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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唐柏川表情淡漠,看不出情绪。
纪延神经大条，也未曾注意到有任何异常。
一张小嘴叭叭的，恨不得将这些年陈明睿做的“丑事”一股脑吐露干净。
“陈明睿好像小学还是幼儿园,就认识姜若烟了。”
“不过那回她爸妈看得严,都不让若烟和别人玩。虽然现在也管得挺宽的，但至少若烟在学校还能交朋友。”
“陈明睿会认识若烟，好像还是因为我。”
纪延自顾自傻乐,“我们那时真的就是小学生,三年级吧好像我爸送了我一架无人机,我带着去找陈明睿玩。”
“结果不小心,无人机掉在若烟他们家院子。她爸妈都凶，我和陈狗本来想偷偷翻墙，捡完无人机就原路返回。”
“没想到差点被她妈抓了个正形。若烟当时就在楼上，看的清清楚楚。”
“她那时也不认识我们，就帮我们做了掩护。”
“不过还好有她在，我才能少挨我爸一顿打。”
纪延絮絮叨叨的,想到哪说到哪。
唐柏川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在木棉树前。
纪延一头雾水,摸着后脑勺好奇。
“怎么怎么停下来了”
唐柏川语气平静“落了东西在教室。”
纪延长松口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这么严肃。”
他又恢复到以往嬉皮笑脸的模样，纪延垂首瞥了一碗腕上的手表。
“还有时间,你先回去,我就在这等你”
“不用。”唐柏川表情淡淡。
如果不是纪延,唐柏川在班上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性格。
纪延早就习惯他的性子,不以为意朝他招招手，“那行，我先走了,明天见。”
唐柏川稍一颔首“嗯。”
唐柏川并无东西落在班上，漫无目的回了趟教室。
除了负责值日的同学，只有体委抱着一沓报名表，挨个找人报名。
“不是，这是三千米啊，正常人都不能跑完。”
“没事啊，你在跑道上走完三千米，也没人会管。”
“那我多没面子啊，而且我女神就在现场。体委，你忍心看我丢脸吗”
“不忍心，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在你女神面前表现的机会。”体委高深莫测抿了抿唇，“比如跑完三千米。”
“谢谢你，这个机会还是你自己留着，我不需要”
三千米本来报名的人数就不多，体委好说歹说，还是无人愿意报名。
他无力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要不是我还有铅球要丢，我肯定”
忽的，头顶有黑影轻飘飘落下。
“三千米，还能报名吗”
“三、三千米”
打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体委眼睛猛地亮起，扑闪着到唐柏川面前。
“当然可以啊。”
“是有谁要报名吗”
“哗啦”一声，怀里的报名表散落在课桌上。
体委随意从兜里掏出一支中性笔，随时随地准备将那大善人名字记上。
神情激动之时，就听见唐柏川淡淡的一声“我。”
体委写字的手一颤，他怔怔抬头“什、什么”
唐柏川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言简意赅“我、报名。”
中性笔吧嗒一声，从桌上滚落。
一直到唐柏川离开，体委还是惊魂未定。
颤抖着手捡起桌上的报名表。
三秒后，教室发出一声惊呼。
“卧槽，唐柏川真的报了三千米啊”
唐柏川在班上向来形单影只，偶尔有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纪延一人。
故而从一开始，体委就没将希望放在唐柏川身上。
不曾想最后帮自己解决了燃眉之急，却是平时沉默寡言的唐柏川。
因为这事，体委这些天跑上跑下，鞍前马后。
甚至还提出陪唐柏川赛前训练。
“唐柏川，还有一周就校运会，你真的不打算跑几圈吗”
体委满脸忧愁，对唐柏川能否跑完三千米产生了无尽的担忧，深怕到时唐柏川会晕倒在跑道上。
“我们班就你和陈明睿报了三千米，不过陈明睿”
唐柏川眉角忽的一拢“你不陪他”
“谁啊，陈明睿吗”
体委突然促狭笑了两声，“他才不需要我，他已经有人陪了。”
显而易见，放学后还陪着陈明睿练球的，只有姜若烟。
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操场还是人头攒动，塑胶跑道上挤满了热身的人。
唐柏川不出意外，在终点找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女孩身影单薄，额头在烈日的照拂下，难以避免沁出薄薄的细汗。
这样的天气，遮阳伞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聊胜于无。
姜若烟瘦弱的身子隐在伞下，身侧还跟了一个女生。
是姜若烟的闺蜜，童怡。
“烟烟，这里这里，快来”
童怡手臂高扬，她手上还拎着一袋矿泉水，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今天是校运会的彩排，童怡作为后勤部部长，自然早早就在操场等候。
一班和二班的休息区相邻，后勤部人手不够，姜若烟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留下来帮忙。
童怡心花怒放的同时，也免不了为姜若烟担心。
“烟烟，你这几天这么晚回去，你妈妈不会说你吧”
姜若烟羞赧挽了挽唇角“说了。”
童怡双眼微滞。
姜若烟笑笑“不过我说参加后勤部会有德育分。”
德育分和每年市级的三好学生有关联，姜母自然不会多言。
童怡朝姜若烟竖起一个大拇指“厉害。”
后勤部的工作不算忙，一般负责水和葡萄糖就行。
童怡细心，还多带了一点藿香正气水和跌伤药酒，以防不时之需。
“东西我都买好了，就放在储藏柜。明天我们直接过来就行。到时烟烟你负责”
童怡尽然有序分配工作。
末了，众人又对了一遍名单，十分钟后才解释。
“总算安排好了。”
靠近终点的观众席只剩下零星几个位置。
童怡随便挑了一个坐下，又拍拍隔壁的位置，示意姜若烟过去。
“烟烟，你坐这里，这边可以看见陈明睿”
姜若烟脚步一顿，片刻方嘟哝“谁要看他啊。”
“难道不是”童怡一语戳中，女孩双手捧腮，亮着一双盈盈笑眼凑到姜若烟眼前。
“那你抱着水干什么，不就等着给他送水吗”
姜若烟哑失笑，没再多言。
三千米的参赛选手不多，一番训练结束，场上也就只剩下长跑的运动员。
“我天，烟烟你快看那边，那个是不是就是隔壁班那个转学生”
唐柏川刚转学到南城实验时，确实引起过一阵轰动。
甚至还有高年级的学姐跑过去看他。
姜若烟当时也被童怡拉着见了一回，不过她那天刚好在门口撞见陈明睿。
姜若烟本来就对转学生没兴趣，自然留下和陈明睿聊天。
“转学生，是那个唐”
“唐柏川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天啊，他居然也报名了三千米，他不是二班的吗，陈明睿没和你说过”
童怡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姜若烟愣了愣，随即方笑笑。
“好像有听过，但是没什么印象。”
还剩最后几圈，隔着赤色的塑胶跑道，姜若烟只能依稀捕捉到一抹颀长身影。
黑色的影子被烈日拉长，烙印在跑道上。
不过姜若烟没过多心思分给其他人。
她看见了从自己面前跑过的陈明睿。
陈明睿还剩一半才跑完，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纵然如此，当看见观众席上的姜若烟时，陈明睿还是高高扬起了唇角。
甚至还分神朝姜若烟挥了挥手。
姜若烟笑了笑，同样也回以双臂。
长跑本来就考验耐力，临近终点时，操场上此起彼伏都是欢呼声。
其中一个人名出现的频率最高。
姜若烟留意到，在场的有一半都是为了唐柏川而来的。
她稍稍怔了怔，也下意识往唐柏川的方向望去一眼。
隔得百来米的距离，少年矫健的身影在烈日下狂奔。
呼声渐高，姜若烟的目光也被那一抹身影牢牢吸引住。
女孩从座位站起，姜若烟踮起脚尖，试图早一步看见唐柏川的面孔。
八十米、七十米、六十米。
那抹清瘦的身影渐渐不再只有轮廓，姜若烟伸长了脖子。
陡然，却被一阵惊呼乱了心神。
“有人摔倒了”
“好像是二、二班的”
二班除了唐柏川，就只剩下陈明睿。
姜若烟猛地一惊，陈明睿落后唐柏川一圈。
长跑本来就考验耐力，不想跑道中间突然闯出一个人影，直接将陈明睿绊倒在地。
姜若烟匆匆赶过去时，陈明睿已经被两个男生左右扶起。
“陈明睿”
姜若烟喊了一声，匆忙跑了过去。
陈明睿手臂上还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脸上也多了几道伤痕。
“我、没事。”
余光瞥见朝自己跑来的姜若烟，陈明睿朝她扯了扯嘴角。
不小心牵扯到伤处，还“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校医室就在附近，姜若烟跟着前去。
变故突发，场上的欢呼声也随之消失。
取而代之的，都是绕着刚才的伤者。
童怡还要负责班上的运动员，陪不了姜若烟。
只能隔空朝她挥挥手告别。
陈明睿这一边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唐柏川。
只是刚跑了三千米，唐柏川没空多管闲事。
“唐、唐柏川。”
扶着栏杆慢慢平缓呼吸时，倏地，眼前多出一道影子。
是个陌生的面孔。
“这是我刚买的水”
女生明显是第一次向人告白，一张脸都不敢抬起，攥着饮料的手指还微微颤抖。
“你要不要、要不要”
“不用。”唐柏川淡声。
刚从跑道离开，唐柏川后背早就被细汗打湿，但是却不算难闻。
干净的皂荚味融化在阳光中，女孩手中的饮料还停留在半空。
递出去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最后只能窘迫站在原地。
“唐哥”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纪延雀跃搂住唐柏川的肩膀。
拽得他人往后趔趄。
瞧见女孩伸在半空中的手，纪延眼珠子一转，很快想到前因后果。
手里紧握的矿泉水派上用场，纪延及时给了女孩一个台阶下。
捏着的矿泉水在女孩面前晃了一晃。
“我们唐哥已经有水了，谢谢你哈”
女孩赧然一笑“没、没事。”
黄昏日落，整个操场坐落在一片橘黄色中，好似一块柠檬奶糖。
女孩很快跑开，在转角处和同伴嘀嘀咕咕，最后垂着脑袋丧气离开。
毋庸置疑，是在谈论表白失败的事。
纪延收回目光，勾着唐柏川肩膀叹气。
“哥，你也太绝情了吧，我看刚刚那女生长得也不差啊”
纪延小声嘟哝，余光瞥见唐柏川空着的手。
他稍稍一愣“你是不是还没喝水”
“嗯。”
“我靠，跑三千米你居然不用喝水”
纪延震惊不已，想都不想就将手中的矿泉水塞到唐柏川手中。
“正好，你先喝这瓶。”
晃动的瓶身中间，绑着一条黑色的发圈。
唐柏川眼眸微垂，少年一双深色眸子有小小的光亮闪现。
发圈颜色明显，纪延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啊”了一声，后知后觉。
“这应该是姜若烟的，她刚才陪陈狗去了校医室，让我帮忙拿下东西。”
“不过你放心，这水是新的，没喝过。你要是介意，我可以重新买”
“不介意。”
唐柏川语气平静，不等纪延回答，他已经伸手。
矿泉水的重量从手上滑向唐柏川的那一侧，纪延还有片刻的不真实。
他缓慢眨了眨眼。
未尽的余晖中，唐柏川微仰起头。
少年脖颈修长，水珠顺着鬓角滑落，没入衣襟。
察觉到纪延的视线，唐柏川稍一偏头“有事”
“没、没有。”
纪延砸吧砸吧嘴，憨憨笑了两声。
“就是感觉你好像挺渴的，学校门口刚开了一家新的奶茶店，口碑还不错，你要不要”
“不要。”唐柏川嗓音微哑，视线落到手上握着的矿泉水瓶。
“我喜欢喝这个。”
纪延不以为然，勾着唐柏川肩膀往自己方向靠了一靠。
“那还不容易，小卖部就有。”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一瓶水，现在却只剩下一个空瓶。
那根黑色的发圈异常的显眼。
纪延双眉微拢，盯着发圈打量“这个应该是若烟的，没关系，我等下还要给陈狗送书包，顺便拿过去就行。”
纪延摊开的手掌横在唐柏川面前。
片刻，却没等到唐柏川将发圈落下。
纪延不解扬起脑袋。
“我和你一起去吧。”唐柏川倏然收回手，那条发圈从瓶身摘下，此时就握在他手心。
纪延闻言，轻“哦”了声。
须臾，他陡然睁大眼“你要和我一起去”
“不行”
“当当当当然行了，就是你突然要和我一起，我有点受宠若惊。”
陈明睿的伤不算严重，只是轻微的擦伤，但是脚踝的扭伤却暂时无法好转。
纪延过去时，校医已经帮陈明睿上好药。
“陈狗，你的书包”
空瘪瘪的书包随着纪延的声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准确落在陈明睿怀里。
纪延吹了声口哨“漂亮。”
陈明睿无语“这就是你对待伤患的态度”
“你算伤患”
“不是吗”陈明睿没好气，抬高的手臂上还贴了一张粉色的创可贴。
“你再晚一分钟过来，我的伤口可能痊愈了。”
纪延捧腹大笑。
校医室不大，给学生躺着的病床也就只有两张，中间只用了一张薄薄的帘子挡着。
阳光从墙上小小的窗口透入，在地上留下一块浅黄的方块。
屋子一览无余，纪延还特地去隔壁床望了一眼。
“若烟呢，她不是和你一起”
“医生刚给我开了药，烟烟去给我找水了。”
陈明睿唇角往上扬了一扬，他身子半倚在床边。
男生眼眸微抬。
也是在这时，陈明睿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唐柏川。
他稍稍一愣“唐、唐柏川”
“哦对，我刚在操场遇见唐哥了，听说你受伤，他也过来了。”
纪延朝陈明睿挤眉弄眼。
“明天你上不了场，只能唐哥带我们夺冠了。”
“滚你的你真是来看我的吗”
两人闹成一团。
纪延笑着跳开，校医室地方逼仄，纪延玩闹起来也没轻没重。
差点一脚踩上唐柏川。
唐柏川眼疾手快，往后退开。
不想身后突然来人。
姜若烟手里还捧着一杯热水，是刚从老师办公室那讨来的。
女孩老远就看见校医室门口站着的身影。
手中的杯子滚烫，姜若烟无暇顾及其他。
本来还想着缩着肩膀从那人身边溜进去，没想到少年会突然往后退一步。
姜若烟惊慌失措，小小惊呼一声。
“小心。”
唐柏川眼疾手快，转身抓住那杯摇摇欲坠的热水。
危机解除，姜若烟重重松了口气。
笑意重新出现在女孩脸上“谢谢。”
时间的流速一点点变慢，空气中的氧量好像不太充足。
至少对于唐柏川而言，是这样的。
险些酿成大祸的纪延忙不迭躬身道歉。
余光瞥见唐柏川手中攥着的一次性水杯，又笑了起来。
“对了若烟，你那瓶水我拿给唐哥了，就是唐柏川，你们认识吗”
唐柏川。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看见转学生本人，姜若烟愣了一瞬。
须臾，才重新扬起笑脸“你好，我叫姜若烟。”
暮色四合，唐柏川一双晦暗眸子隐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她不记得我。
唐柏川想。
唐柏川从上初中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单独住在公寓。
除了每周有阿姨过来打扫之外，其他时候都无人关顾。
黄昏的余晖拉长了少年的影子，密码锁刚对应上唐柏川的指纹。
倏地，唐柏川却听见从屋里传来的动静。
只是杯中碰撞的声响，落在唐柏川耳中却格外清晰。
密码锁“滴”一声响起，客厅女人窈窕的背影也出现在唐柏川视线之中。
“柏川，你回来了”
女人欣喜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唐柏川这套公寓是他十岁那年收到的生日礼物，前两年才装修完毕。
风格和唐柏川的喜好完全不一致。
日系原木风，奶油色窗纱勾勒出黄昏一道光影。
米白色沙发上，女人一身墨绿色长裙，雍容典雅。
可惜对方雀跃的情绪并未影响到唐柏川一分半点。
他不动声色往后退开一步，嗓音稍冷。
“你怎么在这”
垂首望了眼门上的密码锁，唐柏川双眉稍拢，“阿姨给你密码的”
女人窘迫一笑“是、是啊，我问了她。妈妈听你老师说，你最近参加了校运会，所以就想着过来”
染着蔻丹的纤纤细手尚未碰到唐柏川的肩头，少年已然往后退了一步。
深色眸色没有半点起伏。
唐母讪讪收回手，笑意瞬间僵在唇角，眼底闪过几分落寞。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可以走了。”
“柏川，妈妈只是”
“这是我爸的家。”
唐柏川忽的仰起头，少年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坚韧专注，隐约还有几分偏执在其中。
唐柏川吐字清晰，一字一顿，着重强调了“我爸”两个字。
像是一个无形的巴掌，扇在唐母脸上。
全身的血液好似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唐母愕然睁大眼，愣在原地。
嗫嚅的双唇暴露了女人心底的惶恐和不安。
她讷讷张了张唇。
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良久，才发出轻轻的一声哽咽。
“柏川，妈妈也会逼不得已的，妈妈当时是不该骗你爸爸，但是”
回应她的只有一记冷风。
哐当一声门响之后，唐柏川摔门进了自己卧室。
只有唐母一人憔悴站在玄关。
昏黄的灯影悄无声息浸透着公寓每一个角落，半晌，唐母长长叹了一声。
将带来的鲜花饼放在餐桌上，又留了一张小纸条。
方转身离开。
公寓重归平静。
分量不轻的书包在床上砸出一个小坑，复小小反弹了下。
唐柏川猛地一惊，才想起书包还放了一样东西。
是他下午喝完的矿泉水。
瓶身上的发圈早就被唐柏川摘下，系在手上。
细细的发圈恰好卡在凸起的腕骨上，唐柏川顺势仰躺在床上。
就着头顶灯影，唐柏川举高了水瓶。
瓶子还有残留的水珠，光影投射下，水珠泛出无限的光芒。
唐柏川也说不清自己将空瓶带回来是因为什么。
好像只是下意识之举。
姜若烟落下的发圈简单又普通，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没有任何的装饰。
只是一个双层的样式。
所以在姜若烟听到自己提起时，才不以为然“哦”了一声。
姜若烟只当唐柏川不小心弄脏发圈，特意过来和自己解释的。
“没事，我买了很多，脏了丢掉就行了。”
那根发圈最后的结局却不在垃圾桶，而是在唐柏川手上。
意识到自己在发圈上花费的时间过长，唐柏川猛地从床上坐起。
动作太过匆忙，眼前忽的一黑，眩晕阵阵。
唐柏川揉着眉心，拉开屋门时，客厅早就不见唐母的身影。
只有餐厅亮着一盏橘色的小桔灯。
小灯盏光线隐隐绰绰，照亮了唐母留下的纸条。
下周六是你爷爷七十大寿，到时我会让司机过来接你。
唐母字迹娟秀，淡青色的纸条还留有淡淡的香水味。
唐柏川冷笑两声，随手将纸条捏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校运会如约举行。
之前知道陈明睿会参加三千米，童怡安排任务时存了私心。
帮姜若烟错开时间，好让她有充足时间看完陈明睿的比赛。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陈明睿意外受伤崴脚。
童怡泄气塌肩。
视线捕捉到起跑线一抹熟悉影子后，童怡双眼忽的一亮，瞬间精神亢奋。
“啊啊啊啊，是唐柏川烟烟你快看，那就是唐柏川”
童怡昨天没跟着去校医室，自然不知道姜若烟已经见过对方。
女孩手指紧紧攥着姜若烟的胳膊，雀跃声异常醒目。
比赛还未正式开始，姜若烟原本还想着提醒闺蜜小声。
然而还未出声，就听见隔壁忽的响起好几声惊呼。
是二班的女生在给唐柏川加油。
欢呼声此起彼伏，和童怡的声音不相上下。
姜若烟浅浅弯了下唇角，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大题小做。
胡思乱想之际，手里突然被塞了一样东西。
童怡双眼熠熠“给你，加油棒”
“我”
“我什么我，你没看人手都有吗，就你一人空着手。”
确实，相比于姜若烟，班上女生可谓是准备齐全。
甚至还有人在观众席上拉起了横幅。
姜若烟动作生疏将加油棒举到头顶，女孩姿势稍显笨拙，隐约还有几分好笑。
姜若烟还是做不到像童怡那样自然，刚想着收回手。
忽的，却和跑道上一道视线撞上。
唐柏川刚做完热身，少年清瘦影子立在日光下，那道灼眼的视线透过光束，直直向姜若烟袭来。
莫名还有点眼熟。
姜若烟一愣。
思及昨日和对方的一面之缘，女孩轻轻勾起唇角，朝唐柏川无声做了个口型
加油。
跑道上的影子并未有任何反应，唐柏川淡淡收回视线，好似并未收到女孩的信号。
笑意凝滞，姜若烟讷讷抿平唇角，下意识的，也将手中的加油棒放在后背。
校运会如火如荼进行，场上欢呼声潮涌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兴许是被气氛所感染，姜若烟不知不觉间，也攥紧了手中的加油棒。
“天啊，唐柏川现在跑这么快，后面能跟上吗”
“你昨天没来操场吗，他一直都是第一”
“我们班为什么就没有这么帅的啊，允悲。”
除了二班的女生，其他班的女生都颇为辛苦。
为自家班上的参赛选手加油助威的同时，还有分一点嗓子给唐柏川。
姜若烟班上也是这样。
惹得班上一众男生不满，频频往后望。
“童怡你还是不是一班的，怎么还给唐柏川加油”
“对啊，你们女生怎么这样，没有班级荣誉班主任在吗，我要告状”
童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都多大了你居然还告老师”
选手在跑道上尽情挥汗，争先恐后往前冲去，两侧的观众也不甘落后。
唐柏川不负众望，一马当先，遥遥将其他选手都甩在身后。
没想到只剩最后一圈时，一直位列第二的选手突然加速。
战况激烈，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姜若烟手指也紧紧攥在一处。
手心沁出细密薄汗。
呐喊声渐高，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锁在跑道上两个影子上。
第二名是体育生，目前他们班上的呼声快要将操场上的草皮掀翻。
姜若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女孩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盯着操场上那个飞奔的影子。
三米、两米、一米。
唐柏川和体育生几乎是同时冲过终点，场内的喧嚣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姜若烟踮起脚尖，试图透过茫茫人海寻找那个最后的答案。
可惜看见的，只有一排排的后脑勺。
姜若烟缓缓坐回了座位。
只是下一刻，手腕却忽的被童怡攥住。
“烟烟，我们班的体委快到了，我得去给他水你和我一起去”
话落，童怡攥着姜若烟的手，直直朝终点处跑去。
体委还有一百多米才抵达终点，此时此刻，正气喘吁吁在跑道上挪动。
终点处的观众过多，裁判不满吹了一声口哨，扬扬手示意无关人员退场。
姜若烟朝童怡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提着袋子暂时退出拥挤人群。
除了观众，还有几个已经抵达终点的选手，正搀扶着同伴慢慢在跑道上溜达，等着心跳平缓。
形单影只的，只有唐柏川一人。
少年扶着栏杆，好似落单的孤雁。
视线和姜若烟对上的那一刻，姜若烟讷讷眨了眨眼。
须臾，又想起之前被对方忽视的“加油”。
回忆过于尴尬，姜若烟强行中断，讪讪别过脸。
不想唐柏川却突然朝自己走了过来。
少年身影清瘦修长，宽松的短袖被风吹起一角。
赶在姜若烟离开之前，唐柏川拦住了姜若烟的去路。
少年嗓音依旧清冷“我赢了。”
“嗯。”
短暂的迟疑之后，姜若烟后知后觉，猛地仰起头。
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你赢了”
女孩亮着的双眸沁着日光，是肯定的语气。
唐柏川唇角罕见弯了一弯，他轻轻“嗯”了声“赢了。”
刚结束长跑，唐柏川嗓音还有点喑哑。
姜若烟一怔，左顾右盼，视线越过唐柏川肩膀，往后张望。
“你们班没有安排人送水吗”
校运会上，参赛选手都有一名后勤人员专门负责，特别是这种长跑项目。
唐柏川又嗯了声，少年垂首敛眸，深色眸子望不见思绪“不知道。”
唐柏川是转学生，和班上的土著学生有隔阂是正常的。
何况唐柏川看着也不像是自来熟的性子。
短短的时间内，姜若烟已经将前因后果补充完毕。
她了然颔首，下意识将怀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那你要不要先喝我的”
对上唐柏川微滞的眼神，姜若烟忙不迭摆手，解释。
“都是新的，是我早上从小卖部买的。”
“不是这个。”
唐柏川眼眸微抬，他轻轻捻了捻指尖，少年双眉渐拢。
“你给我了，陈明睿怎么办”
“陈明睿”
姜若烟哑然失笑。
“他今天在家没来，用不上这个。而且，我也不是因为他才买的啊。”
袋子装的是姜若烟喜欢的茉莉绿茶，还有好几个榛仁巧克力。
都是她喜欢吃的。
瞥见唐柏川落在巧克力上的视线，姜若烟讪讪干笑两声。
“这个巧克力有点甜，你如果不喜欢”
“没有。”
唐柏川果断收回握着巧克力的手，微顿，又轻轻补上一句。
“我很喜欢。”
姜若烟松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男生都不会喜欢吃甜的。”
“你们男生”
“对啊，陈明睿和纪延都不太喜欢，我以前买的时候，他们都不吃的。”
日光透过树梢，倾泻在两人肩上。
迟迟没有听见身侧的声音，姜若烟狐疑侧身。
“你你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唐柏川身上的气压有点低。
少顷，她才听见唐柏川的声音。
“没什么。”
巧克力熔浆在唇齿间慢慢化开，唐柏川食不知味，直接咽下了。
南城实验课业繁重，校运会只是短暂的缓冲期。
再之后，便是哭天抢地的月考。
姜若烟成绩排名向来都是名列前茅，这一次也不例外。
明明上次校运会之后，唐柏川就未曾再和姜若烟说过只言片语。
然而关于女孩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传入唐柏川耳中。
消息的来源，自然是陈明睿。
就连纪延，也忍不住呼了陈明睿后脑勺。
“人家烟烟数学第一和你有关吗，你一个不及格的还想去提高班”
“提高班我不去，但是我可以等她放学。他们提高班多上一节课，我们打完球正好。”
“艹，陈明睿你这是为了接姜若烟才和我们打篮球以前约你放学后打球你都不肯的。”
“嗯哼。”
纪延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看向陈明睿的目光满是嫌弃。
须臾，又想起什么，纪延忽的侧过身子，半边手臂靠在桌上。
“唐哥，你放学是不是也要去提高班啊”
年级数学前五十才有上提高班的资格，纪延记得唐柏川也在其中。
唐柏川“嗯。”
一旁听见答案的陈明睿忽的来了精神“那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不能。”
未等陈明睿说完，唐柏川已然给出了答案。
陈明睿讪讪干笑两声。
纪延抬高手肘推推陈明睿，无语“你去干什么，别打扰人家烟烟学习好吗”
“去你的，我才不会打扰到她。”
提高班是为了数学竞赛，学校特意设立的，每天放学都要多上一节课。
老师拖堂，姜若烟到的时候，前排已经被学生占满，只有后面有几个空位。
虽说没有座位表，然而按照惯例，还是男女分开坐。
距离上课只有两分钟时间不到，姜若烟匆忙找了位置坐下。
可惜椅子刚拉开，忽的却听见隔壁女生冷淡的声音。
“这里有人了。”
姜若烟尴尬说了声抱歉。
她手上还抱着一沓试卷，书包也沉沉垂在臂弯处。
预备铃早就打响，老师抱着备课本走进教室。
姜若烟猫着腰，视线窘迫在班上逡巡。
还未找到落脚点，忽的，手上忽的一轻。
姜若烟猛地回头，一转眼，倏然撞上唐柏川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少年声音极轻“走吧，我一个人。”
老师就在讲台上，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姜若烟无从思考，亦步亦趋跟在唐柏川身后。
快步走向对方座位。
庆幸她走得快，刚一坐下，姜若烟立马听见了上课铃。
任课老师没有过多介绍，直接分发试卷，做课前测试。
“不要说话，十分钟之后交卷。”
是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难度不小。
姜若烟肃然坐直身子，书包沉甸甸抱在怀里，她下巴抵着背包上方。
气息还未平缓，姜若烟已经开始思考。
笔尖悬在空中，刚要落笔，姜若烟才惊觉那不是草稿纸。
来得匆忙，姜若烟书包乱糟糟的，翻找片刻都未能找到自己的草稿本。
不小的动静引来老师的侧目，姜若烟讪讪垂下眼，不敢再有动作。
女孩轻手轻脚在笔盒翻找自己的铅笔。
忽然间，桌上突然多出了一张空白的草稿纸。
姜若烟一怔。
少年指骨在纸上轻敲了一敲。
姜若烟瞬间了然，她压低了嗓音“你只有一张吗”
唐柏川颔首“嗯。”
姜若烟试探“那我撕开一点”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复后，姜若烟将白纸翻折。
周围都是沙沙的声音，无人交头接耳。
“嘶拉”一声脆响在姜若烟身前响起，女孩心尖一紧。
抬眸，果然对上老师不满的目光。
姜若烟歉意垂下眼，纸张只撕开一个小口，几乎可以算得上完好无损。
老师还在盯着自己，姜若烟不敢有太多动作，讷讷将草稿纸推回唐柏川桌上。
“一人一半。”
少年忽的出声，白纸上那条折痕恰好卡在两人课桌中间。
“这样写就行了。”
姜若烟唇角一弯“谢谢。”
唐柏川“嗯。”
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为了方便，唐柏川换了左手执笔。难免，两人的胳膊会碰到。
烈日炎炎，黄昏的风卷着热浪，女孩的长发轻轻扬起，不经意在少年手臂上留下痕迹。
很轻的一下，雁过无痕。
姜若烟埋首顾着解题，并未发现。
唐柏川目光微滞，少年执笔的手指一顿。
刚成形的答案好似忽然被打散，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姜若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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