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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汲掀开眼睫, 双瞳闪过雾霾蓝晕,青玉冠规整竖起的发,已全数披散开, 一头青丝幻做藏蓝,徐徐蔓延生长, 直铺至盘坐的脚踝,衬着缕缕青云,迷雾缭绕, 飘逸诡谲且妖冶。
他起身, 眸光清绝, 唇角微弯,挑出一抹邪, 一步步走出仙云重重的无垢境。
天帝天后领重仙臣, 已候至界口许久。
见云汲一身青裳, 半身青丝,款款走出, 无一不露出欣慰之笑。
看来众人担忧之事未曾发生,云汲已修复魂魄,完好归来。
九翱宫,窈窕仙婢肩披彩帛,鱼贯而入,将时令鲜果, 天族琼酿一一摆上琉璃桌案。
天后端起琉璃盏, 望向坐下云汲,“不知代掌门要与本座谈何事。”
云汲望一眼天后身侧的寂无道。
天后会意道“仙长有所不知,寂无道乃本座心腹,有何话不妨当面说。”
“此话, 只能说予娘娘一人听。”云汲不急不徐道。
天后美眸流转,沉思片刻,抬手让寂无道退去。
待天宫第一护卫离去,云汲一挥袖,将房内罩上一层隔绝结界,摊开掌心,是个紫晕笼罩的玉石。
“天问紫玉。”天后起身惊呼。
云汲淡淡开口“天问紫玉,可验测话之真伪,令人口吐真言。”
天后面色有恙,“这块玉怎会在你手中,不是已被雷火击成齑粉。”
“并非被雷火击中,是被寂无道一手碾碎成粉吧。”云汲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当年天宫晓得湘陵镇出了一块奇玉,打算收入天族,娘娘担心天帝拿这块玉石,逼娘娘说些心里话。娘娘怕了,借由天雷毁了湘陵镇阴脉,欲让这块玉石一并毁在那场灾祸里。”
天后察出危机,蓦地望向窗外,禁制结界破开一角,殿内瞬间落下数道身影。
天帝打头,尾随其后,乃是天族几位颇具威望的重臣,凤族族长,还有花界花尊。
天帝一改先前软弱之势,冷眉着肃眼,率先开口“寂无道已被遣去司命星君府,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
天后心内一惊,瞪向天帝,“帝尊这是何意。”
思筠绕过一道云母屏风,走向墙垣悬的一卷凤舞九天画轴,以血画符,破开障眼阵,殿内一众人相继落入画轴秘境。
黑黢黢的一方洞窟,砌一汪清潭,谭中一朵萦绕煞气的黑莲,上头囚着被挑断脚筋毁了容貌的女子。
天帝扑身黑莲,抱住浑身鞭痕不成人迹的女子,“胥儿”
雪笺胥黏合的眼皮瞧不见对方样貌,却清晰闻见对方的声音,“帝尊。”
云汲抛出天问紫玉,当着权臣之面,问了被束龙锁缚身的天后几个问题。
上古傩国是否被她所灭。
湘陵镇阴脉是否是她授意劈毁,放出生尸毁镇。
翠屏山的雪家村,是否是她派出之人屠净。
将天问紫玉贴至心口,无人不吐真言。
天后一一承认。
在场重臣摇首叹息,交头接耳,其中一位长髯老者,正是凤族族长。
他痛心疾首,颤着宽袖,指着倒地的凤嗣,恨恨道“流思,你为何要犯下这等天理不容的罪事。”
天后自知已是穷途末路,云汲思筠天帝联手算计她,事到如今,只得认栽。
她被龙链反锁双臂,跪地不语,只仰首大笑,狂妄笑声久久回荡阴暗洞窟,听的人脊背发寒。
思筠站出来,当着凤族族长的面,将当年天后恶意溺毙凤族嫡公主,于碧根汤泉一事道出来。
天后不需再经天问紫玉审验,当面承认罪行。
她眸底猩红,满目不甘,破口朝凤族族长大吼去“凭什么流相要嫁予天宫当天后,我便要许给北冥鲲鱼。只因流相是嫡公主,我乃妾氏所生,凭什么,我们身上一样淌着上古凤凰血脉,除了母家地位,我比她差在哪里。”
她眉眼生戾,似癫似狂,“我流思能得今日荣耀,全是自己一手拼来。上天薄待于我,我便要厚待自己,想要的,一个个尽入囊中,荣耀,权利,至高无上的尊位,全是我处心积虑步步经营得来。”
她瞪向抱着雪笺胥的天帝,满目鄙夷,“哪像你,为解这女人身上蛊咒,失掉龙髓,你不稀罕天族的无上权利,莫怪我夺来。只有我才配这天帝宝座,你根本不配。”
天帝怒吼“本尊不配,难道你这个恶毒至极自私至极的人便配。本尊或许不配帝尊之位,但你连做人都不配。”
思筠握着手中万象桐花枝,鄙夷道“若要说恶毒,自私,天后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其实当年你以痛失龙子引发心症为借口,躲去无垢境,是为了护住你最后一滴心头血。”
云汲接话头,“鹤焉仙尊早便算到天后不会牺牲凤凰心头血,后来赫连断强出界门,那张众仙合力织就,欲将魔阴王朝界门再困束五百年的缚魔天网,便成废网一张,天后得知此消息,才敢出无垢境。因缚魔天网若显神效,需得天后的凤凰心头血,你先前为了灭古傩国,已失六滴心头血,体内唯剩一滴血,断不会施舍。那个逼出赫连断,废掉缚魔天网的水仙,你表面追责,实则感激吧。”
思筠讥笑,“花神亦知你自私到极致,不会为苍生安危舍弃心头血脉,方暗中吩咐水仙著辱书,逼出赫连断。你的自私自利人尽皆知。”
“废话少说,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帝抱着雪笺胥,飞出黑莲,落地后淡淡瞥一眼面色颓丧的天后,“流思体内还剩最后一滴心头血,何不奉献出来,权当赎罪。”
“呸,我自毁元神,亦不会让你拿我的心头血去救那个私”
还未说完,天后心口闪过几道刺目剑光,她垂首,胸膛已被凌厉剑气生生剖开,云汲拭去问心剑剑刃上的几滴鲜血,将天后体内最后一滴凤凰血吸至掌心,献予天帝。
“幸而,我剑法快。”他道。
快,一切都太快了。
快得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代天后便被当众剖了胸膛,取了心头血,死不瞑目。
思筠暗暗打量云汲一眼。
一向温雅端方的大师兄,怎会有如此决绝狠厉的一面。
浅雪拎着一篮少室山灵果,两斤野猪肉,领着短腿肉弹子,迈进花界云上温谷大门。
温禾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啃着甘了了送来的柿子饼。
弹弹兴奋地扑上去,“温姐姐,听说你死了又活了,弹弹特来祭拜你。”
温禾“”
随手将手中的半块柿子饼堵上那张小嘴。
草二将一篮果子,二斤野猪肉随意往葡萄架下的白玉石桌一搁,瞪着摇椅上打盹的温禾,“瞧你养出的这把懒骨头,要在少室山被妙自言先生瞧见,不拿七尺金刚戒尺打直你的腰。”
温禾直起身,挑拣着篮子里的果子,“都是我喜欢的,你这个冤家对我挺上心。”
浅雪将温禾连同肉弹子扒拉开,自己躺去摇椅享清福,“那是,最了解你的并非你自己,而是你的敌人。咱俩当年有多水火不容,我就有多了解你,连你每晚起夜几次,我都派野猪妖打听过。”
温禾剥着一只橙黄橘子,“怪不得有段时间,我去院中如厕,总看见栅栏门口晃悠着野猪。”
浅雪朝桌案上的二斤五花野猪肉努努嘴,“好久不吃你烤的野猪串串了,露两手让我瞧瞧死过一次的人,厨艺有没有变差。”
温禾往葡萄架下支开个红泥小炉,使唤着小弹弹,调着酱料,烤起肉来。
浅雪亦没闲着,见院子里的花姹紫嫣红,择了些顺眼的花瓣煮花茶。
正欺负小柿子精的甘了了,被肉香吸引,寻到水仙这蹭肉吃,不料浅雪肉弹子也在,他奔过去一把举高正搅拌料的弹弹,猛一阵亲,惹得弹子哇哇大叫,“好恶心,走开”
甘了了当年被冥灵追杀,躲去少室仙府,浅雪见识过对方的食量,她拦住甘了了一直往红泥炉探看的眸光,“没你的,我只拿了两斤肉,我与水仙弹弹吃刚刚好,没你份。”
温禾摇着蒲扇点点头,“没你份。”
甘了了终于放掉被他蹂躏到掉假牙的弹弹,一撸袖子,“嘿,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欺负一个大男人,有意思么。”
浅雪戳了戳对方的胸,“不姐姐姐姐的叫了,承认自己是男人了。”
甘了了双臂交叠护胸,满脸防备瞪着浅雪,“男女授受不亲,吃两串肉串而已,不至于出卖本爷的色相,哼,不许吃拉到,花界越来越无聊,我去冥界寻夜惊华玩去,最近胳膊痒,我胳膊好像要长出来了,我得去跟夜惊华炫耀炫耀。”
回眸瞅着一直安假牙的弹弹,“肉弹子,带你去冥界骑火麒麟,去不。”
“不。”弹弹握肉拳头,拒绝。
甘了了切了一声,一摇袖子,一道黄光划上霁青澄空,遁入万层轻云。
温禾本抱了两坛子果子酒来,浅雪说想清醒着,于是吃着肉串喝着花茶,弹弹趁两个大人不备,偷饮了两口酒,不一会小脸通红,踉跄着去追一只蝴蝶。
无人陪酒,温禾干脆陪浅雪撸肉串饮花茶。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最后只剩一串烤肉,两人差点又打起来,最后温禾考虑对方是客,让出最后一串烤肉,给她吃。
浅雪端着最后一串卖相极佳的烤肉,有些舍不得吃,她喃喃道“最后一串了。”
温禾被对方失落的神情,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是以后没机会吃了,只要你猪,我随时解肢,烤给你吃,我调的秘制酱料天下独一份,连祝融长老都赞不绝口。”
浅雪温温吞吞吃掉最后一串烤肉,打个饱嗝,“祸水仙,其实我讨厌你的同时,又羡慕嫉妒你,你活得自由潇洒,无拘无束。天天挨妙自言的骂,天天不长记性。”
“你比我不遑多让,你不也恣意潇洒。”温禾揪着葡萄架上的葡萄吃。
“不一样的。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由不得想太多。”浅雪眼皮微垂,长睫遮住眸底的一抹遗憾。
温禾乐了,丢给对方一串新摘的紫皮葡萄,“谁生下来不是为了死,哪怕神佛,皆有身归混沌的一日。”
浅雪望着被葡萄酸得蹙眉的温禾,“水仙,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即便丧夫也要好好活着,天下那么多草,莫要吊死在一颗上头。”
“咒我什么呢。”温禾弹了下对方的额心,“不对,你是咒赫连断吧。”
温禾一脸不在意扭过头,“他爱死不死,我死过一回的人了,那婚礼是上辈子的事了,已不作数。”
浅雪眨眨眼,小心问道“你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
“不在乎。”温禾斩钉截铁。
自从送了她野菊花之后,赫连断早不知跑哪里去了,说什么赎罪求原谅。
那种人值得原谅么。
浅雪见人义愤填膺,不由得满目欣赏,“大师兄夸你小事迷糊,虽闯祸不断,但大事一向拎得清。”
她将温禾强行拉到摇椅一起坐,“没想到吧,我们这对冤家有这么亲密的一日。”
温禾搂上浅雪的肩,喃喃道“只剩我们俩了。”
今早,赫连断便感至体内魔息翻涌异常,似受到戾魔之魂的召唤。
难道戾魔之魂已出了无垢境,身带魔丹的他,对魔魂不感一丝兴趣,甚至避之不及。
戾魔之魂乃万恶之源,一旦靠近,神识便会污染,届时神智不由自主,会成为怪物亦说不定。
倏然,耳侧风起,树梢飒飒作响,一道藏蓝光晕,落在他眼前。
赫连断眯眸,“云汲。”
林风扬起云汲一头旖旎及地的蓝发,他唇角勾着若有若无一丝邪笑,“赫连断,你将我身子毁了,这具藕身我用着极不趁手,不如将你的身子给我用。”
浅雪方出了万象宫,打算去寻跑出去许久亦不见回来的弹弹,倏见身侧落下个人。
她眸光一亮,还未来得及出声招呼,云汲开口道“我已夺了赫连断的身子,戾魔之魂亦归我体。”
浅雪眸色微怔,又仔细打量对方的眉眼。
乍看无甚分别,但若细看,那双清澈眸底染上淡淡一层雾霾蓝晕,唇角牵的那抹笑令人心里不舒服。
“浅雪,我们的计划是,我去无垢境引出戾魔之魂,再夺占赫连断的身子,红月之日,你引蛮荒天雷劈灭我这具身子,届时戾魔之魂,戾魔之息,将彻底清除,天地间再无戾魔之患。”
浅雪点点头。
这是云汲去魔阴王朝之前,说与她的计划。
当时的云汲深知,一旦入了魔阴王朝,赫连断定不会让他活着出来。他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赫连断已察觉到他体内的不死之心,定会想法子取了他心脏镇压。
花神陨世,留了朵无妄花,届时,浅雪可趁机潜入魔阴王朝,用无妄花将不死之心盗出。
不料,浅雪还未拿无妄花去盗心,赫连断为情疯癫,杀了郁子幽,破了镇压不死之心的五曜灵阵,不死之心载着云汲的魂魄,重获自由。
之后,便如云汲所料,三大长老雕了灵藕身暂安他身魂,天族为解赫连断之祸,定将希望寄托于他,许他入无垢境养伤。
入了无垢境,他定会被戾魔之魂污染,魔魂会借由他的身子,出无垢境。
魔息与魔魂本属一体,相吸相融。拥有魔魂的他,可轻易霸占赫连断的身。
最后只需红月之夜,由浅雪引蛮荒天雷,将他劈死,如此,天下大安。
云汲微微俯身,逼近浅雪,“你舍得我去死”
浅雪从未与大师兄如此暧昧过,对方暖暖鼻息扑上她面,勾红了香腮耳廓,勾得心底痒痒。
云汲冲她笑笑,轻幽的语调道“你不舍得我死对么,所以,忘了你身负雷种,忘了蛮荒天雷。”
浅雪头一次被撩,早已不知所措,兴奋紧张地掉头便跑。
云汲瞧着那道受宠若惊的背影,掠过草毯花枝,脱兔似得奔向前,他眼角攒出一抹杀机,掌心缓缓汇出杀气,欲结束浅雪的小命,如此,世上再无人可威胁到他。
掌心杀剑即将朝奔跑的背影刺去之际,一道满是惊喜的声音蓦地传至耳畔,“大师兄。”
云汲偃去袖下杀机,冲向她奔来的人影,清浅一笑,“师妹。”
温禾扑到对方怀中,嗡声道“大师兄,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汲抚摸怀中少女的发顶,“我这不是好好的。”
温禾将人领去无相花宫,亲手泡了木棉花茶,“师兄,你尝尝我做的花酱甜度刚刚好。”
云汲端着茶盏,浅嘬一口,颔首笑道“果然,还是你煮的花茶最得我心。”
温禾打量着对方的胳膊腿,“听浅雪说,长老给你做了个藕身,你还用不顺,我倒瞧不出来。”
“刚开始有些发僵,现已用熟,已无碍。”
“那就再好不过,能再看见大师兄,我不知有多开心。”温禾眼睛笑成一条缝。
云汲抬手点点对方的鼻头,“瞧你笑得像只猫。”
倏地,他抬手捂上心口,紧蹙了下眉峰。
温禾僵住笑,焦急道“大师兄怎么了。”
云汲移开手指,摇首,温声道:“无碍,只是先前心脏被困五曜灵阵,被一团煞气侵入神府,神府连同气脉,会有些相冲。”
“煞气入神府为何不取出来。”温禾疑道。
云汲笑笑,“哪有人甘愿入我神府,一团煞气而已,不碍事。”
“我愿意。”温禾握上云汲的手,“我愿意入大师兄神府,将你神府内的煞气清理出来。”
云汲抬起清澈瞳眸,“你当真愿意。”
温禾点头,“全天下,我最信赖的便是大师兄。”
云汲勾唇一笑,“那就有劳师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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