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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姜容和裴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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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外传来了厮杀的声音,  裴池也顾不上思索这个可笑的,毫无由来的梦,握紧手中的刀一跃而起。

    是水匪

    但是遭遇截杀的并不是御船。

    顾萱眼尖,  慌忙道“前面是姜家的船。”

    裴池眉心一跳,连声音都变了调“姜家”

    “是”顾萱也急得要命“昨日便收到了消息,承恩侯府姜家二房夫人苏氏带着姜蜜、姜容、姜宣回娘家拜寿,  镇国公世子薛靖霖同行,  与我们同日出发。”

    她还要说什么,  裴池却等不及了,  点了人马,放了小船下去,  匆匆朝着姜家的船使了过去。

    姜家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

    因是轻装出行,  又兼有镇国公世子同行,苏氏根本就没有带上姜家的护卫,  现如今水匪驶船冲撞,  镇国公府的侍卫根本无济于事,  只来得及放下几只小船,  让家眷弃大船逃命。

    一片兵荒马乱。

    姜容踉踉跄跄地奔走在船舱内,根本无法站稳。

    “母亲三姐姐宣哥儿”她一边哭着,  一边叫唤着亲人的名字。

    甲板上已经砍杀了起来,  想必是水匪已经登船,舱内被人放了火,  四处都是浓烟,她又不擅水性,  根本无处可逃。

    姜容心生绝望,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发簪。

    若是今日难逃大难,她宁可自行寻死,  也不愿活着受辱。

    客舱的门被踹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姜容死死握住发簪,尖叫着朝前扑了过去。

    裴池好不容易找着姜容,尚未来得及张口叫她,胸口便一阵刺痛。

    她用发簪刺中了他。

    裴池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把握住了她的纤细的手腕。

    “是我。”

    “裴裴大人。”姜容一愣,又惊又喜,一边哭着一头就扎进了他怀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我还以为是水匪”

    瞧着他身前的血迹,她又回过惊醒了过来。

    “我刺伤你了。”

    眼泪说流就流,她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连连尖叫“你怎么样”

    裴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好在小姑娘身娇体弱,他不过受了点皮肉伤而已。

    “没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抬手就将簪子拔了出来。

    “我带你出去。”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裴池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伸手便将姜容横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了去。

    锦衣卫训练有素,不出多时便将那些水匪打杀了个干净,只是这船却是要沉了。

    因着这阵混乱,萧怀衍的御船也被冲散,只留了一艘船尚且留在原地待命。

    裴池便将姜家这一波老弱妇孺带到了那艘船上。

    捡回了一条命的苏氏抱着姜容、姜宣嚎哭不止,裴池不便留在这里,正要退出,姜容却拉住了他“裴大人,我三姐姐”

    裴池望着搭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指,十指葱葱,指尖上还有被火灼伤的痕迹,起了几个水泡。

    “她没事。她坐的小船被陛下救走了。”裴池安抚她。

    听得姜蜜没事,姜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连忙去安抚母亲和弟弟。

    望着抱成一团的一家三口,裴池眼底闪过一丝柔和的神色,出门便换来了属下“烫伤的药膏送点进去。”

    属下正要进去,裴池又补充道“拿最好的,不会留疤的那种。”

    “这”属下有些为难“咱们皮糙肉厚的,哪里讲究这些,只能凑合先用着。”

    “罢了。”裴池懒得唠叨,径直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扔给对方“给里头那位姑娘。”

    下属一阵心惊“大人,这可是陛下赏给你的黑玉膏,就这么一瓶”

    “啰嗦让你去便去”裴池冷声喝道。

    下属哪里还敢再顶嘴,连忙掀开帘子进去了。

    裴池这才回了自己房间,低头处理被姜容弄出来的伤口。

    简单包扎好之后,他也懒得再穿衣裳,低头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直到这时,他满心的杀戮才缓缓平息下来。

    好在那个小姑娘安然无恙,裴池叹息着,将剑收鞘。

    房门被敲响,裴池以为是自己哪个下属,随口应道“进来。”

    一道粉色的身影怯怯地出现门口,似是发现他上身并未着寸缕,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裴池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这一刻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堪称狼狈地捞起一旁的衣衫随意裹在了身上。

    “你来做什么。”他转身背对着姜容,厉声喝道。

    “我是来道谢的。”姜容脸颊绯红,站在门口,头顶上都要冒烟了。

    裴池好不容易整理衣衫,总算恢复了几分镇定,语气和缓了许多“不必。你回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他们便是。”

    听得他这么说,姜容也没有离开,反而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

    “你的伤严重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试图去看他的伤口。

    小姑娘靠得极近,裴池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略微的药草味道,以及隐隐约约的奶香味。

    甜得就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裴池很不习惯地往后一仰,避开了她的动作。

    “姜容。”他叫小姑娘的名字。

    “啊”

    小姑娘软绵绵的手指已经落在了他的衣襟上,烫伤已经都上好了药膏,上面还绑着可笑的棉条,甚至还打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

    “你们姜府的教养嬷嬷没教过你男女大防”裴池问。

    小姑娘半跪着,眼睛眨巴眨巴“可是我还小。”

    “十三岁,不小了。”

    裴池冷着脸,手伸到她的腋下,竟是将她半举半抱了起来,把小糯米团子似的女娃娃整个人“摆”到了厢房门外,再伸手关门,一气呵成。

    姜容在外面挠门。

    “大人,大人。”小姑娘轻轻脆脆的声音“那我先走了,您若是需要人伺候,尽管来找我。母亲说了,大人对姜家有救命之恩,当以厚报。”

    “聒噪”裴池道。

    挠门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裴池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见门外完全没了声响,又有些后悔,懊恼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些。

    等等

    该不会是吓哭了吧

    他又有些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重新将房门打开。

    那只小兔子却还站在原地,见他出来,连忙又举起了手里的东西直往他手心塞。

    半根糖葫芦。

    “大人,给你。”她软软说道“等会儿喝药的时候就不苦啦。”

    裴池握着半根糖葫芦,面无表情地叫来了下属,让他们将姜姑娘带回房去休息。

    第二日,裴池收到了顾萱的飞鸽传书,萧怀衍有令,在徐州会和。

    姜家那一大家子人,却是要去金陵的。裴池想了想,便决定早日前往徐州。

    他拨了十余名锦衣卫给苏氏,护送他们前往金陵,而自己则带人又雇了一艘船前去徐州。

    “夫人放心,过了这片水域,便是一条通途,治安良好,从未见水匪出没。”

    裴池去向苏氏告辞的时候,如是说道。

    苏氏搂着姜宣,满是感激“这次真是多谢裴大人了。”

    “举手之劳而已。”

    裴池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房间,并未见姜容的身影。

    直到船靠了岸,裴池带人转移,才听见身后有细细的声音。

    “大人。”

    是姜容。

    小姑娘似乎来得匆忙,拎着裙摆,手里还攥着东西,一股脑地往他怀里塞。

    见裴池脸色冷峻,她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是护身符。”

    “我听母亲说,大人要前往徐州,我三姐姐也在那里,这护身符是我在前头的庙里求的,劳烦大人替我转交给三姐姐。”

    小姑娘一番话说得磕磕碰碰,到底还是说清楚了。

    裴池不予置否,将护身符塞进了腰间,正转身要走,衣袖却被人牵住了。

    姜容又递过来一个护身符“这个,是特意为大人求的。”

    给他的

    裴池盯着手里用红色丝线系起来的香囊,颇有些呆愣。

    “此去徐州,路途遥远,大人保重。”她结结巴巴的说着,不等裴池说话,便生怕他拒绝似的,拎着裙摆又一溜烟地跑回了船上。

    裴池总不能追上去把东西还给她,边干脆将护身符塞到了衣襟里。

    摸了摸胸口,他竟有些情绪诡异。

    裴池素来不信鬼神,这却是头一次有人特意为自己求了这等毫无用处的东西,巴巴的送过来。

    “罢了。”他叹了一口气。

    东西虽是无用,好歹也是一番心意,冲着这个护身符,他以后多照顾着点姜家这个小姑娘就是。

    裴池去了徐州和萧怀衍会和,又将姜容托给他的东西转交了姜蜜,这才浑身都松懈了下来。

    她拜托自己的事情已经完成,小姑娘应该会开心了吧。

    在徐州停留了几天,裴池又在萧怀衍的安排下,调遣人手,将姜家三姑娘送去了金陵姜家,这才悄然去追查薛靖远与江南乱党一事。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萧怀衍如有神助,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薛靖霖与乱党一网打尽,尽管在过程中姜家三姑娘又遇到了牵连,可到底只是付出了最小的代价,以薛靖霖自尽,乱党皆斩草除根为结果。

    元熙二年,承恩侯姜青德谋害谨妃贴身侍女一事败露,被虢夺爵位,斥贬益州,同年,姜家三姑娘姜蜜受封皇后,太后移居五台山,姜蜜生父姜青轩受封一品国公。

    姜蜜很得宠,自家陛下确实是深爱着这个女人。

    若无意外,姜家保住这往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是手到擒来的。

    姜家,算是保住了。

    裴池不知为何,总觉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梦。

    既是如此,想来姜家那个小姑娘,必定能安安心心的长大嫁人,寻个如意郎君,再不必如同梦中那般委曲求全。

    裴池摸了摸放在胸口的护身符,难得的露出了笑脸。

    元熙三年,当今皇后姜蜜诞下一子,萧怀衍欣喜若狂,大赦天下,姜青德又从益州回到了京城之中。

    同年,裴池升任刑部尚书,兼锦衣卫指挥使,官至一品。提亲的人几乎将尚书府的门槛都踏破了,裴池不堪其扰,干脆借口公务繁忙,一连几天都宿在了官衙之中。

    萧怀衍喜得麟儿,难得有了闲心关心自家臣子的终身大事,打趣道“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这满京城中适龄的千金姑娘可不多,再拖两年,就要成老匹夫了,看谁敢嫁你。”

    裴池垂目敛眉,执棋落下一子,一言不发。

    他这两年可称得上平步青云,身上气势愈发厚重,又兼不苟言笑,倒是真成了“活阎罗”了。

    反观萧怀衍,爱人在怀,眼角眉梢都写着餍足二字,愈发温和起来。

    见裴池不吭声,便劝解道“朕当年允诺可以给你赐婚,如今亦有效,你若是有看中的姑娘,尽管开口。”

    “臣并无成家的打算。”裴池随口应付道。

    “怎么看不上这些世家姑娘难道你要想娶个天仙不成朕可没办法给你找一个来。”萧怀衍落下一子,状似无意道“连皇后的妹妹都要嫁人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去”

    皇后妹妹

    裴池耳根一动。

    姜家四姑娘姜容那只小兔子

    裴池这才恍然大悟,仔细算来,那小姑娘如今已年满十四,确实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一提起姜容,萧怀衍颇有深意“皇后对这个妹妹颇为看重,竟将满京城适龄的世家公子作画入册以供她挑选,年纪大的不要,长得略丑些不要,家风不正的不要也不知道她要给姜容挑一个怎样的夫婿才算满意。”

    陪萧怀衍下完棋,裴池便出了宫。

    “大人,是要回府吗”车夫问道。

    “逛逛。”裴池冷声道。

    他端坐在轿中,手指挑开帘子。

    已近晌午,街巷中人声鼎沸,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朝廷之中的风起云涌。

    裴池正欲放下帘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披着一袭银狐大氅,正示意店家取下铺子上的一个灯笼,一张素白的小脸裹在观音兜下,娇美可人。

    是姜家的那只小兔子。

    姜容。

    “停轿。”裴池喝道。

    下人不明所以,连忙将轿子停在了街边上。

    裴池鬼使神差的盯着不远处那个小姑娘,却见她抱着灯笼,喜笑颜开,又在店铺里买了一大包零嘴,挑了两个糖人,这才在丫鬟的催促下上了马车,消失在了街尾。

    “大人”

    裴府的下人疑惑道。

    裴池戛然失笑,放下车帘,闭目养神了片刻才开口吩咐道“去问问店家,方才那个姑娘都买了些什么,照着买一份回来。”

    稍稍一会儿,东西便送进了轿子来。

    一个兔子灯笼,一包松子糖,两个糖人,外加一大包做针线的丝绒花样。

    小姑娘的东西。

    倒是这个兔子灯笼,活灵活现的,与她倒是相得益彰。

    裴池嘴角往上扬了扬,手指随意拨动了两下,便失去了兴趣了,意兴阑珊道“回府吧。”

    下人正要起轿,又听见裴池冷声吩咐道“将这些东西送到承恩公府去。”

    “啊”下人傻了眼。

    “承恩公府的四姑娘,姜容。给她。”裴池有些不耐烦。

    姜容人在府中坐,突然收到了裴府指名道姓要她收下的一大包东西,唬得她母亲苏氏慌了手脚,连忙拉着她的手细细询问。

    姜容不明所以,乖巧地摇了摇头,只告母亲自己与指挥使大人并未有来往。

    虽说如此,苏氏仍旧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丈夫姜青轩。

    “你说这裴大人送这些东西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想敲打咱家老爷”

    姜青轩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头紧锁“他指明要送给咱们阿容的”

    “是。”苏氏沉默了片刻,又跳了起来“他他该不会是看上咱们阿容了吧”

    “荒谬”姜青轩胡子都翘起来了“裴池位高权重,宦海沉浮多年,什么绝色美人没见过,那里瞧得上咱们阿容”

    “再说了,他”姜青轩嘀咕道“他可是已年近三十,都快能做咱们阿容爹了,哪能这么恬不知耻”

    “真的不是”

    “妇人之言可笑”

    尽管自家夫君吹鼻子瞪眼的,苏氏却好歹心安了下来,却也没有掉以轻心,第二日便叫了姜容来,每日晨昏定省,又盯着学针线,学管家,所有酒席宴会一概推了,每日只管拘着她在府里,不得外出。

    倒是姜容,收到这大包东西,倒是模模糊糊的想起了裴池来。

    那一年她随母亲去江南外祖家,途中遭遇水匪,还是裴大人救了她一命。

    还有元宵花灯节,他送了自己一盏琉璃宫灯,至今还挂在她的床头。

    姜容抱着裴池新送过来的兔子灯笼,稚嫩的脸颊上竟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裴大人,真是个好人呢。

    她既收了人家的东西,按照礼节,可是要回礼的。

    小姑娘吭哧吭哧地抱起了自己平日里存钱的箱子,从里头抓出了一大把碎银,又犯了难,给裴大人回什么礼好呢

    过了几日,姜容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家门,去书斋选了一方砚台,亲自送去了尚书府。

    裴池还未下朝,门房见惯了来尚书府送礼的人,只是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却还是头次见。

    也不敢收她的东西,只连连摇手“姜姑娘还是请回吧,我家大人说了,遇见送礼的,只管打出去。若是收了,小的可是要被发卖出去的。”

    “我的也不能收吗”姜容抱着东西,细声细气的问道。

    门房一时哽住了,竟不知怎么回她,只得再三摆手。

    好巧不巧,裴池的马车正好到了门前,他掀开帘子,便瞧见小姑娘难过的模样,一时有些愣住。

    谁欺负她了

    裴池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

    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

    她来做什么

    出神之际,小姑娘见着他,眼睛却是亮了,连忙小碎步跑了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塞,竟是半分也不怕他。

    裴池瞪着还用红绸绑了蝴蝶结的箱子,声音有些僵硬“这是什么”

    小姑娘害羞的笑了笑“是回礼。”

    裴池揉了揉眉头,冷声道“我不收礼。”

    话音刚落,对面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眼眶竟是红了,颇为委屈“可可这是我挑了许久的。花了二十两银子呢。”

    随侍在侧的下人差点吓晕了过去。

    先不说从未见人给当今刑部尚书送这般薄礼,单说小姑娘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就让人胆战心惊,生怕自家大人一怒之下将人投入大牢。

    所有人都心惊屏息,裴池却出乎意料,沉默着将箱子收了下来。

    姜容见状,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许是觉得自己胆大包天,过于出格,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盯着自己的脚尖呐呐道“那那我走了。”

    说便拎着裙子就要开溜,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站住。”裴池盯着她纤薄的背影冷声道,也不管她脸上疑惑的神色,缓缓开口“我让人送你。”

    于是姜容昏头转向的,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坐了裴府的马车回了姜家。

    这可把苏氏吓得不轻,任谁家宝贝疙瘩被锦衣卫送回来,都是要吓破胆的。

    胆战心惊的将人请进了喝了茶,又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之后,苏氏才一把拉过姜容,声音都变调了“赶紧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姜容稀里糊涂的,只照实说了两句,苏氏就恨不得要晕了过去。

    自家傻闺女,竟然胆大包天到当众给裴池送礼,送的还是价值不到二十两银子。

    裴池不仅收了,还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锦衣卫给送了回来。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糊涂东西”苏氏气得不轻,指尖直往姜容额头上戳,也顾不上姜容委屈巴巴的模样了,转头就去了姜青轩的书房。

    姜青轩自两年前的事情之后,愈发胸怀宽广,只安慰焦急的妻子“人家裴大人又没有怪罪阿容失礼之处,你这么急做什么”

    苏氏一拍桌子“就是没有怪罪我才急你说这个裴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能有什么意思你想太多了,放宽心,万事有陛下和娘娘做主呢。”

    苏氏瞧着姜青轩这副完全不上心的模样,更气了,站起来连连踱步“不行,咱们阿容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那边裴池尚且不清楚自己将苏氏吓得不轻,抱着箱子回了书房,将东西随手一扔,直到处理完大堆公务后,才想起来小姑娘送来的“回礼”。

    拆开来一看,竟是一方劣质的砚台,以及一大包零嘴,霜糖山楂,蒸糕,玫瑰饼,杏仁松子,满满当当的一箱子。

    裴池回头就瞧见了还挂在博古架上的莲花灯,哑然失笑。

    这回礼,倒是比那莲花灯值些银子。

    他捻起一块糕点,舌尖尝着那陌生的甜味,竟也不算讨厌。

    于是,锦衣玉食的天子重臣,刑部尚书兼锦衣卫指挥使,当朝一品大臣,裴池裴大人,就这样坐在书房里,将这一整箱零嘴,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天再去上朝时,脸上竟是挂了几分笑意,唬得那几个参他参得起劲的御史交头接耳,揣测他是否又打了什么怀主意。

    裴池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下朝。

    萧怀衍又将他留了下来,甩给他一张画像。

    裴池不明所以捞了起来。

    “这是”

    “姜家替姜容选的夫婿。”萧怀衍说道“皇后想托你打听打听。”

    裴池握着画轴的手,陡然握紧,只觉得心口一窒。

    姜容的夫婿

    他缓缓展开了画像。

    苏氏的眼光其实是不错的,她看中了礼部尚书家,许家的三公子。

    清贵士族,百年世家,许三又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不用继承家业,且已有功名在身,姜容嫁过去便是五品夫人,又不用做那长媳操持中馈,若她愿意,自可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只是

    裴池瞪着画像中的男子,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这个男人,他却是梦见过的。

    梦里的姜容,在进裴府为妾之前,便是与他定的亲。

    许家三公子,表面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人面兽心,最喜寻花问柳,且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在梦里,姜容尚未进门,他便生出了三个庶子还玩死了房里的几个丫鬟,被人告到锦衣卫来,闹得满城风雨。

    姜容意图退亲,他却以苏氏性命相逼,甚至试图玷污姜容清白。

    姜家那小姑娘,便是在这种境地下,求到了自己面前。

    原来竟是他

    裴池双手握拳,身躯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此人绝非良配。”

    “哦”萧怀衍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何出此言”

    裴池一阵语塞。

    他突然想起来,那不过是梦中所见而已,而此时许家半点风声也没有传出来,许三仍旧是众多世家姑娘心中嫁娶的好对象。

    可是那只小兔子

    那只胆小吝啬又爱哭的小兔子,本应该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而不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裴池勉力保持着冷静站了起来“臣去查查。”

    裴池掉头就去了锦衣卫衙门,不出三日,便有人击鼓告状,状告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草菅人命,将一农家女子玩弄至死。

    锦衣卫衙门接了状子,两日后便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人证物证皆在,坐实了了许三的罪名,

    按照当朝律例,判了个秋后问斩,而礼部尚书也因教子不严,官降四品,成了七品县令,举家离开京城,去了任上。

    裴池此事办得干净利落,雷厉风行,百年世家就此一蹶不振,三代之内再难以出头。

    萧怀衍合上裴池的折子,问了一个与案子毫不相干的问题。

    “裴池,你真没有成亲打算”

    萧怀衍的话里仿佛藏有深意,裴池却是不合时宜的想起那一年的锦衣卫衙门,陈思道的女儿声嘶力竭的咒骂

    “裴池,我诅咒你这一生无人怜惜,终生孤苦。”

    裴池的嘴角抿得死紧,人却深深的跪伏了下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陛下,臣并无成亲的打算。”

    他父母早亡,并无族亲,孤身一人在锦衣卫呆了十年,手里头染了无数人的鲜血,名声算不得好,御史总说他是奸臣酷吏,京城中世家姑娘见他犹如见了猛兽,退避三舍,谁又愿意嫁他为妻

    “罢了。”萧怀衍叹息道“你再想想。”

    第二日,裴池告了假。

    他挥退左右跟随,脱了官袍,只着了一件普通常服,孤身一人去了一趟父母的陵墓。

    再回来时,已是黄昏日落之时,他坐在酒楼里,要了五斤烧刀子。

    最劣质不过的酒水,后劲却是十足,醉意朦胧之中,他仿佛见到了姜家那个小姑娘。

    她似乎是被自己吓得不轻,乌黑的眼珠瞪得圆圆的。

    “裴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裴池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借着酒劲,潜入了姜府的后院,并且精准的找到了姜容住的园子。

    这若是被人发现,不仅姜家小姑娘声明尽毁,他也少不得比御史参上几道罪名。

    然而裴池在瞧见姜容的那瞬间,却不想管那么多了。

    他站在那株海棠花树下,看着眼前娇弱胆怯的小姑娘,视线落在了她手里的绣品上。

    原是在廊下做针线活。

    “绣的什么”他问。

    他一个成年男子,带着酒意闯入后院,她却不怕,见他发问,露出笑脸来,举高了手里的帕子给他看。

    “是鸳鸯呢。”她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信赖,又有几分雀跃。

    裴池却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姜府和皇后娘娘,都在替她相看夫婿,许是过不了久,她就会出嫁。

    这嫁妆绣品,也该准备起来了。

    她是国公爷和苏氏的心头肉,又是当今皇后的幼妹,自是有那狂蜂浪蝶追着求娶,没有许三,还有张三,还有李四,自能挑出那世上最好的男儿来配她,为她挽手画眉,与她举案齐宾。

    裴池心中的戾气再难以压抑,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右手覆上她纤薄的肩头。

    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径直看着他,满脸担忧“大人看上去有些难受。”

    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从荷包取出一颗酸枣来,喂到了他嘴边“吃这个。吃了就会舒服些。”

    带着暖意的指尖触及他的唇角,如同燎原之火。

    裴池只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伸手捻着那颗酸枣,囫囵吞了下去,连味道都来不及品尝一二。

    小姑娘脸上却扬起了羞涩的笑容,问道“是不是好些了”

    裴池点了点头。

    “你要成亲了”他哑着嗓子问。

    小姑娘对他完全不设防,有些扭捏,又有些惆怅“母亲是这么说。但是我不想嫁人。”

    “为何”

    “就是不想嫁人。”小姑娘捏着手指,将那方绣着鸳鸯的帕子绞得一塌糊涂“母亲说,嫁了人,便要伺候相公,也不能住在家里了。”

    她红了眼睛,小声的抽了抽鼻子“可是我还想去放风筝,还要吃好多零嘴,想打马球”

    她说的尽是一些小姑娘家喜欢做的事情。

    “我可以让你每天都出去玩,陪你打马球,带你去游湖,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也不需要你伺候。”

    裴池屏息道“你要嫁给我吗”

    裴指挥使,裴尚书,活了近三十年,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幼稚不堪,惊惧地等一个答案。

    姜容傻了眼,她嘴唇微微张开来,半天没有合拢。

    裴池哑然失笑,罢了,他这是在发什么疯。

    “天要黑了,你回房去吧。”他又叮嘱她“等我走了,去告诉你的母亲,往你院子里多放几个粗壮婆子,还有丫鬟,也得换了。”

    他这样闯进来,又站着这里同她说了半天话,竟是无人发现。

    “哦。”姜容不明所以,却仍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惹得裴池忍不住抬起手来,将她被风吹散的鬓发挽到了耳后。

    他正要走,袖子却又被她牵住了。

    她像幼时那样,拉着他的半截袖子,仰起头来看他,可怜巴巴的。

    “那裴大人什么时候娶我”

    “什么”裴池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姑娘却掰着手指头说“我吃的很少的,也不费钱,母亲说,我最好养了。”

    裴池听见自己整颗心的疯狂跳动了起来,他几乎是狼狈不堪掰开了她的手指。

    “我去问问。”他说道。

    裴池疯了一般,带着满身酒意,连夜入了宫,将萧怀衍从龙床上请了起来。

    一见着萧怀衍,裴池便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臣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赐婚”萧怀衍用沾了冷水的帕子擦了擦脸,漫不经心的问“和谁”

    “臣请陛下为臣与国公府姜四姑娘姜容赐婚。”

    萧怀衍惊诧“谁”

    “姜容。”

    裴池挺直了背脊。

    裴池请的圣旨,下来却没那么容易。

    当今皇后娘娘,家三姑娘姜蜜,拿出了有史以来最犟的脾气,强烈反对这桩婚事。

    一边是心爱的女人,一边是最看重的臣子,萧怀衍头都大了,在姜蜜那儿吃了落挂,便将不满发泄到了裴池身上。

    “年纪大了一轮不说,家中也没得个能当家做主的亲眷,名声也不好,人又死板煞气还重。”萧怀衍将姜家的意思说给裴池听,没有半点遮掩。

    “裴池,朕很难办。”萧怀衍故意道。

    裴池面色铁青,只咬牙道“臣会对她好的。”

    “愿意对她好的人多的是。”萧怀衍不轻不重的说道。

    裴池没有再说话,心底却划算了一百种逼姜家答应婚事的手段。

    萧怀衍话锋一转,笑了起来“你倒是运气好。姜家那丫头听说你要求娶,满口就答应了。皇后也是为了试试你。”

    裴池霎时抬起头来,眼底尽是狂喜。

    元熙四年,萧怀衍下旨赐婚,将国公府姜四姑娘姜容赐婚给了刑部尚书裴池,只待姜容及笄礼一过,便要大婚。

    裴池再也没有做过梦,只珍之又重之的将那盏莲花灯日夜挂在了自己床头,烛火不熄。

    成婚前一夜,裴池潜进了姜家后院。

    小姑娘又长大了一些,已初具大家闺秀的模样,见着他来,羞红了一张脸,只让他站在窗外,死活不肯让他踏进闺房一一步。

    裴池也不恼,堂堂一品官员,神色自若的倚着窗和她说话,递进去厚厚一叠东西。

    姜容打开一看,里头尽是一些地契,铺子,以及大额的银票。

    她细细算了一下,这怕是尚书府的全部家当了。

    裴池很是大方,大手一挥“都给你做嫁妆。”

    姜容面色绯红,细声细气的说“我不要。”

    “拿着。”裴池不容她拒绝“放进你的嫁妆单子里,若是哪天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便能带走这些。”

    姜容来了脾气,将厚厚一叠东西披头盖脑砸了他一脸,啪的一声,竟是将窗也关上了。

    裴池哪里懂女孩子那百转千回的心思,揣着自己的全部家当,掉头就去找了自家岳丈。

    姜青轩倒是颇为赏识他,得知他的来意以及姜容恼了的缘由,摸着胡子大笑了起来“枉大家称你心思敏捷,竟连这也不知。你和阿容说那番话,岂不是说以后定会负她怨不得她恼了。”

    裴池恍然大悟,将家当留给岳丈,转头就去姜容那儿赔罪去了。

    元熙五年春,姜容十六岁了,裴池终于心心念念的小兔子娶回了家。

    洞房花烛夜那天,裴池又做了梦。

    梦里的姜容,仍旧是他的妾室,他待她好了一辈子,她却依然郁郁寡欢,早早便去了。

    她死之后,自己辞了官,抱着她的骨灰投了湖。

    湖水可真冷啊,但是他抱着那个小小的白瓷坛子,胸口处却暖烘烘的。

    裴池睁开眼睛,怀里的姜容正躺在他的胸口,白皙脸颊泛着粉,一派天真娇憨。

    裴池终是信了前世今生。

    他想,今生他已经光明正大娶了她,姜蜜未死,姜家未散,她亦在亲朋好友的恭贺声中成了他的妻子。

    他会怜她,爱她,定不会让她香消玉殒,要和她长长久久的做一辈子的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新书现在也还没确定好写哪本。

    目前专栏里放了预收掌珠和怜娇。

    也有可能是突然想到的新梗。

    可以关注一下作者专栏,到时候有新文会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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