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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了张嘴, 本来想着又说那些“我做错了”之类的迂话,但料想师母早就烦听。江连星垂下眼,忽而手中剑锋往她刀面下头一挑, 顺带曲起一指,凝其灵力找准铁器机窍,猛地一弹。
羡泽只感觉手上发麻, 耳边响起震耳的金属相撞声,就在她腕上酸软的瞬间, 江连星已然借劲挑起巨剑, 人轻飘飘掠出去, 在蒲苇丛中不见了。
羡泽在此处和他练剑, 也是觉得蒲苇丛有遮掩。
堪比真正遇上敌手的境况。
他正躲藏在蒲苇丛中,伺机发动下一轮进攻。
羡泽侧耳倾听, 她只是筑基, 探不开灵识,只能荡起雾一般的水汽。在一定范围内,他身姿移动,雾气颗粒游走, 她肌肤上,便有清风吹拂、汗毛微动的知觉。
找到了
她隔着蒲苇丛, 找准时机飞身上前,终于追上了在蒲苇丛中快速移动的声响。
突击上去, 却只看到一团小小的旋风,包裹着符文移动, 模拟着人疾奔的声响
是陷阱。
那符文在她靠近之后,自动解开了禁制,砰的一声炸开, 几条烟弹从符文上弹射到羡泽衣衫上,沾着她的衣衫冒起屡屡轻烟来。
轻烟在蒲苇丛中极其显眼。
这会暴露她的位置,江连星就用这符文诱骗她、定位她
她正要脱掉外头的罩衫,忽然从空中几道疾风掼地,直朝她落脚处狠狠而来,吹散了水雾,打乱她感知,羡泽朝后疾退
不对,背后
她猛地转身,蒲苇丛中,江连星矮身如一只瘦豹突然窜出,持剑朝她而来。
他身位较低,从下往上挥剑,仰着脸看她,面无表情两颊缩紧,蒲苇丛投下的阴影中,两只眼睛如溪水中的卵石,浮光极快的掠过去。无华直剑凌厉刁钻地一挑,刺向她握艮山巨剑的手腕
羡泽侧身避让,剑刃割断了刀柄上挂的布绳,给她小臂留下细细的血丝。
江连星看到那血丝,手一抖,但并没有放过,而是变招将剑反手一挑,刺向她肋骨
羡泽若是大开大合,他便是工巧精密,羡泽忍不住道“厉害”
与此同时,她避无可避,干脆迎头直上,刀身爆发灵力
羡泽越是跟他比划,越是觉得他怪不得以后让仙魔两道都畏惧。
江连星真是思路灵巧,懂得又多。
跟他总是师母长师母短的絮叨不一样,认真动起手来是异常的利落干脆。没有那些气吞山河的气魄,没有那些幻化阵术的花招,就跟做木活、做瓦工似的招招有因有果。
到她再追到他时,两只脚已经累得灌了铅,江连星先上前一步,用手背按住了艮山巨剑,道“师母累透了吧,练剑也不能练伤了,该歇歇。”
二人回了廊下,她脚下发软的一屁股坐在垫席上。艮山巨剑像个铁板似的立在身旁,江连星从暖壶里给她倒茶。
等她都吃上两口气喘匀了,才余光里瞧见江连星离着一臂远坐下。
他回回在她面前,坐椅子都只坐一半,跟随时都要站起来伺候似的,此刻也是,衣衫透汗,凹贴在脊梁的竖窝里,肩背笔直。
羡泽喝着茶,情绪有些复杂。
因系统处处限制她,她的性格自然觉得江连星是个麻烦。
可细想下来,他从来没做错什么,在这个年纪,没有比他更懂事的了,甚至很多武艺行事都是他这少年老成的教她
她闲聊道“你今年多大了十五,十六”
江连星算了算“生龄十七了。”
羡泽惊讶“你不是说孤儿吗竟然算得准。”
江连星点点头道“还是您之前给我算的,说我是闰年月出生的,今年算来就是十七岁了。”
这也能算出来。不过,如果只有十七岁,那之前确实是营养不良,性情也有点太懂事了。
羡泽越来越能看出来,江连星并非狂傲逆天的性子,反而索求极少,容易安心,这样的人真的会被逼疯成书中大杀四方的样子吗
二人吃茶调息,江连星道“师母若是想这样用巨剑,不若改成刀,刀背既可以抓手,也可以整体再增厚几分,更有雷霆之势。”
羡泽没想到他不觉得她那粗野狂放的打法难看,还给她想法子,转头“还能以剑改刀”
江连星点头“这是艮山灵铁打造,越是重铸越是强大。而且师母如果真的总想将这么大的刀,甩着用,那就将刀柄末端打成圆钩,能握在手里抡转,而且刀柄刀身合而一体,不容易脱柄。”
羡泽跃跃欲试“不知道明心宗有没有铁匠能不能这些日子就去改刀”
江连星思忖片刻“听说明心宗很多年前是响当当的剑宗,但旧人早就倒绝了,如今算是杂宗新派,有个别长老会铸剑,但那也是剑。最好是能找到汝南剑宗。”
“汝南那天高地远的,我这个中下品的铁板子刀,还要背到汝南去”
江连星摇了摇头“不是。您忘了吗,胡止正是汝南剑宗出身,他应当是懂得锻造。可以问问他。”
不过江连星跟胡止不熟,准确说,除了羡泽,他跟谁都不熟。但他瞧着,不止是刀竹桃天两头往她屋里跑,她去哪儿上课,少不得一群人围着叫“羡泽姐姐”,走哪儿都围着她。
羡泽果然一副熟悉的样子,道“那我问问他。”
江连星没再接话,俩人又是沉默,但这沉默并不尴尬,有种风烟俱净的平和安静。
晨光霞起,二人都往远处看,瞧见了云气之中若隐若现的翩霜峰,落雪披银如同仙境,羡泽道“我听说明心宗师尊在那雪峰上避世。”
江连星颔首“是。垂云君在几十年前颇具盛名,是东海屠魔大业的金仙。”
他语气顿了顿,显然是觉得当年屠魔的师尊,若是发现有魔根深重的弟子,怕不会轻饶了他。
羡泽对修仙界的旧事、大业不太关心,风吹过,她将自己不小心抿进嘴唇里的几丝发从脸边拨开,静静瞧着少年耳后脖颈上半干的汗,半晌才道“有些事,没到无路可走,就不必担心。”
江连星转过头来看她,又回想起刚刚自己落了下风时,师母如天一般垂眸看着他的模样。或许此世,他想到有那样一双眼在凝视着他,便不会也不敢再走上众叛亲离的道路。
他半晌垂下眼去“是。”
羡泽没想到,那岫师兄真是坐得住,夷海之灾前的卷轴在她手里,他都没来问过。
还是说,那山川志的卷轴并不怎么重要
羡泽也八风不动,跟江连星练了几日剑,不过她实在是精力有限,休沐时还好,练完了回去睡到下午起来。可要是上课的时候,练完了她腿都抬不起来。
江连星也看出来了,他干脆也说最近需要调理内息,没法日日清晨都与师母练剑,也方便她歇息。
不过江连星确实察觉到了魔核在变化。他向羡泽暴露入魔那天,羡泽体内一股灵力注入,魔核就忽然稳定下来,继续与他的内息相安无事,甚至修炼都比以前更自如。
只是,灵识自观时,他能察觉到魔核就像是干裂的果实被油润滋养,在稳定中也越发膨胀强大,仿佛是一座蛰伏力量的火山
江连星对此谨慎且沉默,并没有主动跟羡泽说。
羡泽之前跟江连星天天练剑,最大的好处就是躲开了瘟神。
她每天出去的早,课赶着课,她空暇时间不是吃饭就是在天上飞,也没再被陆炽邑拦住过。
听他们说陆炽邑自己都不怎么好好弄课业,上了一回歇两回的,羡泽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
这次夜里下课晚了,到食堂的时候就几个熟人在,刀竹桃正说起来自己新练就的毒药,像是分香水似的给羡泽装了六七个试用装。
羡泽最近从宝囊里抽出太多玩意,眼见着又快要到保底了,屋里都塞不下了,就拿来分给她和胡止。
给刀竹桃的是一些东珠的簪子耳坠,刀竹桃立马戴上,扭着脑袋问她好不好看。
羡泽失笑“你该问江连星去,我不懂你们孩子的审美。”
刀竹桃跟吃了个花椒似的膈应起来“问他做什么那俩眼跟牛鼻子似的黑洞洞无神,他知道什么是美”
羡泽以为是孩子斗嘴,也没太在意。
胡止接了她给的另一份礼物,却瞪大眼睛面露惊愕之色“这、这是何处得来的”
羡泽不明所以,她觉得胡止之前墨经坛的事帮了她,就在自己从宝囊里掏出来的杂物堆里挑了半天,选了这块夹杂金星的墨石吊坠,也是“中品”,觉得适合男子一些。
“这、这似乎是夹沙蓬莱金”胡止有些不敢置信地捧着吊坠“虽说品相比不上传世的蓬莱金,但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你就这样送我了”
羡泽眨眨眼“夹沙蓬莱金”
胡止在手中翻来覆去的仔细看,喃喃道“传闻蓬莱覆灭后,整个岛屿城市沉入海底,无数珍宝也葬身其中。曾经天下神兵,都有掺入蓬莱金,得以十倍百倍施展灵力。但蓬莱覆灭后,蓬莱金也深埋海底。我们汝南剑宗曾经派人入海搜寻,但东海曾经有魔神降世,地下暗流涌动,许多人葬身海底,才得到几块夹沙蓬莱金。”
刀竹桃抢过来咬了一口“什么金,这根本不是金,就是个石头块子嘛”
羡泽拧起眉毛。
可这夹沙蓬莱金上头写着的物品名是
肇山泽未打磨洒金石块吊坠中品
哪里都没提到蓬莱。
她心头一跳难不成,是自己这宝囊对物品品级的判定与当下世俗不同,或许对宝囊来说,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
那坏了。
胡止惊讶道“难不成闲丰集分坛中,那个师母十元店是你开的”
最近,在闲丰集的分坛,有个专卖杂货的“十元店”,其中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物品,从暖壶盖子到发簪锦帕,从陶瓷东珠到菜刀勺子,应有尽有。
有的价格溢出,有的十分划算,但都不单卖,全都是两件七折、件六折地往外卖,所以那些便宜的小破玩意儿,经常用来凑打折,都给卖了出去。
这摆摊文帖大多是由江连星在上货,羡泽隐隐能感觉到,江连星见识比她广博,她觉得江连星没认出来就没什么问题。难不成这夹沙蓬莱金,是极其罕见的好物,江连星也没怎么见过
胡止和刀竹桃二人把她那文帖重新看了一遍,刀竹桃眼尖“咦,有个人,把你那些奇形怪状的破珠子都给买了”
羡泽翻着看,果然看到有个叫“睡完天都变了”的人,把她摆摊里那些形状比较怪的品相不太好的东珠,都给买走了。
这些东珠基本都有残缺,羡泽挂了几天都没卖出去,定价也便宜。羡泽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解答过“经传”的那位高强度刷帖人。
“东珠若是完整圆润倒还好,可这些都磕磕碰碰,几乎每个都跟被咬了一口的馒头似的,让我看都觉得是不值钱的垃圾玩意。”刀竹桃道“这人估计是想拿去弄珍珠粉,敷粉美容,买就买了。”
羡泽也不明白,但还是在文帖中跟对方约定到闲丰集时在山下交易。
胡止将夹沙蓬莱金还给了羡泽,道“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被人争抢,夹沙蓬莱金也是多年前我偶然见到,修仙界知道它的人少之又少,见到了也不敢确认。”
羡泽却道“我正巧有件事求你。我想重铸艮山巨剑,不如这样,你将一半的蓬莱金放在重铸的剑中,另一半作佣金给你。”
胡止仔细看了看她的艮山巨剑,点头道“重铸没问题,如果有你自身灵力汇入也能与你更契合。不过还需要去闲丰集买些材料矿石,借用明心宗的重炉来重新炼制。”
人商议好,过几日等休沐一同下山,正好能赶上闲丰集。
羡泽走的时候,打包了一屉笼包一碗汤粉带给江连星。
夜色已深,她远远看到自己院子没有亮灯,便知道江连星还没回来。
羡泽正要推开院门,忽然顿住了脚,将打包的吃食放在了院门外的围墙上,转过头去。
陆炽邑站在院门对面的树丛下。他湿着头发,似乎刚刚沐浴完,没扎高马尾,也没穿恨天高,末尾焦红的头发垂在肩膀上,虽然眼角还是微微上挑的凌厉火爆模样,但脸颊上那点少年气的弧度更明显了。
羡泽不得不承认,陆炽邑比江连星这种命苦小白杨,看起来骄纵漂亮不少。
“你晚上还要吃这么多都已经筑基了,肚子里塞那么多五谷做什么。”但他张口就是欠揍,跟江连星的体贴谦逊也比不了。
羡泽表情冷淡“你倒是今日没穿木屐。确实比我矮上半寸,瞧着陆脉主都已经沐浴洗发,该睡了吧,来找我做什么再不睡更长不高了。”
陆炽邑叉腰道“我找了你好几回都找不见,你做什么去了想着夜里说不定能堵到你,我就来了。”
她看向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道“大半夜里来敲寡妇门,这就是脉主的做派”
陆炽邑一愣“你是寡妇你丈夫死了”
羡泽没好气“所以你小心点,再来敲我的门,我前夫做鬼找你。”
陆炽邑“我在魔域鬼界生活这么多年,还怕鬼再说,江连星都能天天来,我怎么不能来。”
羡泽“他能叫我一声娘,你能吗”
陆炽邑表情拧巴“他是你儿子”但又摸了摸下巴“怪不得,怪不得天天跟你形影不离,你们俩不同姓,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特殊的关系呢。”
羡泽气笑了“什么特殊的关系我劝你脑子里装点干净东西。”
陆炽邑眨眨眼,反倒不理解她的意思了“我以为你给他种了蛊或操控了他的神魂,让他做你的奴婢呢。”
羡泽“”好好好,是她这个成年人脑子不干净。
她还是不想搭理陆炽邑,道“不当我儿子就别半夜来找我,我要睡下了。”
陆炽邑主打一个不要脸“反正我没爹没娘,叫你一声何妨。娘。我来找你打架了。等打完了,我这声娘就权当自动撤回。”
羡泽“”
他手边窜出来两个只有半人高的瓷人傀儡,瓷人傀儡藕臂圆肚,色泽若肤,每个傀儡头顶都扎着十几根灵力涌动的银针,机关的嘴巴一张一合,拔掉银针,朝羡泽袭来。
“如果你想杀了我,完全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要对我纠缠不休”羡泽真想不明白,她拿起艮山巨剑,起身跃至墙头。陆炽邑有意将她往弟子院远处的树林中引,但羡泽却偏偏立在院墙上,背后是许多弟子院落的灯火。
“我为什么要杀你”陆炽邑反而不解“你是明心宗弟子,我杀你我是疯了吗我不都说这是切磋吗”
那两个小鬼蹦跶上来,和羡泽缠斗在一处,她拧眉道“切磋也要你情我愿,我并不愿意与你交手。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陆炽邑脸上露出几分不能说的难堪表情。
羡泽真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是一张嘴就能看到裤裆的直肠子,脑袋空空不装大事,为何会如此奇怪。
她正打算摸向项链再不留情面的骂他几句,陆炽邑一闭眼,豁出去似的道“我入魔了。”
哈
江连星叫娘,你也叫娘;江连星入魔,你也入魔是吗
羡泽面上不动“你不是本来就在魔域生活过多年吗入魔又如何”
陆炽邑撇了一下嘴角“我不想入魔。我想在明心宗好好待着。而且这入魔后,总是被心魔莫名被辱骂,谁受得了,还不如让我邪气入体、真气冲撞呢”
羡泽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骂的这么脏,以陆炽邑的性格竟然都没还嘴。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入魔幻听了啊
“有可能是咱俩犯冲,我一见你就入魔,反正就多来见见你,然后等入魔的时候我就可以运功压制了。”
因为觉得自己见到她就会入魔,所以番五次地来挑衅她是吧
他是不是有点傻啊明明是每次遇见她才会幻听骂人声,竟然没从她身上找问题,而是觉得自己有问题
不,也不是他傻。陆炽邑可能比所有人想象中,更介意自己魔域出身的身份。
羡泽记得听人说过,陆炽邑婴孩时期,就生活在虺青涧的空城里,那是魔域与人间边界,灵气与魔气汇流冲撞之地,他被一群不知道谁留下的傀儡人偶抚养长大,而后又孤身做空城城主多年,直到被钟霄击败后,带回了明心宗。
他说话情商这么低,也跟刚遇上活人没几年有关系。
陆炽邑恐怕对明心宗十分眷恋,他表面上咋咋呼呼,但一直害怕自己可能会入魔、会格格不入、会被迫离开明心宗。
羡泽一时间心下也有些复杂,她正要抚摸项链,说些什么,陆炽邑先拧起眉头来“你总是番五次摸那项链做什么难道这也是提升功法的灵器”
他说着,亲自探身而来,羡泽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虚影,像是光投射在雨幕,她难以分辨他的行踪,正要抬手格挡,脖颈上已然一空
甚至因为那项链是银链制成,她脖颈上都留下了一条红痕。
陆炽邑几个闪身,站在了院墙另一边,拎着那条项链仔细打量。
羡泽心惊肉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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