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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人的这一生总逃不过四个字桎梏,生、老、病、死,或者稍改一改,就是生离死别。
顾峥自觉她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与坚强的信念、来支撑着她,有心理准备去承受这眼下的一切。
这是个战乱频发的年代,安定与平稳注定个奢侈。有人常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顾峥也终于明白了,就算,这个男人不是皇子龙孙,没有如今的身份,他生活在寻常百姓普通家庭,没有那么高贵的血液血统,可能,她和他终将面对的也会是同样的今天。性格命运早就已注定,他不会甘心于平凡平庸。她看见了眼下这些将士手下们对男人的钦佩、崇拜与尊敬;为他的铮铮铁骨与傲气智慧折服这是男人们的战场,他在这里找到了生命的归属与价值。
许多年以前,那时还在江南,当时,不管是顾峥,还是她的父亲顾剑舟,一个想威逼,一个想情诱,天真地,都想让这男人屈服想想,真是滑稽可笑得紧。
顾峥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强着支撑多久。
她颤抖着双手,慢慢地,双膝弯曲,半跪半趴靠在丈夫周牧禹的床榻边缘。“我来了”她说,“我来带你回去”
颤抖的那双纤纤柔夷轻轻去触摸男人的脸庞,他的脸,清苍,蜡黄,没有一丝血色,难看的可怕。双眸紧闭,下颔长满了许久没刮的青色绒须。
“现在,你可该满意了,是不是”
“你说你不要用麻黄散,你害怕会失忆,害怕再记不得从前的人和事,记不得我,记不得我们以前的日子”
“可是,你现在是个死人了,那你,你可还记得什么”
“你傻真的很傻”
她说着说着,终于泣不成声,崩溃了,疯了。发疯一般的将男人捶打着,摇晃着,泪眼模糊。
“我恨你你让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寡妇”
“你说,我们的时间为什么总这么短”
“前些年刚成亲那会儿,你和我别扭,闹各种小性,最后,你不闹了,我们好容易走在一起,可是,你又要离开我和女儿”
“苗苗,她才八岁八岁不到啊,你忍心抛下她不管吗”
“周牧禹,你好狠算你狠”
“你起来起来啊”
“你这样到底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起来混账快起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这样子对我,你安心吗”
“”
军帐中,所有将士垂首低眸地默哀,不管是卢老太医,还是李振兴,统统都把脸扭过去,喉头哽咽着。
“王妃,请您节哀”
他们异口同声,轻而低地,柔柔地劝慰,说。
尾声
汴京,二月。
承平三十四年,骚扰了人世间许久太平的战乱终于结束,告一段落,整个京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中,乍暖还寒的天气,杨柳开始抽丝,堆砌如梦如烟。
晋亲王府,顾峥挺着个大肚子。
女儿苗苗,萱草,还有婆婆周氏等,都在围着桌上堆砌如山东西口中啧啧,指指点点谈论个不停。
“禀王妃主子,这是兵部许敬安许大人送来的”
“这是周太傅专程送来给王妃您的”
“这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桌上有珊瑚摆件,女人首饰发钗,古董玉器,玛瑙,各种名家字画笔贴。
小宫女一边将礼单名字念完,一边叹着气道“我看主子,您还是收下吧,要不然,他们这些人天天到咱们府上折腾,您不收,是不会罢休的”
朝廷上大部分人是见风使舵,哪边红火就往哪边烧热灶。现在,东宫无主,太子之位一直空悬。
他们同时也明白个至理儿,光是想要烧热灶也不能乱烧,得讲究方法,就比如,现在,这晋亲王府,名义上是男人当家,可是,真正的主人,却是个名叫顾峥的女子。也就是正大着个肚子的晋亲王妃。谁都听她的,连家主都对她千依百顺,唯首是瞻。她才是这里真正的女大王,女主子。
顾峥的婆婆周氏叹“收就收了吧,这才是个开头,以后啊,只怕你要应付的会比这更多”
婆婆周氏转眼又老了些许,两鬓添了好几根银白发丝。
她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半大的小奶娃儿,正手摇着拨浪鼓,逗着。“你笑一个,我的小乖孙儿,你倒是笑啊”
那是顾峥所生第二胎,苗苗的亲弟弟。
所有人都说,这小家伙的眉目五官,简直和他爹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连那倔强的脾气,死不爱吭声,沉默,话少,呆闷闷不爱笑的性子都是如出一辙。
萱草笑“其实,我倒是看过小郡王笑呢你们老是这样逗他,他不好意思在你们面前笑呀”
“哦真的”顾峥和周氏目露疑惑,异口同声。
“要不,你们都跟我来”
萱草建议周氏将小郡王放在坑上,然后,将拨浪鼓亲交到小郡王软绵绵肉乎乎的小手里。接着萱草又轻嘘地一声,提议所有的宫女包括顾峥周氏等全都出去,再把门帘子放下,她们就躲在门帘缝边偷偷观察。果然,那只一岁半胖乎乎的小东西见没人了,独自坐炕上玩耍着,把手中的拨浪鼓一摇,再摇,摇着摇着,又拿耳边不停晃动着。
“咯咯咯,咯咯咯”
他的笑声很快如同银铃,笑得是酣畅痛快,哈喇子都流到围嘴上。
周氏,以及顾峥全都再次瞪大眼,不可思议。“天呐,他怎么,怎么”
果然和那闷骚爹如出一辙啊
傍晚,用了晚膳,收拾打理好一切,顾峥依旧挺着个肚子,动作吃力笨拙地,在两小宫女搀扶下,回到自己寝殿。
寝殿的正中央,立着一扇镶嵌大理石红木雕山水花鸟屏风,通明的烛火在屏风上摇曳闪烁。
另一边,橘黄色柔和的光线,把坐于屏风后面书桌旁男人的轮廓,映照成优美的弧线。
周牧禹穿着一袭白衣夹纱暗花袍,通身家常打扮。
是的,他没死,动作神情俱都安详恬静,沉俊的眉目,只专注于手中的文档书册,一会儿,又拿着笔在勾画写什么,应该是忙着处理文档公务。
顾峥摇头,语气很是无奈,叹了口气。“你又不让下人们关好窗子”
便亲自上前,去关书桌前的雕花小木窗。
周牧禹始终专注沉浸于自己的公事,谁来了都不会扰的节奏。这会儿子,一看,是妻子顾峥,忙忙起身,搓着手,死皮赖脸上前讨好道“嗯咳,原来是娘子您呀对不起为夫忘了给下人吩咐”
仿佛如今的男人,见了女人总是习惯于小孩儿见了大人模样,有害怕,有惊慌,怕一留神做错事,就惹女人不高兴、发猫威了。
顾峥摇头“现在可是倒春寒,你如今的身体可不像从前”
说着,她忽打住。嗅着空气里一股什么味儿,然后,再仔仔细细,东嗅嗅,西闻闻。
男人见她这副模样,慌怂得一逼,连屁股都夹紧了。“娘子,你,你闻到什么了”
顾峥猛地上前把男人、堂堂晋王、现如今准太子衣领使劲狠狠一扯,脸凑近他,几乎女上男下姿势,压制着,眼看就要把男人压于椅子摁住推倒坐下。
“告诉我,你喝酒了是不是”
她暴跳如雷,气得如发怒的母猫。“你真的喝酒了周牧禹,你,你背着我,又喝酒了”
男人赶紧把两手抱住脑袋。心忖,完了完了
顾峥现如今那鼻子简直比狗的还要灵,她又嗅到了什么不对劲儿。
周牧禹正忽又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以背正挡着什么。他的身后,原来藏了一个金唾盒。那小盒子里,是一团团乌糟糟黑幽幽东西。
顾峥柳眉倒竖“周牧禹,你让开”
周牧禹“”窝囊如同被卸了脚的虾蟹。
顾峥“你让不让给我让开”
周牧禹“”
顾峥“”
气不可遏,干脆一把将男人给扯了推来开,周牧禹大叫,“娘子不要,我错了,真的错了”
最后那个错字,还未说完出口。顾峥就像是被孙悟空施了法术,定了神,凝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的眼泪珠子,大颗大颗,成串成串不停往地下滚落。
周牧禹这一次连去抱脑袋的手上力气都没了。吓得,惊惊颤颤。“娘子,其实我,我”
顾峥掉了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撤身走。仿佛心肝五脏都在抽痛。失望,惆怅,难过,郁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怒火怨气,只要一遇见与周牧禹相关的事儿,就各种不理智不淡定。
承平三十二年的那个寒冬腊月,眼下的这个男人,真的是从鬼门关里走出来的。
顾峥的思绪开始飞得老远,身子意识仿佛也飘起来,飘回到那个生离死别、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王妃,请您节哀,让王爷好生上路安息吧”
“王妃,请容老臣将殿下的右大腿做最后一次缝合,他得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走,是不是”
血腥味儿,将士们的哭泣,默哀。整齐而划一,庄严肃穆的军人大礼。顾峥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看不见。她的眼里,只恨眼前这个男人又抛弃她了。她伪装得难受,她不想再坚强,她哭得浑身都在抽疼,哭晕死了又醒过来,醒过来又哭晕死了过去。那是她第一次开始正式和男人多年的相处与情感。如果,当时他们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好好相处,做一对神仙眷侣,恩爱夫妻,而不是全部都把那些宝贵时光用在婚姻磨合和讨论如何相处纠结上,会不会,即便是他现在就立刻死去,也没有遗憾。
在从汴京快马扬鞭,一路风尘落拓来到这边关时,她翻山越岭,趟过河,穿越过无数荆棘丛林;她在路上见证了太多死亡与创伤,战争带来的残酷与无常,生离,死别,忽然间,她赶着路,开始一边策马奔腾,一边思索着一个关于情爱,关于婚姻,关于男女相处之道的至深命题。原来,生命、生活,只有在这时才能彰显出她的美好与宝贵来这人生,真的是太苦短了在平时往往被人忽略的内涵,实则再再简单不过,能够和所爱之人自由自在享受阳光,森林,山峦,草地,河流,就是多么平常的满足从复婚之后,她一直在计较感情上的得与失,害怕重蹈覆辙,她是那么小心翼翼,可如今,统统成了一场烟雾为什么为什么生命是如此短暂她很想告诉他,从来不后悔过去爱他,去认识他,哪怕曾经所受过的挫折与创伤他是她值得去敬仰爱慕的男人
快要走到军营,一路之上,都在听那些将士小兵们对这位殿下的滔滔敬仰与各种夸赞钦佩那时,微扬的嘴角,苦笑无奈的表情,不知是该为他感到骄傲自豪,还是感到心伤她原来是那么不想失去他那么在意眼前这个男人她趴在他床缘边,仿佛,拼了命用尽全身力气去捶打他胸口。
她忽然决定跟上天请求交换。
“如果,我能把我的命,分留给他一半替他续上请问老天爷啊,你能不能答应我呢现在,就情您让他睁开眼吧让他好好活下来”
“老天爷”
“求你求求你”
躺在行军木床、纹丝不动的男人,分明气息连最后一丝都绝,早已没了脉搏与心跳,忽然间,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眼前所有人的幻觉。他的眼睫毛,竟然颤颤地微微动了一动。就宛如大冷的冬天,早已僵死在河岸湖边、混迹在枯草丛堆里干瘪的蝴蝶翅膀,竟奇迹般,煽动起来。
有人说,那是风吹的,你们都看错了,其实殿下根本就没有意识,怎么可能会眼睫毛动。
又有人说,不对,绝不是什么风,殿下未准儿还有一次生还的机会,因为,他王妃来了他的妻子、他心心念念、所爱的女人来了
这说最后一句的是李振兴,他给顾峥跪了下来,千哭万诉,求她。“王爷,王爷未准还能活呢您再和他多说说话吧他只要听见你的声音,就是阎王小鬼儿用锁链子拷他,他也会想方设法挣脱回来因为,您就是他的力量啊”
卢老军医忽然急急去翻医书。
他把手重重一拍,眼眸透亮。“是是了胸口按压心脏复苏再口对口吹气”
顾峥的那一拳拳拼命捶打下去,万万没像到,让已经站在旁早已绝望的卢老军医马上也看见契机希望。
后来,周牧禹真的被抢救活过来了,已经早已被宣告死亡的男人,竟然能从鬼门关逃回来。
周牧禹此后常常就着事对顾峥感慨万千说“是你把我叫回来的,你知道吗,娘子”
他又说,“那时,我真的已经去了黄泉路,还看见了黑白无常,他们强行拉带着我,要让我去一个地方;前头,一片黑暗虚无,我很想逃,可是又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是你的声音一直在召唤我,引领着让我回去就这样,我回来了”
他的这条小命,何其艰难回来得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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