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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寿州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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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六,朱嶦一行轻车简从来到寿州。

    两淮宣抚使司原置于繁花似锦的淮左名都扬州,新任宣抚使韩飞将驻地迁至自古兵家必争的边防重镇寿州。

    距寿州城尚有十里,遥见一身跨白马、身姿挺健、甲胄鲜亮的将军立于一土坡上,身后两队雄赳赳、气昂昂的精兵以手加额,拱列两边,那位将军也早已看到朱嶦一行,扬鞭策马,单骑飞奔而来,此人正是威震敌胆的两淮宣抚使韩飞,有勇有谋,身经百战,战功无数,曾驻守延州,十年夏虏未得进一步,人称“铁壁将军”。

    韩飞来到近前,甩蹬下马,撩衣单膝跪拜道:“启上大帅,末将来迟,有失远迎,万望朱老恕罪。”

    朱嶦上前扶起韩飞,执着韩飞的手笑道:“一别数年,丰姿如旧,弟治军有方,执政严明,老夫一路听得士庶赞不绝口,可贺可羡。”

    “朱老过誉了,还望多多赐教。”韩飞一脸谦逊。

    朱嶦和韩飞二人谈笑风生,并马入了城门,朱嶦见镇淮军人马雄壮,刀仗鲜明,鼓角震天,士气高昂,十分欣慰,赞道:“强将无弱兵,镇淮军名不虚传啊!”

    韩飞陪同朱嶦登上靖淮门城楼。这几年并无大的战事,朱嶦也已多年未亲临前线,鼓角连营,刀戟铮鸣的戎马岁月早已是过眼云烟,此时再赴边关,已近古稀之年,不禁感慨万千,举目北望,面沉似水,遥见八公山巍峨绵延,千里淮河如巨龙般逶迤东去,凝视良久,情不自禁地吟道:“八公草木已摧残,此日晋兵奏凯还。最惜江南诸父老,临风追忆谢东山。”

    韩飞也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追随朱嶦南征北战的情景,动情道:“当年在老将军的麾下打仗是何等快意之事。”

    “老夫何尝不是啊,只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朱嶦心中暗叹岁月不饶人,古铜色的脸上不由得泛起凄然之色。

    韩飞安慰道:“老将军在朝中运筹帷幄,也是在与我们并肩作战啊。”

    “朝堂之事,不提也罢。”朱嶦摇了摇手,沉默良久,接着语重心长道:“两淮乃江南屏障,两淮不守则长江决不可守,长江不守,江浙决不可守。无论朝政如何,守住这儿,我大宋才能立足江南,才有中兴的希望啊。”

    “末将自授命以来,无一日敢稍懈,深知守御两淮,首务在于屯田,且田且守,战有余勇,守有余备,如今已屯田八百顷,储钱百万贯,积粮二百万石,仓库钱粮,衣甲器械,足支三年之用。”

    朱嶦脸上露出嘉许之色,颔首道:“军政隐然寓于田里之间,乃长治久安之策,首创于两淮,贤弟居功甚伟,陛下特赐……”

    正在这时,忽有一校尉飞奔上城楼,气喘吁吁道:“禀告大帅,郦统制出事了。”镇淮军下辖淮东军和淮西军,郦琼为淮西军统制,此将出身贫门,自少入伍,面有刺字,善于骑射,凭借战功,累迁至统制官。

    “莫慌,仔细说!”韩飞镇定道。

    “监军大人正在杖责郦琼将军。”那校尉虽语调稍缓,但难掩焦急之情,“再打下去,郦琼将军怕是要挺不住了。”

    韩飞听闻“监军”二字,便心生憎恶之情,紧握双拳,道:“所为何事?”

    那校尉道:“卑职也不清楚。”

    “人现在何处?”

    “在帅司门前。”

    韩飞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朱嶦,一直以来,朱嶦都是他最为敬重之人,今日恰好朱嶦在场,他自然不敢擅作主张。

    “走,带老夫去看看。”朱嶦沉静道。

    朱嶦、韩飞等人急步赶往帅司,远远见帅司门前赫然耸立着一块高约三丈的石碑,上书“闻警则动,见敌则战”八个雄劲的大字。见石碑旁围着一群兵卒,韩飞分开众人一看,见两名士兵正手持军杖对一人用刑,旁边还站着一名额尖颧突,一双三白眼,身着紫色公服,面白无须之人,一脸冷笑地看着地上之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住手!”韩飞大喝一声,大步上前对那人拱手道:“郭监军,不知郦统制触犯哪条军法?”

    那监军挑了挑八字眉,慢条斯理,尖声尖气道:“这厮竟敢私自带兵轻启边衅,破坏宋金和平大局,幸好没闹出人命,本官格外开恩,免其死罪,罚三百军杖已是便宜。”然后对两旁的士兵斥责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还差一百军杖,继续打!”

    朱嶦听这监军的声音极为耳熟,定睛一看,原来是赵康的近侍郭槐仁,此人本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小黄门,因机灵乖巧,博得王继先欢心,趁机拜其为义父,从此飞黄腾达,其所穿锦袍上绣有一只金手印,逢人便称官家常“以手抚之”。一年前,秦似道力荐其任两淮监军。朱嶦叉手道:“郭监军,别来无恙。”

    郭槐仁见是朱嶦,不敢怠慢,掸了掸肩上的金手印,笑容可掬地作揖道:“朱相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啊。”

    朱嶦拱手还礼,道:“老夫此来是奉旨慰劳得胜湖承义军,途经此地,多有打扰,还请郭监军见谅。”

    “岂敢,岂敢。”郭槐仁忙道:“相公大驾光临,是寿州军民莫大的荣幸,怎不早点告知下官,也好为朱相公接风洗尘呢。”

    “承郭监军的美意,老夫实不敢当啊。”朱嶦将目光移向地面,指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郦琼道:“郭监军,再打下去恐怕就要打死了,老夫代天巡狩到此,若是闹出人命来,恐是不吉,让他戴罪立功如何?”

    郭槐仁转了转三白眼,笑道:“既然朱老相公开口,下官岂有不从之理。”转头对躺在地上的郦琼呵斥道:“这次看在朱相公的面子上饶你一命,若再敢有违本官之令,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接着又对朱嶦拱手道:“朱相公,下官尚有要事在身,恕不多陪了。”说罢,领着几名亲随,扬长而去。

    韩飞上前将郦琼扶起,郦琼半晌才缓过气来,悲诉道:“大帅,末将末将冤枉啊。”

    韩飞心痛道:“先缓缓,慢慢说,究竟发生何事?”

    郦琼又喘息片刻,气息稍匀,这才开口道:“昨日末将率一对人马巡边,正遇一队伪军在抢劫一支商队,末将率队将伪军击退。回营后,一个士兵多嘴夸耀,被监军得悉。今早,一队禁军突然闯入末将驻地,不由分说将末将绑了起来,押到教武场杖刑。”

    韩飞怒不可遏道:“我大宋多年来畏金贼如虎,如今面对伪军也直不起腰来,日后我军还怎样打仗!”

    “竟为此事要将一名四品武将置于死地,真是令人发指。”朱嶦强压着胸中的怒火,忧愤道。

    郦琼痛诉道:“末将以为,监军是存心报复。”

    “此话怎讲?”韩飞心中一沉。

    “大帅是否还记得,一年前,末将查获走私军资之事。”郦琼提醒道。

    “没想到这厮竟如此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韩飞恍然大悟,叹道:“君子记恩不记仇,小人记仇不记恩,果然不错。”

    “究竟是怎么回事?”朱嶦听闻另有隐情,追问道。

    “郭监军暗使其堂弟大肆走私,本帅恐同僚失和,于军不利,只没收走私之物,并未将其堂弟下狱治罪,没想到这厮竟恩将仇报!”韩飞一拳擂在城墙上。

    “郭监军堂弟走私胶鳔漆货一年可获一百万贯,咱们断了他的财路,他如何不恨……”正说着,一阵剧痛袭来,郦琼用手摁着伤口,咬了咬牙关,呻吟了几声。

    “你曾提醒过本帅,本帅以为事已过去,想不到这厮竟真做得出此等下作之事,是本帅连累了你。”韩飞愧疚不已。

    郦琼慌忙道:“大帅若如此说,折煞末将了,末将愿为大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韩飞叹了口气,对左右道:“快扶郦将军回营,好生医治。”

    两位侍卫搀着郦琼一瘸一拐地回营了。

    韩飞沉默良久,愤懑道:“这厮自恃是王继先的走狗,便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天理何在?”

    “如今秦似道权倾朝野,王继先与其狼狈为奸,二贼只手遮天,陷害同侪以专朝,塞下情以壅上,含冤受屈者比比皆是啊。”朱嶦对韩飞此时的心境感同身受,一时却也无法为郦琼伸冤,只好劝慰道:“若是胸怀为国为民之心,就要做好忍辱负重的准备。”

    韩飞愤然道:“那些御史、谏议大夫都瞎了狗眼,皆是尸位素餐之徒?”

    “台谏不过是一群店小二,各为身谋,尤善看客下菜,不助纣为虐,已算天良未泯了。”朱嶦不由得长叹一声。

    韩飞又劝解道:“请朱老将军放心,无论朝廷如何待末将,只要末将守城一日,金贼休想前进半步。”

    朱嶦沉吟良久,指着那块石碑,掷地有声道:“今后若有敌来犯,仍以此碑文处置,若有责罚,老夫自向陛下请罪。”韩飞闻言,不禁眼圈一红,肃然拜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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