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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听话,连蹶子都没尥就跟着这兄弟俩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凌霄殿前。
事后回想起来,夜瑾心只能憋屈地拍了一下脑门:瞧她给贱的,早就被南慕山扫地出门了,还真能把自己当“家主夫人”……
正值午时。
悬空的日头犹如一块锻烧红透的铁饼,将这人间烤得宛若阿鼻地狱。
殿前的青石板暴晒了一上午,烫得像烙铁,汗滴下去只剩一缕青烟就霎时散得没了影。
从地面蒸腾出来的热浪乐此不疲的往他们身上钻,比那花楼里的莺莺燕燕更温婉多情。
里衣被汗浸得湿了透,贴在背上甩都甩不开,偏生那团绒毛哪都不爱去非得呆在她怀里。
烈日当头,饥肠辘辘,还得蜷着身子给这小祖宗遮阳。
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夜瑾心跪不住的左右挪腾着腿,只觉这腿上滋滋有声。就跟嫩肉下进了油锅里,闻着味儿都是香的。
冷不丁就听见从凌温肃嘴里飘出一句:“多谢叶姑娘。”
方才断剑之时他看得真切,是她先出手用剑气将那剑打断的。
沐光尊的及时赶到始料未及。倘若无人出手制止,再没有她那飞鱼断剑,自己这副残躯怕是要落下伤了。
受这一剑之伤倒也没什么。只是以凌温言的性子,要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亲手伤了他,他那多愁善感的弟弟怕是又要心中郁结难解了。
夜瑾心被蒸得脑子里糊糊的转不开,寻思了半天才听懂了他谢的是哪门子事。随口应了一声:“我就是饿得慌,手上一抖不小心把这小家伙的口粮给甩了出去。”
“…都是因为我…我…”
见这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的凌温言又呜咽了起来,夜瑾心赶忙一句“打住”。
凌温言的鬼哭狼嚎她方才是见识过了,不是一般的要命。
嚎起丧来绝对是一把好手,只是千万别冲她嚎。否则她那点逃出生天的真实感都要被他给嚎没了,还不如回玄苦之地图个清静。
咕咕——
一阵擂鼓之声从夜瑾心腹中传来,带着一股深深的怨念与不满。
想到她是连饭都没吃上一口。纵然五味杂陈,可涌上心头便只剩下饿了。
正当夜瑾心在脑子里过着山珍海味望梅止渴时,一盘糯米团子推到了她面前。
“敬辰。”
还没等她说完,凌疏泽就很是贴心的将一块糯米团子递到她嘴边:“心儿定是饿了。”
夜瑾心眼泪汪汪的望着他,虽比不得给她每日送的好吃。但在此时却如雪中送炭,来的那叫一个及时。
给她喂了一口,凌疏泽将余下的两盘分别放到了兄弟俩面前。
夜瑾心是被双尊宠着惯的,凌温肃可不像她吃得那般坦然,犹豫再三道:“沐光尊罚我们在这跪着,如此怕是不好……”
夜瑾心这嘴里的还没吃完就又抓了一个送进去,腮帮子鼓成了两个小山丘。
听到沐光尊这个名字她就无名火起,比那日头更能将她的肝火烧得老旺。
只见她没好气的道:“这不是跪着吗,又没说不让吃东西。”
说着,这一屁股便坐在了腿上,就连这跪到最后也没了个正形。
凌温言盯着眼前的糯米团子是饿得直咽口水,腹中传来与夜瑾心如出一辙的擂鼓之声将他极力隐藏的事实毫不留情的公之于众。
看着弟弟忍着饿也不敢越矩半分的正跪着,让凌温肃对她那胡扯的说辞终是妥了协。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吃吧。”
见他还是不敢,凌温肃拿起一个糯米团子,吃前还不忘谢道:“多谢疏泽尊。”
凌温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跟着吃了起来。
“心儿以后莫要再闯祸了。”
凌疏泽温柔的看着她,语气里的宠溺连一旁的凌温肃都听得出来。
只是他觉得这样不好。
这叶姑娘戴着沐光尊的心血铃在南慕山已然是位同主母。若日后拜了天地,他还得改口叫她一声师娘的。
就算是疏泽尊,但有些规矩还是不能逾越。
夜瑾心却有恃无恐的回道:“这不是还有敬辰吗。”
凌疏泽眯着眼,将那抹复杂的神色跟着敛了进去。
带伤的右手始终藏于袍袖,只对她轻道了声:“好。”
受了这次罚,三人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了。
时辰一到,夜瑾心赶不及就站起身来,多跪上一秒她都不情愿。
只见她脚上打着飘,一步一个踉跄走起路来比那瘸子还像几分。
凌温肃刚想上前扶她,就见她朝他俩摆了摆手当是道了别,于是他便搀扶着凌温言回去了。
膝上被炙热的青石板烫得是钻心的疼,腿上虚得无处着力。还偏得在他们面前装得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这才分开,她就跌跌撞撞着找了棵树倚过去。
眼瞧着离客卿房还有老长一段路,夜瑾心躲在树荫下是真不想走了。
豆大的汗珠你推我搡地往外冒,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痛的。
背靠大树好乘凉,想来在这待上一天也没什么不好,总比顶着烈日曝晒爬回客卿房的好。
夜瑾心如同丧家之犬夹着尾巴瘫坐在那,眼下是连喘口气她都嫌累。
“喵。”
三毛不知从哪得了劲头围在她身边死命的闹腾,比那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更糟心。
可她连教训它的力气也没有,疲乏得抬个头都懒得,任由三毛抓挠着。
欢腾了一阵后,小家伙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正当夜瑾心以为它不知跑到哪去了,刚想免为其难地睁眼去瞧时。
一股淡淡的冷甜香袭来。
来人一把将她抱起,打横挂在肩上。
夜瑾心这满腔热血倒回着往脑子里一灌,正嗡嗡作响。
待看清了来人,这心火已然烧到了脸上:刚被他罚跪了一个时辰,这时候来又想做什么!
“放我下来!”
另一个肩头上的三毛看着主人跟它一样被搭在一旁,先是亲昵的朝来人蹭了蹭脑袋,甜腻的喵了一声。
这声腻进她心里只觉这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她都这副模样了,这没心肝的还朝着那元凶巨恶献媚讨好。
只听见凌绝淡淡道:“不是走不动了吗。”
“……”
走不动了也不用你管!
这还没开口,就先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个不停,出师不利。
那小身板挂在凌绝肩头是咳得一颤一颤的,生生像个肺痨鬼。饿得半死还咳成这样,她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就觉得眼前这人有多可恨。
顾不得那两条伤残的腿,使了劲就往他身上踹去。
这边还没得逞,便被凌绝将她扶正了坐在前臂上,还善心大发的给她拍着背。
可这背还没拍上几下,就被夜瑾心恼羞成怒地将手推开。
她力气不大,可他却顺着她这么一推心甘情愿的撤了手。
“你!”
话还没说成一句,便又咳了起来。唾沫星子喷了凌绝一脸,他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夜瑾心拼了命的挣扎终是劳而无功,凌绝充耳未闻只顾着朝客卿房走。
如此一闹这沿途的弟子是听得一清二楚,撞上了只能硬着头皮行礼,没撞上的就跟见了鬼一般纷纷避让。
在南慕山上看到沐光尊这么抱着个姑娘走,可谓是旷世罕见,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只是这一个是家主,一个是未来的家主夫人,打情骂俏也得关上房门再闹不是。
这大庭广众的,委实……
不害臊。
夜瑾心这份聒噪在凌绝推开门后戛然而止。
这才把她放到椅子上坐正,她便盯着那一桌子饭菜是再也挪不开眼。
诱人的香味化作热气腾腾的白烟钻进鼻子里,催得她垂涎三尺。
这碗筷刚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便见凌绝躬身挽起了她的裤腿。
夜瑾心吓得拿起筷子就往身前一挡:“你!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夜仙师嘴里说出来是连她自己都不信。
以她往日的德行,男女授受不亲,难不成女女就授受亲之了?
凌绝看着那被烫得通红的膝盖,剑眉微蹙:“上药。”
另一边,明思堂。
凌久卿抱着一叠竹简往明思堂送。
这原先是凌温肃的差事,可如今他在凌霄殿前把腿跪成了半瘸,这差事便只能落到了他头上。
从小山一般高的竹简缝里,漏进一个身影。
凌久卿定睛一看见是疏泽尊,连忙颠着追了过去。
眼瞧着疏泽尊前脚刚进来他后脚便跟着过来了,却发现此处空无一人,寻了个遍愣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疏泽尊?”
试探着喊了一声,见无人应答,凌久卿将竹简放到书案上转身便要走。
抬眼正瞄见那不起眼的角落里悬着一幅画。
那画的是杏林,花开时节粉黛一片延绵不绝。
一个倩影在这杏林花海中亭亭独立,那一抹素蓝宛如游龙点睛,比那灼灼杏花更为夺目。
那份婀娜定格在了少女转身的一瞬,呼之欲出。
美人美景,美不胜收。
一旁题字:杏林妙手。
落款是上任家主凌忘尘。
似是瞧得不真切,凌久卿凑近了细细看。眼珠子就快贴到画上去了,越看是越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
“这是……?”
叶姑娘……
就在那悬着画的墙后,另藏玄机。
一条密道曲径通幽。
与外面的天时不同,渗着刺骨的潮湿阴冷。
凌疏泽提着灯沿石阶往下走,灯芯随着那一步一动来回摇晃着。
微弱的烛光才羞怯的伸了出去,就被那骇人的寒意给逼了回来,抱紧了灯芯是不愿往前再探了。
于是那莹莹烛火吝啬着勉强照亮他身前不过一尺地,投到石阶上映出一抹诡异的寒光。将这缱绻的光晕都染了一层凉薄。
再照到凌疏泽脸上时,只觉这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都被浸得多了几分戾气。
与这肆虐的寒意一般,带着与生俱来的狷狂。
好似无尽的石阶总算是走到了尽头,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铁门除了把手无一幸免的生出了斑驳的铁锈。
从门缝里腾出的缕缕寒烟与那潮湿的空气配合得天衣无缝,将周遭冻得生寒。
凌疏泽推开铁门,带出的风将躲在罩子里的灯芯吓得打了个哆嗦,豆大一点的烛光倏地一晃。
待过了这阵风头,它才怯怯的抬起头,将眼前的陈设照亮了些。
铁门守着的宝物很简单,只有一口冰棺,嵌在墙里。
凌疏泽走了进去,寒气顺着他步履生出的风献媚一般涌了上去。
可这人偏生不解风情,丝毫不将那令人生寒的似水柔情放在眼里。它们连照面也没打着便灰头土脸的贴着地被他无情的卷到身后去了。
他驻足在那副冰棺前,席地而坐,将提灯往冰棺那挪了挪。
烛光怜悯地投到冰棺上,令棺中威严而立的人添了三分暖意。
眼睫冻上了冰霜也不妨碍他隔着眼皮透出那睥睨众生的气势。
他与凌疏泽身着一样的服制,就连这眉眼间也有着说不出来的相似。
昔日陪他大杀四方的问心剑如今同它的主人一般静静的躺在冰棺里,带着一缕它杀戮本性中不该有的多情。
“她总算是回来了,还多亏了兄长的心头血。”
凌疏泽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着家长里短,娓娓道来。
“还是跟从前那般爱闯祸,为了剑修破境还去了一趟湖心牢,小命险些折在里面。”
只见他轻笑一声:“若她真死在了湖心牢,岂非太便宜她了。”
鼻息吐出来的气比这寒烟还要冰冷,如同冰锥刺得人毛骨悚然。
“兄长为了护她一世,祭了她的金丹将她送去玄苦之地,也被她恨了一世。如今兄长不在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妨碍我。”
目光方落到右手上他便厌弃的别过眼,那触目惊心的疤仿佛是连看一眼都觉得辱没。
“对了,还有我那好侄儿恨生,若是死了就好。”
这次,又该借谁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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