴上,她见过了微生洵的未来夫人,彻底死了心,后面也就随父兄一起回到了栎洲。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裴簌。
联想到什么,尹棠微微地张大了嘴巴,磕绊道,“裴姑娘,你、你莫不是逃婚”
裴簌也让她问懵了。
可眼下时间紧迫,她也来不及解释分说什么,只是从腕间褪下一只寒玉镯塞过去。
半是祈求,半是嘱咐说,“劳烦尹姑娘,将这镯子送到仙云宗的掌门手上,就说”
她闭了闭眼睛,终于把下面的话补全了,“就说谢清拾已入心魔之境,求掌门速来搭救。”
那只寒玉镯是芳姮长老留给她的遗物,掌门真人必定认得。
也一定知晓裴簌所求,不是儿戏。
而她之所以不求尹棠搭救,是不想害人性命。
区区一个栎洲尹家,如何能帮着她蜉蝣撼树,从那人手中逃脱
就是加上微生家,也不一定有胆魄为她得罪谢清拾和仙云宗。
她只能寄希望于掌门真人前来搭救,劝诫那人迷途知返。
尹棠听完震惊得要命,她这才留意到少女“病怏怏”的异样。
当下忧心忡忡地问,“难道裴姑娘这副模样,也是谢公子的手笔”
裴簌害怕那人回来,敷衍地“嗯”了声,然后催促她赶紧离开。
临分别前,又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了一遍,“劳烦尹姑娘一定把话带到。”
两人说话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茶楼巷口,露出了一角冰冷的白色衣袂。
直到目送尹棠离开后,裴簌藏在袖中的手指仍在止不住轻轻颤抖。
她从没跟谢清拾扯过谎,更没想过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好在对方去得久。
等那人买完玉露团回来,她已经平复好了心绪。
青年坐到她面前,就着她用过的瓷盏又饮了一杯新茶。
状似不经意地问,“阿绸方才,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裴簌手上动作一滞,继而低头吃起了热腾腾的团子。
温软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在等师兄回来。”
谢清拾听后只是轻轻笑了。
没再追问下去,伸手蹭掉她下颌上的点心碎屑,
带了几分狎昵的痒意,“慢点吃,没人同你抢。”
夜至三更,月色破开一道朦胧的细口子。
好像有什么鬼魅的影子游移进来,停在青纱帐前。
一阵阴风吹过来,榻上的少女似乎觉得很冷,唇色略微发抖,眉心也蹙着。
但很奇异地没有醒转。
下一秒,那只妄图织梦的蜃妖被人攥住了脖颈,像弱犬一样狼狈的膝行起来。
很快,被对方重重地扔在了冰冷石地上。
蜃妖抓住这昙花一现的生机,立时幻化出了人形。
钗鬟叮当,是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儿。
她仰起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涂了丹蔻的纤长葱指受惊似的抚上胸口。
显出几分撩拨的美艳风情,“仙君真是不怜香惜玉,奴家不过想借了小娘子的面皮,与郎君共渡春宵,何必这样恼火”
对面俯视着她的青年眼眸阖黑,像在看一团不知死活的蠢物。
他扯了扯唇角,“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蜃妖这才感知到了可怕的濒死气息,她看得出来对方没在开玩笑。
而且那人强悍得可怖,若是认真起来,自己绝无半分逃脱的可能。
她心念快速一转。
而后双目盈盈,娇嗔似的讨好,“郎君昨夜失手错杀了我的爱宠,我并无意计较。只不过心中倾慕难忍,想与郎君合修一次而已。”
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像这般清冷寡欲的俊美修士,蜃妖也是头一次见。
就算不图别的,只单单与对方云雨一场,她也甘愿。
然而她却低估了青年的实力。
没想到不仅半点儿好处没捞着,还险些命丧于此。
不过到底是修行了千年的妖物,关键时刻蜃妖为了求生,竟拿榻上少女做起了诱饵。
她半是离间,半是试探道,“我看那小娘子对郎君无意,郎君又何必为了她守身如玉”
果然,青年闻言眉目一滞。
像是来了几分兴致,微微笑望着她问,“哦是谁告诉你,她对我无意”
只是那面上虽然笑着,语调却冰寒得近乎瘆人。
比她一只妖物还要阴森。
“郎君竟然不信么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蜃妖从地上爬起来,腰似水蛇,自带一股妩媚无边的气息,“她若是在意郎君,就不会忍心看着你陷入迷阵,受人亵渎”
“郎君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么”
夜风凛冽,刮动头顶枯枝。
鹧鸪的叫声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
裴簌是被冷醒的。
她伸手裹紧了单薄裙裳,缓慢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瞬的混沌茫然。
怎么会
少女终于在刺骨的冷风里彻底清醒过来。
她不是在客栈里睡觉么
怎么会出现在荒郊野外
当下警惕万分地打量起四周,而后撑住身后的巨木缓缓站起来。
裴簌的身上还是有些发软。
可在这种诡异的处境里,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切都只能按最坏的打算来。
这么想着,便在四下里寻望起了谢清拾的影子。
所幸她没走出多远,就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然而很快,她的脚步轻轻滞住了。
裴簌这才发现,青年被几道幽蓝色的缚魔索牢牢捆住,神情痛楚、动弹不得。
而在青年身侧,是一个妩媚到极致的女子。
她显然早已经注意到苏醒的裴簌。
一双水目望过来,娇笑吟吟的叹息道,“小娘子醒来得真不巧,不杀了你,恐会坏我好事。”
少女彻底僵住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当下抿住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提醒对方,“你知不知道,现在被你捆住的人是谁”
蜃妖完全没料想到,少女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问得这个。
话语间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疑惑,“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他”
裴簌摇摇头,很想实话实说我比较担心你。
不管是什么妖物,敢这么折辱谢清拾,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蜃妖被少女的反应逗笑,连说了几个“有趣”。
而后似乎改变了主意,开门见山地跟她说,“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硬碰硬,死在我手里;一是识趣地离开此处,不要打扰我和郎君叙话。”
最后的“叙话”一字,被女人咬音得暧昧多情。
只要不傻,就能听出其中暗含的其他意味。
裴簌站在风里,有一瞬间神情恍惚。
她没想到在掌门真人到来之前,会有其他人不,其他妖帮助她重获自由。
她张了张唇,有那么片刻甚至说不出话。
而后深深望了被困住的青年一眼,像是陷入了某种挣扎,但还是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夜风吹动少女髻间绸带,衬得月色下的美人面微有悲悯,飘然若仙。
她终究翕动着红唇,低声说了句,“师兄,对不起”
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反方向跑去。
跑得不快,甚至于跌跌撞撞的身影有些狼狈,但可以看得出来很努力。
蜃妖能看到。
谢清拾自然也能看到。
他第一次品尝到快被人气死是什么滋味。
就这么想逃就这么避如蛇蝎的,想要从他身边离开
她做梦
这一瞬间,谢清拾甚至恨起了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信蜃妖的话自取其辱。
非要把不堪的事实戳破在眼前。
没再给蜃妖任何求饶的机会,青年挣脱了缚魔索。
在“女人”无比惊惧的眼神中,将它彻底撕碎。
他没有御剑,但步伐仍然比狼狈柔弱的少女不知道快了多少。
没多久就在一片白茫茫的芦苇丛里,抓住了那抹仓惶纤薄的身影。
猝不及防被扯进怀里的少女惊叫了一声,浑身僵直,下意识地奋力挣扎起来。
直到听见熟悉的清冷嗓音响在头顶,“阿绸抛下我,是打算一个人去哪里”
少女一滞,倒是不挣扎了。
但也像泄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瞬间瘫软下来,倒在他怀中。
片刻后,捂着脸低声哭泣起来。
谢清拾扳过那一张含泪的美人面。
她气息柔柔的,不停的有清泪掉落在脸颊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他罕见的没说话,也没哄她。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哭,过了一会儿问,“你知不知道,那女妖想对我做什么”
少女已经心如死灰,连敷衍都不愿,“她想与你合修。”
她仰着脸,用那双薄红的泪眼望他,“师兄希望我怎么做,我使不出灵力,连御剑下山都做不到。那些柔骨丹,不是你喂给我的么”
两人终究还是一起回了客栈。
谢清拾抱着她,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裴簌不想看见那人。
回了房间之后就缩进床榻里,闭上眼睛装睡。
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连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直到天近破晓,青年才回来。
他半夜不睡,跑到千里之外的妖兽窝里找打架去了,妖兽杀了一堆,还故意把自己弄得满身伤。
少女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就清醒了。
她原本不想理他,可惜对方抱着她睡,血都蹭她衣裙上了。
那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过于浓郁,逼得她不得不睁眼,开口跟他说话。
“师兄到底想做什么,今夜戏耍得我还不够么”
“我想要阿绸能重新看看我。”
谢清拾今夜真是气极了,可他舍不得跟她发脾气,也舍不得再伤她的心了。
少女被抱得一身血,睡是不可能再睡了。
只好点着蜡烛帮他清理包扎。
她以前也总是为他包扎伤口,只不过每次都忍着眼泪和心疼。
就连煎的汤药也用纱布细细过滤了,配上干果蜜饯一起送到小竹峰。
可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了。
她为他处理伤口,只是因为不想躺在一片粘腻冰冷的血泊里入睡。
谢清拾注视着少女低垂的眉眼,心底的刺痛一阵强过一阵。
他从袖中摸出一只胭脂玉做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替她簪入髻间。
却被她下意识地抗拒着躲开。
簪身掉落在地上,连带着上面的木芙蓉碎成两截。
裴簌正是烦恼间。
就听到耳边那人问她,声音有些发哑,“要怎样做,阿绸才肯原谅我”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遍了,她也回答过很多遍了。
她想要的,是他不肯成全的,问来问去有什么意思。
可这一次,少女沉默很久。
她说,“除非师兄也像我一样,在没命草里滚过一遭。”
这话是骗人的。
就算他真的去没命草里滚上一遭,她也不想要再回头了。
覆水难收的道理,谢清拾那样聪明的人不应该不明白。
但他竟然颤着声音,满含期许地问,“是不是我这样做了,阿绸就不会跑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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