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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蒲柳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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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秋在听闻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后, 怀着几分不可告人的隐秘情绪,到底是没了余地去推却。

    她跟着宣柏,默不吭声的往御书房走去。

    一路走来, 她又禁不住想到个词儿时过境迁。

    先帝的痕迹都已被抹去了,新添置的器具也要更倾向明昭帝的喜好,大都是素淡雅致的玉瓷等类,或有金翠作点缀, 更添清贵。

    到门前, 宣柏停步驻足, 她也下意识顿住。

    “”某官大人给她使眼色。

    她摩挲着药碗温热的外壁,无言半晌, “”

    但事已至此。

    孟秋轻轻又长长地吐息着, 定了定心神,上前几步,抬手敲响门扉。

    “叩叩”。

    是沉闷的两下。

    “拿走。”燕承南误以为是宫人, 眼也不抬,意简言骇。

    烛光倾泻, 照在他面上,映得宛若泛着温柔的暖色。教孟秋从他凝蹙的眉尖辗转往下,看着他鸦睫低敛处的眼睑那儿,一抹青痕浅淡。又不知鞠躬尽瘁了多久。

    他正在批阅奏章,蘸墨舔笔罢了,枕腕而书。

    因此, 孟秋又去瞧他案头上,甚于堆到手边的一叠子文书。的确是繁重到足以令人宵衣旰食的地步。

    “叩叩”。

    她再敲门,口中唤道,“陛下。”

    实则燕承南并不太能听出寄体的声音, 毕竟孟秋这遭与他也没相处过。

    可鬼使神差的,他却如似莫名意识到什么,循声望去

    是她。

    两厢对视,他良久沉默,让孟秋略觉局促。

    “那什么”孟秋不尴不尬的干笑着,举起药碗朝他示意,打破凝滞的氛围,小声问他,“我先进来”

    他依旧一言不发。

    “或者我回去”

    仍不得应答。

    孟秋轻颦着眉头,望着他,有点发愁,像是不晓得该怎么办。

    就在她有所退缩的时刻,燕承南才迟之又迟的搁下笔,开了尊口。

    问她,“谁教你来的”

    “宣大人。”孟秋立即卖了他。

    躲在廊檐下的宣柏不明所以,隔着一段距离,还在纳罕他俩要作甚。

    这边,燕承南又是好一会儿没作声。

    到风起后,寒意透过窗户吹进屋,引得他皱眉掩唇,闷咳一下。大抵是不愿被孟秋得知,他偏要强忍着,硬生生憋住了,半声儿都不曾再出。

    “病了就病了嘛”孟秋迅速道,“也是宣大人说的。”

    他静默少顷,垂着眼,抿着唇,默默片刻工夫,却又将面前摊开的折子合起,挪到旁边去。

    是在为药碗腾位置。

    孟秋顿时意会,把它端正摆在他面前。

    瓷白一小盅,里头盛着茶褐色汤药,经得晃荡而引起雾气升腾飘散,苦香尤其浓郁,打眼一瞧便教人食欲全无。

    “要备点蜜饯”吗

    话音刚起,还未说完,他便抬手端起来,干净利落的昂首饮尽了。

    再搁碗。

    他敛眉垂目,神情平平静静,轻描淡写的对孟秋道,“回去罢。”

    “”孟秋着实没忍住问他,“不苦吗”

    必然是很苦的。

    可为着让她安心,免得她空来一趟,燕承南即便寡言少语,也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做了。

    她既去意已决,是不愿共他多相处的,又何必令她再劳心费神。

    “无妨。”他语气冷淡,意简言骇,“小病罢了。”

    “那您倒是得注意点儿啊”

    他不咸不淡的应,“嗯。”

    “晚上应该还有一碗药您记得喝。”

    “嗯。”

    “早点休息,明天再忙也不迟”

    “嗯。”

    “您也别怪宣大人多事,他是关心您呢。”

    “好。”

    “那”孟秋凝望着他,用目光将他眉眼描摹无数遍,刻在心头,再落到口中,也只是故作寻常的一句,“我走了。”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

    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抑或说,想从她那儿得到确切的答案。

    可应当是些微的廉耻心作祟,让燕承南在表示过态度后,决绝地连一声问询都唯恐令她生厌。

    是孟秋临到门前,倏地停住脚步,侧身问他,“您不准备纳妃了吗”

    “”燕承南不答反问,“他都与你胡说些甚”

    “没有啦,”她笑了一下,轻轻道,“您用我做幌子,也不太好。只会很麻烦的。”

    他又不讲话了。

    “要是有人能照顾您”孟秋倚着门框,手指紧紧扣在边沿处,被明雕暗刻的纹理硌得生疼,可那些义正言辞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低下头,盯着脚底被斜斜拉长的影子,猝然又问他,“你恨我吗”

    尊称被换掉的霎那,话音落到燕承南那儿,仿若在恍惚间,回到了去岁的月夜。

    当时正值晚春,樱杏桃梨次第开。现下残雪犹寒,故穿庭树作飞花。

    燕承南听闻自个儿答她,“受恩良多,无以为报,甚愧矣。”

    “这样吗”孟秋怔然。

    他遂说,“无需自责,你并不欠我的。”

    孟秋久久不能言语。

    “走罢。”他话音温软和缓许多,一如当初少年郎,怀着情窦初开,低低同她说道,“万望你平安喜乐,康健百年。”

    走是舍不得走了,哪怕多待个一分一刻,都要好过虚情假意的故作大方呢

    “我能等到您喝过晚上的药,再回去吗”孟秋可耻的为自己找着说辞,“免得您忙起来,又忘了。”

    两厢无言,他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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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秋极其娴熟的做起了红袖添香的琐事,藉由于他俩过往相处,不论添茶、剪烛,研墨、递笔,都堪称正中下怀。

    他在空暇间看着正在关窗的某人,如是想到。

    正月末,已然开春了,这几年虽无灾害,可到底也不该铺张浪费。他以身作则,率先缩减用度,迫使那些奢侈华靡的皇亲国戚也只得附和。

    是以,书房里并没点上炭火。

    对于这些,孟秋不曾过问,她只是默默将轩窗紧闭,再为他端来一盏热茶。

    燕承南再去看玉漏,方知已然这么晚了。

    时辰太迟,他瞥见某人困得直打呵欠,静默少顷后,到底还是将余下那些奏折撂开不管了。

    “啊”某人当即朝他看过来,“您忙完啦”

    他无声轻叹,点了头,“嗯。”

    被孟秋监督着用膳、吃药,她方才放下心似的,提及离开。

    一如她总说,不知他心里所思所想,实则他也不知她的。对旁人的工于心计、运筹帷幄,轮到她时,似乎便全然失了用处。

    哪怕仔细端详过,燕承南仍然揣度不出,她这些关怀究竟是出自本意,抑或觉得他可怜。

    实则施舍与否,他倒也不在意的。

    “要照顾好自己。”

    他听见孟秋如此对他说着。

    “嗯。”他应答孟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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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

    孟秋如期将药碗端到他面前。

    经由这件事,二人共处时的氛围再度缓和下来。复如很久前那般,无甚争执,也无甚离恨,和和睦睦,平淡安稳到堪称令旁人侧目。

    毕竟明昭帝新纳小娘子为侍,尽管有所遮掩,并非明说是先帝的掖庭旧妾,但哪里又瞒得过去

    都刻意闭目塞听,佯装不懂罢了。

    正值风浪最为汹涌之际,俩人关系越亲密,便越容易招惹出祸事。

    类如口诛笔伐等类,必然是少不了的了。

    可他不与孟秋讲,孟秋就也无从知晓,偶然从他折子里瞧见几个字眼,与他问了,只答,“不打紧。”

    “真的不要紧吗”她为此发愁,“感觉不怎么好处理的样子”

    耽爱、诞恣、伦常乖舛。

    哪怕上下文很是艰涩,只这些词儿,就让人晓得肯定不是好话了。

    “是我近来致力更改律法,一些食古不化的老不修心有不甘,借此生事。”燕承南避重就轻的共她解释着,略作个停顿,道,“先帝长年掣肘于士族,纵然以裙带对其多有管辖,到底囿于礼法,反被限制住。”

    这番行事果决,清扫宫闱,空空荡荡,握着实权的官大人还稳得住心态。再到徒有虚名,并无实职的元老那儿,可不得闹起来么。

    他欲盖弥彰似的说着,“与你无干。”

    “哦。”

    好在孟秋对此一知半解,被他如此混淆概念,就跟着信了。

    这人惯是这样的,即便是好意,做得也是好事,却偏生一个字儿都不提。

    他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仿若全无半点私情,被问起,还要隐瞒,惹得人误以为都是自个儿想得太多。

    孟秋没好意思再追究,这件事情,就轻轻提起,又继而轻轻略过了。

    在离别前夕,难以惹起哪怕些许的波澜。

    “困了吗”

    看到他抬手去揉额角,孟秋顿时道,“要不要歇一会儿”

    燕承南遂答,“不必。”

    “晚睡还早起,您绝对是在头疼。”孟秋见他不否认,便晓得自个儿决计没说错,不禁无奈叹息,“我给您按一按”

    他垂着眼,好半晌,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嗯。”

    朱笔半架在青玉山水样式的笔搁上,他侧倚着扶手,安静又顺从地,任由孟秋为他解开沉重金冠。如墨般浓稠的发丝散落下来,在天光里泛着湛湛黛色,稍用手指梳理几遍,竟已令他眉头略微舒展开了。

    方才的浓茶仿若全无作用,尽管饮下好几盏子,在她温柔体贴的抚慰里,依旧压不住一阵阵往上涌的困意。

    不消多久,抑或过去好一会儿。

    半昧半醒之际,他阖眸小憩,大概孟秋以为他睡着了,收手起身,想拿张毯子,他却下意识摸过去,拽住了她袖子。

    再一回神,燕承南怔然松开她。

    “没走”她说,“我在这儿呢。”

    他藏住面上不自禁流露出的情态,收敛着,鸦睫低垂,还是应,“嗯。”

    继而,被孟秋用温热指腹触及眉头,抚开道道皱褶。

    “别太辛苦。”

    她轻轻的叹着,话音里是明晃晃的疼惜与在意。

    “嗯。”

    似是迟来的,娓娓又靡靡的一场大梦。

    令人聊以慰藉,不胜欢欣。

    作者有话要说  s前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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