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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语如果可以, 世间没有战争,一切止息于言语。”元琼小声道,“你父亲给你取的字很好听。”
顿时, 他的脸上笑意全无“公主从哪里知道的”
清风拂过脸颊, 让人产生了此刻一定什么都能说的错觉。
元琼抿了抿唇,惊觉自己口无遮拦,踩到了徐夙的痛处。
不应该这么突然和他说起来的,她急忙解释道“那天不小心碰倒了你的书,我不是故意的啊,但是确实是我自作主张翻开了那本书”
她有些慌乱,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着。
徐夙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紧绷的面色刻意地缓和下来,像压着什么一样吐了口气。
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慌什么,臣哪敢怪你。”
元琼张了张口。
最后什么都没说,撞进了徐夙的怀中, 抱紧。
此前她一直不明白, 字是拿来他人叫的, 名则是由关系好的人叫的。可是为何徐夙这种疏离之人容许他人叫他的名,却那么讨厌被人喊字
但前些天徐夙去找父皇的那晚, 她带着巧巧先进屋等他。
巧巧好动,不小心撞倒了徐夙书桌上的书。
压在所有书最低下的, 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看起来像被翻看了很多次。
她捡起那本书, 看着封面的“国策论”三字,觉得那字迹分外眼熟。
像极了徐夙的字,却比徐夙下笔更加苍劲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刚劲风骨。
她翻到第一页, 便看到那上面题了徐彻的名字。
那是徐夙的父亲所写之书。
她心下颤动,不由得翻看起了那本她应当是毫无兴趣的国策论,里面记载了各国的发展和存亡,也记录下了天下游说之士的计策和谋略,极尽详实。
元琼大为震撼,带着一颗敬畏的心读了下去。
却在中间一页翻到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了两句话
息语,止息于言语。
徐夙,字息语。
元琼声音闷闷的“徐夙,徐家满门被灭那日,你还没有字,对吗”
顿了顿,徐夙答道“对。”
男子二十,长辈才会为之取字。
国策论是他的父亲所写,每一日都会写。
后来是曲析折返徐府,把这本书带了出来。
曲析告诉他,这是徐枝生日那天碰巧看到了他父亲提前为他取好了字并写了下来,而后笑着将字条夹进了国策论中。
徐夙捋着她的背,神思逐渐飘回“父亲为臣起这个字的时候,大概也不曾想过,这字会成了留给臣最后也是唯一的念想。”
他继续说道“后来臣还是用了这个字,可是臣做不到息语,亦不觉得有人配得上喊出这个字。”
元琼闷在他怀里,忽然想起当年沈鸢一遍遍喊徐夙“息语”,心里一阵抽痛。
别人不可以喊,晋国人更不可以。
那时他是如何忍下去的。
元琼仍旧抱着他,手不自觉抓紧他背后的衣裳。
她没想到是那天取的。
本来她只是以为这个字会让人发现他真正的身份,所以她那么喊了,就好像坦诚相待了。
可现在想来,他不愿别喊这个字,是不是也是不愿忆起痛苦的过去。
她抬头看着他,再次吻了吻他的下巴,“对不起,我以后都不那么喊了。”
这个字对他来说那么重要,她不该随便喊的。
徐夙捧着她的脸,像捧着个宝贝。
“公主想这么喊便喊吧。”
“唯有公主可以喊。”
唯有她喊的时候,他能意识到,自己是从那场噩梦中逃出来了。
与此同时,平成殿中却没有那么太平。
群臣聚集于此,脸上似有焦灼,正小声讨论着什么。
君王还未至,众人三三两两拥作一堆,一时都没了平日里那些清高的样子。
赵贤文王薨逝,依照礼法王后俪姬应当陪葬,可是太子却在第二日一早传了口谕,要废除这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为此,朝臣纷纷哗然。
原太子党羽还好一些,不过是觉得太子为了护住自己生母也不应如此冒进。
但另一派心思却是更加弯弯绕绕。
“陛下身为太子之时就是个温和儒雅的人,这次莫非是为了立威才这么做的”
“不管是为了立威还是为了护住自己生母,但古往今来王后陪葬,各国都是如此做的,现下这规矩说废就废,这要其他各诸侯国怎么看待赵国”
另一人摇了摇头“这不是最关键的。我问你,今日陛下说要废除这条规矩,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若是不同意,继任大典后我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被如此问道,对方恍然大悟般一阵附和,语带强调的说起尤其还有个最近神龙不见尾的徐正卿,今日到现在都没来,也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真信徐正卿是和公主在传什么吗我看不过是借此在密谋什么罢了。”
“李兄说得有理,毕竟他这般冷漠的人,以前陛下的话都不会放在耳边。”
“是啊,当今的陛下又算是他亲手扶上去的,日后在这位陛下面前,更加不会有他妥协的时候。”
此时,元琛走了进来。
众人散去,归于原位。
刚才还在嚼舌根的人都侧立于两边,低头叩首,行见君王之礼。
元琛在群臣跪拜中走过,单手微抬“众卿不必多礼。”
语调平稳而柔和,却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威压。
这个瞬间,起身的大臣中有人闪过一瞬的错觉,仿佛此人生来就该是个君王。
而此前他的每一次浅笑垂首,不过是修生养息罢了。
元琛坐于位上,开门见山“听说诸位对寡人要废除王后陪葬有很大的意见。”
这才有大臣回过神来,侧步列位。
这老臣头发花白,像棵随时要倒的枯树,说起话来倒是义正辞严“陛下,自古以来殉葬之法未有变过,若是突然废除,实乃违背祖制。硬是如此,恐让王后亦落于千古骂名,反倒有违陛下为了王后好的初衷。”
活到这把年纪,明哲保身也未尝不可,但仍然敢这么说倒也是个忠心直谏的。
那些大臣里大多也都是这个想法,纷纷附议。
剩下的便是公子子季一派,有人冲在前面挡着,他们自然也混在里面一起,想给这位新王君找点不痛快。
元琛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半晌,他忽然看向那位老臣“于大人,寡人还记得你入朝为官时是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吧。”
老臣不太明白这位年轻的君王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答道“是。”
“那日于大人第一日入宫,散朝时却走得比谁都快,连先王喊你都没能听见,第二日还直接告了假。后来寡人才知道,于大人入宫前老母高热在家,大雪天找不到马车,所以你一散朝就赶回家把母亲背去了医馆,却在半路上摔断了尾骨,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把母亲背过去了。”
那老臣花白的眉毛抖了抖,眼眶竟有些湿了。
那时候他高龄入朝,家中贫寒,谁会关注他家中那点事,即便那时先王仁德,未曾怪罪他便已是幸运,他无需再多解释什么。
竟没想到在老母逝世后的这么多年,这桩事会再被提起。
“于大人,寡人那时便一直以于大人为榜样了,”元琛仿若在和一位值得尊敬老师说话,“寡人的心情,本以为于大人是最为了解的。”
不知是思念母亲,还是听此一言,老臣此刻热泪盈眶。
半天只说出一句“老臣惭愧啊”
在那老臣身后弯腰附议的人一愣,突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们之中也都是家有老母之人,本是作为大臣前来谏言,可是推己及人,此刻作为儿子,想到若是要亲手将自己母亲送入棺椁中,也都觉心中戚戚。
先前要来规劝的人都没了想法,元琛笑了笑。
不过他心知这件事也还未结束。
果然,他那自甄莲死后就怨气甚重的三弟走出,朝他行了一礼“陛下,修改祖制,理当还需听臣和二哥的想法。”
勉强才得了朝臣之心,若是此时两个皇家人都反对了,那便是又走入了死胡同。
但这个情况下,元琛只能点头“那三弟是何想法”
赵子逸向来狂妄“陛下恕罪,臣认为不妥。”
群臣再度哗然。
赵子逸下巴扬起,继续说道“二皇兄前几日就已带兵回城,昨夜更是连夜往回赶,臣昨夜无意间听见陛下与徐正卿说的话,便送了封信出去提前问了二皇兄的意见,想来今日他人赶不回来,信应是已经在路上了。”
局面又陷入了混乱。
左右讨论的、窃窃私语的,交杂在一起。
此时,一道冰凉的声音响起“参见陛下。”
众人往门外看去,那从不行跪礼的姗姗来迟之人正站在殿门中央。
徐夙逆着光,高傲而冷漠。
突然被打断,赵子逸磨了磨牙。
不知为何,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随即他又暗自冷笑了一声,他那二哥素来最守规矩礼法,绝不可能同意这件事。
就算是徐夙,这次也不可能改变局面。
等待的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
平成殿中的消暑的冰块一点点化开,殿中人的背后起了点汗珠。
徐夙仍是面无表情地站着,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直到殿外有内侍跑了进来“陛下,信来了。”
在子奇有所动作之前,徐夙先接过了那信。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徐夙亲手拿住信,背过身向元琛走去,递给了他。
许多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谁都知道公子子季恪守礼法,他的答复一定也是不同意的。
这次这位陛下可谓是开局不利。
可元琛打开信时,却浅浅地笑了。
他念道“听凭陛下安排。”
底下的人安静异常,反复斟酌了这几个字,在震惊中确定了这句话的意思。
还是赵子逸先喊道“这不可能”
元琛脾气极好地将信递给了一边站着的子奇。
子奇低着头,把那信交到赵子逸手中。
赵子逸上下来回地看,不论怎么看,也都是那一句话听凭陛下安排。
见赵子逸不说话,众臣自然也都了然了。
“凡事先破再立,众卿自然比寡人要懂,”元琛长袖轻挥,揉了揉太阳穴,“既然众卿都没有异议,那今日便到这儿吧。”
脸色最难看的无疑是赵子逸,可白纸黑字,一字不差,他还能说什么。
除了同所有人一起退出平成殿,他连气都不能撒一下。
与赵子逸不同的是,有的人却格外开心。
徐夙走了之后,元琼琢磨着他还要很久才能回来,就回了成月殿。
巧巧正在里面练字,表情很是痛苦。
元琼笑着走近,拿起一张被练废的纸,瘪着嘴摇摇头。
“你瞧你这字,怎么写得松松软软的。”
巧巧哭丧着脸“公主,奴婢不喜欢写字,人家做丫头都不干这种事。”
元琼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那你干粗活去。”
巧巧噘嘴,没声音了。
写了没两个字,小孩又耐不住了,扯了扯元琼今早走之前写给她看的字“公主,为何你写的字这么有力,都不像女子写出来的字,看着好威风啊。”
元琼自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这字写得是真不错,听巧巧这么说,她还有点得意“临帖啊,不过本公主小时候不喜欢临那些名家的字,觉得太无趣了,便总是临父皇和哥哥们的字,久而久之我笔下的字也带了点他们的风范。”
巧巧夸张地“哦”了一声。
转而又问道“那公主总临他们的字,难道不会写成他们那个样子吗”
元琼翻出还压在自己书下的旧字,点点头“会啊。”
别说,她和巧巧还真是有点像。
小时候她也喜欢威风的字。
而所有人中,字写得最威风的就只有她的二哥哥了。
二哥哥的字,看一眼就好像能看见黄沙飞扬的战场,让那时候很小的自己都觉得热血沸腾的。
她也想写出那种感觉,可惜小屁孩好像怎么都写不出那种风骨。
但她哪会那么容易放弃,就一直练一直练,直到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之后,她还是会模仿二哥哥的字。
所以啊
要说这宫里模仿二哥哥字迹最像的人,一定是她。
元琼敲了敲下巴。
不知徐夙有没有将她仿的那封信和真正的信换过来。
应该换过来了吧,这种事他总可以解决的。
让她又有些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也不知,他说要和哥哥说血契那件事,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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