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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应玄最终还是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但也没再提及他搬往新峰的事情,张绗青便也当此事囫囵过了,只待一个月后再与她一起去往内门。
至于施应玄是否能成功拜师,这一点从未值得他担忧。
正午过后,施应玄与张绗青一起去往了碧云深。
自他们不再上课起,碧云深的课堂已经少有人去,今日却熙熙攘攘地坐满了,恰如他们上山的那一日。
见施、张二人出现,坐在堂中的令浮月便朝二人挥手示意,施应玄点了点头,抬步向她走去。
此番决定下山的加上李照曦约有五六人,现下都聚在一起话别,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沮丧低落,细听去还有隐约的哭声响起。
和施、张二人一同上山的近四十人中,少有像他们这般孤身一人的,虽说家境或有高低,但大多也只是凡尘俗世中的平凡幼子,为人子女。
修仙问道之初,谁也不能真的斩断红尘。
像是李照曦,出身普通,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原本以为上了山便可一生无忧,可六年匆匆逝去,却发觉自己天资不够,难开黄庭,也没有能力写符炼丹,为自己换取一些得用的资源,甚至还要家中帮扶,如今临近拜师前夕,自知上不了古陶洲,最终还是决定下山归家。
今日下山后,她与身边这些同门便是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今生许是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即便来往不深,但相伴六年,施应玄也难免有些触动,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想起幼年上课时江素岐曾对他们说“仙京道共有三大宗门,即为落霞山寰中息府,疏寒涧冬庭芜地,以及苍云谷素光门,凡间如此之大,凡人如此之多,可每一个宗门里每年上山人数至多不过二三十人,总数不过百人。”
“这每年百人,放在凡间何处都是佼佼者,怎么过,或许都是不会差的一生,可你们还是上山了,求的到底是什么,你们想过吗”
“道之为用也,无言无为;道之为体也,有情有信。大道三千,实在是一个非常玄妙的东西,有些人在上山蹉跎了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开蒙及悟,但有些稚童只需稍稍点化,修为便可一日千里。”
“天资,不过是踏入修行之路的敲门砖罢了,寰中息府信奉逍遥之道,大家此后若遇前路难择,切记莫要自苦。”
每个孩子上山前,心中或许都以为前方是一条无比灿烂的金光大道,他们没有想过修行原来是那么无聊,上课原来是那么枯燥。
打坐、画符、炼器、读书、练剑每日好像都被这些东西充斥,枯燥地追寻一个自己都看不清的遥远目标。
修道修的是什么道,悟心悟得是什么心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甚至没有一个确切目标和实体,却能让那么多人为它蹉跎一生。
那自己呢
施应玄收回目光,心下自问自己又是修得哪条道悟得什么心
几个要好的同门将几人送至了山门口,施应玄与张绗青没跟着,只站在山间看着几人缓缓而下的背影。
施应玄轻声道“当年在红棘城的时候,倒是真没想过有一日还会这般送别同伴。”
张绗青捏着她的指尖蹭了蹭,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避不开。”
施应玄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你的路你怎么不往前走。”
其实说到底,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张绗青的做法,在红棘城的时候二人相依为命,无法分离,实在是因为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控,只能倚仗对方,可如今他们已经在寰中息府待了六年,前路漫漫亦灿灿,不知何处才是尽头,即便是同生共死的家人、朋友,也该有自己的路要走。
张绗青噎了一下,脸更臭了,一把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抱在臂弯里,生气中带着委屈地瞪了她一眼。
施应玄无奈,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左右不过一个月,又不是见不到了。”
又是翻来覆去的旧话,张绗青不理,转身径直往前走,声音不大不小地说“讨厌你”
回去的路上轮到张绗青生气了,施应玄说自己要去藏书阁他都没理,从储物符中拽出自己的飞云鸢一溜烟便没影了。
不过施应玄知道他生不了太长时间的气,便也没管他,只自顾自地向藏书阁走去。
古陶洲拜师一事三年行一,一次不行便只能再等三年,每次得入内门的也只有寥寥几人,今年有两人被提前擢选,已经是少见中的少见了。
拜师一事也并非只是上个山那么简单,除了基础的文课心诀外,还要考校剑、符、术、器四类基本的功课,不论你是择哪道修行,这四样哪样都逃不过。
施应玄的剑术自不必说,基础术法也算炉火纯青,符箓有张绗青在身边耳濡目染,倒也有几分成算,但唯有炼器一项她始终不得要领,唯有每日勤学补拙。
寰中息府的炼器大家千昆玉曾在为他们授课时有言炼器之道在于从动入静,以小见大,刚入道的修士最基础的修炼方式是在于静坐入定,从而得开灵府,吸纳天地灵气以归己身,炼器也是如此,只要专注于手间方寸,神识清明,便可引天地灵气而炼化器物,最后再从这个过程中直接提取精纯灵气,反哺炼己,修炼便会事半功倍。
这也是为什么修士都需得择道修炼,否则单纯靠入定来吸纳灵气,恐怕两百岁都无法踏入筑基。
施应玄寻了个安静的桌子,就着书,重新拿出储物符中的没用完的材料开始慢慢摸索。
三块大小不一的寒铁,一块手臂长的群生木,就是她为数不多的练习材料。
剑修是真穷。
她在心里叹了一句,伸手捏起其中一块寒铁放在手中。
控火引水,辅以符箓,她像往常一样开始熟悉的步骤,去除杂念,让自己能缓慢地进入到专注的境界中,渐渐地,她的眼中好似只剩指尖旋转的方寸之地,明明余光能看见周围走动的人,却又好似看不见,明明能听见身边细微的声音,又仿佛完全没听见。
神识不由自主地从灵府逸散出去,天地间的灵气丝丝缕缕地汇聚到身体中。
有道是冒雪冲霜,迎风沐雨,得遇至人开悟。离坎相交,反覆阴阳,须藉木龙金虎。把乾坤鼎器,五行罗列,煅圭成土。辉辉宝盖,赫赫灵光,影隐大渊无滞。观心澄晓月,清风满目,洞天清彻。
随着落日渐隐,寒月低挂,施应玄感觉自己终于从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运转灵气吐纳了一番,颇为惊喜的看着手中小小的木傀儡,感觉自己好似摸到了一点关窍。
木傀儡在基础的炼器中属于最基础的,并不复杂,方形的脑袋、方形的身体,简单的四肢用寒铁塑成,点一点它的头顶,它便会摇头晃脑地喊“阿玄。”
试了那么多次,这倒是第一次能发出声音。
施应玄在指尖凝了一点灵气,又点了点它的头顶,小傀儡笨拙地抬了抬手,抱住自己的木脑袋,喊“阿玄。”
“嗯阿玄”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和傀儡同时响了起来,施应玄抬目望去,才发现张绗青竟不知何时来到了藏书阁,现下正趴在自己对面睡得正香。
听见这两个字,他也迷迷糊糊地跟着唤了一声,并未醒来。
施应玄难得想笑,勾了勾唇角,伸手将他落在鼻尖的额发轻轻绕到耳后。
张绗青
幼年二人吃不饱穿不暖,俱是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但在落霞山待了六年,不再为下一顿的餐食担忧,不再为明日是否能活下去焦虑,他倒是褪去了过往的沉郁和焦虑,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意气来。
施应玄一只手把玩着木傀儡,一只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他,从她这个角度望去,能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浓密的长睫,殷红的嘴唇精巧的五官在灯光的映衬下打出阴影,落在瓷白的肌肤上。
这副样子倒是比臭着脸的样子顺眼多了。
施应玄收回目光,指尖在书面上的阵法轻点,那本书便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顺着阵法的呼应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约又等了两刻钟,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临近上山考校,藏书阁里的人还是很多,但都是自己做自己的,未曾搭理旁人。
施应玄将做出来的木傀儡放至张绗青耳边,又点了点它的脑袋,听它用平直机械的声音唤“阿玄。”
“阿玄。”
“阿玄。”
唤了三声,张绗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施应玄,下意识地又跟着唤了一声。
施应玄看着他有点傻气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张绗青骤然清醒过来,慌乱地瞥开了眼睛,复又把脸藏在臂弯里。
阿玄居然笑了,她为什么笑是因为我吗她怎么笑了她从小到大脸上有个笑影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今天怎么回事
她到底为什么笑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吧总不能是因为别人吧那肯定是因为我了是不是今日看我生气了想哄我那我就不生气了吧但我本来也没生气
她笑起来好漂亮,好想
“走了,还睡”脑袋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张绗青醒过神来,感觉自己的脸还是热得发烫。
清心诀,对对对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张绗青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勉强缓下心神,跟上了施应玄的脚步。
藏书阁离学舍不远,二人没有坐飞云鸢,也没有御剑,一起走了回去,待看到学舍的大门,施应玄照常和他作别,张绗青有些不舍,问“你明日还去藏书阁”
施应玄道“嗯,今天炼器似有所得,我再想想,争取有所突破。”
“哦对了,”她转了身又回来,伸手把一样东西扔给他,张绗青还没看清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听见她说“这个给你。”
这次她没再回头,自顾自地向学舍里走去,张绗青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视线去看手中的东西。
一个看起来傻傻的小傀儡。
他试着凝出灵力点了点,那傀儡晃了晃脑袋,说“阿玄。”
张绗青笑了一声,心口软得不行,爱惜地摸了摸它冰冷的身体,跟着唤了一声“阿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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