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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华樆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前一日还好好站在他面前的小侍读,此刻正苍白无力地昏睡在榻上。槿桦因为发烧而干涸的嘴唇几乎褪尽了血色,原本就清瘦的身量如今更是显得不堪盈握,一小节白皙的手腕露在了锦被外面无力地垂在床边。
楚华樆眸色微暗,蕴藏眼底里的不悦清晰可见。这人,到底是如何天天糟蹋自己的身子的
在一旁立着的小厮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背后已经生了许多冷汗出来,他入府这么久从未见殿下如此动怒过。从前仿佛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在楚华樆那双漆黑色的眸子里留下一点痕迹,偏偏这一次他是确确实实生气了的。
从门外进来的小厮被这屋内极近冰点的气氛压迫得一阵瑟缩,他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壮了壮胆子向前行礼开口道“禀殿下,太医开的药已经着人拿去煎了。太医说槿公子是忧思过度,长期少眠伤神以致血气不足,再加上夜里受了凉,这才使此次风寒来势汹汹,不过好在发现的及时,服了药退了热身子按时调理着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楚华樆从喉间“嗯”了一声,深邃的眼睛望在槿桦身上,神色间没有半点缓和,他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小厮们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赶紧鱼贯而出,大门被紧紧关上,屋中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楚华樆踱步到槿桦床前,望着那一小节露在外面的纤细手腕,眉心紧蹙着。
忧思过度少眠伤神
这小东西究竟在怕些什么呢
楚华樆自知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也明白父皇的安排不过是为了象征性地牵制一下手握重权的槿家。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料到,槿家会丢一枚弃子过来。
他本是没当回事的,偌大的皇子府再多养一人也养得起,只要那人安安分分的,他定不会为难他。可这一切却在初见时的那一刻发生了变化。
这人是被槿家逼着来的。楚华樆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就几乎可以笃定。然而对方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紧张也没有他预料中的怯懦,那枚“小弃子”正在用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愣愣地打量着他。
深宫里走出来的人最会辨别人心,楚华樆也不例外。槿桦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像是曾经被一个人独自丢弃在了黑暗里,又像是沦陷进回忆陌生又熟悉。楚华樆忽然来了兴趣。
所以当对方乖巧地应下那一句“好”时,楚华樆便将她划进了自己的领地里。而他家这个小侍读倒是真没叫他失望,果真是隐藏了不少的秘密
楚华樆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他还不够护着她吗
知道她在南苑生活不便,他便命她搬来住在自己这边。知道她怕先生授课提问于她,他便默不作声替她遮掩。就连她在贤雅轩同别人起了争执他都替她处理掉了。昨夜更是为了她行事方便,直接撤掉了院子里一半的人。
可结果呢这人还是忧思成疾生生把自己给累病了。
楚华樆几乎要被她气笑,真惯不是个让他省心的。
槿桦在昏睡中嘤咛了一声,像是睡得并不踏实。
楚华樆走近将她露在外面的那一节手臂放回被子里这才发现她是在发抖的。他伸手触在她的额头上,果不其然又烫得厉害。
发烧的人浑身都冷,单薄的绣纹锦被显然是已经不够槿桦用来取暖的了,楚华樆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又取出一床厚些的棉被出来盖在她身上,又细致地替她掖好。槿桦的呼吸却越来越急,额头生出些细汗,像是深深陷进了某个可怕的噩梦,连眉头也紧紧皱在了一起。
梦境之中,槿桦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冷幽暗的湖底。刘氏的咒骂声和继母的虚伪话语从遥远的地方缓缓传来,周身都是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将她侵蚀,憋得她透不过气。
是了,她们都是想叫她死的。
她又要死了吗
槿桦彻底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缓缓下坠,本以为迎接着她的就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了,周围却忽然变得好像没有那么刺骨了。
前世那个身着暗纹锦袍的人将她从湖水里捞了出来,槿桦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身上似是恢复了一点暖意。她听见那人抱着她声音清冷地唤了句
“槿桦”
这声音像是从梦境里传来的,又像是现实中有人在她身边低语。
槿桦缓缓睁开眼睛一时有些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
“终于醒了”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上好的暖玉,清冽却又温沉。槿桦随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见那站在帷幔旁的人是楚华樆。
所以是殿下从湖中救了她
槿桦眼睛里仍带有着刚苏醒时的迷茫,她敛了神色轻轻摇了摇头,错了,刚刚那个是梦境。
她定是烧糊涂了,竟恍惚地以为前世救她的人是楚华樆。那人怎么会是殿下呢,她当初一意孤行从他的王府中逃出,他不追究便罢了又怎会再来管她
这样躺着不动对殿下也未免太过失礼,可槿桦真的是没有力气起身了。她动了动唇,想先说句请安的话给楚华樆听,声音还没能从喉咙里发出来便被一阵急促地咳嗽给打断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肺部抽动,一时咳得眼睛里竟涌出了几分泪意。
楚华樆顿时神色更暗了,他眉头紧蹙着,声音愈发的低沉“你好好躺着,别说话了,也别乱动。”才一夜的工夫她竟将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槿桦摇了摇头,不顾嗓子疼得有多厉害,哑声开口道“劳殿下忧心了,臣恐将病气过给您,殿下您”
她话未说完又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楚华樆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他还没说她什么,倒是先被这丫头下了“逐客令”了。楚华樆伸手替她将刚刚抖开的被子掖好,声音带着克制的冷静“现在还不是你担心我的时候。”
槿桦抿抿唇不敢出声了,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整个人带着病气显得有些蔫蔫的。
楚华樆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脑子里天天在瞎想些什么,先把身子养好了。”
门外传来了小厮敲门的声音,“殿下,药煎好了。”
“端进来。”
一个小厮低着头举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了一个瓷碗,里面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楚华樆回眸望了望槿桦,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还能坐得起来吗”
槿桦出不了声只得点点头。醒了一会儿了身子也恢复些力气了,她用手撑着床沿缓缓起身,看起来颇为吃力。
楚华樆看着她逞强的样子,伸出手扶了她一把,他将槿桦扶着靠在枕头上坐好,回身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药汁,“将药就放在那儿吧,你先下去。”
这药是刚煎好就被盛在碗里端上来的,槿公子病了可不是什么小事,下人们丝毫不敢怠慢。只是这药前一刻还在药罐子里沸腾着,眼下就直接被端了过来,实在是入不了口的。
槿桦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汁就觉得苦。此时能缓一阵是最好不过的了。
楚华樆望了她一眼将她这点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他走过去将白瓷碗端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捏住汤匙上下搅了搅,好让药汤凉得很快些。
槿桦怔怔地望着楚华樆骨节分明的手指,只觉得凉的哪里是药分明是自己。
楚华樆抬眸望上了她的眼睛,“药还是要趁热喝的。”他用手试了试碗上的温度,觉着差不多了,便端到了槿桦面前。
槿桦哪里敢让楚华樆伺候着,他们之间一主一仆,合该是槿桦伺候他的。如今已经僭越了,她可不敢再做出更多越矩的事情来,若是叫人瞧见了平白落人话柄。
槿桦赶紧将药碗接了过去,楚华樆瞧着她也有力气便由着她自己喝了。接过药碗的瞬间,槿桦碰到了楚华樆的手指,那人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凉一些,饶是这样端着碗这么久也没见他染上一点药汁的温度。
槿桦低着头默默看着碗中的药发怵。这药汤浓稠发黑,闻起来味道又极其难闻,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要多苦有多苦的,可楚华樆还在看着她,她总不能不喝。再说她一个“男子”还能害怕药苦,这种事叫人怎么能相信。
槿桦咬咬牙,屏住呼吸也没用汤匙,端起碗来一口饮了进去。药汁入口苦得她说不出话,那味道呛得她直犯恶心,皱着眉强压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这股子反胃的劲儿给压了下去。
“良药苦口利于病。”
那人声音平缓,像是恢复了往日一贯的冷静自持。
他的话总是在理的,槿桦点点头应了,垂下视线默不作声。
楚华樆从她手中拿回了空碗放到了一边的桌上,“喝了药就歇下吧。太医说你少眠伤神,可见你平日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半分。如今你病着,将身子尽快调理好了要紧。”
话至此处他也不再多言了。槿桦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动了动唇,声音轻得不像样子“多谢殿下。”
楚华樆脚步一顿,终是什么也没说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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