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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仁扶着官帽静静地想,虽然大祸临头,但总要有人上阵杀敌,否则就只能忍气吞声,被奴役被剥削,为了不受暴政统治,便管不了那么多人的情愿不情愿
想到暴政,伍仁一点都不怀疑,程振不守本份,自己想要则以万千兵众血肉铺路尸骨堆积想方设法去取,不顾旁人死活,如此贪权自利之人若为皇帝,必定民不聊生
正当他愁眉紧锁,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萧进扫视一圈堂内开口道“蝼蚁尚且贪生,百姓们不肯上阵送死其实无可厚非,但我觉得,这或许不是全部的原因。”
死亡固然会让人却步,却不可能一城的人,全都怕死,也不可能对家国的存亡浑不关心,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虽说天高皇帝远,皇帝由谁来当,他们既无想法更无权力干涉,朝堂纷争也好,国家大乱也罢,都太遥远,他们只需静待尘埃落定,然后接受服从适应新帝新政新令,便能继续相安无事地活下去,没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要求,但
思索沉默一阵,萧进眼中忽然闪过一抹苦涩,神情随之黯淡,“自先皇后周未央薨逝,皇上日怠朝政,不理国事,朝堂几乎一直被两相把持,大小事务都由他们决定处理,因而,或许对大家来说,四平早就无君无主”
眼里没有黎民苍生的皇帝,自然也不会被黎民苍生放在心里。
怪只怪宋祯淡出大家的视线太久,需要的时候指望不着,自然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萧进停一阵,继续说道“所以现在程贼起兵,与其说他是篡权夺位,不如说是顺天应命接管四平,我们看来或显牵强,但在老百姓眼里,此乃自然而然。
既是自然,又为何要反抗”
越听萧进说,萧远的拳头便攥得越发紧,手中撑开的告示慢慢变皱直至被扯断成两半,“照周师爷这意思,我们卫军平叛杀贼,反倒成了逆天违命陷黎民于水火的不义之举”因受萧进叮嘱,在外人面前萧远只唤其做师爷,虽然暂不明其中因由,但萧进既有此顾虑,他自然不会违逆让他为难。
不过这会儿的一声师爷,萧远却唤得咬牙切齿,听了让人倍感疏远陌生,萧进心中不是滋味,却也理解,照他的说法,别说征兵买马了,连这叛乱,都没了镇压的必要,他们只要老实顺从,恭迎程振登基即可,如此便能避免生灵涂炭,既无死又无伤,天下又怎会不太平
几位皇子不愿宋氏天下转落他人之手从此姓程,所以率兵反抗,不惜劳民伤财,不也是罔顾人命同程振又有何异
萧进面色凝重,看着萧远,看他怒目横眉,气得面红耳赤,却不多解释,伍仁素来都听师爷的话,现在师爷说了,没有必要打仗,只要几位皇子愿意,完全可以避免这一无谓的争端冲突。
他心中欢喜无限,也不管堂中其余两人作何感想,便往萧进身边靠近两步,拉起他的手,不无感慨道“知我者,莫若周老弟也如此想来实在再好不过,本官即刻命人将所有的征兵告示全部撤回廖谷”
捕头廖谷听唤应声,立即站直身子,昂首挺胸等待伍仁命令。
伍仁再不畏缩,声音朗朗,底气十足“传本官的话下去,让大家不要怕,只要本官在任一日,便会让大家安宁太平一日”
“是”廖谷领命要走,萧远见状,立即将空桑剑出鞘横挡在廖谷跟前,眼中满是杀意,“再往前一步,本统领这剑,可就收不回来了”
伍仁萧进大惊,伍仁扶着官帽提着官袍三两步跑近,仰着头瞪视诘问萧远“萧统领你这是想做甚么廖捕头乃奉本官之命行事,你竟要当着本官的面行凶杀人不成来人呐”
伍仁话音一落,立即有一排排的衙差冲进堂来将萧远团团围住。
伍仁退到众衙差的包围之外,义正言辞警告
“萧统领,本官敬你是统领,只要你肯将剑收回去,这件事本官就当做不曾发生,但你若执意要妨碍官府办事,那便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麓湖城,可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做主”
看伍仁当真要同自己撕破脸,萧远丝毫不觉慌张,反而勾唇一笑“所以,知府大人,这是要向叛军摇尾乞降了”
“周老弟已经说了,程将军即帝,乃顺天应命,并非叛臣贼子,你们这些所谓的卫军,才是真正祸乱国朝荼毒百姓之人你若放下屠刀,本官可饶你不死”
萧远不听他讲,却转向萧进,目光如剑冰寒讥讽“周师爷还真是舌灿莲花,三两句话,便将卫军叛军的立场对调,将一直以来都唯唯诺诺的知府大人,便成敢对卫军统领动刀威胁的正义凛然之辈
本统领倒要问问了,在周师爷眼里,究竟何为正义”
萧进神色痛苦,一张脸惨白如纸,他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更没想到,经过生死离别好容易再重逢的兄弟之间,竟会拔刀相向
虽然萧远的剑,并没有指向他,但他们的立场已经不同
“一切为了百姓,便为正,即有义”
“这么说,周师爷是铁了心,要与我们卫军为敌了”
“不是我们要与你们为敌,”萧进呼吸变得困难,体力似乎难支,摇摇欲倒,“是你,在执迷不悟阿远”
萧远咆哮喝断“不要叫我阿远,周师爷,卫军与叛军,势不两立,你口中所谓正义,与我等从道不同,若果真为敌,本统领本统领”
发狠赌气的话,萧远不想说也说不出来,他干脆不再看萧进,视线落回还被横挡在空桑剑下的廖谷身上,收剑回鞘转身即要出堂。
他于他,不仅是兄长,他们于他,以及他手下的三千伤兵残将,更有收留救拂之恩,他再如何悲愤难遏,也不能恩将仇报,只是他这一走,再想使萧进他们更改主意,必会难上加难
途径好一阵都不曾开口的赵拓旁边,萧远停下来,“赵副将,你可还要继续看戏”
赵拓收起折扇,不回答,却随萧远一道走了出去。
伍仁没有命衙差将他们拦着不放,当人走远,这小脑袋知府忽然脱力地坐到地上大口急喘,一边喘一边扶正官帽抬手让廖谷等人搀扶,“真真好个吓人的凶将他若当真动起手来,本官今日,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被廖谷扶回案椅上坐着歇一阵,看到萧进面色仍旧苍白,却两眼放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伍仁突然抖个机灵,“周老弟,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可是认真的”
伍仁身为知府,同萧远决裂,本意也只是要护住这一方百姓,却并非是非不分,周弗今日偷换概念,指鹿为马,将卫军说成十恶不赦的叛贼,到底是从心而语,还是刻意为之,他也有些闹不清楚。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水推舟,只盼萧远能够念他们前日之恩,不生任何事端地离城而去,不然他这头上,可就要扣一个叛臣贼子的骂名了
萧进不答伍仁的问话,收回神思,后突然跪倒伍仁跟前,“大人,周弗,其实另有一事相求”
离开公堂,萧远顾不得脚上锥心的疼痛,便匆匆跑到安置伤兵的后院偏房,要集结所有人马立即出城,赵拓看他火急火燎,赶忙拉住他的胳膊阻止“萧远,他们都有伤在身,不宜辛苦颠簸,便将他们留在此处继续修养,相信周师爷不会不管他们的”
赵拓的言外之意,虽然你们现在意见不和,但周弗毕竟是你大哥,血浓于水,你的兄弟,便是他的兄弟,他自会想办法照拂。
萧远明白赵拓的意思,甩开他道“他姓周,我姓萧,今日陌路,便再无相交我自己的人,自己会负责”
“你这叫意气用事要颀长来说,你不仅不该把这些伤兵带走,连那五千兵,也要留下”
“哈你这是说的甚么屁话”萧远听他说这话不觉气上加气,感情他们来一趟麓湖城,不仅征不得一兵一卒,反倒要为程振送兵送马是他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这赵拓,终于不再假装暴露出了本心
赵拓难得地没有嘲笑萧远,而是语重心长地同他分析局势利弊,“你冷静想想,如果你是程振,这麓湖城的知府守尉领着百姓大开城门向你投诚,府衙里面却还养着八千来名卫军,你会相信这知府是真心实意归降你敢不做任何准备就带着自己的兵马驻进城来
只要将他们留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使程振有所忌惮、百姓有所惶恐
现在卫军已经驻扎在城内,给到程振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冒险入城,被卫军杀,要么率重兵入城,绞杀卫军,正反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而两军一旦在城内开战,便注定会有大量伤亡,届时死的,必然不会只有兵将,免不了有许多百姓惨遭屠戮
我们的兵马驻守城内,一切都还秩序井然,城泰民安,而程振一来,百姓便无辜遭戮,那他叛臣贼子、祸国殃民之罪,还不是铁板钉钉,再也洗刷不掉的了
不仅如此,待民怒一起,我们便与城内的卫军百姓里应外合,自能完败程贼”
萧远听他说得不无道理,怒色稍有缓和,但问题是,他怎么知道程振入城之后,就一定会屠杀百姓万一程振也知道兵马入城不惊扰民众的道理,岂不是要白白牺牲八千兄弟
经他反问,赵拓不露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却不回答,而是转身同萧远一起看向了颤颤巍巍朝他二人走来的萧进,以及他身后列队跟的二十来名衙差。
赵拓冲萧进托扇一拱手,便笑着邀众衙差走开到一旁,给他兄弟二人留下了单独说话的空间。
“你还来做甚我与你,已经无话可讲”萧远把脸别到半边,眉眼里全是冷漠。
萧进抿着嘴唇,笑得有些苦涩,眼中还有些湿润,他想伸手抱抱自己这个恍若隔世未见的弟弟,却始终没有将手伸出。
回想以前还在萧府的时候,萧远就不怎么着家,每次回来待不了多久,有时连饭都吃不上一顿便又被萧炎枭撵逐出门,同他更是难得见到一回;
后来家里出了事,他几经生死,才辗转来到这麓湖城做了师爷。
若非与萧远重逢,他也不会再想起自己曾叫萧进,有爹娘妻子还有弟妹,不是一个无根漂泊的人。
但现在,他又要亲手将他、他们推开。
他还没再见到萧立,他还没听他们同他说自萧山一别,他们各都有何经历,还有他的孩子印泽恩人杨柳,他都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道一句谢
种种悔恨,种种遗憾,压得萧进苦痛难当,他揪着心口,想要蹲到地上呼吸,可萧远眸中的冷漠抗拒,让他不得不认清他们已经决裂、对立为敌的现实。
敛去心痛,深吸几口气,萧进回以同样的疏离,一字一顿道“为兄来,是要告诉你,你们今次入城,所费不赀,知府大人已让账房列出明目,离城之前,务必结清账款,否则”
“否则什么”萧远怒目圆睁,难以置信,所以,他这兄长,是要把对付世家大族的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不仅要将他们赶出麓湖城,还要让他倾家荡产
想到倾家荡产,萧远忽地咧开嘴笑了,他本就身无分文,还怕什么倾家荡产
“呵,那可就要让大哥你失望了呢别看我身为卫军统领,可是实打实的一穷二白,要钱没有要命那要看你、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取”
萧进听他耍起无赖也不着恼,“那你,就净身出户罢”
萧远因为没钱偿还这几日三千伤兵五千卫兵的衣食住药费,被伍仁萧进一八千卫军的自由做抵押合力撵逐出了府衙,他一日不将欠的银两还清,他们便一日不能离开麓湖城,还要无条件服从知府师爷捕头以及所有民众的命令,让他们干什么都必须照做,不得违抗忤逆,不得私下议论埋怨,大有将他们变成府城公众劳役的意思。
用伍仁的话说“你们既然自称卫军,那是不是该讲卫军的道理,欠债还钱,岂不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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