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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盛夏的城市好似浸泡在水中,黏糊糊的。
午后一声惊雷过后，瓢泼大雨随之而来，厚重乌云成了光线最大的阻碍。
临窗的学生惊呼一声,纷纷起身忙活,关窗的关窗，收拾桌面的收拾桌面。
窃窃私语如野草一般，很快在班上席卷而来。
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好似一位耄耋老人,苟延残喘最后的晚年。
唐柏川就是在这时被吵醒的。
刚转学半个月,唐柏川和班上其他人的关系算不上熟络,最多也只仅限于点头之交。
自然的，身后的私语也和唐柏川无关。
春困夏乏，睡意翻涌而至，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唐柏川笼罩。
少年枕着手臂，又一次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放学的高峰期。
空荡荡的教室一览无余,只有后座零星几人拿着扫帚。
天色大黑,乌云卷着狂风,肆无忌惮在玻璃窗上敲打。
“陈明睿呢,今天不是轮到他扫地吗，怎么是你来了”
“你还不知道他吗这么大的雨肯定去找他家小仙女了,所以就和我换值日喽”
“又去隔壁找姜若烟吧,也就只有姜若烟,陈狗才会上心。不过我女朋友要是有姜若烟那张脸,我肯定天天送她回家。”
“得了吧，人家和陈明睿青梅竹马，才不会看上你这种丑八怪”
“你说谁丑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后面几个男生闹成一团，连着桌椅推翻也未曾有人留意。
玩笑声如同潮水一般，很快蔓延至唐柏川身后。
“哐当”一声，木桌摔倒在唐柏川身侧。
瞬间，嬉闹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
“对不起对不起。”
率先反应过来的男生匆忙将课桌扶起，又连声道歉。
作为班上外来的一份子，唐柏川和他人之间总是多了一层。
淡声回了句“没关系”之后，唐柏川已然拎起书包，抬脚离开。
“让让。”
“哦，好好。”
不小心撞到唐柏川的男生噤若寒蝉，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
只是唐柏川刚行到教室后门，倏地，后门却猛地被人用力撞开，本该提前离开的陈明睿突兀出现在眼前。
雨丝顺着风，迎面扑到唐柏川脸上。
陈明睿横冲直撞，差点撞到唐柏川，他猛地急刹车。
“抱歉哥们，没撞到你吧”
唐柏川今天运气属实不算好，短短十分钟，被人撞了两回。
“没有。”唐柏川冷声，下意识往回退开两步。
男生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细薄的血管掩在白净皮肤之下。
陈明睿顾不上和唐柏川多话，听见人没事，也没在意。
越过唐柏川，径自和窗边的好友纪延挥手。
“带伞了吗我的借给烟烟她朋友了，只剩一把了。”
“你们撑一把不是正好吗”
男生笑声渐大，甚至还意有所指撞了撞陈明睿的肩膀，挤眉弄眼。
“滚你妈的，烟烟本来身体就不好，再淋雨就得感冒了。”
“那你就背她啊，多好的机会。不是我说，陈明睿你是不是不行啊。”
男生调侃的笑声自背后响起。
唐柏川稍稍拢眉，后门没关上，风呼啸着从走廊袭来，不住拍打着门板。
雨伞拾在手中，这回没有人阻挡，唐柏川离开得十分顺遂。
雨声依旧，沁凉的雨丝顺着伞步滚落，在空旷草坪中跳起了华尔兹。
唐柏川举着伞，少年薄薄的眼皮微微垂着，准确无误躲过了地上的雨坑。
这个点，校园空了一大半，只有隐秘雨声作陪。
司机堵在半路，唐柏川不急出校门，路过实验楼时，借了头顶屋檐避雨。
黑色的雨伞夺走了唐柏川大部分的视线，然而却抵挡不住声音。
实验楼前面种着一小排桂花树，唐柏川的身影隐在后面，并不显眼。
陈明睿最后还是没借到多余的雨伞。
斑斓的小花伞不足以为两人遮风挡雨，雨伞倾斜，大半雨伞都在姜若烟头顶。
女孩怯怯声音落在雨声中。
“明睿，你肩膀湿了。”
“我没事，回去换件衣服就好。”
姜若烟皱眉，不太同意对方的说法“可是会感冒的。”
说着，女孩的小手落在伞柄上，朝陈明睿的方向倾了一倾。
雨伞晃动，姜若烟一张小脸出现在唐柏川的视线之中。
不过只是一瞬。
唐柏川看得并不真切，只模模糊糊记得对方的一双眼睛。
澄澈空明，透亮莹润，好似上好的琥珀。
雨幕阻断了唐柏川的视线，少年眼眸微敛，缓缓收回视线。
渐行渐远的两人都未曾留意到，桂花丛中，还有一个身影。
唐柏川又一次听见姜若烟的名字，是在周五的下午。
体育老师临时有事，最后一堂课改成了自习。
有班主任坐镇，班上蠢蠢欲动的男生都歇了偷偷去打球的心思。
一个个唉声叹气的，鹌鹑似的瘫坐在椅子上。
眼睛时不时往台上瞥，期盼班主任能出门一趟，他们好趁机溜走。
可惜最后距离下课尚有二十分钟，班主任依然坐在讲台后，面容严肃。
“噗呲，噗呲。”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唐柏川感觉后桌有人戳了戳自己后背。
他不解转身，随即，后桌有人塞了纸条在自己手上。
“陈明睿的”
后桌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给纪延。”
纪延就坐在唐柏川前面。
唐柏川抬眸，正好对上后排陈明睿的视线，对方朝自己稍一颔首，示意他帮忙传下纸条。
一来一回，不引起台上班主任的注意力也难。
“干什么呢，陈明睿自习课你不看书，看唐柏川干什么”
纸条就握在唐柏川手心，愣神的功夫，班主任已经从台上走下，在唐柏川身边站定。
陈明睿迅速恢复好坐姿，男生捂着肚子，哀嚎一声。
“没事，我就是肚子疼”
话落，陈明睿根本没给班主任思考的时间，匆匆丢下一句后，火速推开椅子从后门溜走。
“我先上厕所，一会就回来”
陈明睿动作迅速，班主任即使反应再快，也不可能追上。
退而求其次，将视线移到唐柏川脸上。
可惜唐柏川一门心思都在练习册上，少年面无表情，冷着一张脸。
明显是不想和人说话的表现。
班主任只当自己多心，守着唐柏川看了两三分钟后，又背着手往讲台上走去。
后桌传来呼气的声音。
怕唐柏川忘记，又小心翼翼点了点唐柏川的肩膀“唐柏川，纸条”
白色的小纸条就握在自己手心。
唐柏川垂首望了一眼。
就在后桌以为唐柏川不打算理会自己时，少年忽的伸手，将纸条丢到前面纪延桌前。
纪延猛地一惊。
偷偷摸摸往后面望了好几眼，方解开纸条。
“陈狗真的绝了。”
一下课，纪延立刻踢走凳子，经过唐柏川身侧，顺便和人道了一声谢。
“唐柏川，刚刚谢谢你哈，我都不知道陈狗胆子这么大。”
唐柏川不冷不淡“嗯”了声。
少顷，他又开口“他找你什么事”
转学到班上，唐柏川和其他人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纪延本来就是自来熟的性子，一听唐柏川和自己搭话，立刻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将陈明睿的事告知。
“姜若烟今天发烧没来，陈狗逃课去看她了，让我给他拿书包。”
纪延大手一挥，将陈明睿桌面的东西都扫进对方书包，单手甩在背上。
青春时期的少年总是这样，放着大门不走，偏偏要从窗口跳出去。
一阵唏嘘之后，纪延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走廊。
临走前还朝唐柏川挥了挥手。
发烧。
是因为前几天淋雨吗
尖锐的笔尖划破了手上的笔记本，唐柏川微一沉吟，继而又弯唇，暗笑自己多管闲事。
姜若烟确实是因为淋雨发烧的。
她自小就身体不好，中药从未断过。
姜家是书香门第，家教森严。
“你一个女孩子，成天和陈明睿混在一处像什么样子”
陈家和姜家虽然是邻居，不过姜家向来自恃清高，不屑于和陈家这样的暴发户混为一谈。
自然的，姜母也不让女儿和陈明睿有过多来往。
母亲口吻严厉，守着姜若烟喝完中药。
按照惯例教训了姜若烟一通后，方施施然迈着小步伐，往楼下走去。
古朴厚重的木门关上，将走廊仅剩的一点光线都隔绝在外。
姜若烟惨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靠在床头。
房间还有残存的中药味弥漫，算不上好闻。
昏昏欲睡之际，倏地，却听见玻璃窗有动静。
困意一扫而光，姜若烟猛地睁开眼，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落地窗。
又一记石头落地声响起。
姜若烟终于相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女孩眼眸微垂，披着外衣往落地窗走去，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米白色的窗纱拉开，明朗的光线瞬间闯入眼中。
姜若烟不甚熟悉抬高手臂，眯着眼，往下望。
果不其然，在草丛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手上的小石头已经用光，陈明睿垂首，视线在草丛中扫荡，试图找到一块趁手的石块。
忽的听见楼上落地窗推开，陈明睿双眼一亮，猛地仰起头。
“烟烟”
怕被姜若烟家人发现，陈明睿不敢大声喧哗。
少年无声做了个口型，朝姜若烟挥了挥手，示意她往后站。
姜若烟不明真相照做，却在看见陈明睿怀里揣着的小东西时，女孩倏然笑开。
“咚”一声脆响后，陈明睿手中的小东西已经掉落到姜若烟脚边。
袋子塞得鼓鼓的，从形状看，姜若烟不难判断里头的东西是何物。
“烟烟，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你在露台干什么”
米白色的窗纱在风的作用下，荡起了一角。
姜若烟眼疾手快，将地上的袋子塞进自己兜里。
她转身，佯装镇定对上母亲的视线。
即使上了初中，姜母还是随时保持着检查姜若烟房间的习惯，进屋从不敲门。
美名其曰，是怕姜若烟学坏。
“没什么。”
唇角的笑意消失，姜若烟掩唇，低声咳嗽，“屋里还有中药味，我出来透透气。”
女孩往前踏了一步，企图挡住母亲的视线。
姜母不由分说，直接推开玻璃门。
入眼却只有一抹安静的暮色，院子除了杂乱的草丛堆之外，再无其他。
没看见陈明睿，姜若烟悄悄松口气。
“你发烧还没好，别在露台吹风了。”
姜母是听见动静才进屋的，这会没看见别的，也不多说什么。
催促着姜若烟进屋，又亲自将落地窗关上，方放心离去。
卧室重归安静。
窗纱老老实实贴着玻璃，将所有秘密都隔绝了。
怕母亲查岗，姜若烟不敢大大咧咧拆开袋子。
她小心翼翼缩回被窝，盯着那扇厚重的门板看了许久。
确定门边没有黑影，女孩方背对着房门，轻手轻脚掀开被子的一角。
借着被子的遮掩，谨慎掏出兜里的小袋子。
小小的布袋用麻神扎着，解开绳索之后，率先滚落的是一颗牛奶糖。
继而是第二颗、第三颗
姜若烟眼底笑意渐深，是她喜欢的原味奶糖。
熟悉的包装纸拆开，姜若烟先吃了一口。
甜腻的奶糖代替了甘苦的中药味，姜若烟眉眼重新染上笑意。
母亲管得严，家里不见有任何零食。
姜若烟仅有的几次零食体验，都是和陈明睿一起的。
这种奶糖是她最喜欢的一款，可惜现在市场很难买到，也不知道陈明睿是从何处买来的。
剩余的奶糖姜若烟舍不得多吃，悄悄藏在书架顶层。
最后一颗奶糖吃完，姜若烟的感冒也基本好全。
姜母不放心，还是叮嘱了女儿带长袖。
姜若烟娇小的身子掩在松松垮垮的校服之下，越发显得身子单薄。
笔直的木棉树立在学校门口，望见熟悉的建筑物，姜若烟方展露笑颜。
说来也好笑，于姜若烟而言，学校比在家里更自在。
至少不会担心随时随地，母亲推门而入，查岗。
“陈明睿呢，他怎么不在，我早餐还在他那呢。”
自从上回有幸和唐柏川搭话后，纪延就自动将自己划在对方朋友内。
又一次回头抄唐柏川的作业时，余光瞥见陈明睿空着的座椅，纪延“啧”一声，随手向陈明睿同桌丢了块橡皮擦。
那人本来也在奋笔疾书抄作业，猛地被一块橡皮擦砸了一脑门。
气呼呼仰起头，要找纪延算账。
“你最好丢准一点哈，要是丢到我唐哥”
纪延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自刎的动作。
那人一惊，讪讪将橡皮擦放下。
这会才有空回答纪延的问题。
“姜若烟今天来上学了，陈狗怎么还记得你”
“卧槽，姜若烟病好了”
还未到早读时间，教室都闹哄哄的。
纪延和对方你一言我一语，隔着好几张课桌聊天。
唐柏川夹在中间，完整听完全程。
比如，姜若烟就算生病在家，陈明睿也会偷偷翻墙去看人家。
他和姜若烟家里就住隔壁，翻墙对陈小少爷是家常便饭。
再比如，姜若烟家教严，不让碰垃圾食品。
所以有时早上，陈明睿会偷偷带麦当劳或者豆浆油条，送给姜若烟。
草稿纸多出好几条不规则的黑线，唐柏川眼眸微低，墨色眸子深不可测。
纪延忽的感觉到周围气温骤降，一抬眼。
对上唐柏川冷若冰霜一张脸，纪延陡然一怔。
“抱歉啊唐哥，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说着，他就要转身。
不想唐柏川会突然开口“没有。”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以为你在生气呢哈哈哈”
纪延向来神经大条，也没多加留意。
在听见唐柏川面色不好是因为数学题没解出，纪延甚至还哈哈大笑。
“学霸居然也有这种烦恼，我还以为就我们这种学渣才会被数学题气得吐血。”
有纪延这个话痨在，唐柏川每天都能听到陈明睿和姜若烟的消息。
姜若烟。
唐柏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他现在能想起的只有那双眼睛。
“陈狗今天下午又不去打球了。”
纪延推推唐柏川的胳膊，“唐哥，你打球吗，我们一起。”
唐柏川微顿，少年嗓音喑哑“他怎么不去”
“谁啊陈明睿，他还能有什么事，好像是要陪姜若烟出去买东西”
“我们下午去，不会被老师发现吗”
姜若烟没有逃课的经历，这回也是为了给闺蜜买礼物。
家里有母亲虎视眈眈盯着，姜若烟不可能大摇大摆出去买礼物。
陈明睿闻言，便提出逃课翻墙出去。
“我们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你上自习正好。到时我在学校后门等你，学校后街就有几家精品店，买完我们就回来。”
陈明睿想得简单，一来一回二十分钟，足够姜若烟应付老师。
不想他自己这边临时出了状况。
“陈明睿。”
体育老师拿着点名册，冷脸站在陈明睿前面。
“上节课你就逃课，现在你还想去哪”
有老师亲自盯着，陈明睿根本脱不开身，只能朝纪延挤眉弄眼。
接到陈明睿的暗示，纪延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可惜还是没逃过体育老师的火眼金睛。
“纪延，你也给我站这里来一个两个在那挤眼睛干嘛呢。”
陈明睿“”
他故伎重演，捂着肚子想要装胃疼。
刚一弯腰，就听见头顶老师冰冷的声音。
“是不是又想说你胃疼了”
陈明睿讪讪站直身“没、没有。”
“不是胃疼最好，正好可以跑三千米。”
体育老师一声令下，陈明睿不敢不听。
何况有老师盯着，陈明睿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帮忙。
只能和纪延并肩在塑胶跑道上狂奔。
“完了，烟烟还在等我。”
“没事，她等不到你，就会自己回去的。”
连着跑了一千多米，纪延感觉自己腿快断了。
说话都大喘气“没事，我们、我们跑快一点，你就能早点见到”
话音未落，身侧忽然卷起一阵狂风。
陈明睿直接越过纪延，脱缰野马向终点冲去。
纪延目瞪口呆跟在他后面。
其他人热身之后，也开始了自由活动。
班上男生本来都约好打篮球，这会都聚集在跑道两侧，幸灾乐祸笑成一团。
“纪延，你是不是虚啊，跑这么慢”
“还有两千米，纪延快冲他妈的”
“卧槽，陈明睿跑那么快干什么，他以前跑步好像不快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
纪延累得说不出话，只能愤愤转身，朝嬉闹在一处的好友比了一个“鄙视”的手势。
人群中，无人留意到已经离开的唐柏川。
昨晚他在客厅沙发不小心睡过去，今早起来有点头重脚轻。
唐柏川没注意，这会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幸好他还戴着口罩。
校医室无人守着，唐柏川皱眉，往里边探了探。
视线在里间逡巡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唐柏川缓缓收回视线。
手机地图显示，学校后门的拐角处就有一家小药店。
“学校后门下午一般都不会有人守着，保安也不会巡那边。而且班主任他们下午也要开会，被抓到的可能性更小了。”
“后门那棵大榕树下有几块砖头，我和陈狗藏的。以前偷溜出去，就是拿它们当脚垫，完了再放回去就行了。”
纪延传授经验的言语还在耳边。
唐柏川脑袋晕晕沉沉的，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走至后门。
大榕树，砖头
视线缓缓下移到后门右侧的白墙，唐柏川忽然一愣。
青葱翠绿之间，多了一抹身影。
松垮的校服不方便爬上爬下，姜若烟望着高高的白墙，一阵发愁。
距离下课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钟，陈明睿还是不见人影。
闺蜜的生日就在下周一，周末母亲不可能放自己出门。
换言之，这是姜若烟最后的机会。
心一横，姜若烟咬咬牙，照着陈明睿之前传授的方法。
先将砖头堆在一处，试探踩了一脚。
姜若烟身高有限，再怎么努力，还是越不过。
唐柏川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女孩踮着脚尖，踩着砖头的身子摇摇欲坠。
垂头丧脑，随时都有可能摔倒的可能。
唐柏川莫名想起自己之前养的一只小仓鼠，“越狱”失败时就和姜若烟现在一模一样的。
宽松的袖口沾上不少尘土，姜若烟的逃课计划还是止步不前。
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突然多出一阵脚步声。
姜若烟还以为是教导主任，吓得一哆嗦。
回头，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少年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
姜若烟愣在原地，自觉将自己的位置让出。
不同于姜若烟的上蹿下跳，少年的身高优势在此时展露无疑。
唐柏川双手撑着墙，轻而易举跃了过去。
留下原地瞠目结舌的姜若烟。
女孩低声惊呼，墙的对面有重物落下的声响，随即，脚步声渐行渐远。
显而易见，少年已经离开。
“先这样，再这样”
姜若烟模仿着少年方才的做法，有样学样。
可惜她手臂不够长，刚够上墙，身子忽的一阵摇晃。
姜若烟惊魂未定，吓得攀紧墙沿。
神情恍惚之际，倏地墙的外侧有异响。
下一瞬，方才离开的少年忽然去而复返。
“手。”
唐柏川站在墙的另一侧，朝姜若烟伸出手。
见女孩没有反应，唐柏川又沉声重复了一遍。
“手，给我。”
“哦哦。”
姜若烟后知后觉，女孩纤细的手被少年紧紧握着。
滚烫温度顺着手心传来。
有少年的帮忙，姜若烟很快越过障碍。
纵身一跃时，忽的却听见后面保安的呼声。
“你们哪个班的，给我下来”
唐柏川“跑”
没有任何的迟疑，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尚未松开。
唐柏川拽着人，在烈日下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骄阳、树荫、蝉鸣。
影子被踩碎，光线透过树梢，凌乱洒落在两人肩头。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在小巷飞快穿梭，溅起了一地的日光。
直至学校被远远甩在身后，少年才慢慢放缓步伐。
两道影子最后停在一家奶茶店门口。
姜若烟扶着墙平缓呼吸，手腕一动，方发现对方还未松开自己。
唐柏川明显也发现这事。
少年眸色一沉，不动声色松开人。
“刚刚，谢谢你。”
“嗯。”
“你要喝奶茶吗，我去买”
“不用。”
唐柏川言简意赅拒绝了姜若烟。
不待女孩多言，唐柏川已然转身，消失在小巷一角。
学校后门有两三家精品店，姜若烟往日坐车回家，都看见店门口人头攒动。
挨挨挤挤的，全是南城实验的学生。
闺蜜之前就看中了一款手工拼装的留声机。
姜若烟听过对方念过好几回，不过最终因为价格过高放弃了。
店内就只有姜若烟一个顾客，她目的明确，很快完成付款的步骤。
等待店员帮自己包装留声机的间隙，姜若烟缓步在店内溜达。
最后视线落在一个钥匙扣上。
钥匙扣没什么特殊，只不过和刚刚少年头顶的棒球帽是一个系列。
姜若烟眨眨眼，方想起自己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思忖数秒，再回身时，姜若烟手上还多了一个钥匙扣。
“再加上这个吧。”
店员笑着接过“好。”
纵然已经加快了速度，然而等姜若烟回到学校后门，距离下课也只剩下五分钟。
她不敢耽搁，踩着方才少年留下的石块，刚踮起脚。
倏地，就听见教导主任的声音。
“还说没有翻墙那这些砖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明睿，你别告诉你是它们自己长了脚，跑来墙下的。”
“说，除了你们，还有谁翻出去了”
教导主任的大嗓门隔着墙，清楚传来。
姜若烟肩膀微缩，一哆嗦，又重新跳回地上。
唐柏川手里提着一袋凉茶，刚转过拐角，就见姜若烟微躬着身子，半蹲在墙角跟。
唐柏川脚步微顿，少年身影隐在树荫下，和树影融在一处。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还能听见主任的咆哮。
唐柏川慢条斯理拆开手中的凉茶，一口闷下大半杯。
他不急着回去，即便下节课继续逃课，唐柏川也无所谓。
“好，行，都不说是吧”
“那就都给做深蹲，纪延你也过来，什么时候说出名字，你们什么时候停”
主任威胁的话远远传来，唐柏川眼皮微抬。
正值酷暑，烈日炎炎。
这种天气做深蹲
唐柏川思绪渐渐飘远。
还未来得及动作，却见墙角跟的影子突然动了一动。
姜若烟一跃，动作笨拙掉进墙内。
“主任，翻墙的是我，和他们无关。”
“若烟，其实你当时可以不用替我们说话的。”
周一升旗台下面，纪延丧着一张脸，凑到姜若烟耳边，小声低语。
“反正我和陈狗被抓到也是常事，但是你”
纪延欲言又止，盯着姜若烟的双眸隐隐掠过几分担忧。
“你没事吧”
“没事啊。”姜若烟笑笑，面露愧色，“对不起，都是我你们才会被主任逮到。”
当时姜若烟跑得快，没被主任抓到。
不过主任也不是傻的，当即就守在后门，准备守株待兔。
没曾想未抓到人，倒是抓到了企图翻墙的陈明睿和纪延。
主任自行将他们列为一伙。
“我们怕什么。”
纪延勾着陈明睿的脖子，“要不是第一回念检讨，陈狗才不会在意这事呢，是吧”
脖子被纪延勒得生疼，陈明睿没好气推开人。
“滚开，我也是第一次念检讨，我们不一样”
陈明睿凑到纪延耳边，扬高了声音大声嚷嚷。
两人笑着闹成一团。
不巧主任下台，一到台后看闹成一团的两人，气得脸都绿了。
“陈明睿，你给我过来”
教导主任吹胡子瞪眼，“怎么着，念检讨还这么开心，三千字不够你发挥，要不试试五千字的”
教导主任一到，陈明睿立刻站直身体，老老实实站在一侧，不敢乱动。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
背地里，还是嬉皮笑脸，趁主任背过身，陈明睿飞快和姜若烟做了个鬼脸。
姜若烟没忍住，偷偷弯了弯唇角。
实话实说，姜若烟作为三好学生这么多年，上台代表优秀学生发言的次数不少。
但是当着全校好几千人的面念检讨，于她却是第一次。
好在有陈明睿的插科打诨，姜若烟一颗心稍稍放下。
“我是初二一班的姜若烟”
女孩轻盈的嗓音在操场响起。
姜若烟一直是优秀学生的代表，猝不及防上台念检讨，底下好多人都开始纷纷议论。
“卧槽，真的是姜若烟啊，她居然翻墙逃课”
“是那个姜若烟吗，她不是年级前十，原来好学生也会逃课啊。”
“人家逃课还能是年级前十，我们要是逃课，哈，哈，哈”
众人苦哈哈，相互对视一眼后，又开始抱团痛哭自己的成绩。
唐柏川站在最后一排，耳机的音乐早就暂停。
风声掠过，耳边都是姜若烟的声音。
不卑不亢，清朗悦耳。
少年视线越过乌泱泱人群，落在升旗台上。
明明只能依稀看见姜若烟的轮廓，唐柏川却好似能看清女孩的一举一动。
他稍稍拢了拢眉，视线从台上沈星禾移开。
片刻，唐柏川又重新仰起头。
于他人而言，好学生逃课被抓，上台念检讨不过是一时的乐事。
笑过便过了。
然而对于姜母却不是。
“逃课”
姜母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她深吸口气。
“姜若烟，你还真是长能耐了，居然连翻墙都学会了，是不是陈家那小子带坏你的”
姜母骂人从来不带脏字，却字字戳人心。
“我就知道，暴发户都这样，一天到晚”
“妈”
姜若烟忍无可忍，打断了母亲的对话。
“是我自己逃课的，和陈明睿无关。”
姜母面无表情，冷嗤“你还敢提陈明睿要不是他，你怎么会学坏，还学会顶嘴了”
姜母从来都不会给姜若烟反驳的机会，一番说教之后，又打发人回房间反省。
一直到晚餐时间，姜若烟还是闭门不出。
姜母坐在餐桌前，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整个别墅安安静静，好似坠入无限的黑暗中。
家里的阿姨在姜家工作多年，不舍得姜若烟颗粒未进。
她小心翼翼踱步至姜母身侧，低声。
“太太，小姐上周刚病好，要是不吃饭，我怕她”
“怕什么怕”姜母冷眼扫过去，“一顿不吃也不会怎样。”
阿姨无奈，只能讪讪退下，不过还是偷偷给姜若烟留了一碗海鲜粥。
也就是姜若烟和陈明睿不同班，否则姜母肯定闹到学校，要求老师换座位。
“姜小公主也够惨的，摊上这样一个妈。”
教室内，纪延揣着一包辣条，一口一根吃得不亦乐乎。
竖着耳朵听陈明睿说话。
检讨对于他们是家常便饭，回家最多也只是挨一顿板子。
然而对于姜若烟却不是。
纪延肩膀微缩，打了个寒战“我还记得上次她妈妈来开家长会，卧槽吓死我了。”
“那时若烟好像也就退步了两名吧，她妈那个脸色”
纪延啧啧称奇，“不知道的还以为姜若烟考了年级倒数。”
“她爸妈都是博士。”陈明睿没好气，“当然对烟烟要求高了，但是他们对烟烟”
陈明睿双眉紧皱，到底还是没有在背后议论长辈的习惯。
他及时收住音，重新换了个话题。
“纪延，校运会你准备参加哪个项目我想试试三千米的。”
“三千米，你疯了吗”
“疯什么疯”
陈明睿笑着朝纪延抬了抬下巴，“要是我们初三没有校运会，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了。”
少年眸光闪烁，篮球在陈明睿手中不断旋转。
他眼中笑意浓烈。
纪延瞬间恍然，伸长胳膊推推陈明睿。
“懂了懂了，给你家小公主看的吧”
纪延摸着下巴，为好友担忧，“不过陈狗，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烟烟是隔壁班的，到时比赛，你觉得她会给你加油吗”
陈明睿一时语塞。
片刻，男生的眉毛又高高扬起。
作势将手中的篮球砸到纪延头上。
“肯定给我加油啊，烟烟说想看我赢的。”
陈明睿清润面庞沉浸在日光中，是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
纪延夸张抱住脑袋，长长“哦”了一声，转身又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太恶心太恶心了，我受不了你。”
日光从窗外透入，唐柏川坐在纪延后面，最后一道物理题盯着十分钟，仍旧未下笔。
唐柏川是在二班，和一班也就隔了一堵墙。
很奇怪，明明唐柏川也在班上待的时间不短。
然而也就最近一段时间，他撞见姜若烟的次数好像不少。
有时女孩挽着好友的手臂，从窗外走过。
有时是陈明睿，一放学就往隔壁冲，再出来是，少年肩上多出一个粉色的背包。
陈明睿和姜若烟肩并肩，从走廊经过。
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每每这时候，纪延都会痛斥陈明睿见色忘友，再趁机和唐柏川腹诽，偷偷讲陈明睿的坏话。
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纪延自说自话，他却依旧乐此不疲。
“陈明睿和”
思忖半晌，唐柏川到底还是将“姜若烟”三个字咽下。
少年喉结微滚，良久，才低声。
“他们在交往吗”
“陈狗和姜若烟”
纪延将唐柏川未语的话补上。
话落，他自顾自笑了起来，“当然没有啊。”
男生笑声爽朗，在校道蔓延。
头顶烈日当空，唐柏川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厌烦。
他轻轻“哦。”
正值放学时间，周遭人来人往，人群如沙丁鱼一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
还有人艰难骑着单车，在拥挤人群中穿梭。
纪延唇角的笑意忽然淡了两三分，他拍拍唐柏川的肩膀，示意对方附耳过去。
“但是，陈明睿那狗贼喜欢姜若烟好久了，还说等她毕业就表白。”
纪延单手拎着书包，挠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
“不过这话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蝉鸣风止，好像一切又重归平静。
唐柏川声音淡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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