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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上有很多道印痕, 是亚什闲得无聊的时候刻上去的。
在这里生活的前年,他偶尔会跳进黑水中,那时候想, 要么逃出去,要么就死在这里。
但吶拜缇总是很厉害, 她每次都在他断气以前救下他。
亚什的逃跑或是自杀, 每失败一次,他便在石柱上刻下一笔。经年累月, 柱身早就斑驳。但他仍然没能离开,或者死掉。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弃的, 但后来再也没有想过逃。
“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什么都没做错。”
“那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只要你永远不受到神的点化,永远做个普通人,你就能活下去。”
在六大陆, 受到神明点化的人,会拥有超越普通人的力量, 他们会成为吶拜缇。被看作离神明最近的人。
而神使吶拜缇又拥有点化旁人的力量,他们能唤醒一些看似普通的人身体里潜在的力量,让那些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为通神者。
开砳大陆的吶拜缇认为, 亚什极有可能继承他父亲的厄运与不详, 所以将他关在黑水窟,以防他受到点化。
只要亚什一生平凡,他就可以不必死于极刑。
起初,亚什会掰着指头算, 还有多长的时间门可以离开黑水窟。一天又一天,他没有在人们的期待下疯掉,反而清醒得成长到如今。
只是十五岁那年,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永远挥之不去的粘稠的黑暗,于是逃出了黑水窟。
那天,自由就在脚下,日月山川都在眼前。但他却迷茫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
他忽然意识到,活着和死去从本质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从一种黑暗走向另一种黑暗。他并不恐惧。
反而眼前广袤的世界,让他感到害怕。
因为一草一木都不属于他,也没有人在迎接他的归来。
六大陆的每个人都希望他永远待在那个洞里,不要带着厄运出现。
亚什最后选择去往祭台,他对一切都有预料。
他跟着吶拜缇回了黑水窟,那以后,他就不再逃跑,因为脚下的土地,和外面的世界,都一样困住了他。
逃去哪里世界都是囚牢。
曾经的吶拜缇很温柔,她像真正神派来的使着,拥有仁慈与温柔,她安抚年幼的亚什,让他能在无尽的等待中有一丝希望。
但随着亚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临近多数通神者被点化的年纪,她开始远离他。
而此后,黑水窟也不再有人靠近。
直到最后一个和他说话的人也走掉了,这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囚牢。被锁在其间门亚什越来越迷茫。
迷茫于这样孤独地活下去的意义。
然而在这种无望的日子里,忽然有一个人出现。
那人有些狼狈地从天而降,摔在他的面前。
穿着奇怪的衣服,说着奇怪的话。
你一定想离开这里,因为一个人太痛苦。
是神的安排,让我来救你。
亚什被关在这里十年,他没有听过谎言,没有见过虚伪,想他死的人会咒骂他,恐惧他的人会远离他。一切都是最真实也最糟糕的黑暗。
可这个人的出现让亚什感到困惑。
那人一会儿冷漠,一会儿热情,会冲他笑,但又很快翻脸。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对方可能真的是神。
因为只有仁慈的神明,愿意在这样小小的囚牢中,骗一个活着也没有意义的囚犯。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听我讲,小十。”
“是亚什。”
“亚什么啊亚什,多不吉利的名字,就叫你小十。”
戚柏搓搓手,他刚才听了亚什讲的关于诅咒的事,突然想明白,“我知道你们的吶拜缇和马迦是什么了。”
亚什不懂,在这样的绝境中,为什么对方还能笑得出来,那双眼睛亮得好像过去看到过的,天上的星星。
“你说,吶拜缇都是十多岁的时候突然就拥有了某种力量,有些吶拜缇可以呼风唤雨,有些吶拜缇可以救死扶伤。然后马迦就是通过吶拜缇,被唤醒自己身体中的力量,通常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戚柏咧嘴一笑,告诉他,“其实在我们那儿,吶拜缇被叫做oga,马迦就是aha。”
虽然通常来说,aha的天赋血脉会比oga强,但oga的费洛蒙拥有促分化素,有些aha会因为oga发情期的信息素,而导致提前分化。
可能几万年前的aha进化得比oga慢,所以需要靠着他们的信息素才能进行天赋血脉的觉醒。
戚柏分析的头头是道,但亚什听不懂。
对亚什来说,戚柏的出现是神秘的,戚柏说的话也是神秘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附和。
于是亚什点了点头,好像认同了戚柏的说法。
结果戚柏突然伸手掐住了亚什的脸,把他吓了一跳,铁索又要开始震动了,瘦骨嶙峋的亚什惊错着躲开。
“哎哟哎哟。”戚柏看他反应大,就松了手,嫌弃道,“你没听懂就没听懂,瞎点什么头。”
亚什躲在石柱后面,把脸埋进膝盖里“”
戚柏掐他的脸,他以为这是戚柏生气了。
他只想听戚柏说话,自己不想说。
但戚柏说的他又听不懂,只能随机找一两句话,点点头,嗯一声。
结果这也出了错。
“我简单来讲就是,你现在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害怕你受到oga的影响变成a变成马迦,但这说明你不是一辈子都得在这儿待着。
根据我们那儿的分化规律,一般aha最迟就是在十八岁觉醒了,所以你到了十八岁应该就能出去了。”
戚柏随口问,“你现在多大了”
他想,如果这孩子还小,那还得关在这里面多少年,听听也挺可怜。按照戚柏的性子,怎么也得把人哄出去。
结果亚什轻轻开口“十九。”
戚柏“。”
“骗人是不好的,小孩儿。”
“没有骗人。”
亚什第一次被带进来的那一年,他九岁。后来在黑水窟,过着没有时间门的生活,都是吶拜缇来告诉他已经过了多久。
亚什很清楚,他已经十九岁。
“疯了真是。”
戚柏蹭的一下站起身子,哒哒哒几步走到亚什跟前。
亚什小心翼翼抬头看他,还没反应过来戚柏想做什么,紧接着就被戚柏抓着胳膊,被迫站了起来。
“”亚什往后缩一步,戚柏就走近一步。
他越来越不明白这个人的意图。
“你这样像十九岁十岁吧十岁完全是初中生模样啊,怎么可能十呀,站起来原来这么高啊,不过你这也太瘦了。刚才蹲地上就那么小一坨,他们到底怎么虐待你的啊我小时候穷到捡垃圾吃也比你发育得好啊”
戚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呛,上上下下打量了亚什一番,又用手左捏一下右捏一下,最后掐着亚什的下巴,“瘦成这样,脸没脱相吧”
说着,把对方头发往上一撩,然后就顿住了。默默又把手收了回去。
亚什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
即便那些喊着要处决他的人,也离得他远远的,除了吶拜缇,没有人会靠近他。
他是不详的,谁都不愿意沾染。
看到戚柏呆住,亚什有些心慌。
他在想,对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也许他身上真的有诅咒也说不定。
“啊”
亚什看见戚柏克制地撇了撇嘴,然后干干巴巴地对他说, “你多久没洗澡了啊这是。”
戚柏没有看到什么诅咒,他只看到一张完全花掉的脸,虽然眼睛倒是生得漂亮,比这黑水还黑。
“”亚什的身子绷得很紧。
他过去从来没有觉得羞臊过,囚徒要什么干净
可是看到戚柏收回手以后,还颇为嫌弃地在屁股兜擦了擦,他忽然就喉头发紧,感到说不出话。
亚什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样子,但他也知道,一定很脏,很难看。
可是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比亚什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即便摔在地上的样子有些狼狈,但仍然比他干净。
羞愧,懊恼,遗憾。亚什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没有水”他只能这样解释。
外面送来的食物,除了一些吃剩下的腐肉,或者就是带着水分的草叶,一般两天才送来一次。只能维持他活下去。
水是根本不可能有的。
第六大陆的水资源相当稀缺,要从其他大陆运送过来也很麻烦,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囚徒做那种事。
亚什说完,就小心翼翼重新蹲下去。
结果蹲到半道,戚柏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拽了起来,紧张地说“可没有水,不能洗澡啊”
好像这是天大的事,比被黑水腐蚀还重要。
亚什垂着眼,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戚柏的手,觉得每一根指头都是白净漂亮的,身体就往后缩了缩。
但戚柏没放过他。
戚柏知道他没有逃跑的,这孩子关久了,在外面也没有亲人,估计出去和呆在这里一样寂寞,所以也不抱希望劝说他,只说,
“你当初怎么离开的,教教我。你愿意待这儿就待着吧,我得走。我才不要在这里待着。”
亚什的脸色好像在转瞬间门变了很多次,但最后只是摇头。
“你不想告诉我”戚柏瞪着眼睛,“我刚才可是把一整块肉都给你了”
“那本来”亚什很小声地说,“就是我的。”
戚柏脑子一转,说“你已经十九岁了,吶拜缇不是说了吗,一般的马迦十八岁以后就会分化、啊不是,就会被点化。你现在的年纪早就可以出去了”
亚什暗自咬住了嘴唇,一言不发听着戚柏的话。
“你现在还是被关在这里,自由遥遥无期。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放你走。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不杀你,可是一直让你在这里待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小十,你听我的,咱们俩一起跑,怎么样”
戚柏说的,亚什早就知道。
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戚柏一眼,然后继续摇头。
戚柏忍了忍,克制住越发急躁的心情,问“你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成吗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教我逃出去”
亚什不说话,也没反应了。
面对他的沉默和固执,戚柏无可奈何。他心里着急离开,但也知道这种情况急不得,只能先哄好亚什。
“这样,我先不逼你做那些。但你能不能先跟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出去过”
这次亚什点头了。
戚柏一喜“你的办法能让我也出去吗”
亚什想了想,很慢地又点了点头。
戚柏这下踏实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不肯告诉他离开的办法,也许是不信任他,戒备他,又或许单纯地就是不想告诉他。
但至少有办法能出去,可以先用缓兵之计。
片刻后,戚柏放过了亚什,瘦瘦高高的家伙又缩成一坨,从背后看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十九岁的成年人。
戚柏靠在石柱边,开始琢磨怎么讨好亚什,想着想着,他突然打了个喷嚏。
亚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埋下头去。
“真冷。”戚柏随口找话。
“嗯。”
“他们都不给你被子吗,你吃喝拉撒都在这儿应该定期有人来清理吧,不然这日子怎么过。”
“”
“唉,你一年四季都不穿衣服啊我都看到你屁股了。”
“”
见亚什完全不理他,戚柏眼睛转了转,忽然把目光落到怀里的衣服上,心里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伸出了手“你穿这个吧。”
突然送到眼前的衣服,令亚什的肩胛绷紧。
十年间门,关心和好意几乎不存在于他的人生。
所以对于戚柏的这种做法,他最初的反应是无措。
“赶紧,在我后悔以前。”戚柏撇撇嘴,“别看它脏兮兮的,穿上可帅了哦,你穿就不一定了。”
亚什悄悄咽了口唾沫,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个行为的原由。
想要一个东西,对某个人产生期待,又或者感受到喜悦。这些情绪对亚什来说都很陌生。
但他伸出手碰到衣服的时候,好像学会了这样的情绪。
他想要这个人给的东西。
“喂,不是这么穿的”
戚柏气都气死了。
他看见亚什把好好的西服围在腰间门。
“给我”戚柏有些凶巴巴,这让亚什紧张起来。
亚什赶紧将衣服取下来,原封不动地双手捧着还给戚柏,他以为戚柏后悔了,不给他了。
但是没关系,反正他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什么,所以并没有感到失去的遗憾。
他看到戚柏一把抢过衣服,然后有些粗鲁地拽着他的手,将那件带着血渍和尘土的外套披在他肩上,又对他冷冰冰地说“抬手。”
亚什乖乖地抬手。
戚柏说“蹲下来,你有点高。”
亚什又蹲了下去。
好半会儿,总算给他穿好了衣服。
戚柏边看边摇头“唉,果然啊,这是只有他能穿的衣服。”
亚什低头看了看裤子上被戚柏打的一个结因为他实在太瘦,所以上衣和裤子都非常不合适。
“好歹是穿件衣服,像你刚才那样叫什么话。”戚柏拍拍手,嘴上虽然还在嗤笑,但神情却显得落寞,“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大牌货。”
亚什看出来他有些难过,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要难过。亚什也不懂安慰人,但他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让戚柏的那种落寞不要再继续下去。
“大牌货”
“全星际只此一件,盗版必究。嘿嘿。”戚柏说着亚什听不懂的话,又道,“你太瘦了,也许壮一点可以穿的。要像他一样,肌肉鼓鼓的,嘿,那样就好看。”
亚什似懂非懂地点头“哦。”
他看着宽大的袖口,知道这不合身的衣服不属于他,就像外面世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他。
但他却接受了,穿在身上,而且舍不得脱。
戚柏突然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亚什摇头。
戚柏说“西服,限量定制哦。”他有些回忆起最初和六千走进那家店里的情形,笑了笑,“我一眼就相中这款,虽然我也没穿过好东西,但我知道肯定适合他”
戚柏提到好几次了,这个“他”是谁,亚什不知道。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了。”戚柏的笑再次变得低落。
亚什不安地伸出手指,抠了抠那衣服上的纽扣,最后慢吞吞地说“你要找他。”
戚柏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嗯。”
“去哪里”
戚柏并没有打算说太多,只道“祭台。”
“祭台”亚什问,“哪个”
戚柏见有希望,就试探性地说“开砳,你的故土。”
“”
“怎么了”戚柏看他又不说话了,有些着急,“你有什么想说的”
亚什摇摇头,把衣服裹得紧紧的,然后贴着石柱,又开始他的守口如瓶。
戚柏竟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耸耸肩,自己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躺下,准备眯一觉。
闭眼以前,戚柏对他说“我睡觉不老实,可能磨牙打呼说梦话如果你发现我哪儿不对,就把我叫醒。”
亚什愣愣眨了眨眼。
戚柏想了一下,说“必要时候,也可以打我一巴掌,总之,把我叫醒就行。知道了吗,新室友。”
亚什不太明白为什么戚柏要让他打自己,但他还是点了头。
可能因为戚柏实在太累,身心疲惫,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亚什却一直睁着眼,从蹲着变为跪着,最后又趴到了地上这是能够减轻锁头压力最有效的办法。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穿着某件“大牌货”“定制西服”,虽然不懂到底是什么,但应该要好好爱护。
于是他又坐了起来,一直守在戚柏身旁,等待着戚柏所说的磨牙打呼说梦话。
从被关在黑水窟以来,亚什就没有了黑夜白天,他一睁眼便是黑暗,身边空无一人。即便偶尔有人来,也都是匆忙地来去。从不会有谁愿意在这儿陪他太久。
这是第一次,有个人睡在他旁边。
他们互相不认识,彼此好奇也猜忌,说话都是藏一半露一半。可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并不防备彼此。
戚柏可以呼吸均匀地睡下,亚什也可以安静地守在他旁边。
亚什后来才知道,他第一次感到期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如果戚柏逃出去以后愿意带上他,不管去哪里要做什么都行那么亚什愿意教他怎么逃出去。
但亚什隐隐感觉得到,戚柏一旦离开,就会将他甩开。
在明知不可能被满足的情况下,亚什做了一件坏事,他不肯让戚柏离开。
哪怕这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但他也想要这个人多陪他一会儿。
孤独是亚什最早学会的情绪,而后是厌恶,悲伤。但戚柏的出现让他感到的这种期待,在瞬间门席卷了整颗心脏。
他所有的无望和寂寞,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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