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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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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子们联名上书请愿,乞求礼部将今科会试所有卷子张榜示众请愿书一直递到麒麟宫,几位阁老犯了难。

    “一应考卷全在弥封所存档,如何张榜况且今科总有四千八百六十三名举子,三场考试下来每人也有十二张卷子,哪来那么大的榜难倒要把整个贡院外墙都糊上”

    简直是胡闹

    阁老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拿递到眼前的这块难啃的骨头毫无办法乔阁老是主审,这请愿无论应与不应,都不能两全;贵妃薛娘娘那边也因着内外帘主考皆是她自己点的缘故,亦找了个籍口避嫌。

    无可奈何,阁老们联袂去了紫极朝天阁,找到陛下跟前。

    敬德皇帝自打一应朝政都托付了之后,终日迷恋黄冠,沉迷丹汞,宛若一个地上逍遥神仙。

    如今这神仙听着阁臣几番诉苦,歪在朝天阁大坐床上,迷瞪着眼睛,晃了好一会儿神才道“哦既然举子们要张榜,那就张嚒自古取士,落第者多如牛毛,那些文章,朕当年也亲览过嗳唷,都写成什么样车轱辘话连轴说,什么久矣夫,千百年来已非一日矣,简直可笑他们不嫌寒碜,便张榜去”注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几个也是这样想头,那些落第举子的考卷若张之以榜,未免贻笑大方,有失国体。况且”

    敬德皇帝却懒怠听他们诉苦,挥挥手“举子闹事,兹事体大,你们若非要找个主心骨,那就找太子去罢一切但凭三哥儿处置都别来扰我”

    就等陛下这句话了,几个阁臣忙不迭应是,可算把这烫手山芋抛出去了。

    敬德廿三年的桂榜,众位考生因及第者多为权贵富贾之子,文理不通之辈,群情激奋差点围了贡院。

    有学生做讥讽对联“埋首作答满卷十三经注全不认识,举目环顾座上一二考官皆是阿翁”,又有江南书生做天下学子归心策论,一时传得满城风雨,民间亦议论纷纷。

    两难之际,皇太子裴宛接受诸举子请愿,在顺天府挂了案,钧命吏部侍郎李仁卿任钦差,一体查明今科会试是否存在舞弊藏奸之实,又在明德宫会见群臣,商榷张榜试卷一事。

    李钦差脚打后脑勺忙碌了半月有余,终于查出一个冒名顶替的誊录官,以此为口,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举揪出二十来名收受重金贿赂、为权贵富商之子开通关节、公然买卖贡士名额的蠹虫牵连之下,桂榜上竟有愈五十名及第贡士名不副实

    案情札子一递到明德宫,便惹得朝野震怒,四方哗然

    “然后皇太子殿下一日之内连发三道钧旨,着大理寺正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组成班底,严查、严判今科弊案三司会审,蠹虫伏法,礼部尚书黄彬革职贷命;内帘十二房同考官,八个涉案,皆判流徙所有行贿作弊举子一律追毁出身以来文字,永不许应举;外帘主考柳静言监察不力,降两级,罚奉一年;内帘主考乔泽臻,就是跟白二你对呛的那个老头儿,得了个疏忽职守的判词,罚奉三个月”注2

    白徵跣足跌坐在榻上,抚掌大笑“好真叫人大快人心”

    “还有更解气的呢东宫太子还有钧旨下来,着今科会试桂榜作废,令经筵日讲官嵇仓任主考、詹士府一干春坊大学士任同考,重新阅卷重新放榜后及第贡士旋即就在麒麟宫兴泰殿参加殿试”

    “这么赶着趟儿的,是骡子是马可得拉出来遛遛”

    “主考、同考都是东宫的人,这回不能有弊案了罢”

    “哪能呢你没有听见民间百姓都传嚒,说当今太子殿下,勤政爱民,英明睿智,是当世三英之首况且你瞧他总理今科弊案如此神断神速,便可知一二了”

    曾是碧山诗社一员的武怀侬忙道“别的不敢说,要说太子殿下的为人,列为可以尽信当年浣州白案震惊朝野,诗社上下一百多人牵涉其中,因常常雅集议论国事,被划为白党,差点就获大罪,还是殿下说书生以笔报国,岂能与贼混为一谈,遂极力周旋,才保全了我们。”

    邱燕去也附和道“是呐,若说当今太子殿下,虽年轻,却实在是位体恤下情、仁心仁闻的储君呐”

    白徵笑道“瞧你们夸得,竟真有这么好只可惜无缘拜见,若登科,琼林宴他得去罢我定好好瞧他一瞧”

    武邱二人相顾一笑,道“那愚兄两个就先预祝白二公子大登科了”

    十月初六,会试重新阅卷后张榜,并明发一条召旨允许落第举子限十日内领走考卷,若觉考官评判有失公允,或内有情弊,可赴部具呈,验实纠参,钦此

    一时之间,京师数千落第举子,无不奔走相告,竞相领卷

    大公主裴甯今儿进宫向陛下请安,从紫极朝天阁里出来,便往东宫方向拐去。

    明德宫。

    阳光透过窗棂,倾泻进来,照得地上绣着狻猊食虎的栽绒地毯迸出一线金光。一身燕服的青年便在这束光的余晖里临一幅字帖,见裴甯进来,粲然一笑。

    “我以为你在看捷报,怎么还练上字了”

    裴宛搁了笔,笑道“随意练练。”从多宝阁上取出密匣,拿出一份札子来,交与裴甯。这是周子衿的手札,哑者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裴甯读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阿姐叹什么气”裴宛领着她走到沙盘舆图旁,取下两枚角旗放在手里,“开春以来,抚北军几次分道深入草原腹地,如今塌它王庭部众仅分布在陀川、黑瀑河一带,据屠臣探报,只剩两万余众,且多是妇孺。”

    “我是盼着这一天呐,斩草除根指日可待”

    “斩草除根就没必要经我们之手了我已让屠臣会见狮子王,草原上的事,说到底是他们的家事。”总也不能杀尽了,这话裴宛咽进肚里。

    裴甯轻轻颔首,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宛指着沙盘上一个点,道“眼下屠臣来信,说想要在古雅增设驻兵,然后再开一条从古雅到莫尔道大关的驿路,专走军械辎重,这样往后一旦有战事,西北可以即刻驰援扈、连二州,也能免掉德州每逢灾年仍要筹粮的压力”

    裴甯看着舆图,“不错,而且邺州也跟古雅驿路是通的,古雅补不上的,还有邺州。”

    两人又在沙盘舆图上推演许久,哪处是要塞要增驻兵,哪处可以屯粮补给,哪几处又可以互成掣肘。

    裴甯“戍北安定,防御弥坚,周子衿立下如此大功,你打算如何赏他反正我是做好年底跟老王爷们打嘴仗的预备了。”

    裴宛“立功就要赏,如此大功,自然是封公赏爵,至于老王爷们有什么异议,阿姐不用理会,把弟弟推出去便是。”

    裴甯失笑,又道“三哥儿,你有没有想过,周子衿眼下统率二州军政民事,是实打实的无冕北境王,你就不怕”

    不怕他将来恃功自傲,独揽戍北军政大权,作威作福

    裴宛自然也明白裴甯话里未尽之意,停了一停才道“我也想过的,所谓治吏济民,治吏是头一则,这其中的张弛之度,我还需历练的多。不过屠臣的为人,我信得过,况且这些原也是我答应了他的。不光是他,连抚北军也都要有抚恤,他们在戍北荒原一扎十来年,也是太苦了不说这些,若日后屠臣始有贰心,我也总能想出法子钳制。”

    “既有忧虑,那就再拉拢得紧一些嚒我瞧着也不必着急封什么公卿爵位,”裴甯拐拐他,挑眉“他还有个妹妹,你娶了便是,你们俩做姻亲,岂不正合宜”

    裴宛凉凉地看了裴甯一眼“若这么说,还有更省事的屠臣他自己就尚虚中馈,阿姐你嫁了便是,何须用我”

    他话音一落,裴甯扯扯嘴角,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拱手告饶,权当没提过这茬。

    他们这厢正说话玩笑,外头小太监来报,吏部侍郎李仁卿李大人求见。

    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裴宛叫了进,见他都瘦脱了形,忙道他办案辛苦,又问“重新放了榜,举子们情形如何”

    李仁卿“回殿下,这回放榜倒是没有叫屈诉不公的,只是日前三司会审,案情明发下去,京中举子可是炸了窝尤其是那位浣州白徵,连夜写了对联贴到贡院大门口,一时引人非议,后叫南衙禁卫撕掳下来。”

    一旁大公主裴甯亦颇为关注今科桂榜一事,忙问是何联。

    李仁卿叹了口气,拱拱手道“没什么好话,两位殿下权当一笑罢了。上联龙生九子只当貔貅,敛尽天下一切财。下联人间百业甘做商贾,卖了朝廷三品官举子们起哄又送上一幅横批贪夫徇财瞧瞧,这算什么事儿嚒”注3

    裴甯哈哈大笑,“有意思,那篇学子归心策论是他做的不是我门下府生都传遍了,还拿给我看过,是个伶俐敏捷的。”

    裴宛笑着颔首“正是他,浣州白徵,薛旭之的内弟。才十五岁,正是恃才不羁的年纪,别说,和仁卿当年很像”

    裴甯闻言,上下打量李仁卿,不说话,只连连点头。

    李仁卿却不干了“三哥儿这话我可不认,我当年最多担一句纨绔少年郎,他白徵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小子,我哪里堪比”

    裴宛听了都笑了。

    裴甯捏着下巴,笑睇着他道“也不知当年是谁提笔写银马轻裘随风去,誓死不做宦中人咱们李大人少年勋贵,骄矜肆意,惹得多少阁中少女遥寄相思如今人大了,老成了,反倒不认了”

    谁还没有年少轻狂之时小时候没头脑的事还被大公主隔了这许多年念叨出来,李仁卿一时耳饧脸热,喉咙卡壳,再也说不出什么。

    裴宛见姐姐把李仁卿逗得脸都红了,忙不迭又找话茬,岔开这一遭

    敬德廿三年,十月初十,今科所有及第贡士于麒麟宫兴泰殿参加殿试。

    朝廷又有旨意下来,陛下身体不豫,不御殿,命礼部制题,专召太子代为临轩。

    虽然皇帝御殿临轩策士是祖制,但敬德皇帝歇朝已久,一应朝政都托付给麒麟宫和贵妃娘娘,这在民间是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因此应试贡士们反响不大。

    是日黎明,贡士们鱼贯进入麒麟宫,一番验身点名后方进入兴泰殿。礼部仪制司在御阶下唱喏,众人向御座朝参拜大礼。

    太子东向坐,受拜。

    白徵是重新点的今科解元,肃立的位置离御阶只有三尺之遥,仪制司叫起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悄悄瞧了一眼须弥座上的太子这一眼可了不得,白徵睁大了眼睛,仔细端详,可任他怎么辨认,太子殿下就是他曾结交的小吏费慎之

    那边厢礼部官员依着殿试程序,取出宝匣,开锁请出今科殿试策题,逐一颁发给应试贡士。

    第一个发的便是今科头名解元白徵。仪制司大人是新补上缺的,深知眼前这位白解元是个敢大闹贡院、与薛贵妃有姻亲关系的年轻贵公子,自己的前任被降职也跟他大有关系

    唯恐他殿前失仪,再闹出什么笑话,仪制司躬身把策题往白徵手上递了递,小声提醒道“解元郎请”

    不承想,这位解元郎果然不叫人失望“学生浣州解元白徵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太子殿下容谅”白徵一把夺了策题攥在手上,深深一揖。

    兴泰殿上一旁观礼的礼部官员先是一懵,交头接耳,纷纷喝道“放肆此乃殿试大典,岂可容你擅言坏了礼制规矩”

    御座上的裴宛抬抬手,制止了礼部官员的呵斥,冲台下命令道“解元郎抬头”

    白徵抬头。

    裴宛道“你有什么不情之请,但说无妨。不过若是一番无稽、无理之谈,这功名可就一朝断送了,想清楚。”

    一时兴泰殿上针落可闻,满座举子们亦纷纷暗暗抬起头来,其中几个浣州贡士瞧御座上东宫面貌,直唬的目瞪口呆,但无论如何惊恐,也不敢轻举妄动。

    白徵深深一揖“谢殿下,学生斗胆奏请更换考题。”

    太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更换考题你是觉得本宫御殿也有情弊不成”

    白徵忙道“学生不敢,学生惶恐只是历来殿试,都是由礼部制题,存放至宝匣也经几道手。学生不敢妄议,置喙这其中是否有令奸人可乘之机,斗胆请太子殿下亲自制题,我等士子亦当堂策对题目不经三人之手,岂不两全其美,更加公允”

    太子从御座上起身,踱了两步,巡视阶下肃立的应试贡士,笑问道“解元郎的话你们都听清了”

    “回殿下,听清了”

    “那你们意下如何可都同意本宫当堂制题,你们当堂策对”

    今科桂榜闹出那么大一桩事,如今这兴泰殿里人人都是真本事考进来的,哪一个又是肯自视甚轻的。听了太子这问话,御阶下百二十名应试贡士,无人不心中激起一腔热血,纷纷垂首道“恳请殿下制题,吾等当堂策对,以示公允”

    “好,虽是书生,但都铁骨铮铮啊”裴宛笑意盈盈目视下方,抬手叫礼部官员“那便黜了这考题,重新换上本纸白卷。”

    礼部官员依令而行。

    裴宛又慢慢踱了两步,便把心中长久思量的一事当做考题,因道

    “制曰孤曾闻,邺州有一哑婆,家徒壁立,三餐不继。时人追问何以家贫至此其媳答曰吾家后山有瘠田,路险缺水,恰逢廿年前州府厘清土地,因少贽见,厘差遂将吾家瘠田指作良田,田税即此多二分。斯二十年之久,家贫至此矣时人忿忿,贫家上下皆曰嗟夫,天下有税无田者何其多,有田无税者又何其多

    尔多士便以孟子云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为题,以古联今,务切时宜,毋泛毋略,孤亲览之。”注4

    据史官记载,敬德廿三年的这一场殿试,太子与应试贡士对策到日暮,唇枪舌剑,字字珠玑,为后世史书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亦开启了往后历代皇帝亲制策题,士子当堂策对的传统,一时传为美谈。

    而大雍的朝政时局,也在这个秋天默默发生着变化李仁卿升迁,官至吏部尚书,兼领兴泰殿大学士,入内阁,成为当朝最年轻的阁老;乔泽臻遭到申斥,告假颐养,明眼人都明白这是一代阁臣即将下野的前兆;丰年宫在此事中出人意料的缄默,后续亦无动作,反而是东宫詹士府几位春坊大学士籍此机会走进六部。

    殿试之后,金榜提名,及第进士一应领了官衔,分入各州;江南士子白徵高中探花,入翰林做修撰,倒成了座师柳静言的上峰。

    十月末,一场秋雨后天气倏地冷了下来,到了夹的穿不住须得穿棉的时季,万寿节也快到了。

    街头巷陌,都在谈论此事“今年是皇帝陛下五十岁整寿,听说弥腊、塌它都会遣使,为他老人家贺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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