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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池掀开帘子走出去的时候, 院子里那株山茶开得正盛。
那是难得的品种,花朵有碗口那般大,颜色艳红似血。
听说整个京城就三棵, 一棵在皇宫内院,一棵在当今太后娘家承恩侯府,另外一株, 就是这锦衣卫镇抚司衙门中了。
尽管如此, 裴池却也无心赏花, 他弯腰捞起了茶花下的刑具, 随手往手心里摆弄了两下,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大人。”
“招了吗”裴池问, 冷峻的脸上并未见多余的表情。
被吊在院子里的那个人已经被连审了三天三夜, 锦衣卫衙门的刑讯手段,可谓是花样百出。
因此, 他也落了满身血痕, 找不出一块好肉出来, 不过人却活着, 尚有一丝气息。
下属赔笑道“还没呢,这是块硬骨头, 难咬得很。”
“一群废物。”裴池站直了身体, 冷声道。
下属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连连道“是。卑职一定加紧审问加紧审问。”
裴池也懒得理他, 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走到了被绑在邢架上的人身前。
“陈大人。”他平静说道“我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朝中到底还有多少齐王余孽我要名单。”
前大理寺少卿陈思道勉强睁开一直肿胀的眼睛,定定瞧着他,半响过后, 却是一口带着血的浓痰吐到了他脸上
“呸”
“大人”
在一片惊呼声中,裴池的动作迅疾地捏碎了陈思道的下颚,如果对方有幸能活着走出锦衣卫衙门,却是这辈子也别想张口说话了。
“你可要想好了,陈大人。我知道令嫒已经被你秘密送出了京城,只要我开口,我保证她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处秦楼楚馆中,可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拿不到名单,那可就不能保证了”
“呜呜呜”陈思道怒目相视,拼命挣扎了起来,似是在咒骂着什么。
裴池也懒得去听,只微微蹙眉,在他身上挑出一块尚且干净的衣角擦了擦自己的染血的手指。
不到半刻,他就拿到了那份名单。
下属胆战心惊的问道“大人陈思道的女儿该怎么处置她现下还被关在大牢里呢。”
“陈思道呢”
“还有一口气。”
“带过来,让她见她父亲最后一面,然后送出京去。”裴池冷声道。
下属连连点头,赶紧去了。
裴池与陈思道本是同科进士,亦是同乡,同朝为官八载,造化弄人,一人已官至锦衣卫指挥使,一人却暗中勾结齐王王意图谋反,沦为阶下囚。
下属望着裴池大步走出院门的背影,唏嘘不已。
肯留陈家一个活口,想必自家大人还顾念着这同乡情谊吧
裴池在院门外遇见了被锦衣卫押进来的陈家千金,未及豆蔻的少女一见着他,便如恶狠狠尖叫着扑了上来,被人狠狠一棍子敲在了背上,狼狈跌倒在地。
“裴池我诅咒你一生无人怜惜,不得好死”
他策马疾驰许久之后,仿佛都能听见对方尖锐的咒骂声。
进了宫,裴池却未能面见圣上。
总管太监李福留了两个小徒弟在候着,一见到他,便立刻迎了上来“裴大人,陛下有令,让您即刻前往镇国公府伴驾。”
“镇国公府”裴池皱眉。
“是。”小太监笑道“镇国公府今日邀了各世家姑娘赏花,陛下也去了。”
镇国公府为世子选妻弄的赏花宴,陛下怎么有兴致去了
陈思道的供证名单尚在怀中,上头有几个人情况棘手,他需得立刻见到陛下。
当今陛下萧怀衍正在园子里钓鱼,他今天私服出宫,并未惊动任何人,裴池见他身边只有李福跟着,便也没有多礼,径直将怀里的名单给了萧怀衍。
萧怀衍只扫了一眼,似乎对名单上那几个人不以为意,只问道“什么时候招的”
“一个时辰之前。”
“人呢”
“死了。”
萧怀衍将手里的鱼竿扔给了李福,再站起来的时候,俊逸的脸庞上却不见往日的温润,而是一股肃杀之气。
“倒是便宜他了。”
裴池低头不语。
“朕听说陈思道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萧怀衍锐利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是。”
萧怀衍轻笑了一声,话锋一转“裴池,朕听闻陈思道与你是同乡”
“陛下圣明。”裴池对答如流,没有一丝多话。
萧怀衍的眼神冷了下来,指尖悄然抚过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这个自自己还是皇子时便跟随左右的臣子身上。
“也罢。”
萧怀衍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起身便去了内院。
内院多为女眷,裴池不便再跟,倒是萧怀衍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裴大人面冷心热,倒是难得的如意郎君。镇国公府今日多得是世家姑娘,你若是有看上的,尽管来给朕说,朕给你赐婚。”
“谢过陛下。”
待萧怀衍走远了,裴池才缓缓站直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陛下何尝不会知道他已悄然将陈思道的女儿送了出去,却没有当面挑明,想来已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面了圣,裴池又将暗卫调动了一番,正要离开镇国公府,前方却出了事。
前来参加赏花宴的承恩侯府二房嫡长女,当今太后从小养在膝下的亲侄女姜蜜落水失踪,生死不明。
萧怀衍差李福将裴池叫了过去。
这位姜家姑娘与陛下的牵扯,裴池是知道几分的,也不敢怠慢,当即就调动锦衣卫,准备将镇国公府翻个底朝天。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承恩侯夫人已然哭成了泪人,裴池被吵得头都疼了几分,身上冷厉肃杀的气息愈发浓厚。
他听见了一道细细的声音“大人求求你一定要找到我的三姐姐。”
声音娇弱,还带着几分哭腔。
那是承恩侯夫人身后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嫩黄春衫,白嫩的脸颊上有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眸。她此时正抱着承恩侯夫人的手臂,哭得眼睛红彤彤的,鬓角微乱。
见裴池冰冷的视线扫过来,她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了一下,愈发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小兔子。
“裴大人”小姑娘擦了擦眼泪,竟鼓足了勇气“三姐姐不是自行落水,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我亲眼所见,有人要害我三姐姐。”
裴池眉头一皱“既是姑娘亲眼所见,可曾看到是何人所为”
“我”小姑娘红着眼睛,抽泣道“我没有看清楚。”
“既没有看清楚,又为何说是亲眼所见”
小姑娘脸都白了,连忙说道“我没有骗人。”
她还要再开口,却被承恩侯夫人一把拉到了身后。
“阿容,不得对裴大人无礼。”她轻斥道。
裴池注意到她身体紧绷,双手无意识的微微张开,却是一个十足的保护的姿态。
这是怕自己一怒之下将这只小兔子逮进锦衣卫的大牢
裴池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神色如常。
“夫人放心,若是真有人谋害姜家姑娘,下官必然秉公执法。”
锦衣卫很快将镇国公府翻了个底朝天,裴池免不了去亲自盯着。
更何况那满屋子女眷,见着他便如同见到了什么凶神恶煞,一个个胆战心惊的模样令他着实心烦,抬腿便出了荣安堂,在廊檐下站了半刻,鼻息间总算没有了那股子令人厌恶的脂粉香气。
消息一个一个传来,却始终没有姜家三姑娘的消息。
裴池自然知道那位姜家姑娘在何处,可他是要查其他的东西。
“麻烦。”他低声道。
“裴大人”身后传来了一道细细的声音。
裴池回过头去,见小姑娘正立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宽大的袖口里探出两支青葱如玉的手指,正紧张地捏着一方帕子。
她叫什么来着
阿容姜家的姜容。
见他回头,姜容犹豫着又上前了两步。
小姑娘尚未及笄,梳着简单双鬟髻,鬓上压着一朵小小的珠花,巴掌大的脸庞莹白如玉,显得双眸更是乌黑清澈。
“三姐姐可有消息”她怯生生的问道。
裴池眉头一挑。
“若有消息,本官必定会在第一时间禀告陛下。”他沉声道。
许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姜容双肩一颤,眼眶竟红了起来,差点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那那我可以站在这里等吗”她又急忙道。
廊檐下风声肆意,她单薄的衣衫更是被风吹得微微鼓了起来。
裴池扫了她一眼,到底没有驱赶她,只淡淡说了一声“随你”便移开了视线。
两人便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园中的锦衣卫不断传回消息。
已遣了擅水性的几个人将池子里摸了个遍,又沿着排水口一路找到城外的护城河中,却仍没有姜蜜的下落。
裴池借着这个机会要查的东西还未查到,再有耐心,也不由动怒。
“一群饭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复命的下属“自己去领罚。”
身后却传来了微微啜泣的声音,裴池回过头去,就见姜容正在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拉住三姐姐我不应该贪看那花灯。”
小姑娘就连哭的时候也是极为安静的,眼泪像珠子似的掉落了下来,鼻头红红的,更像是一只兔子了。
裴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手痒,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然走到了她身前。
姜容低垂着头兀自擦着眼泪。
小姑娘极为娇小,只堪堪到他胸前,从裴池的视线看过去,只瞧见她露出的半截纤细颈项以及一个尖尖的下巴。
这样孱弱又精细
裴池深吸了一口气,硬邦邦的说了两句,“哭什么既没找着尸体,她便还活着。”
姜容只管盯着自己的鞋尖,豆大的眼泪落在上面,晕开了一丝水痕。
裴池脑瓜子便抽疼了起来,干脆招了招手,让人将她送回荣安堂去。
姜容难得的拧起了性子,犟道“我要在这里等。”
“碍事”裴池冷冷道,双目触及她哭红的双眼,又是烦闷得不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自行离开了廊檐。
下属看了看姜容,又追上了裴池“大人您去哪里”
“去哪里找人”裴池衣袖一甩,低吼道。
人当然是没找着的,因为半个时辰后,姜蜜竟然在薛宁华的陪同下,全须全尾的回到了荣安堂。
裴池当即就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朝姜容看了过去,却见小姑娘正红着眼睛缠着姜蜜嘘寒问暖,竟是一眼也没看过自己。
裴池嗤笑了一声,便冷着脸带着锦衣卫去收拾残局。
姜蜜人是回来了,可麻烦一点都不少,正如姜容所说的那样,她声称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而行凶者,正是贤太妃的侄女,谢明珊。
裴池当天就奉陛下的令,将谢明珊请进了锦衣卫衙门,岂料事情还未完,据姜蜜所言,她在宴会上喝了掺了药的酒水,又在桥上遇蛇,而镇国公府又有两个婆子一个小厮因溺水而亡,其中弯弯绕绕,又牵扯到了谢国公府。
陛下大怒,命裴池彻查,一时之间,倒是弄了个满城风雨,锦衣卫指挥使裴池的凶名,在京城中更是威名远播,达到了“小儿闻其名,不敢夜啼”的效果。
连番动作下来,朝中大臣看着裴池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惊惧以及一丝难以令人察觉的厌恶,御史更是连番上奏,称他为奸臣酷吏。
裴池也懒得理会这么多,照常冷着一张脸。
陈思道一案堪堪结束,所供齐王党羽甚多,陛下根基不稳,京中看似平静,却是危机四伏。
尤其是此次姜家三姑娘落水一事,倒是让裴池察觉镇国公府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萧怀衍似有所察觉,暗中吩咐裴池盯紧了镇国公府世子薛靖霖。
京城之中,倒是有些风声鹤唳的意味了。
做为新帝倚重的臣子,裴池虽饱受御史诟病,却也挡不住大批的官员朝他讨好卖乖,一时之间,他倒成了抢手货。
好在裴指挥使恶名在外,顺理成章的甩了几次脸子,也就无人再敢往府上递帖子了。
不过这日子也算不上太平,先是姜蜜救驾遇刺,再是圣前请旨赐婚,姜家竟是要和镇国公府结亲了。
接二连三的事件,倒是让陛下憔悴了不少。
身为天子近臣,裴池却对此一言不发,他只是偶然想起,那姜家三姑娘姜蜜胆子颇大,竟明摆着耍了陛下一道,他家那四姑娘,却是个兔子似的人儿,一点风吹草动便要被吓哭鼻子似的。
裴池的海里,倒是模模糊糊的想起那张怯生生的脸。
年关过后,便是元宵。
负责京中巡防的人手不够,京兆尹便找上了裴池,借了三百锦衣卫,用以元宵布巡。
正好此时锦衣卫的暗线传来消息,镇国公世子薛靖霖似有异动,裴池眼皮都没抬一下,便趁机同意了。
他在京城之中不下天罗地网,准备将这些乱党余孽一网打尽。
为保万无一失,陛下竟出宫亲自坐镇。
裴池按照部署,将监控的位置安排在了玄武街的酒楼内,从楼上望下去,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万灯齐明,热闹非凡。
萧怀衍却无心听他的安排,只定定的望着街上的一角出神。
裴池便也跟着望了过去。
他一眼便瞧见了姜家那只小兔子。
许是跟着自家长姐与兄长出来玩,小姑娘似是开心不已,执了一盏莲花灯,穿了一身粉色袄子,略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白嫩脸蛋藏在兜帽之中,愈发显得像极了那年画上的小仙童。
她和姜家一行人正在猜灯谜,猜中了,便是一脸雀跃,若是猜错了,便懊恼得直嘟嘴。
裴池素日里见惯了不动声色的人物,还是头次见人脸上能有如此丰富鲜明的神情,一时之间也有些新奇,倚在窗前看着小姑娘牵着姜家三姑娘的手撒娇。
“要那个那个”她指的是那灯谜的头彩一盏琉璃宫灯。
姜家三姑娘也是宠她的,便一心想要拿了这彩头。
可惜未能遂愿。
于是裴池便又见她有些依依不舍地绕着灯柱饶了好几圈,一副眼巴巴的模样,倒也逗人得很。
萧怀衍却是待不住了,随口丢下一句“不要伤及无辜”后便匆匆下了楼。
裴池自然知道自家陛下去了哪里,只吩咐人跟着,自己仍旧看着姜容一步三回头地馋着那盏宫灯。
“找个人将那盏灯买下来。”他低声说道。
“是。”
属下即刻就去了。
裴池有些期待起那小兔子收到灯时的神情。
未了,他又开始自嘲,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倒是干起一些逗小姑娘开心的琐事来了。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就在姜薛两家人准备离开之际,人群前头却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甚至叫嚷了起来“撒钱咯,撒钱咯”
“花车,有花车。”
“天香楼的飘飘姑娘来了”
无数人蜂拥而上,看花魁的看花魁,捡钱的捡钱,将那小兔子瞬间就挤开了。
裴池从楼上望过去,小姑娘正可怜兮兮的抱着灯,一脸的惊慌失措。
“三姐姐宜姐姐世子”
她手足无措的站在人海里,看上去无助极了。
裴池叹了一口气,终是没能够按捺得住,飞身下楼,将那只吓傻了的小兔子从人群之中拎了出来。
见到是他,姜容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眨巴了两下眼睛。
裴池额角迅速抽疼了起来。
“不许哭。”他冷声道。
乌黑的眼珠又眨了两下,泪珠子便扑簌扑簌地滚了下来。
“裴大人。”姜容很快就认出了他,牵着他的衣袖,抽抽噎噎的“我我不是故意哭的。”
她哽咽道。
待话一说完,更是自暴自弃了般,放声大哭了起来“三姐姐不见了。世子也不见了。”
裴池低头看着这个死死拽着自己衣袖满脸委屈的小姑娘,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别哭。”
他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平易近人一些。
“你上楼去,我派人帮你去找。”
乱党余孽尚且潜伏在人群之中,到时候乱起来,怕是没人顾得上这只小兔子。
倘若哪个不长眼的伤到了她
“跟我来。”他说道。
姜容忙不迭地跟在了他身后,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看起来就很容易被人拐走。
裴池心想。
待到上了楼,姜容才发现酒楼里都站满了锦衣卫。
小姑娘似乎是被吓倒了,细细的抽了一声气,脚也跟着退了一步。
“大人是有公务在身吗”她细声细气的问道。
裴池走在前头,见她没有跟上来,便有些不耐烦“上楼便是。”
“哦。”她抱着灯,连忙又跟了上去。
裴池找了个靠窗的雅间,算是将人安顿好了,此时属下正好将那盏宫灯给弄了过来,送到了裴池手上。
“是琉璃灯。”
姜容眼睛都亮了“这盏灯可是要猜中二十个谜呢,大人真厉害。”
话说着,自己却是眼巴巴的看着那盏灯,目不转睛。
裴池暗自发笑,也不言语,径直将灯塞到了她手里。
“拿着。”
姜容发射性地伸手接了过来,人却有些傻乎乎的。
“给你的。”裴池解释道。
看着她一脸不明所以,裴池微微皱起眉头“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姜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抱紧了那盏宫灯,生怕裴池再拿回去,
“喜欢的。”她说得很认真。
裴池鲜少和这些世家姑娘打交道,更何况对方还是这么小一个姑娘,此时正乖乖巧巧地坐在自己对面,一脸紧张,他便有些哑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眼见旁边有几碟糕点,便干脆伸手推了过去。
“吃。”他言简意赅道。
姜容似乎被他唬了一跳,连连摆手“我不饿。”
“让你吃便吃,哪来这么多废话。”
这下遭殃了,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又是一副泫然泪下的表情。
裴池便有些懊恼,轻啧了一声。
好在很快就有探子前来回报,说是发现了乱党踪迹,裴池这才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他正要离开,姜容却也跟着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身后,满脸惊恐,好像自己要被丢掉似的。
裴池停住脚步,这次倒是尽量平和的开了口“你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我让人通知承恩侯府的人来接你。”
“可是”姜容搂着宫灯,眼巴巴的看着他“我想跟着裴大人。”
裴池心头一堵,一种陌生而怪异的情绪充斥着心田,他无暇去分析这种莫名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只是摆了摆手,拒绝了她的请求。可那小姑娘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他莫名的又同意了。
有锦衣卫和京兆尹的通力配合,那些乱党很快尽数落网。
裴池找到萧怀衍回禀消息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家陛下不仅又和姜家三姑娘姜蜜搅和到了一起,甚至还受了点伤。
待到将陛下安排妥当,裴池将身后那小姑娘交还给姜家三姑娘。
姜蜜松了口气“多谢裴大人。”
裴池没有接话,待到下属前来回禀,说是姜蜜已经带着姜容安全回府之后,这才微微点头。
下属又送上来一个东西,是姜容先前拿在手里的莲花灯。
“是回礼。”下属说道“姜家四姑娘说,是给大人的,让下官务必亲自交给大人。”
这种莲花灯,满大街的人几乎人手一盏,再是常见不过了。
他送了她一盏难得的琉璃宫灯,她却用这种东西作为回礼。
裴池瞪了那盏莲花灯半响,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虽是裴指挥使有生以来收到过最廉价的礼物,仍是让裴池拎了一路,不仅带回了裴府,甚至还挂到了床头。
第二天,京城里便传出了些奇怪的谣言,说是锦衣卫指挥使裴池裴大人,裴阎王,于元宵晚上结识了一位大家闺秀,一见钟情,私定终生,并且以那莲花灯做为定情信物。
伤势还未好转的萧怀衍在退朝之后,将裴池留了下来。
“大家闺秀”萧怀衍的视线里有几分探究,他望向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忠心臣子,颇有几分不可置信“真有此事”
“绝无此事。”裴池矢口否认。
哪来的大家闺秀不过就是一只胆小吝啬的小兔子而已。
“私定终生”
“”裴池语气坚定“纯属谣言。”
“莲花灯”
“随手买来过节应景的玩意。”
“裴池。”
“臣在。”
萧怀衍欲言又止“朕说过可以给赐婚,你看国子监李大人家的千金如何”
裴池皱起眉头“臣并无娶妻的念头。”
“那便罢了。”萧怀衍语气中倒是颇有几分遗憾。
裴池回府之后,盯着床头的莲花灯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又想起萧怀衍的话来。
赐婚成亲
他脑海里陡然浮现出姜家那小姑娘身着嫁衣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了起来。
瞧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当天夜里,裴池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自己已官居一品,锣鼓喧天,红纱遍地,做了真的新郎官。
只是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瞧见的,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梦里的自己,极为冷静,没有半点身为新郎官的喜悦。
那是一场毫无感情的婚姻,却真实得可怕,甚至连婚后同妻子“相敬如冰”的情形都十分清晰。
裴池醒来之后,望着燃着烛光的莲花灯,神情颇为恍惚。
那一刹那,素来杀伐果决,冷厉严苛的指挥使大人,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梦里的新娘竟然不是姜家那只小兔子,真是太可惜了。池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并为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嗤笑不已,很快便将之抛诸脑后。
元宵节那日抓获的乱党给裴池了不少线索,桩桩件件,皆指向镇国公府,指向江南。
潜伏于江南的薛靖远送回一封怀疑江南有乱党私藏军械,并与朝廷中人有所勾结之后的书信后,亦失去了踪影。
裴池将此事禀告给了萧怀衍。
萧怀衍对此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惊讶,仿佛他早已经预料到了此事的结果。
裴池对当今陛下的算无遗策更是敬佩了几分,萧怀衍对他的钦佩却并未有多高兴,而是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向了裴池,问了一个与乱党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可信前世今生之说”
裴池眉头紧锁“臣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前世今生此等说法,倒是戏本子里常见。”
言下之意,就是当戏本听听也就罢了。
萧怀衍却显得有些疲惫“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将顾萱召来,随朕走一趟江南吧。”
裴池知晓陛下与那姜家三姑娘的之间似是陷入了僵局,此时见陛下的神色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也就没多说话,速速让人去安排江南之行的事宜去了。
陛下要去江南亲查乱党之事,非同小可,裴池不敢掉以轻心,事无巨细安排妥当才定了出发的日期。
临出发前,裴池鬼使神差,又将那盏平平无奇的莲花灯给随手放进了行囊之中。
三日之后,裴池便同顾氏姐弟随御驾乘船直下江南。
许是带着那盏灯的缘故,裴池在船上又做了一场梦。
这次倒是梦见了姜家的那只小兔子,姜容。
只可惜这个梦境却是极为荒谬,姜家在裴池的梦中落败,偌大的承恩侯府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姜蜜倒是入宫做了妃子,却并不得宠,苏氏病重,姜容被匆匆许嫁给了一户落魄人家。
那户人家极为不堪,姜容还未进门,便闹出了许多事来。
最后,姜容竟是求到了自己身上。
姜家备受娇宠的姑娘,最终落得个瘦骨伶仃,人人皆欺的地步,长跪于自己轿前,求自己救她一命。
那么爱哭的小姑娘,在梦里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满脸写着倔强与彷徨。
她求自己收留她。
裴池听见自己说,她可以作为妾室进入裴府,他会护她和苏氏性命无恙,安然度过此生。
姜容答应了。
一顶青色小轿,无媒无聘,无人贺礼,她就这么平静无波的成了裴府后院的妾室。
裴池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面色苍白似鬼,心痛如绞,浑身冰冷。
他怔怔的盯着仍然悬挂在床头的莲花灯,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萧怀衍的话
“裴池,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不,他不信。
裴池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什么前世今生不过是荒谬之谈而已。
若有前世,姜家那只小兔子亦不应该沦落至那等屈辱的地步。
那样娇嫩孱弱的小姑娘,合该寻一个名门夫婿,琴瑟和鸣,被人娇宠一生,而不是
而不是被人强逼为妾
裴池恨恨一掌拍在了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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