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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
她们不是偷偷出来给爹娘找食物吃的吗姐姐杀了她, 她为什么能见到爹娘
她见过死人的。
一路逃荒过来,天逢大旱,逃荒的人本来很多, 到后来,一个个都倒下了。还有人最后走投无路, 连树皮都找不到,更没有水喝, 竟然开始喝人血吃人肉
爹娘带了好多东西, 却不敢在人前露出来, 路上悄悄地和大部队分开了, 但是没过多久, 东西也吃完了,只剩下空无一用的钱财。
姐姐并不是爹娘的孩子,她是在逃荒路上爹娘被救下来的, 一向对她很好的。
她尖叫着往山丘前面跑, 可是姐姐看着和她一样瘦弱,却比她大两岁, 步子迈得比她大, 没两步就追上了她。
她拼命地挣扎, 被置换的朱红印章在空中晃动时打中了姐姐的眼睛, 姐姐更生气了, 刀刃蠕动划伤了她的手。
忽然有人高声大喝“你在做什么”
姐姐好像吓了一跳, 手里的宝刀也掉在了地上。来人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至少在四岁半的她眼里是这样的, 姐姐不再逗留, 飞快地离开了。
她看着在她面前蹲下,平视着她眼睛的人,扁了扁嘴, 但头一次没有娇气地哭出声,甚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手却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要去找爹娘。
她最信任的姐姐刚才要杀了她,她只有求助面前这个陌生人。
“姑娘姑娘”
因叙述而失神的视线重新缓缓聚焦,落在阿舟焦急的面孔上。程柔嘉白着一张脸,长出了一口气。
在那些被尘封了许久的稀薄记忆里,有狼狈不堪衣衫褴褛的逃荒之路,有情同姐妹的亲人向她举起了刀的画面,有她跌跌撞撞找到爹娘的马车,却发现他们已经死于悍匪之手的悲凉
原来是这么沉重的记忆。
怪不得,她会生一场大病,将这些尽数忘记她是根本就不想要想起来吧。
“徒儿,你”素来嘴贫的清玄见她如此模样,也长叹一口气,宽和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背。
“当日若不是师父,恐怕今日我也无法站在这里了。”程柔嘉红了眼睛,郑重地起身一拜,抬头时眼泪忍不住上涌,“只是我实在不孝,这么多年,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爹娘。”
“不是你的错,你当日不过是个孩子,受了那般的惊吓,还能硬拖着我去寻姜大人夫妇回来之后又发了高烧,能活下来,他们二人在天之灵已然会十分庆幸了。”清玄安慰道。
语毕,清玄下意识地看了静默地立在那儿的南阳大长公主一眼。虽然他搞不清楚,姜喻身为邕王阵营的人,为何会自幼收养嘉嘉,但南阳殿下这种金尊玉贵之人,想来不会拿她的身世开玩笑。
他年纪大了,越发见不得小姑娘伤心了。如此,倒不如提早将事情全盘托出。
程柔嘉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是会错了意,拿帕子拭了眼角,笑着道“都是民女家中事,让殿下见笑了。殿下如若不怪罪,民女想立时去一趟爹娘墓前,以尽孝道殿下的故友既然不在此处,为保万全,殿下也应早些回城中去才是。民女先告辞了”
说罢,便扶着阿舟准备往外走。她的父亲是邕王手下的文官,说不定南阳殿下也听过,若容她细问下去,没准要露馅,倒不如趁她没想到那处,走为上策。
藕荷色杭绸夹袄的澜边却被人拉住,继而一只手向下攥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往前走。
南阳的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愠怒和阴沉,但对着她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温和与柔善“不急,本宫先同你说一件事,再与你同去。”
程柔嘉愕然地看着她。
殿下要与她同去为何
程柔嘉坐在公主府的华盖马车中,睁大了眼睛。
南阳殿下竟然说,当日那个要杀她的“姐姐”,是嘉南郡主怎么会如果是郡主,又怎么会孤苦无依到需要她爹娘救助
“你说的那柄宝刀,正是那日本宫赠与她防身的。”
程柔嘉缓下呼吸。诸多巧合夹杂在一块,让她素来自诩聪明的头脑也有些转不动了。她专注认真地看着南阳大长公主的脸,等她继续说下去。
“而本宫之所以会赠她宝刀,是因为,她衣衫褴褛地撞到了本宫的护卫,露出了衣襟里的玉牌。”
通体无暇的羊脂玉玉牌被南阳从大袖中取出,是喜上眉梢的吉祥图案,梅花、喜鹊与蝴蝶皆是栩栩如生,后者恍若要从牌子上飞出来似的,却又不全是如此梢头下,一只白虎静默地立着仰望,徒添威势。
程柔嘉瞪圆了眼睛。
这样小的一块牌子,如此稀罕的玉料子,居然容纳了这么些东西,可见制作玉牌的人手艺多么精湛。即便在皇室贡品中,应也算得上贵重到极致的。
可让她如此失态的并非是因为这牌子如何贵重,而是这似乎与她刚才找回的记忆里的玉牌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嘉南郡主拿着从她手里骗去的玉牌,见到了南阳殿下,还被殿下赐予了宝刀和干净的衣物
一个惊人的猜想爬上她的心头。
南阳正仔细捕捉着她的神色,见状,怜悯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笃定地道“不错,正是你想的那样。嘉嘉,这牌子是我留给我的幼女的,也就是说,你才是我的女儿,顾锦元。”
程柔嘉蓦然站起身,慌乱到极致,差点撞上马车的盖子,南阳忙又拉着她坐下“没事吧”
“殿下,您会不会搞错了”程柔嘉却顾不上礼数,不停地摇头。她明明记得,她四岁以前都是和姜喻夫妇一起生活的,在她的印象里,他们就是她的爹娘,她又怎么会,是皇室血脉
仅凭一块玉牌,是否太过草率了
“姜喻姜大人曾受过你爹,顾衍暄的恩惠。他是忠于朝廷一心为百姓的好官,并非邕王的走狗当日,我在封地产下你,听闻你爹在南边打仗失踪,生死未卜,便将你托付给了他们夫妇照顾谁知道,到回程时,已经是天下大乱了
“汉中府是邕王封地,防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我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姜喻能保住你。后来听闻有一批汉中的官员逃荒出来,我就冒着风险来了保宁这边,就是想寻你们”
南阳红了眼睛,似有泪意涌动“你爹在那之前就去了,我心神难定,只一心想赶紧找到你,给他一个交代后来见到了嘉南,桩桩件件都能对得上,我就我也是前些时日才发现,她竟伪造了臀下的胎记,来骗过我的眼睛”
程柔嘉心神大震。
胎记
她在臀下,确然有一个胎记。幼年时被闺中好友说得惶惶不安之际,程家的阿娘还安慰她,说她是有富贵命,才会有这样的胎记
她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松动下来,说出的话却仍旧带着三分质疑“那殿下难道不怀疑我,也是伪造的吗”
南阳干咳一声。
如若让闺女知道她已经为了验证猜想让人看过了,恐怕更要和她离心如今母女情份尚浅,还是先瞒着吧。
她望着程柔嘉,半促狭半尴尬的神色慢慢变成了感慨“嘉嘉,你若是能见到你父亲,你定然不会有此一问。你与他,至少有五分相似。”
传说中,那位屡立战功让海寇闻风丧胆,却英年早逝的白衣将军吗
程柔嘉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南阳大长公主,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伤感和懊悔。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竟然也莫名感到了一些感同身受的伤心和哀恸。
她轻声开口“那,嘉南她,与将军和您不像吗”
她记得,嘉南郡主与她,神态和五官是有几分相似的。南阳殿下初见她,表露过惊讶的神色,应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南阳笑了笑,从马车的底板下拿出三幅画卷,静默地展开。
“这”程柔嘉不可置信地看着画像。
其中有一幅,她从未穿过那样的衣服,甚至于她来说,是十足十越矩的装束。
“这是我在嘉南的屋子里找到的,她每日涂着厚厚的脂粉,照如今看,多半是照着你的样子,学了些易容之术。”南阳目光冷然,带着森森的杀意“嘉南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我还没能查清楚。但,并不急于一时。”
她以为是养了个女儿,实则却养了个满腹城府步步为营,自小就一副阴毒心肠,拿着从她这儿骗的宝刀要杀了她的亲生女儿再大的养育之情,在听到嘉嘉茫然而困顿的叙述后,都化成了泡影。
望向程柔嘉时,南阳的目光又软和下来,试探地开口“嘉嘉,我我能叫你,锦元吗”
程柔嘉第一次大着胆子仔细地审视着面前这个无比尊贵,此刻却脆弱得仿佛会因她的一句话而倒下的妇人。
她认真仔细地想了想,点了点头“母亲若喜欢,可以这样叫。”
在她眼里,自己应是个受尽了委屈,流落民间的掌上明珠,是她与已故丈夫之间最为珍贵的情感纽带。可在程柔嘉自己眼里,她在程家的十六年,过得很幸福很快乐有贵人相帮逃出生天,有好友师父教导成人,有可爱的幼弟相伴长大唯一有过的无措时刻,是对滔天权势酿下的恶果的无能为力。
毕竟,任谁也不会料到,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识破她的身份,从她这里骗去了身份玉牌,还要动手杀她,更是苦心孤诣地装成她十二年。
南阳殿下并不亏欠她,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而且,她还是十月怀胎,将自己辛苦生下的那个人。
如此,她就更没有理由怨怼她,或是用她对自己的爱折磨她。
她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罢了。
南阳却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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