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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景玫出现在旋转大厅时, 立刻吸引了许多男士的视线。
她的出现就像一道亮光,破开了宴会厅里浑浊迷离的酒气。
一袭明红的鱼尾裙,呼应着雪白颈项间的鸽血红宝石项链。这般明艳的色彩, 普通人很难压得住, 配合她秾丽的容貌则相得益彰。
圈子里谁不知道, 景家的两朵姐妹花, 姐姐景棠胜在才华气质, 妹妹景玫则美艳动人。
如此美人, 足以令不少男宾心旌荡漾。
但她一眼就在众多宾客中望见了苏嘉明, 也没有忽略环绕在他周围的盛装打扮的女宾。她们眼底蕴藏着相似的光芒,都是对强者的仰慕。
这更激起了景玫的好胜心。
他与其他所有男人都不同, 越遥不可及, 越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知他不喜热闹场合,平日里很少出席这类宴会。机会难得,怎能错过。她深吸一口气, 露出无懈可击的完美笑意,朝他姗姗走去。
三英寸的细高跟衬着纤细的脚踝,一步又一步, 穿过人群, 节奏宛如她剧烈的心跳。
各式各样的目光向她汇聚,私语声宛如海上涌起的暗潮。
除了那些被她迷住的男人,很多人嘲笑她自不量力,竟妄想接近苏嘉明。人们刚刚见证了另一名美貌女宾的失败尝试,几乎无人看好她。
终于, 她来到他面前,笑意宛若春风,语声娇柔似羽毛刷在心尖“苏公子”
预先备好的台词尚未出口,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看得她心底发寒,也发虚,仿佛自己的内心盘算被他一览无余。
怎么办,该说什么她有点慌了。鬼使神差的,想起刚才在试衣间外遇到的沈绒。
“刚才在更衣室外,我遇见霍小姐,与她聊了一会儿”话刚起头,她就觉得自己昏了头,这有什么好提的
但谁都没想到,他竟回应了她的话题“聊什么”
淡淡三个字,却足以令她喜出望外。
她微微仰头,耳坠在脸腮上微微晃打着,更添一份妩媚。
他身形高大,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条,肌肤冷白,唇色偏淡,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感。
她留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感觉,霍小姐似乎对这场宴会兴致不高”
“她刚分手不久,大概心情不佳。”
为何分手景玫暗自推测原因沈绒回归霍家,当然不能再与平民男友厮混在一起。
于是她斟酌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分手,就是无缘。优秀的单身男士很多,霍小姐应该很快就能遇见有缘人。”
“是啊,有缘人。”
他冷淡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令她琢磨不透。
之后围绕着沈绒,两人又短暂地交谈了几句,他才告辞离开。
竟能与他搭上话,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景玫快要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环顾四周,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一些女宾羡慕嫉妒的目光。她笑了笑,心中膨胀出一丝甜蜜的自得。
他待她与众不同,这是个极好的开端。
沈绒返回旋转大厅时,现场演奏的音乐变成了舒曼的梦幻曲。
钢琴声轻曼如水,头顶天幕缓缓打开,天光把整座水晶宫似的大厅照得空灵,宛如幻境。
大厅中央,一束光柱投落,连空气都格外纯净,营造出天鹅绒包裹珍珠的宁静温柔。
这样的氛围中,生日宴的女主角出现在那束光里。
软缎旗袍,竹叶领,凤尾扣。
与景玫的妩媚明艳不同,景棠是那种传统的古典美人,风格素雅。通身首饰,唯有一对水滴状的翡翠耳坠。那翡翠水头极好,光线打过来,将她耳根下的肌肤都映出淡淡碧色。
她微微一笑,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光,令人难生轻慢之心。按照惯例,她向来宾致谢,道出生日感言。
沈绒没上前凑热闹,坐在角落处的沙发上。
因光线较暗,两名徐徐走近的男宾没发现她在场,自顾自地低声交谈
“十年前谁会想到,景家的女儿竟能嫁入周家。”
“是啊,世事难料。以前还有人嘲笑景家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这年头啊,生个好女儿,比儿子还管用。不成器的败家儿子,哪家没摊上几个”
到底是在景家宴会上,两人点到即止,没再细说。
表面上在谈论生女儿的好处,骨子里却是赤裸裸的重男轻女。生了女儿,必须嫁得好、依附男人才能得到尊重。沈绒在心中轻嘲这人间真实。
金字塔上层的这些家族,是现有社会格局的最大受益者,因此最警惕秩序的改变,倾向于维持现状。表面上自诩文明优雅,某些观念实则比普通人还保守封建,宛如活在几百年前。
像穆琳娜出身的小家族,虽然挤不进上层圈子,她却可以作为穆家小姐继承家业,阻力不大。而在这个更高阶的圈层里,女性继承人凤毛麟角。譬如周家的老夫人虽有实权,名义上却始终不是家主,不过是暂时代掌权力。
沈绒还是豌豆公主时,尚不明白这些道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霍白的宠爱。如今想来,或许霍白一直心存遗憾,才会那么看重苏荟腹中的胎儿,对她这个从小养大的女儿也狠得下心。
至于以前对她的宠爱,其实只是无底线的溺爱和纵容而已。霍白从未让她接触家族事务,显然没想过让她继承家业。
古语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霍白为她的唯一长远谋划,大概就是让她嫁给苏嘉明。
结婚后又会怎样呢空有个霍家女主人的名头,不过是困在华美的牢笼里,日复一日虚度光阴。
沈绒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
景玫的生日感言讲完,音乐转为贝多芬春天奏鸣曲的第一乐章,钢琴声与小提琴声交织着,轻松愉悦,宛如春回大地。
大家纷纷送出祝福。
某位女宾笑问她何时与周公子完婚。
“不急,一切顺其自然。”景棠平静道。
这样的回答,令一些人偷偷在私下里交换眼神。
她与周即温订婚了好几年,婚事却仍遥遥无期。难免有人猜测她与未婚夫是否感情不睦,心思浮动。订婚之后再取消婚约的情况,不是没有先例。
还有人想起了沈绒,小声咬耳朵
“说起来,我记得周公子与霍小姐以前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是啊,若论家世,霍家与周家才是门当户对。”
“以前霍小姐不在,周公子也居于国外。现在周公子归国,霍小姐也回来了”
但这种隐秘的猜测,随着周即温的出现而破灭。只见他来到景棠身边,眼中含着静静的光,唇角扬起一抹极温柔的笑意“生日快乐。”
说着,他向她伸出手。景棠搭上他的臂弯,眉目盈盈含笑。
两人情态亲密,并无旁人插足余地。对在场的其他莺莺燕燕,周即温也保持距离。
目睹这一幕,某些人浮动的心思熄灭下去。
角落里,沈绒望着这对璧人,心如止水。
若是早几年,她或许会很难过。但时光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她已不爱他。她的感情就像生命力顽强的植物,不会轻易死去。而一旦死去,便再不复生。
但她还是忍不住凝望他,一时陷入失神。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借由他的音容笑貌怀念程安。
周即温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侧过头,迎上她的视线,眸中似有微光闪过。
她回过神来,对他礼貌地颔首致意,旋即转开目光,蜻蜓点水般轻巧。
她是无心,于他却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景棠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怎么了”
“没什么。”他握住未婚妻的手。
掌心间的温软触感提醒着他,这才是将与他共度一生的配偶。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景棠或许猜到了什么,又或许没有。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接下来是切蛋糕的仪式环节。
一辆推车缓缓入场,上面是一座六英尺高的纯白翻糖蛋糕。蛋糕造型柔美考究,饰以可食用的金粉金箔,最顶端点缀着一只白天鹅。
蛋糕太大,景棠只是象征性地用银刀切下小块。松软的糕体中露出透明香槟果冻和纯脂白巧克力。
切下蛋糕时,掌声响起,气氛达到最高点。
宾客们在欢声笑语和鲜花美酒之间来来往往。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仿佛人间再无疾苦。
苏嘉明出现时,现场热闹的声响瞬间低了几度。
他来到景棠与周即温面前,声线清淡“我带来了一件生日礼物,送给景小姐。”
这话立刻引起许多宾客的关注和好奇。
两名侍者戴着白手套,把礼物搬了过来。绸布掀开,一幅油画出现在众人眼前。
画面设色浓烈,层次分明,个性风格极强。
在场宾客大多对艺术品了解不深,看不出门道。不过,考虑到景棠本人就是画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一幅画,顺理成章。
但宴会上有几位景棠在艺术界认识的朋友,其中一位恰好对此颇有研究。他忍不住凑上前,仔细打量画作,低声惊呼“这,这是奥德里奇”
景棠也看出来了。虽然没有鉴定画作,但苏嘉明不可能送出一幅赝品。
于是她礼貌道“应该是的。感谢苏公子这份厚礼。”
对奥德里奇这个名字,即使是不懂艺术的外行也不陌生,因为他实在太有名了。
奥德里奇是二十世纪欧洲成就最高的艺术家之一,最耀眼的画坛天才,但英年早逝,存世画作数量很少,每一幅都是不可多得的杰作。其中绝大部分展览在世界著名艺术馆内,仅有一两幅被私人收藏。
这样的画作自然都是天价,普通人难以想象它被作为生日礼物,这样轻易送出。但送礼者是苏嘉明,就没什么可奇怪了。
但那名熟悉奥德里奇画作的宾客大感震撼,激动不已,有点语无伦次“这,这真的是奥德里奇我的天”
他十分肯定,奥德里奇的存世作品中不包括这一幅。
也就是说,这是从未公开的奥德里奇遗作,人们不知其存在。这样一幅画可能改写艺术史,其价值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但这样一件稀世珍宝,怎么会突然凭空出现
忽然之间,这位宾客想起了他以前在艺术界听过的一则传闻奥德里奇之所以年纪轻轻初入画坛就声名鹊起,不仅是因为他非凡的艺术天赋,也是由于他背后隐秘的赞助者某个势力遍布欧洲的黑手党家族。根据传闻,奥德里奇专门为这个家族的“教父”创作过几幅画作,后来这些作品收藏在家族内部,秘不示人。
这位宾客以前并不相信此类传闻,但现在他不得不问“这是不是博南诺家族的收藏”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然而苏嘉明回答得风轻云淡“是的,博南诺家族的教父托我向景小姐及周公子转达祝福。”
话音刚落,在场宾客一片哗然。
沈绒没接触过家族事务,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
但凡是对圈内势力发展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大概
周家最近几年有不少产业在欧洲发展,而博南诺家族的势力在那里根深蒂固。双方发生冲突,导致博南诺家族“教父”的弟弟意外去世,从此结仇。对方的敌意给周家带来了不少困扰,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也算头疼的难题。周家一直试图与之和谈,奈何对方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肯妥协。
而现在博南诺家族不仅献出了私家收藏的珍贵画作,还祝福景棠和周即温,这就意味着他们同意与周家握手言和。
促成这一切的是苏嘉明。他送出的这份礼,其实是帮周家解决了后顾之忧。其价值之高,远远超过这幅画。
如此大手笔的礼物,难怪宾客们的反应这么大。
周即温也脸色微变。之前他在欧洲时曾试图与博南诺家族和谈,用过许多办法,皆以失败告终。而苏嘉明不声不响就办妥了,他提前没听到半点风声。
喉结滚动了一下,周即温维持着平静的态度“感谢苏公子的好意,不过这份礼未免太过贵重。”
苏嘉明淡淡道“这是回礼。”
周即温有点困惑“什么回礼”
景家不可能送出这种分量的礼物。
苏嘉明的语气透着无机质的漠然“那座花房。”
其他人听不懂,但周即温立刻明白过来,垂下眼睑,抿紧唇线。
他之前送给沈绒一座花房作为她的生日礼物,于是苏嘉明就送一份生日礼物给他的未婚妻,还掉这份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宾客们都很捧场,纷纷夸赞霍周两家关系好,是世交。
但周即温知道,花房的价值再高,也无法与苏嘉明的这份大礼相提并论。这样的“回礼”行为近乎挑衅,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
很快他便按下所有情绪,嘴角重新勾起微笑,彬彬有礼地道谢。
苏嘉明未置一词,依然态度冷淡。纵然如此,那种矜贵的气度仿佛生来就该站在顶点,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相比起来,竟比周即温与景棠更像宴会的主人。
宴会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到处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谁都不会轻易扫兴。
入夜后,晚餐结束。宴会厅的落地窗内灯火通明,鲜花与酒杯映出梦幻般的光影,像一出华丽的舞台剧似的,展示着上流社会的完美与虚伪。
沈绒实在受不了,索性逃离无趣的社交,独自溜到花园透气。
高楼上的空中花园,墙面全是钢构玻璃,中空透光。
宴会厅的喧嚣传不到这里,四下静谧。花木扶疏,栅栏花架上的野蔷薇开得正好,花朵密密匝匝,香气浮动。
抬头望去,只见星河广袤,仿佛触手可及,是都市里见不到的美景。
眸中落入漫天星光,这夜景唯她独自欣赏,太奢侈。
想到这里,便有脚步声传来。
沈绒转过头,只见来人是一名年轻男子,身上不是宴会礼服,而是日常的白衬衣与卡其裤,很清爽,又有点眼熟。
见到沈绒的瞬间,他似乎也有点意外,愣了愣,随即微笑“没想到霍小姐也来这里躲清静。”
沈绒不认得他,礼貌地回以点头。
“这里风景很好,也无需应酬。”对方不介意她的沉默,望向夜空,神色平和,“比在宴会厅里更令人心情舒畅。”
她深有同感。
静了一会儿,男子忽然抬腕看了看表“烟花表演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远处便响起砰然炸裂声。大片大片的特制烟花从湖畔升上夜空,与湖中倒影连成瑰丽的梦幻世界。
在高处看,漫天璀璨烟火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就能接住。
沈绒问“你提前知道”
男子点头“晚上九点零五分,是景小姐的出生时间点。景小姐每年的生日宴,都会在这个时刻燃放烟花,我见过几次。”
看来他大概是景家的亲戚。
两人又聊了几句,他的每句话都很得体。虽是初次见面也如同故友,不会让人有半点不适。
谈及自己时,男子道“霍小姐大概不认得我,我叫”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大小姐。”
绕过栅栏花架走来的人,是谭信。
被打断的男子有些意外,随即低下头,恭敬道“谭先生好。”
谭信没有看他,只平静道“大小姐已有婚约。”
越是平静无波的语气,越令男子惶恐。
被拆穿了目的,他立刻道歉“实在抱歉,我不知此事,以后不会再打扰霍小姐了。”
说完便匆匆告辞离去。
看到这里,沈绒岂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霍家大小姐的身份足以令许多男人蠢蠢欲动,因为一旦成功便是乘龙快婿。
但她没把别人设想得太坏“或许是偶遇。”
偶遇之后才起了心思。
谭信委婉提醒“那人的衣着,应该不是巧合。”
衣着沈绒仔细一想,恍然发现周即温的日常装束便是类似风格,难怪她觉得眼熟。
原来还有人记得她以前恋慕周即温。
她苦笑道“那是很多年前了。”
“但刚才您似乎仍很关注周公子。”
她哑然。之前在宴会厅里,她的确盯着周即温看了一会儿。那是因为他令她想起程安,没想到衍生出了这样的误解。
烟花表演仍在继续,一道道星光接连下坠,照得整座花园忽明忽暗。
这里不比室内,沈绒只穿着单薄的礼服,忽然觉得有点冷,抱紧了手臂。
谭信适时递来一条宽大的阿尔巴斯山羊绒披肩,他总是这么周到。
“谢谢。”
裹上柔软厚实的披肩,她的身体骤然温暖了许多。
变幻颜色的火光交替着照亮他的脸庞,他静静道“景小姐与周公子邀您今晚在此留宿,明天一道去马场骑马。”
沈绒不意外。这种生日宴会通常都有后续活动,邀请部分宾客留下参加。之前谭信帮她请了三天假,显然就是做好了准备。
说起来,以前她还挺喜欢骑马这项运动。但自从离开霍家,就没有这么奢侈的机会。
她拢了拢肩头的羊绒织物,答应下来“好,明天我去马场。”
只听砰然一声,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盛开。压轴的总是格外盛大,绽放到极致后,花火散作万千星屑纷扬洒落。
她抬首仰望,似在观赏,又似在等待谢幕。
当夜空重归寂静时,谭信已然离开,就像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翌日,天朗气清。
周家的私人马场距离观景楼不远,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连绵不绝的山脉森林。
马场占地极大,绵延二十多公顷,除了赛区、训练区,还有大片牧区,在两百年前是王公贵族们狩猎的围场。
整片草地放眼望不到尽头,阳光灿烂,凉风阵阵吹拂着绿草。
沈绒到达时,不少宾客都来了,言笑晏晏,轻松宛如郊游。有人在草场上骑马溜圈,有人待在场边的遮阳看台休息区。
沈绒无意社交应酬,直接去更衣室换上骑马装,盘起头发,戴上头盔。定制的骑马装贴合身形,红白相间的服饰配上长靴,干净利落,整个人都添了几分飒爽英气。
马场的工作人员带她选马,向她推荐的都是体态优美、性格柔驯的温血马,这是很多女宾的需求。
但沈绒自有想法,她看中了一匹金黄骝色的赛级纯血马。它的肌肉线条流畅,出蹄轻快有力,速度和稳定性都不错。
她伸手轻抚它的额头,又顺了顺毛。马儿受到抚摸,蹭了蹭她的手,似乎颇为享受。
工作人员迅速装上马鞍。
她正欲牵马出栏,便听到熟悉的声音“绒绒,你来了。”
回过头,只见周即温走了过来。
他穿着英式骑装,白色丝质衬衣,黑色对扣马甲。黑色马裤与及膝小牛皮长靴,更显双腿修长笔挺。他本就优雅温和,宛如老派绅士,如此装束愈发风度翩翩。
沈绒看在眼里,想起的却是程安。除了容貌,他们有太多的不同。普通人很难拥有周家公子的清贵气质,周即温身上也缺少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绒绒好像比之前瘦了。”周即温凝视着她,态度亲近而不亲昵,像关心邻家妹妹的大哥哥。
与程安分手后,沈绒的确清减了些。
她不在意“瘦点胖点都无所谓。”
只要在健康范围之内,她都可以接受。不像少女时期,情窦初开,格外重视自己的外貌体型,体重稍稍增加都是天大的事情。
“绒绒长大了啊。”他感叹。
这话说得,仿佛她才刚刚成年。
她哑然失笑,换了个话题“最近周奶奶还好吗”
“奶奶最近在西郊的庄园里静养,身体还好,精神也不错”
两人延续着家常话题,又聊了几句,沈绒脸上始终维持着客气的礼仪性微笑。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全心全意恋慕着他的女孩子。时光如水,推动着他们身不由己地向前漂流。无论她还是他,皆不在原地。
把马牵进跑道之后,马儿不耐烦地喷着气,用前蹄刨地,发出声响。
她委婉暗示该结束谈话了。
他柔声问“要帮忙吗”
他可以扶她上马。
“谢谢,不用。”
她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收好缰绳,按住前鞍,踩着一侧的马镫翻身而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以前太熟悉项运动,记忆并未消失。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紧了紧缰绳,控制着马头方向,两腿夹住马肚。
马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感受着马背的起伏和迎面吹来的风,顿觉天地开阔。她从小就对那些所谓的“适合女孩子学习”的才艺缺乏兴趣,不会唱歌跳舞,不会琴棋书画,却偏偏喜欢骑马。
记得霍白还感叹过,说她像小马驹似的,生性自由,不喜约束,得养在广阔的地方。
这话没错,她不想做笼中之鸟,只愿驰骋在无边的原野上。
周即温也翻身上马,驾着马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始终没有超过她。
过了一会儿,她勒住缰绳,渐渐停下。马轻轻打着响鼻,喷出热气。她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
他也放慢速度,停在她身后不远处。这明显是在保护她。
她调转马头,无奈道“谢谢你。但我没忘该怎么骑马,真的不必担心。”
他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记得她刚学骑马时,差点摔过一次。当时他也在场,被吓到了。后来,在骑马时关注照看她,渐渐成为他的习惯。
望着她骑马远去,他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惘然神色。
摆脱了周即温,沈绒终于感觉恢复自由。
马场很大,跑起来十分痛快,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找回从前的感觉,筋骨舒展了不少。
她正策马飞驰,有人骑着马从后面追赶上来。起初她尚未在意,直到那人故意与她并驾齐驱。
她侧头一看,竟是乔泽。
察觉她的目光,他偏过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眼尾微微扬起。
明媚的阳光下,他穿着骑装,锃亮的长靴踩在马镫上,容貌俊美,很是养眼。再加上马匹通体毛色雪白,仿佛就是对“白马王子”一词的最佳诠释。
她扯了扯缰绳,马长嘶一声,减速缓行。
乔泽也缓了下来,依旧驭马与她并行。
他先开口“又见面了,沈小姐不,现在应该叫霍小姐。”
“你是乔家人”她问。
他笑意慵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直接公布答案就不好玩了。我看霍小姐骑术精湛,不如我们比试一场。若是霍小姐赢了,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里是周家马场,并不对外开放。既然乔泽在此,大概率是宾客身份,她只要问问周家的人,便能获知他的身份。但她本就喜欢骑马,有人愿意陪她玩玩,她不介意输赢。
“好,你想怎么比”她爽快地问。
“就比速度吧,三千米可好”
她点头。
“霍小姐需要休息准备一会儿吗”
“不用。”
他笑道“那就开始吧。”
跑道上,一场临时的双人赛马就这样开始了。
沈绒拉着缰绳一踢马腹“驾”
“吁”马匹嘶鸣一声,急速冲出。
她倾身向前,用力勒紧缰绳,马鬃宛如绸缎般飘扬起来。猎猎风声擦过耳畔,两旁景物飞快地被抛掷身后,化为模糊的背景,唯有眼前的赛道格外清晰。
乔泽也是熟手,动作利落,跑起来风驰电掣,姿态潇洒。
两匹骏马竞相追逐,并驾齐驱。场外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场比赛,甚至响起了加油叫好声。
沈绒充耳不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感受上。马背的不断起伏传递着澎湃的生命力,身体保持一致的节奏,如随波涛。如此酣畅淋漓,这场比赛便十分值得。
最终还是乔泽技高一筹,率先抵达终点。
两人下马,摘掉头盔和手套,走出马场,来到休息区。乔泽从侍者手中取了两瓶温热的饮料,递给沈绒一瓶。
刚才出了身汗,需要补充水分。她接过保温瓶“谢谢。”
“美女太客气了。”
适合剧烈运动后饮用的碱性饮料,富含无机盐,有种淡淡的咸味,却不难喝。
一口气灌下不少,她放下瓶子“刚才你赢了,我愿赌服输。”
“若非霍小姐这些年疏于练习,胜负尚未可知。”
她摇摇头,客观评价“你骑得很好,尚未展现所有实力。其实不必故意让我。”
对方眸光晶亮“哎,没想到被看出来了。其实比起大多数千金小姐,霍小姐的骑术已经很好。”
她实事求是道“她们对骑马没多大兴趣。”
休息区的看台上视野极佳,坐在桌边可以俯瞰整个马场。正如她所言,此时的马道上仅有寥寥几名女宾。
“是啊,有点乏味。”乔泽轻笑着,嗓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慵懒质感,“对了,霍小姐还不知我的来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乔泽,乔先生的养子。”
沈绒一愣,迟疑道“哪位乔先生”
“当然是那一位。”
在这个圈子的公开场合,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譬如唯有霍白被尊称为霍先生,同样也唯有乔家家主被尊称为乔先生。
她原本猜测乔泽来自乔家旁系,没想到他竟是乔家家主的养子,太意外了。
面对她的惊讶神情,乔泽不介意地耸耸肩,解释道“我十六岁时就被乔先生收养了,但之前一直待在国外,最近才回国。国内没几个人认识我,很正常。”
这说法乍听上去没问题,却不能细究。比如,为什么乔家家主一直秘密地把养子安置在国外
乔家家主名为乔知年,年纪与霍白相仿,至今未婚,更无子嗣。前几年隐约有传闻,说他私下收养了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儿子。但这养子从未公开现身,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相信的人不多。由于乔知年不近女色,甚至有人怀疑所谓的养子其实只是他的娈宠。
总之,人们默认乔知年终究会按照家族惯例,从乔家旁系过继儿子,以继承家业。近几年来,惦记着继承人选的乔家旁系可不少,私下里早就暗潮汹涌,各种明争暗斗,向乔知年献媚邀宠。
如今乔泽突然出现,乔家的继承问题就增加了一个巨大的变数。
沈绒能想象,这个消息定然会引起乔家旁系的巨大震动。
不过这些都与沈绒无关。连霍家的事她都没兴趣理会,更别提其他家族。于是她点点头,不再言语。
她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说辞,不代表其他听者也能如此淡定。刚才她一出现在休息区,就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乔泽这番话被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许多人大受震动。
这个全然陌生的年轻人,真是乔先生的养子这是盘桓在众人心头的最大疑虑。
正好在这时,景家两姐妹与周即温一道进入休息区。他们先与沈绒礼貌寒暄,随后转向乔泽。
景棠的话消解了众人的猜疑。她客气道“没想到乔公子也来了,真是稀客。不知乔先生近来可好”
近些年,乔家家主深居简出,外界鲜有机会探知其动向。有传言说乔知年抱恙在身,避世养病,但这类传言谁都无法证实。景棠这一问,顿时令不少宾客竖起耳朵。
乔泽含笑道“他挺好的,感谢景小姐的关心。”
景棠又客气了两句。
乔泽的身份得以确证,立刻成了香饽饽。很多宾客跃跃欲试,想与他攀交。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沈绒身上,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周即温不着痕迹地靠近沈绒,阻挡了乔泽的目光。
乔泽看了周即温一眼,眼底神色玩味。接下来他说出的话,在宾客中引发一片哗然
“霍小姐出身名门,气质出众,骑术还这么好,令我一见倾心。”
乔家养子公开向霍家小姐示爱这可是大新闻。很多人都想到如果乔泽真有希望继承乔家,与沈绒堪称门当户对。
但沈绒没当真,淡然道 “乔公子别开玩笑,我们还不熟。”
乔泽叹了口气,又忽而展颜一笑“霍小姐觉得与我不熟,我却觉得宛如重见故人。缘分这事本就难以解释,一见钟情也不罕见。将来还有许多时间,足以让我们彼此熟悉。”
这话等于公开宣言他有意追求沈绒。
难道真是一见钟情成年人都不会轻易相信这样的童话。
有人立刻想到,乔泽这一招不可谓不明智。若他能娶到霍家小姐,等于与霍家联姻,获得助力,那他继承乔家的可能性就会显著提升。
沈绒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不相信乔泽所谓的“一见钟情”。即使相信,她现在也无心谈情说爱。
“霍小姐觉得我将来可有希望”乔泽含笑询问。
她语气淡淡,避重就轻“乔公子未来鹏程万里,不是我能预期的。”
有侍者端着香槟走过,金色酒液在水晶杯中旋转。
乔泽从托盘上取了一杯给自己,又递给沈绒一杯“承霍小姐吉言。”
沈绒正考虑如何婉拒,有人率先伸手接过递来的酒杯。
“绒绒不能喝酒。乔公子这一杯,我替。”周即温接过酒杯便仰首一饮而尽。
乔泽眼尾上扬,笑意微妙,拖长了声音“看周公子如此关心霍小姐,若非景小姐就在这里,我还以为霍小姐才是周家未来的少夫人”
这话太失礼,即使只是作为玩笑。
刚才还觉得乔泽颇有心机的围观者,随之改变态度,给他贴上了“口无遮拦”的标签就算急于追求霍小姐,也犯不着因此得罪周公子。
身为被冒犯的对象,周即温没有立刻发声。景棠也依然带着温婉的微笑,站在未婚夫身旁。
沈绒皱眉,正想反驳,只听乔泽话锋一转“但霍小姐明明即将与苏公子订婚。”
在这个圈子里,姓苏的男人很多,能被称为“苏公子”的却再无第二人。
沈绒即将与苏嘉明订婚围观宾客心中再次掀起巨大波澜。
首先出声的是景玫,她不能置信“乔公子是在开玩笑吧”
乔泽勾了勾唇,笑得玩味“当然不是玩笑。据我所知,苏公子以前就是霍小姐的童养婿,难道不是吗”
在场一些年纪大些的人都还记得,苏嘉明幼时曾被嘲讽为童养婿。现在谁也不会把这放到明面上说,更不敢在当事人面前嚼舌头。而乔泽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唯恐天下不乱,轻易打碎禁忌。
沈绒想否认,但不能否认。在逃离霍家之前,她必须假装接受现实。
而她的沉默,看在众人眼里便等同于承认。
人们喁喁私语,交头接耳,隐晦地交换目光。
之前圈内有种普遍的观点苏嘉明将成为霍白的养子,以养子身份继承霍家。如今看来,他应该会以入赘女婿的身份继承家业,更名正言顺。
宾客们纷纷上前祝贺沈绒,“佳偶”、“缘分”、“天作之合”之类的赞美与祝福不绝于耳。
沈绒勉强敷衍过去。
不远处,景玫咬着唇,心情复杂。这个消息对她而言,不啻晴天霹雳。
之前她猜测苏嘉明是霍白的私生子,与沈绒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故而从未想过这两人之间会有婚姻的可能。但事实是苏嘉明与沈绒有婚约,这就意味着景玫先前的猜想错得离谱。苏嘉明与霍白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否则霍白怎会同意如此荒唐的婚事
而这场婚事,完全打乱了景玫对未来的规划。她避开人群,悄然退场。
临走前,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被景棠看在眼里。景棠很清楚妹妹对苏嘉明的痴迷,目光里不禁多了一丝隐忧。
观景楼内,会客厅里布置得十分舒适,有柔软的沙发和一座环绕型的吧台。
吧台内的玻璃酒架上,各种酒瓶五颜六色,高低错落。这些美酒来自世界各地,标着各国文字。一排排射灯照亮酒架,灯光打在瓶身上,折射出琉璃似的色泽。
此时的宾客大多还在马场上,这里唯有一人,正是独自离开马场的景玫。
她坐在吧台前,交叠着双腿,细跟鞋衬托着洁白的脚踝。
低头看着调酒师推过来的杯子,她一时恍惚。
高脚酒杯里盛着调味气泡酒,杯缘处粘着半圈盐霜。酒精浓度很低,只能解闷。其实她更想喝点烈酒,但理智不肯任由她放纵自己。
她晃了晃杯子,饮下一口,聊胜于无。
杯中冰蓝的液体近看像海水,映出向她走来的人影。
竟是乔泽。
作为乔家家主养子,此刻他应是宾客中众星捧月的焦点人物,为何独自来到这个僻静的地方
坐到她身边的高脚凳上,他点了一杯威士忌。
调酒师取出一只浮雕珠光玻璃杯,用夹子把小冰球放进杯中,再倒入威士忌。琥珀色的烈酒一遇到冰块,细小的气泡纷纷往上冒,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酒杯被推到乔泽面前。剔透的冰球沉沉浮浮,露出一点球面。
乔泽端起杯子,侧着身子向她微微一笑。
目光流转间,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漂亮得带了几丝邪气,似能勾人心魂。这番姿态,别人做来是轻佻,落在他身上却很优雅。
若非她心中早已有了别人,大概免不了因他心动。
他终于开口“景小姐这样的美人,在这里独自借酒浇愁,未免可惜。”
她很熟悉这样的搭讪套路,并不点破“乔公子说笑了。无聊时小酌一杯,也是人生乐趣。”
但他接下来的话,在常规剧本之外。
他嘴角轻勾,声线压低“苏公子即将订婚,对景小姐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吧”
对方知道她的心思,景玫不意外。她从不故作矜持,没想遮掩自己的目标。但乔泽与她素不相识,故意找她说这事,不可能只是为了聊天。
于是她示意调酒师和其他侍者离开,把门关上。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她与乔泽。
“乔公子不妨直言。”她道。
“那我就冒昧直言了。”他这样说着,神色间却无半点犹豫,语气悠然,“若是苏公子与别人结婚,那不妨事。霍家家主养一两个外室,都很正常”
这话没错。比如沈宛去世之前,霍白就和苏荟在一起了。这事在圈内是半公开的,很多人都知道。作为霍白的外室,苏荟的地位虽不及沈宛,却同样有着名分,外人不敢轻视。
只听乔泽继续道“但苏公子将以入赘女婿身份继承霍家,这就不同了。首先,按照霍家入赘的规矩,他的配偶只能是霍小姐,不可能再有别人。即使霍小姐去世,也不能另娶。其次,在婚姻存续期间,明面上他必须尊重霍小姐,不能蓄养外室。
“当然,如果霍小姐允许,苏公子可以有一些地下情人。但我猜,景小姐应该不喜欢这样的未来吧”
这番话正中靶心,说中了景玫胸中的郁结。
她是景家私生女,不可能直接嫁与苏嘉明为妻,但只要能先做外室,将来就不无机会,或许能像苏荟那样逐步上位。
他与谁结婚都可以,但为什么偏偏是沈绒这个消息令景玫的计划骤然落空。她不是恋爱脑,不会为了爱情就乐意一辈子做无名无分的地下情人。她不甘心。
“乔公子为何对我说这些”她问。
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有意无意地摇晃着酒杯。
杯中涟漪漾开,圆融的冰球晃来晃去,轻轻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因为我与景小姐有一个相同点不怎么喜欢霍家的这场婚事。”
想起马场休息区里他对沈绒的表白,景玫眼波微澜“难道乔公子对霍小姐尚未死心”
他懒洋洋地笑着,神色有几分意味不明“为什么要死心呢他们尚未订婚,订婚也不是结婚。就算结婚了,婚后的年月还长得很,事在人为。若能在霍小姐与苏公子之间制造一点隔阂,那就是好事,所以我想助景小姐一臂之力。”
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令她心跳加速“乔公子想怎么帮我”
他把一只塑料小瓶放在吧台上。瓶子大约两寸长,有点像眼药水瓶,但没有文字标记。
“这是什么”她问。
他看上去那么温柔多情,说出的话却暗藏危险“这是一种难得的特效安眠药,无色无味,无副作用。只需小小一滴,就能让人睡足三四个小时,动静再大也不会醒来。最妙的是,它在人体内的新陈代谢很快,二十四小时后就检测不出任何痕迹。”
他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向她推销药物。
她试探着问“乔公子的意思是”
“没错,我建议景小姐对苏公子下药。”
她虽大胆,却也被吓了一跳。不止是她,所有觊觎苏嘉明的女人都一样,她们或许会想方设法地勾引他,却没人敢打这种主意。因为得罪过他的人,下场往往很惨
想起圈子里那些相关传闻,景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撇清道“乔公子别开玩笑,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对方轻轻笑了“景小姐以为这是什么事”
她一愣“男欢女爱之事,应该讲求你情我愿”
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水珠凝结在杯壁上,触手微凉。
“景小姐误会了,我不是建议你自荐枕席。那只会适得其反,害了景小姐。苏公子那样冷情的人,不会因为春风一度就认为自己该对女方负责。”
“那乔公子的建议是什么”她不禁好奇。
“我曾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女人如果出生在这个圈子里,那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三个男人父亲、丈夫和儿子。父亲和丈夫决定了她前半生幸福与否,但最终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儿子。”
这话不无道理,苏荟就是一个现实例证。她之所以能从外室变成继室,据说就是母凭子贵。沈宛刚下葬不久,苏荟就进了霍家的门,当时她腹中的孩子功不可没。
景玫并不愚钝,稍一琢磨,就推测出乔泽的意图“你的意思是让我怀上孩子”
对方好整以暇地点头“如今科技昌明,在冷冻条件下,精子长期保存不是问题,随时可以做试管婴儿,孩子的性别也能自主决定。只要景小姐取得精子,就等于有了儿子。”
景玫垂下头,暗自思量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如果只是趁苏嘉明沉睡时取些精子,他醒来后应该不会发觉。那样的话,可以等到孩子出生,再让他知晓。届时木已成舟,面对亲生孩子,他总会心软吧。
只要孩子能进霍家,作为孩子的生母,她的地位就不会低,处境远好于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下情人。
但沈绒容得下这个私生子吗如果她不允,孩子就进不了霍家的门,那么一切都是空谈。
扪心自问,如果景玫是霍家小姐,她没法大度到允许丈夫的私生子进门,因为这会损害自己孩子的利益。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乔泽补充“我还可以附赠一则珍贵的消息。”
“什么消息”
“霍小姐不想要孩子,尤其是她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眉心一跳,不能置信“这个消息确定为真”
他点头“霍小姐对此态度坚决。”
他似乎没有理由骗她。至于消息真实与否,将来她还有时间慢慢验证。
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原本平静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如果这是真的,那真是不容错过的天赐良机
只要她能生下儿子,获得苏嘉明的宠爱,她的孩子甚至有机会被过继,成为霍家继承人。还有比这更好的未来吗
杯中的冰球逐渐消融脱形,浮在酒液之中,仿佛一座小型冰山。
见她意动,乔泽含笑提醒“据我所知,苏公子还会在这里留宿一晚,明天就要离开。机不可失。”
一旦苏嘉明离开,景玫要给他下药就太难了。如今却是天时地利人和这里是周家的地盘,伺候宾客的下人都是景家的人手。这种情况下,她才有机可趁。
但她还在犹豫。很多人敬畏苏嘉明,都是事出有因。甚至有人说他冷酷残忍,六亲不认,怀疑他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
简而言之,算计他,风险很高。
知她所想,乔泽谆谆善诱,宛如引诱浮士德献出灵魂的魔鬼“恋慕苏公子的女人有很多,漂亮的、聪明的、大胆的都不少。景小姐,你知道我为何唯独选择帮你吗”
“为什么”
“因为景小姐有其他女人没有的优势你是周公子的小姨子。凭着这段姻亲关系,周家就会成为你的保护伞。就算计划失败,后果也可以承受。在面对风险时,景小姐的顾虑应该比其他女人少很多。而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
没错,她太知道自己的有利条件。就算计划失败,只要她躲藏在周家的羽翼庇护之下,就不至于跌得粉身碎骨。霍家与周家是世交,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剑拔弩张。他会原谅她的。
其他女人不敢做的,她却可以一试。
他猜到了她的选择,不出所料。
凝视着吧台上的塑料小瓶,她最终伸出手,把它攥在掌心,就像攥紧了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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