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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与高丽国的关系,要追溯到蒙哥时期,孛儿只斤蒙哥是世祖忽必烈的兄长,史称宪宗。
高丽国崔氏政权崩溃后,高丽王向大蒙古国投降,高丽成为大元藩属国。然而高丽国具有极强独立性,大元朝廷委派的达鲁花赤难以开展地方行政工作,高丽虽属大元内属之国,却并未严格按照成吉思汗定下的规矩,向大蒙古国纳质、助军、输粮。
到了忽必烈做皇帝,朝廷决定东征镰仓幕府控制下的日本,便在高丽设征东行省。到进攻日本失败,征东行省也随之解散。其后,高丽国王与元廷修好,通过元廷内的高丽宫女、宦官,讨得大元朝廷重设征东行省,国王兼任达鲁花赤。
这种情况持续到恭愍王当政,恭愍王也是元朝驸马,当上国王后,在国内大兴改革,至正十六年,征东行省理问所遭罢,索性高丽使臣李仁复上书告知元廷此事,并请将元在高丽的五个万户府俱皆撤销,改为听凭高丽国供奉方物。
至正十一年后,黄河一带红巾起事,战火迅速席卷全国,正因元廷自顾不暇,恭愍王认为时机已到,便逐步谋求摆脱元廷的控制。
“巧合的是,恰恰是在这一年,奇辙谋反。”妇人的夫君姓马,负责接待元廷来使,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五官明显带着回回人的特征。
奇辙谋反失败后,高丽皇后的娘家人被恭愍王一锅端了。应该是当时恭愍王判断,同大元的关系无法修复,索性破罐破摔,也不做什么征东行省达鲁花赤了。撤了元朝在王京设立的理问所,这也意味着,如果大元要废黜恭愍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王诛灭奇氏一族,自觉恐怖,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摆脱朝廷。是生是灭,也自己争取。大人们喝茶。”接待官做了个手势。
“马大人来高丽多长时间了”纪逐鸢问。
那回回人勾唇一笑“我八年前自波斯到大都,一年后,被派到王京。”
“我们需要觐见恭愍王,越快越好。”纪逐鸢开门见山道,“大人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沈书适时取出穆华林的玉牌,双手呈上。
回回人脸色陡然一变,蹙起眉头,不确定地来回打量沈书和纪逐鸢。
李维昌五指张开,缓慢地握住刀柄。
“斯钦巴日的令牌,为什么在你们手里我听闻他已经数年不在京师,要是朝廷派你们来,你们应该从大都过来。他已经回京城了”
沈书朝纪逐鸢使了个眼色。
纪逐鸢“马大人认识斯钦巴日大人”
“一面之缘。”回回官员难掩钦慕,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缠,朝纪逐鸢打听了两句穆华林的近况。
沈书从没发现纪逐鸢这么会打太极,好像什么都说了,概括起来就是一句斯钦巴日好得很,要是大人尽快为我们引荐,他就更好了,来日你回到京城,必有重谢云云。
事情讲完,回回安排沈书等人住进家中,仆役刚领着他们住进小院,吃过午饭,那位高丽夫人的小婢便过来相请。
沈书懒得去,躺在榻上看纪逐鸢换好衣服,便说“你自己去,我困得不行了,睡会。”
纪逐鸢眉头一拧,不由分说地将沈书从榻上拉起来,解开他的外袍。
“哎干什么”沈书连忙按住衣襟,纪逐鸢衣襟拿了另一件衣服给他换上,正是那高丽夫人让下人送来的。
“这么打扮还真像个高丽人。”纪逐鸢给沈书换好衣服,替他梳好头,挑挑拣拣选了一枚玉佩系在腰带上。
“哪里像了。”沈书哭笑不得,也好奇地从镜中打量自己,人靠衣装说得没错,换身鲜亮的新衣服,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纪逐鸢则仍作武人的打扮,不解兵刃,他的外貌不如沈书俊美,另有一种英俊感,像一把出鞘就要见血的宝刀。
“亲个。”纪逐鸢低下头,起身时再次打量沈书,牵着他的手走出门外。
出了门沈书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纪逐鸢还牵着他的手呢
高丽夫人的婢子已经看见了,神色却如旧。纪逐鸢侧过脸看一眼沈书,双眉微扬看吧,没事。
“夫人不会汉地话,奴婢会替二位转达,只是答谢,吃点东西。”婢女说完,略作解释,说是另外一人似乎是仆从。
那便是在说李维昌了。
“嗯。”纪逐鸢能用一个字回答的话,绝不说两个字,给人不苟言笑的感觉。
婢女点头,不再说话,只在前面引路。
庭院中深绿浅碧连成一片,有人在里面弹琴,沈书用手肘碰了碰纪逐鸢。纪逐鸢便站住脚。从此处门望进去,已经能看见竹帘后有人抚琴。
待琴声停下时,沈书方示意婢女带他们入内。
女孩已经除去帷帽,圆圆的脸上缀着一双深黑的眼睛,鼻头圆润,嘴巴生得很小。皮肤白润,面容真像个玉盘一般。
沈书心里犯起嘀咕,这是马大人的女儿还是老婆,长得跟他一点也不像,年纪却着实有点太小了。马大人少也有四五十岁了,眼前的女孩却不过十四五的妙龄。
女孩好奇地看他们两个,尤其是纪逐鸢。
“夫人请大人们坐。”婢女做了个手势。
日光透过树叶缝隙铺在庭院里,老仆在给鸟儿投食,不时有鸟啁啾地叫。
食案上的碗碟都很小,沈书一口就能吃掉一个碗里的东西,尝了几口之后,沈书放下筷子。这地方东西不怎么好吃,于是他拈杯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纪逐鸢正好朝他看来。
沈书的脸拧巴成一团,掩住嘴,难以置信地瞪着杯子。
“这是我们王京盛产的佳酿,大人可是觉得酸”
沈书忙点头。
婢女笑了起来“酸就对了,王京人最好这一口酸。”
好吧。沈书眉毛微微一动,闷着一口气,勉强开始吃菜。眼泪直往肚子里淌,唯有一样糕点吃着还不错,清甜香糯。
“这位大人的胃口好。”婢女翻译高丽夫人的话。
沈书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连夸府上的厨子手艺不错。
“夫人想问,听闻大元如今有许多人谋反,大元皇帝还好吗”婢女执勺子为沈书添了一碗米酒,粉色的花瓣浸在奶白的酒液中。
酒液太酸,根本尝不出是什么花。沈书眼神示意纪逐鸢赶紧答话。于是纪逐鸢作出自负的模样,大意说我大元兵强马壮,汉人造反不足为据,被蒙古铁蹄踏平是迟早的事。
高丽夫人疑惑地皱眉说了几句。
“那为什么红巾贼能越过慈悲岭,打到高丽来呢”婢女说。
沈书轻轻扯了一下纪逐鸢的袖子,回答那婢女“自大蒙古国始,大汗威服四方,大元幅员辽阔,寰宇内上无可及,难免有疏失之处。”
“那即是说,元廷愿意施以援手,帮助我高丽国驱逐红巾贼”
听到这里,沈书才明白过来,这位高丽夫人关心的乃是高丽国的存亡。吃完这顿饭时,沈书了解到的情况同穆玄苍打听到的吻合上了。高丽西北部已被红巾占领,贵族仓促南逃,就在今年三月,红巾从海路进攻西京,被高丽名将李芳实击退,但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有愈万百姓被无辜屠杀。那时连恭愍王也做好了要南逃的准备,王宫中一度打点起了行囊。
室内灯烛幽暗,索性沈书和纪逐鸢早早上床,换了地方睡觉,被褥都是新换的,十分柔软,很快沈书就睡得不省人事,但米酒喝太多,半夜里老要起来解手。
更让沈书尴尬的是,他去茅厕,纪逐鸢也如影随形地跟着,美其名曰是要保护他。
不知道是几更天,窗外仍很黑,沈书有点睡不着。
纪逐鸢便伸过手臂,让他躺在自己的肩前。
“等天亮了,我再去催。”纪逐鸢道。
“催他没用,等他再请我们吃饭,让我来说。”
“你又有办法了”纪逐鸢手指刮了刮沈书的脸,侧过头来亲吻他的耳朵。
“得让穆玄苍帮忙,他应该没有走远,让李维昌跑一趟。”穆玄苍走前留下了最近的几个联络点和联络人,沈书想的办法很简单,也不必有太多人。西京刚被红巾军打过,高丽人余悸未消,只要让他们认为红巾军并没有完全撤退,就可以起到威胁作用。
“除了向元廷求援,恭愍王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带来的正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纪逐鸢“给蒙古皇帝做了女婿,还想要摆脱元廷控制,恭愍王不是软骨头。”
“等等。”沈书凝神想了想,“恭愍王娶的是孛罗帖木儿的女儿,我记得穆玄苍是因为马枣在魏王的府里,一度以为阮苓是魏王的手下。”
纪逐鸢立刻明白了沈书在想什么,否定道“阮苓不会来,别忘了,我们知道金罗汉是要把玉玺交给恭愍王,阮苓不知道。她怎么会到高丽来”
沈书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确实,从察罕脑儿逃到高丽,路途遥远,阮苓身受重伤,如果是自己,也只会就近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养伤。哪怕事后再要去别的地方,也会等到行动方便之后。出关以后驿站之间间隔越来越远,到底阮苓也是血肉之躯。
“就算阮苓再找到金罗汉家里,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了。”纪逐鸢道,“穆玄苍办的事情,必然干干净净。”
“那再睡一会,起来我就写信。”天色迟迟不亮,沈书窝在纪逐鸢的脖颈里,意识渐渐迷糊起来。
等到三天后的晚上,西京城外喊杀声连成一片,整座城中逃难的人挤满大街小巷。沈书和纪逐鸢在接待的官员庇护下,与他的家眷一起躲进地窖内。
所有人屏着呼吸,空气阴冷潮湿,有人小声说话,接着地窖里的灯烛便被依次吹灭。
高丽夫人的婢女轻声告知纪逐鸢,这是因为地窖内空气滞闷,灯烛点得久了,人会容易头晕上不来气。
看来之前这些人也有过在地窖中躲避袭击的经验,难怪没有人惊慌失措。这几天里沈书已经听说,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便是曾经的征东行省理问所,如今专门用来接待元朝派来的使节。
年轻的高丽夫人以陌生的语言哼唱歌谣,安抚挤成一团的孩子们,那些都是接待官的孩子。不可能是年轻的高丽夫人所生,她却真的像个母亲一样,躲进地窖时将小孩都带在身边。
沈书小声叫道“老李。”
“这里。”李维昌在黑暗里应了一声。
沈书便不吭声了。纪逐鸢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沈书侧过身,将头靠到纪逐鸢的肩上,纪逐鸢吻了沈书的耳朵,低声让他睡觉。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对沈书和纪逐鸢来说,天亮之后,才是真正的战场。于是两人都抓紧时间依偎着睡觉,直到身边的人开始挪动,地窖上方的石板稍微移动,纪逐鸢就醒了。他摇了摇沈书。
“唔”沈书揉着眼,随纪逐鸢起身。
阳光照进地窖里,一夜未睡的马大人带人在地窖入口接应,挨个接过他的孩子,将他们抱上地面,外面等候已久的家丁手中都拿了少爷们的衣服。之后是高丽夫人,婢女落在后面,待沈书、纪逐鸢上去后,踩着地窖中躲避的一名仆从的肩背,被接应的家丁抓住双臂拉了上去。
“让大人们受惊了,昨夜的贼兵不多,已经被击退。”马大人洗了脸,叫仆从端来洗脸用的水给沈书和纪逐鸢。
“无妨。”纪逐鸢下意识便要先给沈书擦脸。
沈书瞪了他一眼。
纪逐鸢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抬起头,由着沈书拧了布巾替他擦拭脸和脖子。两人都收拾妥当后,接待官唤人端上来早饭。他一脸心事重重,不住盯纪逐鸢,而纪逐鸢按照同沈书商量好的,完全像根木头。
马大人看他,他便冷漠地看回去,脸上半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早饭后茶喝了两杯,纪逐鸢放下茶杯,一脸不耐烦,眉头也皱起来。
接待官总算憋不住了,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二位来使要见王,究竟是所为何事”
“这与你无关。”纪逐鸢开口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马大人焦急道“话不是这么说,今年贼寇作乱,内臣亦不安分,王如惊弓之鸟,我总要知道二位的来意,否则如何说服王见元廷来使”
言下之意,恭愍王如今四面楚歌,已到了谁都不敢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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