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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腊月,走兽普遍就开始冬眠。
虽说灰狼在严冬里照样活动,可入睡的时间也不免增长,尤其当屋外下了一夜的雪,屋内暖得温和如春的时候。
巳初的钟声老早就敲过了,床榻上几乎半点动静都没有。
棉被只盖了一层,毕竟是两个人睡,嬴舟体魄又热,被窝内暖烘烘的,是恰到好处的舒适。
结界挡住了吵闹的树灵们,窗外的白於山安谧寂静,微光透过帘帐昏暗地照进里室,这清幽的氛围,简直能叫人睡上三天三夜。
小椿缩在嬴舟肩下,裹紧了厚毯轻轻蹭了蹭。
心想好舒服,真不想起
嬴舟也跟着睡得极香甜,暗暗赞同
确实不想起
两人各自把头埋了一半在被子下面,没一个要醒的。
而就是在此刻,山腰处的一行人正于密林中打转,来者竟是清一色高大威猛的年轻汉子,拎着大包小包,或背着背篓竹篓,一面仰头端详天色,一面环顾周遭辨别方位。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有人边走边问,“我怎么总觉得这地方刚刚来过啊”
“记得几个前辈曾说,白於山上山的路是铺了障眼法的,若不按照狼牙感应的标记前行,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
“不应该啊。”带头的那人捏着自己的乳齿在原地挠耳根,“我明明是按照大将军的指示,跟着地图走的怎么会到这儿就没路了”
身后的狼妖们似乎对此全然不在意,犹自兴奋地交谈着,“据闻这山间住了一只近四千岁的大树妖,是真的吗”
“怎么,你也是第一次跟守山卫到这边来拜年啊”
“是啊。”那人回应,“一个月前知道有名额,我特地托人给报的名,就想着过来长长见识。”
远处的一头小妖闻之挤上前,“诶,我也是我也是。”
“听我娘讲,这树妖和咱们灰狼族还有姻亲,论辈分,是我表舅妈呢”
“几十年前她下山到北号来做过几日的客,可惜我那会子随我爹出门历练,没能一见。”
有人兴致勃勃地猜测,“树妖能治愈万物,术法更有起死回生之效。妖族里早就传遍了,她是白於山大大王,咱们灰狼族的人。”
“不愧是咱们家的人。”
“对对对”
正说话间,斜里的草丛被人拨开,迎面猝不及防地竟又撞上一支队伍。
这打头的是个俊俏瘦高腿且长的姑娘,两厢一照面,同时都是一愣。
双方的目光都在对方身上的族徽处飞快一扫,眼神说变就变,气氛一触即发。
“是、是细犬”
女人的语气嫌弃得不加掩饰“怎么又是你们”
“哈我们怎么了”
年轻的狼妖不服气,“白於山又不是你家的,还不让旁人来是吗”
隔壁的犬族姑娘轻哼一声,倨傲地挑眉翻起视线,“呵,你这话可说对了。”
“白於山的山主乃我细犬一族明媒正娶的媳妇,当然是我们家的。”
“什么。”对方劈着嗓音,“你在说什么狗屁话”
“白於山大王分明是我们北号山的媳妇”
“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穷亲戚,凭你们也配”
“我们怎么就不配了把话说清楚啊。”
“来啊,看谁怕谁”
时隔多年,狼犬两族的纠纷仍旧一脉相承地传了下来,虽说带头人另换了别的,却不妨碍他们大打出手。
久违的嘴皮子斗争再度上演,兴许是阵势过于凶猛,惊得满树的鸟雀四散奔逃。
就在两边已骂到剑拔弩张,挽起袖子就要干的紧张时刻,平地里,一股裹挟着飞叶草根的清气劲风仿佛竖起的屏障,拉架似的将左右人马强行分开。
小妖们正狐疑之际,但见那高处用以扰乱视线的结界不知几时已然退去,藕色袄裙腥红斗篷的少女骑着一头灰白狼犬悬于半空,堪堪收回手势,带了几分不解地打量众人。
“出、出现了”
有妖惊呼,“是白於山大王”
底下的小声低语,“看上去年纪好小”
她顺着灰狼的背跳到地面山石上,居高临下地皱起眉。
“你们是哪家的小孩儿啊”
话音方罢,那毛发蓬松干净的狼犬围着她悠悠打了个转,头从其胳膊底下探出,甚是亲密地拿前额蹭了一蹭她下巴,这才慢条斯理地睁开眼。
“北号山和炎山的后辈吧,算算也是时候要过年了。”
犬妖是最快反应过来的,“我们、我们是奉青木香大统领之命给白於山两位前辈送年礼的。”
边上的狼妖见了,也不甘落后,“晚辈受重久大将军之托,给嬴舟少爷、少夫人送贺年礼。”
“哦”
小椿揉着灰狼脑袋上的毛,“那他们两个呢”
“大统领在山下办事,会晚些到。”
“大将军今年不得空闲,让晚辈给二位问个好。”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示意道“你们随我来吧。”
说着轻轻巧巧地一跃,爬上了狼背。
一干狼犬们见得此情此景,一面跟在其后,一面压低声音继续争执。
“我说什么来着,白於山大王肯定我们狼族的媳妇,你看看咱们嬴舟少爷,那四肢,多强健,那毛发,多漂亮,那尾巴,多饱满必是更像灰狼一些”
“胡说八道你瞧他那双耳朵,分明和细犬一模一样,他那腿,又细又长哪里像狼了,明明是像我们犬族多一些”
“那是我表舅”
“那还是我堂叔呢”
每年给狼、犬两家橡果,已经成了不成文的惯例。
临近春节时,灰狼和细犬的人会带着各色年货上山拜访,有时是青木香、重久或康乔带队,有时不得空闲,便托小辈们代劳。
小椿当年那抽签似的增益果子如今被她几度改进,可从橡实的大小、色泽来区分效用。
秋季丰收之后,一群树灵闲来无事,会把其中诸如增强体质、五感、脚速之类的果子挑拣出来,年轻的妖们游历在外,此物颇为好用,也不似黑市中的药丸那般伤身。
青木香乘坐骑而至时正装了一半。
两族的小辈们大汗淋漓地把堆成山的橡果盘进箩筐内,山上的乔木难得见到这许多人,倒乐得欢欢喜喜地在旁帮忙。
“今年也麻烦你们了。”
青木香吩咐着手下小心别踩坏周遭花草,朝小椿抱歉道,“在妖怪市集里耽误了一阵,没想到这几个孩子那么不懂事,还劳烦你俩跑一趟。”
“不要紧,都是小事情。”她豪迈地一摆手,“索性来得及时,若他们被困上几天几夜就不好了。”
青木香目光一瞥,把几个躲在后面掩嘴讨论的小妖招呼到跟前。
“你们过来叫人。”
“这是你七堂叔,这是七堂婶儿。”
两个犬妖不敢造次,赶紧老实道“七堂叔,七堂婶。”
“嗐呀,乖了乖了。”小椿颇不好意思地捧起脸,“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高的一个大侄子”
“这算什么。”青木香秀眉轻挑,神秘莫测地打了个响指,“有个人,我今儿得让你见一见。”
小椿闻之满目好奇,就看她在忙碌的细犬里拎着一个人的后颈,拽到自己跟前,笑容别有深意。
“来,看看这是谁。”
视线里是个高高大大的少年。
与周遭的犬族隐有不同,他肤色略黑,身形比及别的犬妖更为健壮,模样憨厚又敦实,唇角微牵就能露出两个酒窝,这会儿正不停地挠头,一副十分羞涩的样子。
小椿歪头盯着琢磨良久也没什么印象。
犬族她去得不多,是自己认识的吗
“阿旺啊”
青木香脱口而出,“你还记得吗”
小椿“阿旺”
阿旺
嬴舟忍不住在内心腹诽怎么这里头居然还有他
小椿受到的震撼一点不比他少,目瞪口呆地再度审视对方,根本看不出此人曾经是只毛色土黄,血统不明的小狗崽。
“你你不是那只小土狗么”
“是啊小椿姐。”后者不好意思地抓着耳根笑,“木香姐带我到了炎山之后,教我修炼吐纳,凝成肉身的功法,如今我也开智成人了。”
“啊,原来如此。”
你都有人形了,怎么连名字也不给自己好好起一个阿旺那只是个花名而已你就这么喜欢吗
“怎么样。”
青木香一把勾住小青年的脖颈,又是抬下巴又是扬眉峰的,炫耀之意尽显无疑,“这身材,这相貌,标致吧”
她得意道,“族里都是小姑娘,青黄不接的,偶尔也该补点阳刚血气嘛,造福造福咱姐妹们。”
哦,对。
听闻狼犬两族近百年来子嗣愈发凋零,各家的长老皆隐约动起了通婚的念头,虽说只是略有风声,但底下的小辈无不如丧考妣
为此,一众人等只能另辟蹊径。
不过小椿瞧着四下连装橡果都不忘仇视对方的两族妖怪,只觉此事多半任重道远。
“不是细犬也行吗”
她问。
“那有什么不行的。”前者不以为意,“反正大家都是狗,同为狗,怎么都比狼好”
嬴舟“”
喂。
一语刚毕,阳刚血气的端方小犬便执起小椿的手,满目神情“可我的一颗心已经在小椿姐这里了,一百年来装不下旁人。如若不是您当年把我捡走,多半”
“诶”嬴舟忍无可忍地把他拽开,“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当狗的时候就不安分,想不到现在做了人,还是这么轻佻放浪。
阿旺不死心“但小椿姐那时明明都看过了我的”
嬴舟“住口”
青木香好整以暇地伸出食指来贴贴嘴唇,俨然是瞧热闹的态度。
偶尔,也该让他有点危机感。
远道而来的两族小妖在白於山小住了几日。
不曾见过世面的后辈们对于树灵的存在叹为观止,几番交谈之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且发现,他们的话唠除了与自己谈天说地外,还会在双方打架斗殴之际摇旗呐喊,时常拉偏架,很有几分天然的蔫坏。
每年的春节前后是乔木们最欢喜的时光,山上的来客络绎不绝,什么狼妖犬妖、兔妖鹿妖,不一而足。
其中会有一条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善茬的男蛇精,两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猫妖,一只年迈的老刺猬,还有一只身材矮小,灰不溜秋的鼠。
倘若适逢猫妖和鼠精撞上同一日登门拜年,那俩猞猁便会从进门开始盯着灰松鼠一路咽口水,直咽到用饭为止。
不远处的妖怪集子亦有妖拎着年货造访,感谢他们大王与姐夫这一年的庇佑。
懂事的小妖知道白栎树爱热闹,总要带点别致精巧的烟花来,夜里冲天的火光在深邃的长空炸开,惊得马厩里的鹿蜀们也抬头往上张望。
炎山和北号山的狼犬众离开后,小椿才意识到除夕将至,家里的年味自然不能少。
她把青木香送来的箱子打开,取出那些红绸红穗子,春联挂画,哼着曲儿贴满院落。
嬴舟在屋里犹犹豫豫,看了几眼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了几眼白雪树下的她,抿唇迟疑再三,终究走了上去。
“咳。”
后者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似有期待地踮了踮脚尖。
小椿正把一串编织的炮仗挂在梢头,闻声问“怎么啦”
嬴舟两手探出,摊开掌心往前递了递,“送你的,新年礼。”
她定睛看去。
那里静静躺着一只灰色绒毛的小犬,捏得不太精致,显然并非熟手,但能感受到制作者的用心和努力。
“可以拿去做腰饰觉得太丑,挂在床头也行。”他后半句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小椿怔愣地接过来,毫不吝啬地夸赞“好看啊,不丑的干嘛放家里,我要挂身上”
她说干就干,欢欢喜喜地往腰间别去,“你做的吗”
嬴舟一面帮着她系绳,唇边是掩饰不住的弧度,“嗯。”
“拿脱下来的毛做的。”
他说,“前年换毛季时便突发奇想,若攒起来做成小东西或许不错。今年在外就试了一下。”
“这么说明年也还可以有”小椿打了个响指,“我想再要一只雏鸟,圆滚滚的那种。”
“好啊,没问题。”
难得她不嫌弃,嬴舟松了口气的同时几乎是感到惊喜了。
“嘶”
小椿发愁地思忖,“可我送你什么好呢”
“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很简单啊。”
他话刚说完,指尖朝斜里轻轻一划,折下树梢纤细娇嫩的一节青枝,稳稳地接在手中。
“今年初绽的第一枝白栎就给我了。”
嬴舟利落地将束发的玉冠摘下,以枝条挽起青丝,虽瞧不见自己的形容,表情倒是挺满意的。
小椿望着他笑,继而又盘算着“不行,明年不能这么敷衍了,我得想想做点什么”
约莫是晚饭后,远方的信鸽扑腾着落到了石桌上,一路风尘仆仆,只探头探脑地等人喂它吃小米。
高处零落地洒了把青稞。
小椿摘下鸟腿上绑着的竹筒,拆开上面的纸条来看。
“谁寄来的,写的什么”
嬴舟清理掉院外的积雪,随口问。
“哦常州温家。”她晃了晃书信,“只是拜年问候的话,没什么大事。”
如今的温府因为家主调任的缘故,搬迁到了江苏一带。
昔年温蕙成亲时,还是嬴舟载着她,穿一身大红的嫁衣亲自跑来白於山给她瞧。
那会儿的小椿尚未凝成人形,只能隔着树打量。
她一本正经地叉腰叮嘱,说自己这套喜服如何请了苏杭最巧手的绣娘,如何做工繁复,又如何设计精巧,作为夫家的狼犬两族既这么有钱,将来小椿的衣裙必得比她的更好,绝没有更差的道理。
“这可是女人一生仅一次的经历,一定,一定不能随便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她在康乔的帮助下结出果实是十五年后。
果子并未全然成熟,所以那一回仅有五个月的时光能在外挥霍。
小椿出山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开封。
彼时温蕙已有了她的长子,是才满四岁的大胖小子,岁数不大,人却颇为老成,抱在怀中竟嫌丢脸,总挣扎着要下来。
她哈哈大笑“臭小子这一脸臭屁也不知像谁,还不快叫椿姨。”
末了,自己又打趣,“唉,不过瞧你这模样,叫姨可该把你叫老了。再等几年,怕是要叫姐姐。”
小椿捏了一把孩童的脸蛋,据理力争,“那不行,我要当姨,就要当姨。”
她和嬴舟留下一块妖界灵石打制的配饰当做见面礼,被男孩儿不情不愿地挂在了脖颈上。
再一次登门,是又一个二十年后。
作为一家主母的温蕙肉眼可见地老了许多,而当初那个别扭冷漠的小孩却已然长成了知书达理的翩翩才俊,作揖时,原本颈项处的玉石挪到了腰际,愈发衬得人儒雅风流。
“辛苦二位仙人远道而来,母亲备好了茶点,正于偏厅内等候。”
她嫁的男人在娘家的扶持下平步青云,一直混得风生水起,现今已入内阁,在朝堂之上亦有说话的分量。
温蕙让侍女们煮水看茶,聊起妖界聊起过往,依然会笑得合不拢嘴。
但小椿在离开的路上,心中仍有几丝说不出的怅然。
她垂头轻轻地对嬴舟道“我觉得”
“小蕙和以前比,似乎稳重了不少。”
“也没有那么爱笑了。”
“是啊。”
后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隐有感慨,“毕竟在我们未知的岁月里,她肯定经历了不少风雨。”
比如父亲病逝,爱女夭折,婆家的闲言碎语。
谁的一辈子都不会总是顺风顺水。
“嗯”
小椿忽然仰起头,“记得白玉京曾说,人族的一生是短暂且灿烂的。”
“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隆冬的黄昏稍纵即逝,黑夜很快便沉甸甸地落入天地,结界之外仍是满山风雪冰天,而山中一隅的小院是风雪里的烟火人间,干净得一尘不染。
边上的小树灵们吱哇乱叫地拿雪团互相攻击,小椿则同嬴舟并排坐在台阶上,伴着周遭喜庆的盘长结与炮仗,安静满足地仰望雪夜月色。
她手上还把玩着皱巴巴地信纸,漫无目的地开口“嬴舟。”
嬴舟“嗯”
“你说,白玉京真的死了吗”
这些年来,不管是人界还是妖族,都太平得一派祥和。仿佛当日企图撼动天威的阵法仅仅只是一场昙花一现的灾祸,很快就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可自从那年起,妖界出现魔化和天罚的情况愈发减少,甚至罕见。除了作恶多端诸如红豺一类的妖魔,几乎再没有过像沉安那样的误杀。
因而时常会有小妖玩笑,猜想“天”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其实”他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在天雷劈下之前,你将妖力尽数渡给我的某一刻,我曾隐隐约约瞧见过两个黑影。”
小椿转头“什么黑影”
嬴舟不得而知,只是摆首。
“没能看清。”
“但一直以来,我总有种猜想”
他目光放到高处,往更深更远的地方看去,“白玉京是被人带走了也说不定。”
她眼眸微微一睁,随后平和地弯成弧度,同嬴舟一起去看夜空。
浩瀚星河,光华璀璨。那闪耀着的星火里,是否真的存在主宰众生的神仙
没人知晓。
“但愿他能过得顺心。”
“嗯”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小椿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暖着。
那一年的天雷劈在了他的三魂七魄间,据康乔所言,他神魂受损,恐怕很难再转世为人了。
这一生身死,便会魂飞魄散,永远陨灭。
嬴舟却认为挺好的。
他不想小椿去寻他的转世,也不想下一世成为一个不再认得她的人,或是妖。
他只想无怨无悔地陪着她这辈子,就一辈子。
漫漫浮生,红尘有万丈,他的私心却很小。
翌日,坐着鹿蜀从天而降的康乔甫一落地,看到的就是一只趴着浅眠的巨大狼犬。
她走上前去,貌似要询问什么,对方却抬起眼皮,神情隐晦地示意,大概是将她小声一点。
随后灰狼把尾巴挪开,露出靠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的姑娘。
她指间还攥着厚实的狼毛,或许做的是场美梦,梦里犹在快乐地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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