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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君辞一直拿眼睛偷偷打量金蝶。
今儿为进宫,路家姊妹俩都是隆重梳妆,头戴簪花,颈戴璎珞,穿着比晚霞还要绮丽的襦裙,坐在满屋子宗女堆里,丝毫不落俗套。
只是一样装扮,妹妹那么明艳动人,姐姐却仍有一股恬静清雅在身。
从前她赏一幅哥哥从大雍带回来的画,题诗有“扑襟香雪影珊珊”一句,还慨叹世上哪有这样蕴藉含蓄的仕女注
如今见了金蝶,竟替那画中人羞惭起来。
她这个瞧法儿,自是把金蝶瞧得脸面绯红,轻执纨扇遮面。
金喆搡了她一下,反叫君辞攀住手臂拉着问“这位神仙似的人物,就是你的姐姐”
金喆笑着颔首,引她们厮见。
金蝶轻轻开口,报了名讳,又序了齿,只道若不嫌弃,可同喆喆一样唤她姐姐。君辞便利索改口,笑着说“一见到姐姐就好生欢喜,就好像从前你就是我姐姐似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满座都以为是弥腊郡主大雍话说得不利索之故,唯有金蝶诧异地又看了一眼君辞。
君辞抿唇轻笑,眼神里却有些意味深长。
申时正,兴泰殿那边诸事停当,陛下銮驾款款而来。一时畅音阁鸣音奏乐,侍卫大纛卤簿导引,太监唱喏“皇帝驾到”
众人跪拜,山呼万岁
遐龄宴开始
君臣同乐,共襄盛宴。
轻歌曼舞,差不多乐了有一个时辰,畅音阁忽然歇了鼓乐。
众人正不知其意,君辞腾地一下起身“该轮到弥腊使女敬献舞蹈,我得领舞去”
眼珠一转,拉起金喆,央求道“你也和我同去”
“这”金喆有些犹疑。
“你怕什么这里乌泱泱几百号人,那些太监数也数不过来咱们也不往别处去,你只在帷幕后头,给我重新画个眉就好了”
金喆四下环顾,眼下正在行宴中,座中人也不是全都规规矩矩坐着,亦多有离席走动攀扯说话的。
便告知太太一声儿,只说去去就来,和君辞一道出了稍间。
君辞拉着金喆进了一楼大殿西侧的更衣后台,换了衣裳,又叫金喆给她重新画了眉毛。
小太监急着来喊人,这小小后台挤满了弥腊使女,乌拉乌拉的外国话听得脑袋直嗡嗡,压根没发现里头多了一个人。
君辞叮嘱金喆道“该我们上场了你就在这里等着,机灵点,别叫人拿住了。你们大雍的规矩好大,又吓人”
金喆连连点头,推着她“快去罢,祖宗,不用你嘱咐,我还不知道嚒”
大殿上很快奏起弥腊舞曲,铿锵婉转,别有异域情调。
十来个弥腊舞女婉转腰肢,和着鼓点,袅袅上得殿来。
她们跳的是弥腊最古老的贺舞,柔美多情中带着些许庄严肃穆。只可惜大雍的官员们似乎无法领略,交头接耳,品头论足,只盯着脚踝和腰肢啧啧称叹。
不过座中也有不一般的,比如御阶下有一俊美少年,不知是当的什么官儿,在这宴上也奋笔疾书。
君辞狡猾心思上来,故意翩跹脚步,舞到他跟前
宽大的荷叶半袖衫裙随着腰肢旋转,宛如一朵膨大的金莲。
弥腊舞女头纱曳地,面衣遮脸,只露出几缕头发和一双琥珀似的大眼睛,直把人的魂儿都眨巴走了
当这朵金莲舞到白徵面前时,他腾地一下脸色绯红,慌忙丢了笔,拿书册遮住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没意思。”君辞心里暗忖,又抬眼望御阶上看去,只见大雍皇帝歪坐在龙椅上,迷瞪着眼睛,竟是在打瞌睡;东向坐的太子正襟危坐,却叫她看出来目光有意无意瞟向西侧
西侧
君辞忙悄悄侧了下头,只见那方帷幕轻轻摇了一下,一颗脑袋倏地缩了回去
舞蹈一结束,君辞便牵着裙子急匆匆回到后台,见金喆全须全尾地坐在那儿,长长舒了口气。
“你刚刚没看见,那小子哈哈哈”君辞一想起那个玉面书生,便无端发笑。
“还有还有,”君辞攀着金喆,附耳悄悄说了一句话。
“快打住小心叫人听去,告你个妄议圣躬”
“那他就是打瞌睡了嚒”
金喆摇摇头,一想那情形,不免也笑了。
她们正嘁嘁喳喳往二楼稍间走,忽的前头一阵尖细嗓音“站住什么人在此喧哗”
俩人倏地站住了脚只见走廊上,遥遥走来一行人。
被簇拥在前头的赫然是一位宫装丽人,约莫双十年纪,侧戴一枚衔珠流苏凤钗,花鬓宝髻,雍容无匹。
她身畔跟着一个太监一个女官。先刚那声呵斥,显然便是这位满脸写着“盛气凌人”的太监所为。
君辞脱口而出一串弥腊话,乌拉乌拉的。
太监“”
女尚书“还不见过贵妃娘娘”
君辞耸了耸肩,向大雍贵妃娘娘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弥腊语的吉祥话。
说完,还牵牵金喆的手,暗示她赶紧行礼,她急着去看接下来哥哥的剑舞。
瞥了一眼金喆,却见她眉毛轻蹙,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位贵妃娘娘。
“嘶喆喆”君辞悄悄扯了扯她的手。
路金喆张了张嘴巴,又咬住了唇。
那太监柳眉倒竖,正要开口斥责,贵妃抬了抬手,眸子一垂,旋即折返。
此情此景,君辞正要长舒一口气之时,却见金喆一个箭步赶上去,一把抓住那位娘娘的手。
“阿蛮。”金喆轻轻道。
“放”太监被那女官肘了一下,噤声。
“阿蛮”金喆拉着薛蛮子的手,一眼不错地凝视着她。
阿蛮,真的是阿蛮。三年,还是四年她们有那么久没见过面了
金喆捧着那只细润的手,放到心口,尤嫌不够,便放到怀里按着,默默低了头。
薛蛮子羽睫轻眨,微微扬起脸。
“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哭”
路金喆随手抹了抹泪,她眼窝浅,盛不住水,此刻见阿蛮回应,越发止不住了。
轻轻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她眉心一点。阿蛮还是曾经浣州的那个阿蛮,只是眉头,不要再轻蹙了。
“跟你哥哥来吃遐龄宴”
“嗯。”
“家里一应都好”
“都好。”
金喆点了点头,也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思虑再三,终究将这话咽进肚里。
想了想才道“对了,我前几日还见了果儿,她有喜了算起来这会儿正是八个月身子重的时候,所以她今儿才没来,不然兴许你们也能见着”
说起白果儿,薛蛮子神情明显又松动了一下,片刻过后才淡淡开口“果儿的事我从旭之那里也听说了,真是恭喜她。”
金喆握着的手又紧了些,她微微仰着脸,仔细分辨着薛蛮子的神情,想从她那滴水不漏的面容上看出一些心事流露,一些情绪破绽。
可是没有,阿蛮的神情是那么端庄,眼神是那么平和,波澜不起。
金喆渐渐松开紧握着的手,离开那方怀抱,只拿眼睛深深看着她。
薛蛮子亦凝望路金喆,不论过了多少年,这小丫头的眼神都澄澈如水,没有变。
只是
“上楼罢,这宫里不是四下乱走的地方,等会儿叫总管太监看见,难免会纠察。”
路金喆不愿意,步步回头,还是舍不得。
君辞忙走来,朝薛蛮子施了个抚胸礼,开口便是流利的大雍话“给大雍贵妃见礼我叫步察君辞,是弥腊国主步察檀泷的妹妹,也是喆喆的好朋友。很荣幸遇见您,祝您青春永葆,福寿永驻”
看她这身打扮便知她是谁了。薛蛮子看着君辞与金喆相握的手,垂眸,点了点头。
那两个女孩终究是走了。
女尚书来到贵妃身侧,问道“要不要奴婢送一送她们”
薛蛮子回头,瞥见二楼一抹利落身影倏地闪过,摇了摇头“不用,她身边的贵人多着呢。”
女尚书默然,后莞尔一笑“这其中也有您嚒”
薛蛮子挑眉“喔何以见得”
“您刚刚不就是见她在帷幕后面探头探脑,才寻过来的嚒”
“你呀后宫里的女人,这么聪明可不是好事。”
薛蛮子摇摇头叹息,很快恢复如花笑靥,施施然朝大殿走去。
君辞拍着胸脯“刚刚吓死我了,我父亲原来也有一位宠妃,很是嚣张跋扈,嘶我差点以为她要欺负你”
金喆摇了摇头“阿蛮她再不会欺负我的。”
君辞抚掌叹道“只是没想到,大雍赫赫有名的当权贵妃,竟是这般外刚内柔的人物。你还和她认识,却从未与我提起过”
金喆长叹一口气,有许多话是心里有,反倒说不出口的。
“我们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我从来都距离她很远。”
“她与我不一样,不论是门第出身,还是脾性品格。她自小就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又有勇有谋。你不知道,她当初为了江南女孩”金喆思忖片刻,还是没有说下去,只道“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
君辞也连连点头,安慰道“我想起来我哥还曾提起过她呢虽没指名道姓,但说的是当朝贵妃很有政见,克勤克俭,心系黎民。可见这偌大皇宫,也没埋没她你也别替她忧心了。”
“嗯。”金喆却想起敬德二十年那会儿,也是十月的时候,阿蛮和果儿来找她喝酒,她叹的那句“斯人竟落如此之境矣”
只是不知道在阿蛮心里,到底算不算得上埋没呢
“唉呀,说到我哥”君辞一拍脑门,十分懊恼,嚷道“我哥的剑舞我给忘了先刚只顾着看你和那贵妃拉拉扯扯了”
君辞拉着金喆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楼梯拐角处,柳儿见她们顺利进入稍间,才折返回大殿。
君辞一进稍间,便扒着栏杆往一楼大殿上看去
此时檀泷的剑舞已经到了收尾之式,留给二楼女眷们一个器宇轩昂的背影。
君辞又惋惜又激动,回到席上,悄悄问金蝶“姐姐先刚可看我哥哥舞剑了”
她这话如此声高又直白,别说金蝶,就连旁边的几个宗女都红了脸。
金喆点点她额头,笑她顽皮,君辞却颇有些自得。
唯有太太刘氏颤着声儿问“小郡主,那位舞剑之人便是你哥哥”
君辞点头“是呀,是我哥檀泷。”
刘氏吃了一惊,忽的拉过金喆,低声急问“三年前你往宗祠救回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他”
金喆先是一懵,后来想起的确有这么一遭,见面就得戳破撒过的谎,只得点点头。
刘氏深深吸了口气,手却不断发着抖。一开始她也想着,不过是一双猫眼罢了,弥腊人各个高鼻深目,红头发绿眼睛的,长得都差不多。
可他大殿上舞剑,身影越看越熟悉,不想竟真的是故人
刘氏虽为闺中妇人,但当年浣州反叛白辞起兵逼宫的事儿实在是太大了,自家老爷和大哥儿也都牵涉其中,因而那时的每件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金喆救回两个血赤拉忽的年轻人,说是两个年轻武官,身上有密报,托她去闵州求驰援,她信了,没想到竟是搪塞之言注2
而且,若他是檀泷,那么和他一起的另一位年轻人又是谁呢
刘氏想起了坊间传说,都说弥腊国主檀泷曾经是太子殿下的侍从难道说当年受毒伤发作的那人便是太子嚒
怪道当初来接他的人那般威势赫赫,把他们整个祠堂的人和物什都再三检视个遍
如此想着,刘氏猛地一惊,倾身往楼下看,奈何到底离着太远了些,宝座上的太子长什么模样瞧不大清。
刘氏“二姑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另一个人是谁”
见太太咄咄逼问,金喆蹙眉,这叫她如何三两句说清楚呢
“这么大的事,你瞒得好严实”刘氏低声呵道,思忖道“老爷兴许也不知道罢那麒哥儿呢他当然是知道的了,你们到底是亲兄妹”
一场遐龄宴还没吃完,金喆只觉得心累“太太有话也不必在此细问,再则,有些事知道的多了,不过是图惹是非。”
刘氏叫她一噎,话到嘴边说也不是咽也不是。
见太太还要发问,大姐儿金蝶从旁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又四下环顾,见坐上众人都在行宴,并未注意她们,方叹了口气。
刘氏也冷静下来,眼下是麒麟宫同春楼,不是家里。
她便长久地打量金喆,二姑娘出门游历三年,不仅见识长了,心也长了,致使自己在她跟前,竟除了客套话,说什么都显得没底气。
又想起上两个月来找她的那个军官,也是东宫的人
蝶姐儿仍在一旁劝慰着,刘氏心里喟叹好孩子,你哪里知道你这个妹妹不哼不哈的都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亏得当初悉心照顾他们的是你
忽然不知谁一声惊呼“呀”
引得众人纷纷往下看去大殿上,檀泷舞剑毕,草原小狮子王图尹稚臣振衣出列。
一个宗女疑惑“他要做什么塌它使臣也要献艺嚒”
大家忙问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摇头,忙道没听说有这个仪程呐又暗忖礼部那些官员敢让塌它人献艺怕不是嫌命长
正摸不着头脑之际,只听下头那位小狮子王图尹稚臣朗声道“从前就听闻弥腊国主自小在贵国长大,颇得贵国礼教传授。果然,酒酣拔剑四座昏昏欲睡,一招一式仿佛弱柳扶风,这是剑技还是舞技小王不才,献丑一段给皇帝陛下醒醒神”
言罢,抽出背上长刀,寒光一凛,似有铮铮之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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