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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沉闷压抑,到晚上时,一道闪电终于撕开天幕,紧接着“哗啦啦”落下一场雨来。
温折桑披了件外衣起身关窗,几滴豆大的雨点乘风而入,落在被砚台压住的信封上,晕开一朵朵水渍。她这才想起忙忙碌碌一整日,她还没来得及看这封从上京送来的急信。
她挑了挑灯芯,让烛火更亮堂了些。信纸上有寥寥数语,她咀嚼一番,只体会到“速归”二字。可一看落款,却不是她那位父亲,而是远在皇宫大内的君主。
信中语焉不详,大约是怕路上被贼人拦截,恐泄露消息。
黑沉沉的天空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风也扯着院子里的枝桠,叫嚣着,肆虐着。
她将信焚去,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她知道若不是事态严重皇上必不会山迢水远地递密信过来,可如今一想,她只隐约觉得与那群山匪有关。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正头疼着,温折桑忽然在风雨声中听到“笃笃”声,声音离她很近。她侧耳细听,发现声音正是从窗外传来的外面正下着暴雨。她起身开窗,呼啸的风卷着雨点送进来一团翠色。
小翠鸟被风吹得直翻跟头,一脑袋扎了进来,好在被温折桑抬手一拦,这才稳住了身子。
温折桑心里发笑,觉得这翠鸟有些眼熟,然而天底下的翠鸟都长得一个样子,可不如人似的好分辨。她一边关上窗一边自言自语“这般风雨交加的夜,你这鸟儿不在巢中躲雨,怎么找上我来”
左右鸟儿不会说话,她只当给自己解闷。
可这鸟儿不安分,抖抖身子将雨珠甩落,然后就在温折桑眼皮子底下在屋内横冲直撞起来。一会儿撞倒个茶盏,一会儿撞上帷幔,费了好大劲也钻不出来,急得它“啾啾”叫唤。
终于,小翠鸟冲破束缚,直愣愣冲向房门,然后在门口徘徊游离。
“你想让我开门”温折桑一走到门口小翠鸟就不再叫唤,却扑棱着翅膀盘旋在她手边,时不时轻轻啄一下。
“知道了。”温折桑抬起手,有寒冷的风从门缝外挤进来,刀刃一般割在她手上。她突然福至心灵
一声惊雷在天幕上炸开,紧接着闪电划过,照得庭院亮堂。
“你来了。”雨声掩盖了开门的支呀声,温折桑一开门小翠鸟就冲出去,两只小爪子紧紧抓住谢贻寇的肩,稳稳地立着。
门口屋檐下的地方被雨水打湿,温折桑不知道谢贻寇在门外站了多久,他还穿着那天离开时的衣裳,只是这衣裳早已湿透。他的脸上也有水渍,几缕头发贴在他脸上,让温折桑想起很多年前在皇宫里发现的一只,被遗弃在暴雨中的幼猫。
水珠顺着谢贻寇的眼角往下滑落,温折桑见他笑着,依旧是那般不羁“外头风雨交加,不知大人可否让属下躲一躲”
温折桑觉得他这话是一语双关的。
她看了一眼稳如泰山的小翠鸟,让开了身,“正好我有话想问你,谢头领。”
谢贻寇进屋的脚步一点没停,估计是已经见过百里颂或者江未晞,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谢贻寇将外衣脱下仍在门口,说是怕带进屋的水渍会脏了她的地方。茶水还热着,温折桑把自己伴作男装时的衣裳找了出来,让谢贻寇换上。
须臾,两人听着风声雨声,相对而坐。
“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温折桑问道。她问得笼统,只要谢贻寇回答得有理有据她就会相信简直毫无原则。
“很多。”谢贻寇摩挲着茶盏,他的目光逐渐幽深,“就怕事多话多,大人会听得不耐烦。我还是先告诉大人一声吧,百里颂和江未晞,还是善堂里十多人,今夜已离开清丰县了。我先前找了江未晞,听他说了县里这几天的事,大人保住了我的弟兄,我很感激。但今时今日,我也看出了一点端倪,留他们在清丰县总会让百姓警惕疑心,倒不如干脆离开。”
温折桑轻轻点头,眉头却蹙起了“外面还有一群山匪虎视眈眈,此时离开恐怕不安全。”
谢贻寇垂下眼,忽然轻笑道“这正是属下想和大人说的我已经降了赫秋平。我也不瞒大人,那群人抓了我正是想游说我加入他们,不光如此,他们还愿意推我做头领,他们足足有数百人,就是占据一整个山头也绰绰有余。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占山为王,为所欲为,再不用受约束。至于江未晞那些人,他们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是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的。”
“你才投了朝廷多久”意外的,温折桑没有暴怒,她只是疲惫地阖上眼,“你说的这些话,我都不信。”
茶凉了。谢贻寇喝了一口苦涩,他百无聊赖地都弄起肩上的翠鸟,“信不信是大人的事,属下不,我只是知会大人一声,我要是大人,就不会继续再清丰县待着,而是尽快回上京安安分分做个名门贵女。”
他笑着说“以大人这般姿色,总会嫁得好人家,相夫教子,一生顺遂。何苦要做劳心费力不讨好的县令我可是还听说了,他们就为了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诋毁大人,如此愚蠢之人,哪里值得大人的付出”
温折桑睁眼看他,谢贻寇也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一个愤懑不解,一个嚣张跋扈。
她拧着眉,神情变得有些不敢相信,她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他们杀了苗老爷,杀了樵夫,还有霞青山上你的弟兄们。”
“无用之人,死不足惜。”他灌了一口冷茶,压下心里的火,“至于大人说的另外两个人,只是运气不好,赶上了而已,大人可以把他们的死当做是赫秋平给大人的下马威。如今就要分别了,我再告诉大人一个消息,当作与大人的临别礼好了。尚南芸买通了几个人传了大人的谣言,虽然也有衙门里的人参与其中,但牢里的夏至只是个弃子。大人看人的本事可不怎么样。”
温折桑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也呷了口冷涩的茶,“我知道,你当我傻,却不知我什么都知道。她想摆脱夏至,想摆脱水夫人的控制,我不能在这时候把御史大夫府拉下水,我只能遂了她的愿。今日我收到了上京密信,让我速回上京。但你说的对,如今我对你们的目的、打算一无所知,甚至于远在上京的人都察觉到了一些事情,而我却像是被蒙了眼,什么都看不到。我做得了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是口中残留的茶味太涩,也许是今夜的风雨太冷,温折桑摔了茶盏,碎裂的声音却在暴雨声中几不可闻。
“滚。”她说。
再大的暴雨终有停歇之时。谢贻寇这么想着,便也起身要离开。他仍是张扬放肆的样子,明知道门外是倾盆大雨,是电闪雷鸣,可他无所畏惧。
“很多人笑话我,明明是女儿身却异想天开要做官,上京的人也都说,如果不是皇上偏爱,我绝无入仕可能。初来时,我以为只要我坚持,只要我做得够好,他们就会改变观念,后来我发现,那是行不通的。你说得对,我一介女流,身无长物,还是回上京的好,回去,规规矩矩地成婚生子,再继续被困在高门大院里。我抬头,无论再怎么羡慕广袤苍穹,而我,终究只能看到一方窄窄的天,那么小的一块地方,连半朵云都容纳不下。”
蜡烛落下热泪,烛芯却烧得更旺。
谢贻寇往前走着,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后半夜,雨声渐小。
温折桑房间里的火光一直未熄,烛火亮时,一道隐约的人影会被映在窗上。小翠鸟窝在窗外,它讨厌淋雨,便把自己缩成个小团,可怜兮兮地躲在角落里。
卯时,雨停了。温折桑醒来时蜡烛已经熄灭,入目只有黑暗。
辰时,她看到窗外有光。
谢贻寇带着江未晞、百里颂和善堂十多人离开的事温折桑仅仅是状若无意地提了一两句,没有人看出端倪。
自从抓了夏至又罚了何大成几人后,县里的风言风语少了很多,冬雪欢喜地跟她说起时她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然后又继续处理公务。
然而几日后,百姓们又议论起外面的山匪。温折桑当初承诺半月后就会有朝廷兵马前来,可眼看着离半个月只剩了不到五天,什么朝廷兵马,一点风声动静都没听到。不光如此,最近山匪也没什么动作,好像销声匿迹了一样。
“夏至在狱中自戕了。”短短数日,县里再闻不见桂花香。温折桑把消息告诉水雁薇。
水雁薇神色讶异“夏至竟然我知道她性子刚烈,但没想到她居然会想不开。温姐姐,她与我好歹主仆一场,可否让我葬了她”
温折桑点头,“自然可以。”她随意扫了一眼,看到妆台上摆放的胭脂,随口道,“你这些日子谨慎不少,等见了她的尸体,你也就能放心了。”
“温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水雁薇面露疑惑,嘴角却是上扬的,她见骗不了温折桑,就笑了起来,“是我错了,我不该与温姐姐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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