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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阙缓步走上台阶, 又在言音身前几步停下,恰好与她平视。
他温声道“你知道我会来”
言音摇了摇头,对他笑笑, 坦诚道“我猜的。”
与其说猜, 不如说是赌。
赌白阙就在暗处, 赌白阙会出手帮她。
和之前几次一样。
白阙对此也心知肚明, 再往上走了两步,靠近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昂起脑袋来与他对视, 眼中有些不赞许的责备。
但瞳光闪烁片刻,仍是无奈道“真胡来。”
凤凰托付给她的祭舞, 是上古指引亡故之人走向幽冥的道术, 步伐返璞却强而有力,起舞者既为摆渡人,奉献自己神魂来构建亡魂去往彼方的桥梁。
看来虽是轻巧,实则却堪称重体力劳作。若是比做从桥这头运一堆砖块去对岸,那想要送走一整片梨花林,上千记的死者,差不多等于运一个死者扛一块砖头,负重来回跑上千趟。
若非她神魂浩瀚到能任她造作, 只怕舞跳上半就得当庭跪下。
而眼看这么重的活终于干完了,按道理就算是糙汉子也该累的滚进被子睡大觉了,出现变故没时间休息也就罢了,她竟还想着用神魂强行覆盖整座琼池水域。
无知者无畏, 也不怕被反噬成小傻子。
明明此前还言辞凿凿地阻止了那两位术修的鲁莽,等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也做出了异曲同工的选择。
白阙垂眸看她, 口中无声暗叹。
言音步伐轻巧,背着手倒退走了几步,将面前的人引上高台,轻笑道“可我还是算对了啊。”
那时凤凰前辈所构建的生死夹缝,可是比这琼池大阵还要隐蔽坚固的秘境,在那种空间,反派都能孤身硬闯进去,出现在这倒影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每回恶毒女配出现变故,反派就会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比玄学还要吓人,简直像是跟在她背后的影子,却一直没被任何人察觉,不知他到底身藏何处。
这让她绞尽脑汁,做出诸多假设都不得其解。
况且这回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在那药溪谷弟子眼皮子底下,居然也没能发现他的存在。
言音不由得感叹道“白公子,你真是比琼池还神出鬼没。”
白阙忍俊不禁,摇了摇头“言姑娘过奖。”
“不管怎么样,还得多谢白公子鼎力相助。”
白阙唇边含笑,其中意味颇多,跟随她走到琼池这座大殿的门前,缓缓抬起手,扶着她转身看向殿内,低头询问她想不想进去逛逛。
姿态从容,反客为主,恍若拿破仑陛下踏入他忠实的巴黎。
言音当然点头,当了一回追随的约瑟芬。
而眼下这座仙殿确实成为了他们二人的领地,神魂和领域交叠铺展,相辅相成,焰气助长,蛮横地覆盖了整片水域,如千军万马进发,彻底的攻占了倒影中的镜像世界。
过去的琼池内殿完好无损,比之前看到的冰山一角更加巍峨磅礴。
待举步穿过那两尊看门的巨大石像,言音微微抬首,见楼阁亭台盘浮而上,两处飞廊插空,白玉雕栏延绵不尽,十余丈宽的绫罗自见不到顶的高处垂落,布面上描刻着隐晦古奥的金纹,在光中反射阵阵鳞光,璀璨辉煌。
让人想起凤凰在神台慵懒垂落的羽翼,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再往前走上数里,见之前她和小辈们暂立的那处悬梁顶上,一带清流自引渠倾泻而出,在楼阁回廊间曲折流淌,被玉柱雕栏分流,造出一道道在亭台间错落的流瀑,哗哗作响的水声奏响奇妙的韵律,细流汇聚成数条蜿蜒的水池,不知会流向哪里。
水声中雾气缭绕升起,将内殿置于渺袅之中,更似如临仙境。
见此盛状,言音有些奇怪地挑起眉头。
琼池特地将本殿修建在山谷之中,又将山中溪水引渠为河,圆形环抱内界,形成谷中水洲。
就连殿内都要额外引水,建造成飞阁流瀑的模样是有多喜欢高山流水啊。
还是这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白阙淡淡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身边的人突然开了口,言音不太适应地愣了一下,看他一眼,再仔细想想,觉得这说法也挺有道理的。
光听传闻都让人觉得琼池道门不接地气,也许在那些门人眼里,只有琼池是往高处走的人,其余道门都是自甘堕落往低处流的水。
布置这些流瀑也未必是为的美观,可能还是对门人的一种警醒。
啧,蠢。
还招蚊子。
嫌弃。
这趟出门吃了这么多亏,言音此时对琼池道门一点好感也欠奉,又恨屋及乌,连带对这可谓绝美的建筑也失去了耐心,一路边看边在心里偷偷找茬,只觉得这这座宫殿简直处处都是槽点,雕花都嫌浮夸
这羽织谁做的啊一点光泽也莫得
谁家绿的跟红的放一起啊什么配色
麻蛋哪个缺心眼的在拐弯镶镜子吓死个人
门口摆个大石头干嘛了不起摆坟头啊
一路哔哔赖赖,拿吐槽泄愤。
可遗憾的是,顺着主道找了一路,并没看见什么新的情报。
言音想了想,扭头和身边的白阙嘀咕一下,觉得还是先去主殿看穹顶,其余的待会再逛。
毫不意外地获得了支持意见。
随后便是借神魂定位挪转,几息过后,俩人出现在了女娲神像的尾巴尖尖上。
所谓的虚幻空间就是这点好,再远的距离都用不着一步一步走,意念到哪就去哪。
言音脚下堪堪站定,便抬头向上看去。
“”
尽管之前已经在水底看过一回,等真正身临其境时,却仍是被震撼到忘记了呼吸,连瞳孔都不受控地微微缩起,心中的吐槽戛然而止。
人对巨大的事物生来便有敬畏之心,越是巨大便越是恐惧,而在这最低也最靠近雕像的地方,便能使人充分体会到自己是何等渺小。
站在这尊巨大的雕像下方,没人能说出哪怕一句狂妄的话来。
在他们头顶,精雕细琢的粗大蛇尾纵横交错,交叠的鳞甲间隙隐约带着幽绿的色泽,栩栩如生,犹如无数条吞天的巨蟒在上方盘绕纠缠,向下投向十余米宽的庞大阴影,最终汇聚于石像的腰身。
他们站在一起,身形相加竟不足以抵上雕像尾巴的一块鳞片大小。
难以言喻的精神压迫。
言音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如鼓擂动,仿佛站在过于集中的现代高架路下,唯恐这庞然大物突然倾塌,将自己压得粉身碎骨。
白阙看她乍然傻眼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抬起手护在言音身后,方才一同抬头,望着在头顶交缠如拱桥的雕像蛇尾。
“感觉怎么样”
言音下意识回道“好大个”
这大概就是语言匮乏到只能说“哇塞卧槽”的心情。
白阙听了又是一声笑,等她呆发够了,便捏住她的脸颊,让她转移视线看向自己,趁机哄道“这里看不清穹顶,去上头看好不好”
言音还懵懵的“噢。”
所谓的去上头看,去的还是之前的老地方女娲补天的手掌心。
毕竟是离穹顶最近的地方,在这欣赏那幅壁画最为合适。
言音站在这,想起在原来的世界为了丰富自己的审美,曾经用过一段时间来参观穹顶壁画,而在那些富有冲击性的艺术创作里,论起色彩的瑰丽和叙事性的震撼,能与眼前这幅媲美的,或许只有佛罗伦萨大教堂的穹顶了。
但比那幅最后的审判更加令人震撼的,是这座穹顶的庞大面积,这幅华美绚灿的壁画没有任何板块分割,直接在穹顶每一寸进行了完整的记叙。
融化的黄金铺满了整座穹顶,靛青和蓼蓝弥漫出犹如天柱的山脉,砖红色的火焰燃烧不灭,灰赫的土地蔓延出巨大的裂缝。
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故事从上古的第一场浩劫开始。
顶上画面过于庞大,信息量也多得要命,仰着脑袋看久了脖子受不了,言音索性往女娲指头上一靠,半躺着去看穹顶的画面。
白阙也不动声色地凑过来,垫着手臂望向穹顶,像是盛夏躺在草坪上仰面看星星。
这会的小家伙乖得令他有些意外。
言音看着壁画,问道“这是在讲创世神话吗”
“嗯,差不多。”白阙对她解释,温柔的嗓音轻润,“在共工触怒不周山之后,九州裂,四极废,天塌地陷,女娲不得不出山,炼石补天,并用巨鳖的脚做了新的天柱”
而后,女娲为了杜绝哪个熊孩子把天捅破的傻缺行为,索性消去了人间神力,还将众多高高在上的神族后裔都降格为凡人,其中还包括自己的道统。
让神子们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人间疾苦,脚踏实地从头开始,不要总闲得想搞大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还是挺有道理的。
言音听到这,忽然惊觉“所以琼池的传承,来自女娲,又被女娲收了回去难道他们是失去神力的半神吗”
白阙道“或许吧。”
言音稍微愣了一下,转头奇怪地看向白阙,眼中有些惊讶“你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哦。”白阙也转头看她,语调透着股不经心的慵懒,“你希望我知道”
言音抬手有些尴尬地挠挠脸“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书里的反派无所不能。
白阙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想抬手轻拍她的脑袋,却又克制地握住了手,便在起身的同时顺便把她捞了起来。
示意主殿四方的几处石壁,询问道“去别处看看”
既然知道了琼池的传承,穹顶也没剩什么重要的情报了,用不着在此逗留。
言音点点头。
主殿四方墙面嵌入了数块石壁,基本与墙体持平,石壁通体漆黑,除却边缘破损,其余皆保存良好,有着古老之物特有的沉重尘朴感。
在此幻境中,天光可谓明媚,在光线下能清楚看见石壁上斑驳的划痕,还有其上雕刻的文字。
可问题是这些文字的线条狂放,首尾勾折相连,最关键是都没上色,边界模糊,远看只觉得黑乎乎一片,难以识别上面的内容。
言音踮脚站在高台上,尽量靠近石壁,眯着眼努力分辨,还是连第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可恶啊。若是此时手头上有纸和笔,那她就能发挥特长,把这些文字都拓下来好好研读,可眼下条件有限,又没多少时间用来浪费,只好缓缓白阙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嗷,求解。
正好白阙也没在关注石壁,反倒是抱着手臂半靠在墙上,笑吟吟地看她,好像眼前束手无策的小家伙瞧着更有意思。
见她眼尾晃悠悠飘了过来,又故作不解道“怎么了”
你自己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废话。
言音忍不住想瞪他一下,可又觉得求人应当嘴软一点,只好老实开口“我看不懂”
虽然小家伙憋屈的模样也很戳心,但白阙还是没胆量再欺负下去,等会一气之下不搭理人,在识海里自闭的也还是自己。
这不被嫌弃的独处时间还是得好好珍惜的。
白阙得趣见好就收,偏过头把目光落在石壁上,几眼便解读了上面的内容,娓娓向言音复述了关于半神被收回神力后的展开
这石壁上记述也可以称之为“半神的无能狂怒”。
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被女娲收回神力之后,不难想象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神人们会是何心态。他们从云端跌落尘埃,和凡人平起平坐,意味着不再生来不同,每一步修炼都必须从头开始。
尽管失去了生来最大的依仗,这些曾经的半神也未对凡人高看半分,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存在具备使命,继承了的诸神创世的功绩,神的荣耀就是他们的荣耀,神的威严就是他们的威严。
芸芸众生终将在他们的庇护之下,被保护的一方当然得俯首贴耳。
不知道的还以为天是他们补的呢。
石壁上刻得字字恳切,读着还有点慷慨激昂,仿佛热血汹涌的英雄忧国忧民,随时准备献身拯救世界。实际上却写满了三六九等,说得再好听都难掩傲慢。
言音和白阙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好笑。
随后再读第二块石壁
这上头说的是关于“被女娲忽略的遗产”。
经过漫长的岁月变迁,天地终于趋于稳定,创世的神明们功成身退,以神躯化作山川河海,在彻底的消弭前,最后为这世间创造一次伟大的福泽。
这时,那些不学好的半神们心态又不平衡了。
因为他们发觉自己虽然彻底失去了神力,但那些跟随在神明身边的神兽异兽们却仍留有与生俱来的天资,能够翱翔万里,遮天蔽日,也可呼风唤雨,御火招雷。
甚至与凡人结合的混血后裔都能传承其天资,谓之曰“天赋”。
“”言音听到这,就觉得不太妙,凝眉思量了一下。
“嗯所以,他们是心里扭曲,想要灵兽和混血也一样,失去这种神力”
白阙淡淡道“不仅如此。”
由于混血生来奇特,保留了些许灵兽特征,相当于半人半兽,这便让那些半神们联想到了众生之母半人半蛇的身姿。
他们偏执的以为那才是万物始祖的形象,便以“返祖”来形容诞生的混血,也因此产生了怪异的半兽崇拜把世间混血当成了被女娲疏忽,遗留于世的真正遗产。
言音绷着死鱼眼挑起眉头。
心想,那这些家伙就是在老人死后造作遗产的不肖子孙。
事实也确是如此,在半神心里,神母的遗产就应当是属于他们的东西,只不过是死前忘了分配,散落在这由他们庇护的天地之间。
只要揭开混血天赋的隐秘,他们也就能夺回当初被分散的神力,重新站回众生之巅。
成为新的神灵。
“”言音实在受不了,像是看了部三流脑残狗血剧,被恶心得想和身边人哔哔吐槽,“这些家伙有病吧。”
脑补过多,是病,去治
特么的吃枣药丸
白阙听见她怒气冲冲的声音,便停下解读,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若无其事道“谁让他们非要这么想呢。”
言音瞧见他面上犹有浅浅笑意,心头莫名一哽,酸酸涩涩,一时之间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
她是看过原书的人,清楚知道反派就是混血,如今想来,或许他也遭受过琼池的迫害。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用如此平静的神色,仿佛事不关己般的解读这些,连她都觉得难受的内容呢
其实,发火可以的。
反正这里也没人看得见。
换她早就撒泼爆发砸墙了,让琼池水上水下一起报废。
白阙侧头回应她的注视,看到那蕴着担忧的眉心,眼中黯淡的瞳色不自觉地逐渐亮起,如同点燃了一盏烛火,闪烁着琥珀的光泽。
白阙由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轻声问道“怎么了”
今天幻境中的小家伙格外的乖,不凶他,也不嫌他,
吧嗒吧嗒走在他身边,也没提什么二十步距离,乖巧得像在梦中。
让他恹嗒嗒的长尾巴又能支棱起来了。
某猫一本满足jg
而言音看他瞳光明亮,略略心安,又觉得这般模样莫名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看过。
微微歪了下头,换了个角度,心想似乎不是这模样眼熟,而是这神态眼熟。
应当有谁和他刚才一样,哪怕是神色黯淡,瞧见她的那刻也会变得双眼亮闪闪。
言音想了一瞬,不得其解,便决定暂且搁置,等忙完再想,抬手指向另外一处石壁,同他商量道“去看下一个吧。”
白阙并无异议,俩人继续往前走。
途中,言音状若无意地试探道“白公子过去知道琼池吗”
岂料白阙一下便察觉了她的意图,浑不在意道“言姑娘想知道什么”
被戳穿了就有点尴尬,见小家伙有些局促地揪揪发梢,他便又开口,嗓音仍是温柔“直说便是,我会回答你的。”
今天他做一只听话的猫。
言音闻言,慢慢停下脚步,张望一下四周。
这处镜像空间被他们二人覆盖,此时处于绝对隐蔽,就算是琼池门人也无法窃听,而在神魂领域她也足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进可攻退可守,眼下或许是最适合开诚布公的时机。
于是她深吸口气,语出惊人道“白公子,我查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论那熟悉的神态怀疑过身边所有人唯独没怀疑到自家猫头上的言崽崽。
给小可爱们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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