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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元襄与朱雀门的丞相郑沅里外夹击,击退了卫尉,控制了未央宫。
随后坐拥武库,释放囚徒,顿时摇身一变成为了长安最大的武装势力,火急火燎的争夺正统性。
在丞相的协助下,下文要求各官署恢复运转,不从者当即以反叛之罪诛杀。
立即开府治事,辟出未央前殿东侧的宣明殿作为大将军署,以数年前临淄大儒孟骊带来长安的士人为幕僚,以潜进长安的临淄国将军们为爪牙,直接统领由囚徒、叛军混合而成的五万军马,臂系玄巾为信,号“宣明军”,尊皇后和太子为主,宣扬先帝暴疾猝崩,桂宫残余势力为尚书台控制下的少府阉党,要“挽扶社稷,以清君侧”。
当日辰时,这套草创的班子第一次议事,丞相灰头土脸,袍衫沾满血和灰来不及换掉,仍佩着金印紫绶。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郑沅不时擦拭着额头冒出的汗水。
听到郑安已死的消息,忙不迭的叠放手帕,袖口发抖。
齐元襄偷偷觑他,截断众人话头,问“明公作何想”
连问三次,直到所有人都往这边看,郑沅才回过神来。
“跑跑吧。可以去洛阳,再不济,可以去琅玡。长安不好守,李延照带兵在燕山,等他回来,就走不了了。”
齐元襄大皱其眉“丞相的意思,放着社稷不管把长安让给阉党还是要让太子去琅玡继位”
“可”
“你这被吓破胆丧家犬的模样,哪有半分一国宰辅的样子。”
吼得郑沅一抖。
齐元襄身侧的侍从打断了他“大将军,郑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当此之时,最重要莫过于三事,一是太子登基,尽快将诏书颁至天下;二是一定要守住长安诸门,绝不可以放桂宫阉党出去。”
齐元襄目中闪了一闪,微微点头。
只有齐元襄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天子。
现在天子“驾崩”,手中只剩下缺少武器的北军和桂宫部分卫士和羽林军,已成龙游浅水之势。
一旦让他出城,哪怕只是在洛阳露一面,长安的政权就彻底沦为笑话,天下就不会听从皇后和太子的号令,到时莫说一个长安,就是再加上整个临淄国也抵不住。
“第三呢”
“这第三,一刻都不要等,要立刻传旨让李延照单骑回长安。”那人并手,向虚空里,干脆果决向下一斩。
天命、困龙、斩将。
“只需做好此三事,大业可成,江山垂手可定。”
一席话毕,在座多人面上稍浮安色。众人皆逢骤变,人心浮荡,这幕僚化繁为简,三事说罢,郑沅也不抖了,歪过身看他,见这献计的幕僚还穿着甲胄,将面容也护着,问“这位是”
齐元襄道“为公引见,这位是我临淄国相、大儒孟骊之侄,孟嘉言。”
孟嘉言垂袖拜见。
郑沅正夸赞寒暄时,齐元襄派去桂宫的使节回来求见,齐元襄忙请,摒去诸人,将丞相也请去更衣沐浴,独留下他和孟嘉言。
“怎么样珠钗和珠子送到桂宫了吗那边怎么说。”
使节面上犹有青白之色“送是送到了但是一个字的答复都没有。”
“谁接见的你”
那人嘴张合几次,终是小声,怯怯,嗫嚅出两个字。
“陛下。”
齐元襄大喜抚掌,道“他亲自接见,他急了。我就知道此二物能乱他心智,他妻他儿都在我手里,不由得他不照着我说的做。是吧”他说着,向孟嘉言望去,见后者冠下眉头似深深皱起,表情一滞“有什么不对吗”
再看使节表情,也格外凝重。
“陛下知道是大将军送那二物”使节喉咙吞咽多次,缓缓的,挤出四个字“大喜过望。”
齐元襄面上笑容一僵,心间随之渐渐发寒。
与此同时,孟嘉言也重重捶股“看看,你下的这一手臭棋。”
齐元襄不明所以,愕然发问“告诉他妻儿的命在我手里握着,让他有所掣肘有何不妥你们怎知不是方寸大乱、强作镇定呢”
孟嘉言问“你真的敢动皇后吗你能以滚雷之速立足长安,贤士云集影从,皆因先帝猝崩,人失所向,而你拥正统之利。将军该不会以为,咱们能在宣明殿里议事,靠的是咱们临淄国的国力你知不知道,门外多少人,都是冲着他们娘儿俩来的。你不扶太子继帝位,恭恭敬敬侍奉太后,举他们的旗号诛杀逆贼,反倒打起皇后和太子的主意你是活腻了自寻死路吗”
“我知道、我知道。”齐元襄忙不迭道“兵不厌诈,我就吓一吓他。”
孟嘉言长叹“陛下膝下止一子,社稷单薄。若让他以为是皇后主政,才会投鼠忌器,有所掣肘。现在知道是你在里头翻捣,知道是你胁迫他们母子,他还有什么顾忌以羽林军之精锐,若强攻未央宫门,你守着了半日他手里可还有两万北军”
齐元襄回过味来,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大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
“椒房殿。”
“解局之人只有皇后,你必须对皇后毕恭毕敬再肆意妄为是取祸之道”
齐元襄的应答,伴随足音依稀。
“是。”
这日隅中时,晴了多日的长安下了一场雨。
这雨来时黑沉沉的滚云压到城墙边,霹雳闪过,响雷炸过,播送不尽的密密霖雨争着抢着的落,浇得云天之交白若一线。
雨冲刷了章台街上的血液,冲出青砖黄瓦的底。
长街上,车辙轰隆隆滚过,一车一车的兵械还在从武库运出来,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
数条街之隔,一片被围着的空地上有几十个人,身穿赭色囚衣,浑身被浇透了,形容大多精瘦颓唐,被牢狱折磨得不成人样。有的站着,有的倚墙坐下,有的干脆躺得四仰八叉,宣明军的队率不管、也管不了三个人,管不了几十人。
从没有这样招兵管兵的,但齐元襄能用正规军太少,还要分散去控制大量临时招纳的兵马和刑徒,分到最下方,只能是这般模样,三人已是多的。
幸而这些刑徒都是重犯,原本死路一条,绝处逢生,亢奋之下交谈不止,嚷嚷喧闹之声盖过了匝地雨声。
不似要上战场,反像是要过节赏灯赴庙会。
兵械甲胄运到后,队率拿着簿子清点,大叫一声“嚯,便宜你们了,这可是一批好货。”
一车一车的掀开油布,只见齐地之枪、燕地之刀、楚地之弓,锋薄弦韧,纹路精细,密密整整排列着,雨滴坠在兵械上,铮铮直响,大雨冲刷得木黑沉沉、刃白森森。
队率拿起一把刀,弹在刃上,有金石之声。
笑的合不拢嘴,小声与他副手炫耀他与负责分发兵器的某个校尉是同乡,关系匪浅,这才拿到“上等货”。夸口这些兵器拿着,灭国灭城,也不是难事。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墙边的人站了起来。
他身形魁梧,站起便似一座小山,自得周遭之人侧目。他赭衣破烂,露出满肩满背结痂的疤,竟像是一审筋肉都被人撕碎过,再活生生长回来,难免扭曲虬结,观之可怖。
这里很多人受过刑,但没有人受这么重的刑,许是受过的都死了。
他穿过人群,周遭窃窃私语。
“干什么,干什么,要闹事是不是”队率身躯骤然绷紧,手按佩刀,两个副手也警戒起来,大声呵斥他。
“还没到发兵器的时候,点着号来,急什么去去去”
那人止步一丈之远,雨水冲过他眉上的痂,他抬起头,微微一笑。
雨还在下。
血水混杂着雨水,流入沟渠里,长安城四通八达的沟渠泛着雪浪,很快将猩红冲刷殆尽。
尸首踢下沟渠,砖石上还留着血迹,他默默在车中兵器里翻找一把、一把楚弓,一壶箭,一套铮亮的甲胄。
一样样扔到地上,每扔一样就发出钝响,囚徒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去打扰他。这人方才之前,几乎是只凭拳脚掌力,就杀死了三个拿刀背甲的士兵,杀最后一人时,扼住他的头狠狠撞在地上,也是这般震动砖地。
那人披上二十斤重的甲胄,撕下玄巾戴在手臂上,牵过队率的战马,拿到沾满血的籍册,将故队率的腰牌挂在了腰间。
“长安释囚,天下大乱。”他道“兵械广发刑徒子,必有械斗夺掠之乱。人逢乱世,命如草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未央宫里也下着雨,齐元襄到椒房殿时,看见太尉蒋旭也来了,站在阙外,不知是进去过了还是刚到。
齐元襄心里紧了一紧,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军中第一人”,还是隐忍怒气,礼数周全,施拜称公。
太尉满脸愁云,草草应了。
“宫车晏驾,为何秘不发丧”
“先帝有遗诏,先命太子登基,再行发丧。”
“那就速速扶太子登基,桂宫既有群阉乱党,此事就一刻也等不得”
“明日,明日就请太子登基,主持大局。”
二人作别后,齐元襄阴沉着走进阙里,怒不可遏,厉声追问谁放的蒋旭进来。
鸾刀夺刀险些劈伤齐元襄之事发生过后,椒房殿经历了一场搜宫。
整个未央宫议论纷纷,流言蜚语不胫而走,但齐元襄我行我素,硬是把椒房殿的兵器都收走,守卫都只能拿木棍护卫,整个殿中不剩下一点尖锐厉处,都剩下任他处置的柔软才安下心。
他重重惩处了放人进来的守卫,正发怒时,听见背后一声问话“孤是你的囚徒么”
宫檐落雨,皇后站在雨幕后。
齐元襄数次碰壁,知道她脑子不清楚,也渐渐摸清楚门道,且哄着她“臣错了,臣有罪。”低下头,看站她裙边的小太子。
小太子已会行走,这孩子从满周岁起,父母都处在变故之中,显得羸弱又钝笨,口齿不清,比寻常同岁的孩子显得小得多。此刻正牵着母亲裙角,走得歪歪倒倒。
“倒像是也穿得下衮服了。”
齐元襄伸手想去抱他,孩子已被朱晏亭先一步俯身抱起,警觉地后退了几步。
齐元襄讪讪一笑“殿下,臣前几日不是故意要得罪你。”
“那你跪下。”
齐元襄面露难色,凝重如负千斤,眉心紧蹙,先是哼一声,继而负气般的掀开衣袍,“咚”的一声,直挺挺撞跪到地。
见此状,感到的鸾刀惊了惊,张口屏息,默默立于廊柱之侧。更勿论这两日见惯他骄横恣意模样的宫人们,有意无意,无数道目光都凝聚在方寸之间。
小太子欢喜地咯咯笑了,一双圆目眯成牙,在朱晏亭臂弯之中探手探脚,用足去踢他的冠。
太子虽小,玩闹无度,足勾到冠上饰物,竟真教他踢歪了半边。齐元襄登时发髻散落,狼狈不堪。
巨大的耻辱之下,他浑身发抖,满面红涨,羞怒交加抬起头,恰对上朱晏亭低垂的,满是轻蔑的双眼。
像仿造那日他加诸的一样,伸出手来,却一点也没有碰到他的脸。
而是指向了外面遮天盖地浑如泼水而下的雨幕,笑了“跪到雨里去。”
齐元襄蓦的按刀而起“你不要得寸进尺”
朱晏亭轻巧一侧身,将齐昱抱的背对他。不见失望,也不见怒,拍着小台子且走且哄着,嘻嘻笑道“你这人好奇怪,自己无端端跪下,自己又起来。看你厌烦,你退下吧。”
“站住”齐元襄一声暴喝。
他双手颤抖,双目泛出血红,牙齿咬得双颊鼓起,送了三次,才将扒出来的刀插回鞘里。
两步冲进雨幕,哗啦啦大雨淋到肩头,浑身无所遮蔽,衣服紧紧贴到身上。雨冲的眼睛也睁不开,还要屈膝跪下。
自太祖以来,宫中惯例垂怜宫人,可打罚鲜少折辱,最低等级的太监都鲜少受到这样的对待,一时惹来许多侧目。
朱晏亭慢慢走过去,离雨幕还有三寸,伸手挡住太子额前可能会飞溅来的一点雨滴。
面上挂着成功施加报复后的甜美笑容。
这一幕令鸾刀暗暗心惊,她已没有从前皇后的半分影子撕下施加给她密不透风的礼仪表象之后,恶劣的天性裸展露出来。她完全失去了韬晦隐忍的智慧,全然不顾此举会为以后留下多少祸患,如孩童一般贪恋眼前的片刻得失和荣辱。
“够了吗”
齐元襄抬起头问。
朱晏亭道“不够,你跪死,孤也厌恶你。”
“你可以厌恶我,但你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要来杀你和你儿子,今晚就会来。必须由你出面,把他挡在宫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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