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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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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记

    主讲人陈玄穹

    书记员林奇

    林奇跟着凯恩老师来了北方,也见到了传说中的同乡。

    在市政厅的茶水间,陈玄穹刚脱下衣帽,和民意领袖朱莉大小姐交代完劳动节的假期活动,桌上的文件一一审理完毕,看完一纸北约发来的投降书。

    这场西国的世界大战,总算打完了。

    林奇站在门外,在这个小年轻的眼里,陈玄穹所用的肉身和他一般年少,只是眉眼气质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超然和神秘。

    要林奇小哥哥形容起来。

    是火焰。

    是生命力。

    是一朵怒放的花。

    他不知道如何搭上一句话,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除了凯恩老师以外,他还不能相信任何人,也无法把身心托付出去。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尴尬的开场白,一句套路的漂亮话。

    他指着窗外浮船坞旁边的建筑工地。

    “陈大当家的,你这个寨子看起来好漂亮哇。”

    陈玄穹抬起头,注意到门外的年轻人。

    这一眼看去,灵视之中观察到了两个纠缠不清的复杂魂魄,心中已经确定

    是地球来的同乡。

    陈玄穹问“你说什么寨子”

    林奇答“外边的脚手架。”

    陈玄穹又问“是木梨花街道的那个大木架子吗”

    林奇点点头。

    陈玄穹更正道“那不是寨子,我也不是土匪头子,我嘱咐工人修的体育馆,按照鸟巢的样子建起来,现在还像个鸡窝,等木架换做钢筋混凝土,它就落下一头凤凰,会变得好看起来。”

    林奇挠挠头,提着身上的神袍,免得肥大染泥的边摆弄脏了茶水间的地板,一点都不见外,就这么坐下了。

    两人相视不语,从眼睛这道窗口观察着对方。

    按照东方人的礼仪来走流程,陈玄穹给客人倒茶,顺便开门见山的说。

    “凯恩老师来北方买羊毛皮料,带你来看我,看出什么了”

    林奇跟着主人家的意思,要单刀直入地答。

    “看看老乡,大哥说你是地球人,我差点没认出来。”

    伍德普拉克是高地人种。

    林奇附身的向日葵军士是南方人种。

    一个金发,一个红发。

    放在地球更像是两个欧洲人。

    陈玄穹“你喊凯恩作大哥”

    林奇“大哥是这么吩咐的,我就这么做。”

    陈玄穹“自我介绍一下”

    林奇“你先来吧。”

    茶汤撒上点白芝麻,推到林奇面前。

    陈玄穹卷起袖口,看了一眼时间,心中想着政务日程的安排,盘算着时间。

    “我的真名真姓你是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

    “我还有一个名字。”

    “叫伍德普拉克,我也知道。”

    “我干过不少事。”

    “大哥和我提了,有好事也有坏事,有仁义双全的事,也有丧尽天良的事。”

    “那我还介绍个什么呢”

    “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家人吧。陈大当家。”

    此话一出,陈玄穹笑成眯眯眼。

    他听明白了,这个老乡是来找朋友的。

    不谈生意,也不谈利益,单纯找个朋友唠唠家常。

    他先是把萱丫头给喊来茶水间。

    邵小萱抱着小三七,嘴里喊着“毛毛”的乳名,一路步履如飞,身姿轻巧,身上的旧伤好了七七八八,已经恢复了以前那份当土匪时的精气神,神采奕奕地打量着林奇这位年轻的神甫。

    听她问“这家伙,谁呀”

    陈玄穹指着林奇。

    “该你自我介绍了。”

    林奇主动摘下斗篷雨披,露出脸来。

    “陈夫人您好,我姓林,叫林奇,和您的丈夫一样,来自星界。”

    邵小萱也不见外,把小三七往孩子她爹怀里一送,抱拳道“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久仰。

    大抵是东国的小说看多了,见了陌生人她都得来这么一套。

    林奇有几分尴尬的意思,往陈大当家那头看。

    陈玄穹解释道“这是救过我命的夫人,以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你理解一下。”

    “我难以理解。”林奇只是笑,不敢多说。

    陈玄穹逗弄着怀里的女儿,小三七已经满周岁,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也在打量着林奇。

    女娃就像是天生带着异于常人的灵觉,能够感受到这个神甫身上纠缠不清的灵魂。她微微歪着脑袋,嘴里嘟囔着。

    “爹爹爹爹”

    她会说话,而且说得很溜。

    “娘饿”

    讨要食物的动作是干净利落。

    两只粉嫩的小手,带着尾巴的分趾一块往萱丫头那头送。

    萱丫头一拍脑袋,赶紧和丈夫打招呼。

    “我忘记带羊奶了等我一下”

    说完她便一溜烟窜了出去,难以想象几个月之前的寒春时节,这个女匪还因为枪击旧伤疼得在陈玄穹怀里撒娇。

    林奇惊讶地问“这是你女儿”

    父女俩保持高度同步。

    特别是小三七,玩着自己的小辫子,和陈玄穹一般无二的大阴阳师气质,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林奇。

    林奇一拍脑袋“哦我多虑了,是我多虑了。”

    这个小哥哥没想到,陈大当家只用了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就完全适应了异世界的生活。

    “爹爹爹爹爹爹我有个请求,你可以答应我吗”小三七奶声奶气地问。

    陈玄穹低下头,下巴贴着女儿的额头“毛毛你说。”

    三七问“我可以把花园里的盆栽都拔了吗”

    陈玄穹“为什么呀”

    林奇也好奇“为什么呀”

    三七解释道“大娘和二娘都喜欢花,但是它引蚊子,我把它们都拔出来搞死了。就不会有蚊子了。而且”

    林奇的额头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冷汗。

    陈玄穹也是如此。

    小三七天真无邪地说“为什么这些好看又不好用的废物要占用我的后花园呢它们不能插进花瓶里,让二娘每天浇浇水安安静静的就好和我一样乖乖的”

    说实话,这种言论从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嘴里说出来属实有点恐怖。

    不过仔细打量小三七的那条尾巴,再看看她异于常人的灵觉和智力就能明白,她一直与星界有联系,说不定还和巴风特通过几次电话。

    陈玄穹摸着女儿的脑袋,耐心地解释着。

    “你说的很有道理,毛毛,但是我们家的后花园本来是一块野地,它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我们占了花儿的家,作为回报,我们要养花。”

    三七似懂非懂地问“是这样吗”

    陈玄穹“是的,就是这样。”

    三七还想多问两句。

    陈玄穹“如果你再这么胡闹,我就给你找个数学老师。”

    “哇不敢了不敢了爹爹我不敢了”

    三七皱着两片小眉毛,嘴巴嘟得老高,像是想得累了,蜷在爸爸怀里倒头就睡。

    她尾椎那条尾巴像是见了风的野草,与身体争夺着能量,这让小三七每天都像是困乏的猫咪一样,需要十五个小时的睡眠。

    萱丫头姗姗来迟,手中的羊奶刚热好,从丈夫怀里接走孩子,正准备回老屋把孩子放回床上。

    陈玄穹顺嘴问了一句。

    “你平时都是怎么教闺女的”

    萱丫头听着丈夫的话里带着森然杀气,浑身抖了个激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皱着眉毛,笑容中有礼貌,有尴尬。

    陈玄穹阴着脸“我再问一遍”

    萱丫头抱紧了孩儿,像是抱着免死金牌“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回笑容中有慌张,有求饶。

    陈玄穹松了口气,有种无可奈何的宠爱。

    “她还小,没见过土匪,更没见过枪。丫头,你要是”

    没等丈夫问完。

    萱丫头搂着三七,一副惨兮兮,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不我要她从小就学会保护自己”

    陈玄穹点点头,招了招手。

    “你过来。”

    萱丫头警惕着,步步为营,凑到丈夫身边。

    陈玄穹托着萱丫头的脸,看着妻子眼角那一点点初见端倪的鱼尾纹,看着生命力从身体中尽数灌注到产子妊娠里的女孩,逐渐变成母亲角色的女人。

    他亲吻着妻子的额头,亲去脸颊,吻上嘴唇,深深一吻。

    “我爱你。带着三七去好好休息。”

    这一吻叫萱丫头红透了脸,如老木逢春一样,从身体中散发出活力来,心跳跟着加速,像是一头受惊的鹿,单只是回了一个“嘤”字。头也不回地跑出市政厅。

    林奇有话说“我”

    陈玄穹打断道“有话直说。”

    “那我还不是不提了。”林奇还好奇,为什么陈大当家要选一个土匪当老婆,从小三七的胎教来看,这婆娘真不算什么优秀的贤妻良母,但一切疑问都在刚才那一吻里烟消云散了。他也没什么好问的。

    陈玄穹又问“你是哪里人”

    林奇回想起故乡。

    “湘南人士。”

    陈玄穹“是个好地方。除了湿气重,爱吃辣椒以外,没什么不好的。”

    林奇跟着唏嘘“是呀。一年四季风调雨顺,没有地震,也没有洪涝。”

    陈玄穹“来了这里感觉怎么样”

    林奇描述着跟随凯恩老师学拳学枪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还是很不习惯,这里的人说汉语,却没有汉族。我经常想去大洋彼岸的大夏国看看,说不定那一头更有故乡的感觉。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不去了”陈玄穹给林奇续上茶“是因为工作吗”

    “是的,是因为工作,要确切来说,是因为你。”林奇说起自己的工作内容“我还没有获得超能力”

    陈玄穹“是魂威”

    林奇点头“你们说来是魂威,像是一种用精神力驱动的念力,好比一个人的特质,一个人最害怕的东西化为武器,我还没有这种能力。我的工作是驱逐魔鬼

    凯恩老师说,这场大战带来了无数优质媒介,从媒介中诞生了无数的魔鬼,它们潜藏在人类社会,或干脆生活在野地山林中。我用拳头和枪把它们赶回星界,是有心无力。”

    陈玄穹有所动容。

    他想

    以前有恶人来盘剥穷苦的民众。

    没想到一场大战结束,还有魔鬼来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作妖。

    他得干点什么,现在尼福尔海姆已经走上正轨,加拉哈德世界迎来了新的秩序。

    于是陈玄穹问“凯恩老师喊你来找我,他应该有话带给我。和魔鬼有关吗”

    “我们需要援助,需要财力和人力,更需要你这个强援。”林奇直言不讳,把头上的绷带揭开,把面目全非的脸,都展示给陈玄穹看。

    他的脑袋上那一枚犄角,是弩箭留下的创伤,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鲜红的“r”字疤痕。

    在凯恩的操练下,他已经变成了一位经验老道的教士,明白如何与魔鬼作战的武装僧侣。

    “陈大当家,除了战后重建的工作以外,凯恩老师想让我来和你谈谈驱魔的事情,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一本书扔到了陈玄穹面前,像魔术师的行规入门那么厚。像狩猎指南一样,是一本神职人员对付魔鬼的百科全书。

    作者就是凯恩。

    林奇问“你对数字很敏感对吗”

    陈玄穹点点头。

    林奇翻开了书籍的第一页。

    卷首语便是凯恩的批注。

    在第一次西国大战中,丧失性命的人数,超过了历史上任何战争的总和共有八百二十一万人死亡,三百三十六万人失踪。

    他们的死因千奇百怪,尸体超过半数无人认领。

    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大小十六个国家的青壮年人口死得只剩下百分之二十左右。

    无法回到故乡的灵魂精魄和死尸,要重新回到亚蒙母亲的怀抱。

    在尘归尘,土归土之前,它们是优质的媒介。

    和我们运用魔术一样。运用魔鬼的残躯遗骸,使出超凡的神技一样。

    魔鬼也能利用我们的肉身,影响现实的世界,获得惊人的知识。

    书为凯恩巴巴耶夫教士游历西方诸国,记载魔鬼古物的指南文献。

    希望有志之士,能加入东都神恩会,为认知魔鬼,解析魔鬼,驱逐魔鬼贡献一份财力人力。

    此为开宗明义,正本清源。

    “稍等一下。”陈玄穹拿起电话。

    林奇“还等什么”

    陈玄穹拨通了阿明的号码。

    “等我的伙伴们。”

    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

    黒德尔阿明,来福普拉克两个神枪手已经站在门外整装待发。

    跟在后边的有汉娜亚美利,这个金发美人正朝神甫抛媚眼。

    达奇先生刚从施工地赶回来,手里捧着方规和设计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陈先生有事情吩咐。想贡献出一份绵薄之力。

    朱莉大小姐没什么好脾气,从电话里就知道,自己的老弟又要去冒险了。

    陈玄穹换上一套方便行动的新衣,和战士们喊起动员令。

    “我的朋友们这里来了一位新人。他和我一样,从星界来。”

    达奇先生这个信使迫不及待地跺着脚,在工人岗位上沉默了太久太久,重回一线的感觉令人心驰神往。

    “来吧来吧赶紧的给我点儿的活计”

    往衣服上佩证件,名字叫伍德普拉克。

    陈先生要丢下执政官的工作了,把权力还给姐姐,还给尼福尔海姆的港督。

    他接着说“新人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就像是我对我的前辈,对熊彼得女士那样,我给她也带去一个坏消息。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消息来得那么快,在战争完全结束之前,它就来了。

    我们是旧时代的恶棍,好不容易有了个家,现在得背井离乡,跑去硝烟未散的废墟里和魔鬼作对,我知道你们都等不及了。”

    阿明吆喝着“我的老本行。”

    “也是我的。”汉娜比着大拇指,亮出警长的星徽。

    来福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他一向不喜欢说话。

    薇薇和萱丫头姗姗来迟,都叫陈玄穹推去朱莉那头。

    达奇先生“我们要去哪儿”

    “是呀你要去哪儿”薇薇心系丈夫的安危,跟着追问。

    陈玄穹指着林奇。

    “你们得问这个新人。有关魔鬼的事情,都写在凯恩老师的那本书里。”

    林奇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翻开典籍,和众人介绍着战后的生态,指着西国大陆上的地理区块与要道,指出一条条河流支脉与依山傍水的村落乡镇,指正受到战争迫害最为严重的地区,以及魔鬼肆虐的城市。

    “我们要去这些地方”

    他的心在狂跳,生怕这些凶神恶煞的北方人,把他当做下一顿饭。

    就在林奇唯唯诺诺,给这些披着衣裳,散发出浓烈荷尔蒙的匪徒指路时。

    窗外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白虹,是一架单翼强击机,它的机尾留有鲜红的华约徽章。

    飞行员正是阿方索默克里尼上校。

    在华约军队中,他是大部分学员的精神偶像,一代传奇。

    这次大战里,阿方索作为一位受降的敌将,在军事中展现了惊人的战斗力,击落敌机三十六架,参与演讲动员七次。

    他有一句招牌开场白。

    “我们的身后就是祖国为了家园征服蓝天,加入空军吧”

    他今年三十六岁,功成名就。

    只是不记得樱花城的模样,也不记得任何往事。

    更不记得医护班的小奥黛丽,记不住故国的妻子和女儿。

    这架领头机掠过西北的高原,从六千米海的加尔群山俯冲而下,中队避过敌人的雷达网,带着六十枚炸弹,保持超低空飞行,朝着樱花城而去。

    在南线战区,战机低空的啸叫吵醒了雨果中士。

    他从床上翻倒,紧张兮兮地看着战友们,心中念着伍德先生数落过的名言金句,对新兵老兵嘱咐着。

    “天上飞的来啦我们的大鹏鸟在往敌人头上扔炸弹还等什么呢”

    他声情并茂,展示着领口和胸前的奖章。

    “天哪,他们飞得真高但能给我们一口饭吃吗光是一口饭就能让咱们卖命吗”

    新兵们提起了精神,在朦胧的雨夜中,勒紧了裤腰带,饿得两眼发青。

    雨果中士将医用吗啡丢到一边,铁与血已经将他从男孩塑成一个完整的男人。

    “我收到了降书,要去收编俘虏啦可是敌人有咱们十倍那么多为了让伤员吃上一口饭,看来咱们得加把劲,打起精神来,姑娘们。”

    新兵们不约而同咽了一口唾沫,神色紧张。

    这些日子里,他们在战壕中活得像只老鼠,吃的好比蟑螂,稍稍冒出头,就听到震天的炮火与雷鸣。

    “中士将军说”

    有个新兵蛋子紧张兮兮地问。

    “将军说你曾经从前线搬回来三百多个伤员,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雨果拍着新兵的脑袋“是四百多个,还有一百多个战友死在路上了。”

    新兵又问“那我能写一封遗书吗”

    “书记员给他们准备准备”雨果大声吆喝着。

    一封封书信备好,塞进邮差的包裹里,邮差靠着两条腿,从前线通信站,往最近的乡镇跑上二十来公里。

    从邮差的背包中,落下一只鲜红的纸鹤来。

    它的颜色鲜艳,是某个小伙子送给故国爱人的情诗。

    它让一头鸸鹋海鸟叼住,当做窝棚的材料,一路飞往亚米特兰的高速公路,飞去樱花城的战争设施里。

    路上遍地都是战车的残骸,运兵车的铁轮与坦克的炮塔碎片四散纷飞。

    有士兵在哭。

    有女人在叫。

    有孩子扛着枪,指着畜生的脑袋。

    有老人背着粮,换出明天的性命。

    一切发生在森莱斯身上的,都还给了米特兰。

    就在此时,盘羊踏上了这片富饶开化的土壤,带着他麾下各路土匪,民不是民,军不成军。用乌合之众来形容他的部队再好不过。

    他们大多是森莱斯的流民,有一个指挥官,有一条枪,就能变成战斗单位。

    盘羊和参谋,还有各个战斗小组的组长严谨慎重的叮嘱着。

    首先是军纪军容的第一条。

    “不许随地大小便。”

    兵长们犯了难,这算天大的难题。

    “不许强抢民女。”

    士兵们没了声息,拿不到应有的生殖自由。

    “不拿百姓的粮食。”

    连后勤班的伙夫都开始哭丧,要喊爹娘来为他做主。

    他们大多十七八岁,年龄最小的那个,才刚满十二岁。和唐仁皇帝生子时,是一个年纪。

    在战场的另一端。

    临近樱花国都的卫戍部队里,有六个人依然在负隅顽抗。

    其中领头的,是裴罗庚霍克伍德。

    他带着两个老人,五个孩子。披上军装,在祖国最危难的时刻,组成了一个步兵小队,被华约的部队逼上樱花城的鸸鹋峰。

    这座山峰本来是皇家的狩猎林地,现在成了裴罗庚最后的防线。

    几个小娃娃跟在他身后,匍匐在草丛里。

    两个老人家抱住枪,连举枪的动作都没练好。

    裴罗庚想起哥哥,想起奥黛丽。

    想起修斯老师,想着自己的一生。

    他和孩子们说。

    “你们还有时间,还有未来,还能适应一个新的国家。”

    孩子们不听。

    他们齐声怒吼着。

    “我们能赢不是吗”

    “大哥哥你身上的奖章那么多如果我们人人都像你一样,是不是就能打赢了”

    “教教我吧求你了求求你了”

    裴罗庚摇摇头。

    他听见巡逻队的军犬窜进灌木,他听见了死神索命的声音。

    他对老人们说。

    “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该在这种地方度过余生”

    两个老人沉默不语,身上多半挂着两三个狗牌,他们的孩子也死在这场战争里,没有什么可以牵挂和依靠的东西。

    裴罗庚握紧了枪,像个巨人一样,像一架风车,像一台精密的,遵守时间规定努力工作的机器。

    “投降吧。”

    他对身边的老幼嘶声大喊着。

    “投降投降你们要投降”

    他朝着敌人开枪,告诉孩子,不要再扣动扳机。

    砰

    子弹的空炮气流化作利箭,打碎了一片片落叶。

    砰

    手中的土盒子炮里,是一发发空包弹。

    砰

    他怕枪里要是有了弹头,这些华约士兵受伤吃痛,会对这些老幼残兵赶尽杀绝。

    他让军犬扑倒,让华约的军官用枪指着脑袋。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树丛中的“新兵”,光是自己战败的光景传到这些老幼眼中,已经是天大的恐怖。

    他们不敢了。

    再也不敢有反抗的心思。

    “再见了侵略者”

    华约的军士眼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对着裴罗庚的脑壳扣下扳机。

    鸸鹋刚落在山峰上的树丛里,让枪声惊得飞上天,嘴里的纸鹤随季风吹上天,吹到热闹的樱花城街头。

    它落在一处餐厅的桌上,酒吧门前,二十一岁的朱可夫,把自己的假肢卸下,拄着拐杖,灰头土脸地挤进受降队伍里。

    他低声下气,和铜铁工人商量着军章的价钱。原本比生命还重要的徽章,现在成了烫手山芋,换到了两块黄油面包。

    就在离酒吧不远的地方,一百米不到的街口广场,宪官格里芬跪在学术院的升旗台前,成了历史罪人。

    和他跪在一起的,还有歌手奥黛丽。

    他们互相数落,怨气冲天。

    格里芬亚美利骂着军人眼里的偶像。

    “都怪你”

    奥黛丽亚美利骂着军人眼里的魔鬼。

    “都怪你”

    他们让暴乱的民众架上断头台,身上披着苍白的囚衣,成了一对亡命鸳鸯。

    远在列侬的芙蓉城

    新的工人阶级民意领袖刚刚接走华约联盟送来的宝剑雕像。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年老力衰的冯先生拄着伞,站在唐仁的坟前。

    看着皇帝的出生年月和卒亡时间。

    18651890

    唐仁

    列侬的最后一位大帝,享年二十五岁。

    在军政官员的结算账目上,领土与物资,人命与子弹,一切都成了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它们互相纠缠结合,变成难分难解的数学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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