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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纯自然知道对西林觉罗氏没法明火执仗, 就像当年对着索绰络氏和万流哈氏是一样的。
那时她年纪尚小,三房成天惦记长房的家底克扣她衣食,四房总想利用她在玛法跟前卖好获利。她们以为占着长辈的名份就可以随意拿捏一个孤女, 但毓纯从六岁开始就没让她们如意过。
虽说那时她自身底子较差, 既没有健壮的体魄也没有异于常人的心智,身在深宅大院势单力孤,放眼望去叔叔婶婶环伺,但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凭着耍横胡闹也混到了舒坦日子。
作为一只资深刺猬, 她深知单巴掌拍不响的道理,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无非是看谁能豁的出去罢了。正因为如此, 万流哈氏会对她敬而远之,常年管家又跋扈的索绰络氏也没在她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如今对付西林觉罗氏是同样的道理,但此一时又彼一时。
在盛京,她把将军府的天捅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左不过那鸟不拉屎的地儿玛法说了算。可身在京城,天子脚下, 很多事就不能简单粗暴的办了。
再有,不管是索绰络氏的明刀明枪还是万流哈氏背后使坏, 就算把她俩栓一块, 毓纯跟她们顶多算低手过招,与西林觉罗氏的手段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
更何况西林觉罗氏自己就是公爵夫人,身后不光有一位身为当朝首辅、门生故旧满天下的长兄鄂尔泰,他们西林觉罗家的姻亲也大都显赫。
鄂尔泰的老岳父是前武英殿大学士迈柱,两江总督尹继善所在的章佳氏与其族内有亲,长子鄂容安娶的是世交通政使博尔多之女, 次子鄂实娶的是高贵妃的妹妹,三子鄂弼娶的是兰瑾,听说四子鄂宁正跟乌雅家议亲。
这样七拐八绕、林林总总算下来,别说西林觉罗家跟瓜尔佳是姻亲,就连跟富察家也沾亲带故。
毓纯肯定是不能把西林觉罗氏怎么样的,但反过来说,只要不太过分,西林觉罗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就算西林觉罗氏娘家再显赫、再想划清界限,但有一点,除非能让哈达齐、纪山和兰瑾舍了姓氏,不然她始终是瓜尔佳氏的儿媳,与瓜尔佳氏剥离不开。如此,族里的公论她不认也得认。
查朗被气病一事,是家事也是族里的大事。毓纯让容秀把这事透给堂婶西鲁特氏,一来是因为她那支到底出了个官至都统的马尔萨,在族里说的上话,二来也是想通过她让族里的人都来评评理,到底谁对谁不对。
虽说瓜尔佳氏一族在京提不上多显赫,但胜在枝繁叶茂,近支旁支加一块就有数百人,还不算出了五服正黄、正白旗那边的亲戚。即便身居高位的不多,二品以下为官的却也不少。人多好办事,她就是要先发制人掌握舆论主动权,先从人伦理纲常上压西林觉罗氏一头。
在这件事上,容秀尚不知道毓纯有什么打算,但还是照章办理,将西林觉罗氏与家里闹生分的实情透露给了堂婶西鲁特氏。
原本嫡支二房放着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子不住就让人觉得奇怪,不想原来是因为二房的兰瑾想嫁进富察家不成,反被一心撂牌子回盛京的毓纯捷足先登才闹出的矛盾。二房仗着家世不依不饶,还闹着要分家,以至气病了远在盛京的查朗。
西鲁特氏做了回吃瓜群众,待与容秀话了一通家常回家,又觉得听见的八卦实在有点耐人寻味
早前也没见嫡头跟族里多亲近,虽说自己能听到内幕消息足见分量和体面,但二房家的忤逆不孝总归是没脸的事,捂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告诉外人呢。
西鲁特氏孀居多年,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很有几分精明谨慎,她左思右想咂摸出些意思又拿不定主意,所以没敢把这事张扬出去,而是等着儿子回来商量。
富德一进家门就被拉进了正屋,“额娘,什么事把您给急成这样,总得让儿子喝口水再听吧。”
西鲁特氏忙把儿子按坐到通铺上,从桌上倒了碗茶递给他,“我今儿听说,盛京的老将军病了”
富德抱着茶碗的手一顿,“您听谁说的”
“你容秀大妹妹说的,里头还有内情呢。”西鲁特氏赶紧把知道的告诉儿子,说完了又一个劲地叹气“你说这事咱们听了能怎么着,你那堂婶是仗着身份做的不对,可你堂叔人在西北,谁能管得了。”
“怎么管不了,凡事逃不过个理字。与富察家的婚事是皇上赐婚,堂婶肆意迁怒本就是大不敬,何况把堂玛法气病更是不孝。容秀她们是小辈,即便想讨个公道也说不得什么,可族里总有长辈能为她们做主。”
富德不是那愤世嫉俗的愣头青,他之所以这样说是看得分明容秀的身后是毓纯,她们对额娘说的话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叙家常,更何况嫡头的事若想隐而不发,根本犯不着告诉他们这些旁支。
西鲁特氏“那你的意思,咱们该管”
富德灌了口茶,把茶碗一撂,“这么大的事是得管,但额娘可别犯糊涂,不是我们管,是族里都该管,且越多人知道越好。”
“可你堂婶的娘家不好惹呀。”
“这就看怎么说了,西林觉罗家势大,但堂婶毕竟嫁进了瓜尔佳氏。她原就瞧不上咱们,咱们又何必忍气吞声。再者,堂玛法被气病这么大的事若都没人管,将来也别指望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西鲁特氏思量着儿子的话,再想到多年来族里的大事哪件不得仰仗查朗,也就拿定了主意土匪入伙还要纳投名状呢,既然家里的前程压在了那边,那该出力的时候就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她一拍大腿,“这事有我呢,你就别管了,只管忙自己的事。”
这原就是内宅女眷相互撺掇的事,富德心想自己一大老爷们想管也干不了啥。再有,托富察家的福,从围场回来他就从护军校转调为蓝翎侍卫,虽说都是六品,但将来走的路子已经不同了。
这些日子,他都在忙着适应新衙门,人情往来要花费不少心力,着实没闲工夫再操心别的。但又不得不提醒了句
“额娘也要警醒些,这族里的亲戚哪个都不好相与,更有那无利不起早的,事要办就得办得漂亮,可别反沾了一身腥。”
西鲁特氏嗔了他一眼,“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咱娘俩孤儿寡母在族里头讨生活,还能不知道他们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短短数日,西鲁特氏就以实际行动表明,瓜尔佳氏人多力量大的声势果然不同凡响光毓纯叔叔辈往上的女眷已经往她二婶家里去了七八拨人,打的是串门沟通感情的旗号,说的却都是劝人的话。
什么二房跟西林觉罗家亲上加亲更好,别再惦记富察家了。
什么家和万事兴,为人子女要懂得孝道,不可忤逆尊长。
还有什么瓜尔佳氏系出名门,祖上是开国功臣,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可比,下五旗终究是下五旗
总之,族中女眷的话或硬或软,或委婉或直接,递到西林觉罗氏跟前的没多少好话。她起先蒙在鼓里,等头一拨人足足坐了两个时辰,车轱辘话一套接一套,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关于西林觉罗氏忤逆不孝的传闻,不光族里议论纷纷,就连官眷世家之中也渐渐传开。
族亲一波接一波的登门,西林觉罗氏只能疲于应付一时腾不开手辟谣,再到族里辈分最高算是查朗长辈的姑祖奶奶出面训斥,终于积郁成疾病倒了。
据说当时西林觉罗氏一张脸憋得通红,硬撑着送完客,一口气没倒上来就了晕过去了,随后大门紧闭恕不待客。
“我听小叔叔说纪山都急坏了,兰瑾也跑回去侍疾,我看这事就算了吧。”闹出这许多动静,容秀总觉得于心不安。“我想二叔那里收到小叔叔的信,得知了真相,自会跟玛法认错的。”
“算了怕是不能够吧。”毓纯给她倒了杯茶,扯了扯嘴角,“你以为二婶被扣了不孝的罪名,眼下又病得起不来床,她能咽下这口气”
听她这么一说,容秀焦虑地绞着手里的帕子,“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二婶都病倒了,自然得上门问候了。”她微微一笑,“我让人备了些上好的药材,你待会儿就从我这里直接送过去吧。”
“凭什么我去这事还不都是你挑起来的。”容秀气得瞪圆了眼。
“我让你去就是为了摘干净,反正跟你没关系就是了。纪山哥哥没那么多心眼,只会觉得你是关心二婶。”
嗬,难为她想得周到,做这般表面功夫给纪山看。可西林觉罗氏和兰瑾难不成还能对自己另眼相看在她们眼里,早八百年前就认定自己和小叔叔跟毓纯穿一条裤子了。
容秀寻思,自己这会儿巴巴地送药过去,等西林觉罗氏知道这药是哪儿来的,只怕要气吐血。气完人再送药瞧她干的这是什么事
“你就不怕西林觉罗家找咱瓜尔佳打擂台,不成心让人看笑话吗。”
“看就看呗,京里谁家没个笑话,前些日子还不是都在嘲讽纳喇氏,如今出了宝泉局的案子,倒把前头的事忘了。”
容秀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呸,那能一样吗。”
去年京里出了件荒唐事,说是有位姓俞的工匠死了,他生前受雇于工部,因为技艺了得,经过数十年的积累攒下十分可观的家产。因其膝下无子又收过义子义女,便引来多方争夺。据说俞家后人为争夺家产,竟有给大学士、六部九卿送银子拉人站台撑场子的。
当时御史仲永檀将此事告到御前,皇上知道后震怒,着步军统领鄂善前去现场捉拿。谁知消息不胫而走,到俞家吊唁的官员闻风而逃,谁都没抓住。本以为这桩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没想到年初仲永檀又再度上书,弹劾鄂善收受贿赂,走漏消息。
经查,大学士、六部九卿参与俞家吊唁之事不实,而鄂善贪污受贿却是证据确凿。皇上着令王公大臣议罪,后赐了鄂善自尽。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鄂善所在纳喇氏受其牵连被嘲讽了好些日子。
再有宝泉局一案,更引得朝堂动荡,容秀当然不愿自家的这点事跟两桩大案相提并论,听着就不吉利。
但毓纯却知道她不知道的事。
仲永檀是鄂尔泰的门生,当初上奏举告实则是有意影射打击张廷玉一系的汉臣,只是最后张党弃车保帅,革了两个内阁官员并未伤元气,真正倒霉的只有鄂善。
傅恒说石匠吊唁案和宝泉局罢工案都涉及党争,他知道的事,皇上肯定也知道。朝堂上不安生,鄂党牵扯进两桩案子里,鄂尔泰哪还有闲工夫管瓜尔佳氏族里的那点破事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毓纯就是看准了时机浑水摸鱼。退一步说,就算西林觉罗家要出头,还有个忤逆不孝的罪名摆在那儿,西林觉罗氏既没脸解释自己干的事,也不敢拉哈达齐当挡箭牌,所以最后她只能受着。
毓纯看容秀有几分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笑起来“我就随便说说,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容秀拧起眉头,“你到底怎么想的闹僵下去对家里也没好处。”
毓纯“我不想怎样,二婶做错了就得向玛法低头认错。至于二叔,他人在外,我们鞭长莫及,等见到面再看吧。”
“这事也算不得过不去的坎儿,反正你都嫁进富察家了,二婶再气也没用,倒不如你去跟她把话说开了。”
西林觉罗氏本就仗着身份让别人生受的那种人,既不会低头认错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毓纯才不会白白上门找不痛快。
“我看你的性子是越来越软了,没得人家欺负到头上还想求和。你要觉得成,不如自己去试试”
容秀听这意思知道她牛脾气又上来了,也懒得再分辩。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顺道带走了早备下的两箱药材。
西林觉罗氏的病养了些日子,瓜尔佳氏族里对她经过一轮言语讨伐并思想教育后就此沉寂,好像之前闹出的动静不过是茶余饭后逗人一乐的小事。
京城里勋贵人家扎堆,谁家没一两件丢人事,说着说着也就淡忘了。
那厢里,明瑞纵狗咬人,毓纯帮着四房善后都来不及,早把西林觉罗氏会不会打击报复的事扔在了脑后。
起因是明瑞在官学里和人打架,往常都是他整别人,这回运气不好落了单被打成了乌眼鸡。可这小子挺能抗,回家没哭没闹没告状,擎等着寻机找回场子。结果,就把主意打到了毓纯院里的两只獒犬身上。
他知道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听明亮的话,就诓了明亮出门遛狗,再趁机把报复对象骗到富察家附近。据说旋风和闪电追着舒穆禄和赫舍里家的小子跑了两条街,裤子都咬破了,让人家光着腚哭爹喊娘地回家去了。
虽说是小孩子打架,但现在是人家孩子被狗咬了,能不找富察家理论舒穆禄和赫舍里两家找上门,四房招架不住,就把毓纯这个狗主人拖出来一起背锅。
毓纯觉得很无辜,可富察家的事又不能不管,只好转头去找傅恒。好在傅恒人缘好,舒穆禄和赫舍里两族里都有宫里当差的侍卫,能说得上话。第三方帮着一说和,总算安抚了孩子家长躁动的情绪。
本以为这桩官司就了结了,谁知更大的热闹还在后面等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玖迩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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