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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皇帝一声令下,朝天阁里一队缇骑立刻飞奔出去
廊庑下,白徵甩了甩脑袋,原来浑天仪星衍出来的准太子妃竟是路金喆先刚他一下子没想起这是谁来时下男女授受不亲,没有谁会把女子名讳时常挂在嘴边的,年岁一长久不免丢到脑后忘了。
敬德皇帝如是,他也如是,可是路岐山他知道的,他家里的庶女,那可不就是自己姐姐拜把子的姐妹嚒
刚刚殿里那一通噼里啪啦,想来陛下盛怒难消,是为着什么是因为浑天仪演算出她是准太子妃嚒
也罢了,谁叫当初骗过你吃雄黄丸呢,活该我救你
白徵做定打算,刻拔足就走,一拐出朝天阁广场,迎面撞上若水。
这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忙一把扥住他“国师,快和我一道去丰年宫通知贵妃娘娘,就说陛下要着缇骑缉拿路金喆”
若水一头雾水“陛下缉拿路金喆作甚她真的是我用星衍术演算出来的”
白徵上了他一把“眼下谁有功夫与你论这个别啰嗦了赶紧的,你是个出家人,总比我容易进后宫”
若水才转过味儿来,陛下要拿路金喆那先通知的也不是贵妃娘娘啊。
“唉呦我的国师大人,您就别愣神了,娘娘跟那路金喆关系铁着呢,义比金兰”
“好好,我这就去不过小白大人,眼下你赶紧去东宫,将此消息火速通知太子殿下记得要快,你也别啰嗦着问了,将来自有你谢我的时候”
明德宫。
裴宛正与李仁卿议事,听白徵连歇带喘把敬德皇帝的话传完,眉头紧蹙,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一屋子人都打了个寒噤。
他即刻挥手叫来柳儿,与她交代一番,柳儿郑重颔首,领着几名哑者旋即离去。
他们出发了,裴宛满心坐不住,倏地起身,回到内堂里找了件外衫披上,匆匆出来。
李仁卿见他换了朝服,便知他是要去面圣,忙道“三哥儿,先不忙着见陛下,容臣几个再议一议这么忽巴拉送上门去,不就等于不打自招嚒”
裴宛自哂一笑“我本身就没有做亏心事,哪里有什么自招可言。他是我的父皇,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
李仁卿知道束手就擒不是他本性,这未必是他的心里话,只是还希望他冷静一些“那等下,白徵你来说,那什么裴老二,什么大印是怎么回事”
白徵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没听清啊,当时朝天阁大殿里只有陛下和隆大人两个人,要不是陛下最后喊了那一嗓子,我也没听真是要缇骑拿人呢”
这一堆官司正解不开呢,哪里能这么贸然前往李仁卿蹙眉,攥住裴宛手臂“谋定而后动”
裴宛深吸一口气,复又沉沉吐出。
就像许多年前朝晖宫里,他在昏暗逼仄的箱笼里左右喊人都无人应时,那股惊惶、恐惧、厌恶的情绪,仿佛潮水一般漫过脖颈。
看了一眼桌上水钟,眼下正是午时初,路府正在皇城东北角,缇骑从朝天阁出发也是走东门,最快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
而柳儿最快的话,也得
再等等,裴宛心里这般说着,抬起头,紧紧盯着明德宫上方天空一角。
而李仁卿与白徵则正在反推朝天阁里的谈话
“他们一直在说当年浣州行宫的事,当年白辞逼宫谋反,路金喆可是立了大功的,如何引得陛下那么震怒”
“说起来裴宣当年是人赃并获被拿住的,这个案子当年禄亲王主审,一干细枝末节旁人谁也不知。我当时带着人救驾进去大殿的时候,裴宣在叫嚣着陛下如何如何没有中毒而陛下那个时候气定神闲,很是笃定,将矫诏乱政的裴宣抓了个正着”
矫诏
李仁卿如此细想着,忽然打了个寒噤。
万里晴空,天上突然爆开一支烟花,裴宛与李仁卿眼睛都眯了一下。
“殿下”李仁卿雀跃喊着。
裴宛也看到了,却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出明德宫。
“您还是要面圣”
“嗯。仁卿你待着别动,白徵你回去,我心里自有成算。”
望着裴宛孤绝的背影,李仁卿一拍脑门,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
“李大人,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这可把年轻的翰林院修撰整糊涂了“眼下这是唱哪出啊”
“白大人,你是赶上好时候了接下来的场面不好看相,你若自觉是个读书人,那跟你没关系,速速回去以免圣上起疑。”
“那我非但是个读书人呢”白徵还偏就和这位当朝宰辅杠上了。
李仁卿便睨了他一眼,解了随身腰牌,拍到他手上“那就擎好它,去请南衙禁卫薛将军,让他点一千个禁卫在德和门外镇守,无令不得擅动”
“”
“你是他小舅子,禁军衙门在哪儿开总知道罢”
李仁卿撂下一堆语焉不详的话,便奔出殿外,与十率府侍卫交代一番,随即往麒麟宫方向去了。
白徵在原地转了两圈,认命拎上腰牌出宫去了。
紫极朝天阁。
敬德皇帝才吃了一颗雀丹,正醉酽酽地歪坐在朝天阁的大坐床上。
“不晨不昏的,三哥儿来请安嚒”
“回父皇,儿臣听闻若水国师已经用星衍术演算出准太子妃人选,因来请父皇的示下。”
“喔,这事儿先不忙谈。若水选出来的人身上有一桩旧案,朕派人把她请来问问。”
“敢问父皇是什么旧案”
“你很在意”
裴宛躬了躬身,“禀父皇,据儿臣所知,她身上从未有违法纪纲常的官司,是有哪里冒犯到父皇儿臣替她给您道个歉,不论她曾做错了什么,念在她还年轻的份儿上,您宽宏大量,恕了她罢。”
这是开门见山了敬德皇帝从坐床上直起身来,瞪视着御阶下长身而立的太子。
“你来替她说情,这么说你们认识”
“认识。”
“有私情”
“儿臣钟情于她。”
敬德皇帝下床来,轻慢地呵了一声“钟情三哥儿,你是储君,你来跟我说你钟情一个商户庶女”
面对皇帝讥哂的目光,裴宛不闪不避,回望过去。
“好罢,那就先不提这茬她既是你钟情之人,换言之,你在星衍一事上做了手脚”
裴宛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因而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
“呵还说什么是你命定的太子妃,天选之人分明是你的私心在作祟在糊弄朕,欺君”
敬德皇帝见他三缄其口,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由狠狠吐了口气,然后轻轻道“那这次星衍自当作罢了,贻笑大方,不算数儿。”
“父皇”裴宛开口,几番沉吟,终于直白问道道“您不接受她哪一点是她的身份,还是品格她是出身低微了些,可是不说母后,往上数皇曾祖母也同样出身微末。要说品格,她更是万里挑一的真挚勇敢,怜贫惜弱之人。”
敬德皇帝借着御阶的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朕只是不喜欢你这么爱护她三哥儿,宛宛,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一点贤明储君的样儿叫狐狸精迷了眼了”
“不是的,父皇,今日儿臣就与您说说实情罢她曾救过您,也曾救过我。”
“三年前我在浣州查白辞的老底,差点死在他的山寨里,是路金喆救了我,后来要不是她自告奋勇连夜去闵州求援,当日浣州行宫里会有什么境况,难以预料可以说浣州之围能得以解,有她一半功劳”
“后来她父兄身陷囹圄,她明知我的身份,却也从未开口相求,此等冰魂雪魄不徇私情的品格万万人不能及也”
“您和母后感情实笃,儿臣也十分期许有这样的人常伴身边。凡此种种,还请父皇体谅儿臣这份心意。”
敬德皇帝听完了太子一番长论,不由嗟叹“嗳,因缘际会,儿女情长。可这些是当皇帝最不值得一顾的玩意儿”
“你为什么不能做个循规蹈矩的太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朕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将来更好的当大雍之主”
见父皇铁了心不松口,还拿这套说辞敷衍,裴宛不由低下了头,心中郁苦越积越重。
敬德皇帝见太子垂着脑袋听教训,心里有一股奇异地满足。
这个曾经荏弱瘦小,连宫里有年资的太监都能随意作践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了大臣们口中“雍朝的希望”、“未来中兴之主”、“颇有仁德之君风采”的那个人。
凭什么怎么可以
皇帝抚了抚心口,一样都是生病,他那么健硕有力,而我垂垂老矣。
那只老虎又出来了,不好,不好。
“朕为你再选一次太子妃罢,议亲也行,但绝不能是路氏庶女”
裴宛刚要说话,忽听外头传来缇骑急报
缇骑统领陆荥慷“报回禀陛下,微臣带人前往路府,罪人不在府中,听门房说,一大早阖家老小,都上护国寺上香还愿去了臣等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敬德皇帝闻言大怒“你们是无能,一个护国寺还能拦得住缇骑嚒还能拦得住朕的旨意”
陆荥慷支吾一番“护国寺山门不开,那玄逸大师就在山门下坐禅是臣等无能无能”
玄逸,这两个字在敬德皇帝嘴边切齿咬了咬。
玄逸方丈博读大小乘经,信者广布天下,译著繁多,先帝时就以国师待之,是敬德自己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人。
“不逢初一也不逢十五,上香还愿”他看了一眼太子“看来朕的动作还是没有三哥儿快啊,这朝天阁不,整座皇宫,还有哪个地界儿不在你眼线之内”
闻言,裴宛立即摇头道“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有监视圣躬之举”
“呵呵,还有什么你不敢跑来朕这里长篇大论,诉请诉苦,亏得朕心里还松动一下,哪里知道你背后早有一手行个好阳奉阴违之计啊,三哥儿”
“父皇”
“隆德海”
“臣在”
“未免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万全万策,你去明德宫看看,十率府有什么动向再往德和门外瞧一瞧不就是逼宫嚒,朕难道没受过亲子相逼之辱嚒”
隆德海蹙眉“陛下”
这话说的也太重了些
皇太子闻言一撩袍服下摆,蓦地长跪在地,浑身上下却都透着一股傲气。
敬德皇帝怒道“快去”
隆德海只得悄悄给陆荥慷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太让这对父子闹太僵了,随即出得殿来,却兜头撞上勤政殿全班宰辅大臣在外当壁听
“阁老们怎么在此”隆德海蹙眉,看了一眼边上耸眉耷眼的李仁卿,旋即明了。
“陆大人,听说皇上震怒,是怎么回事啊”
“父子俩说说体己话罢了,几位阁老在此聚集,倒弄得兴师动众都散了罢,别巴望着瞅着了”
隆德海顾虑身上有差事,无法与他们周旋,叮嘱守着的侍卫两句话,匆匆离去。
等他到明德宫德和门上都走了一遭,回来时只见朝天阁广场上官员越聚越多,都伸长脖子往里看。
只可惜大殿里鸦雀不闻。
隆德海进殿,启禀皇帝,东宫十率府并无异动,德和门上除了薛贵妃等在那儿,一派祥和。
皇帝垂眸看着太子,脸上余怒未消。
太子殿下仍然跪在地上。
只见他倏地解下腰间一物,恭敬呈上去“儿臣庸碌乖张,难堪重任,还请父皇下旨,罢黜儿臣”
敬德皇帝瞠目看着他,难以置信。
隆德海见势忙道“殿下这是何故您是咱们大雍的皇太子,告过天地祖宗的解印不是玩儿的,快收起来”
裴宛不为所动,只看着敬德皇帝,摇了摇头“儿臣心意已决,还请父皇罢黜儿臣,并饶过金喆,放我们回归民间罢。”
敬德皇帝咬牙看着裴宛,高声怒道“你好得很你当朕真的不敢罢黜你嚒”
而此刻的朝天阁广场上,群臣也听到了敬德皇帝这一声怒吼,无不震惊怎么闹到要罢黜的太子的份上了
内阁第一宰辅,满头白发的三朝老臣冯匡怒视着朝天阁守卫“你且让开,放我等进去”
“没有陛下口谕,他人不得擅入朝天阁大殿违者当斩”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储君,今儿若是大雍未来的江山社稷出什么差池,你们担待得起”
冯匡睥睨看着守卫刚毅的脸“老夫这颗项上头颅等你稍后来斩,先借一盏茶的功夫”
殿门洞开,群臣上殿见太子解印,无不匍匐跪倒在他身边,“请皇太子殿下为万万黎民社稷计议,收回成命”
“皇太子殿下自受命以来,夙兴夜寐,克勤克俭,还请皇上别听他小儿戏言,饶他一过罢”
“臣等请皇太子殿下三思啊”
朝天阁大殿上,十个老臣连连哭泣,劝着太子收回成命,劝着皇帝饶了太子。
陆荥慷率一众缇骑也跪下“臣等请皇太子殿下三思”
连朝天阁外一应守卫俯首齐声道“臣等请皇太子殿下三思”
朝天阁内外,请皇太子三思之声如排山倒海涌来
这就是民意,这就是民心
敬德皇帝被这声音逼退的连连却步,跌坐在坐床上,眼神从阳光倾泻进来的大殿一直望向朝天阁广场,渐渐弥散出去
他挥挥手,什么都没说,丢下满地人,蹒跚着走了。
敬德廿三年,腊月初五,敬德皇帝颁下谕旨,制词云“兹聘一等子爵路岐山庶次女为太子妃,命卿等持节行纳吉、纳征、告期礼,钦此”注
谕旨明发,诸司各做准备。
腊月初六,吏部尚书李仁卿联合一干辅臣,奏请收回内阁大臣调任官吏与贵妃批红之权,将诸政务还与太子,皇帝允。
至此,雍朝便开启了皇太子裴宛亲政的时代,敬德皇帝彻底退隐,每日只在朝天阁里烧丹炼蛊,诸事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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