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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着祖父祖母,刘遂初扮成男孩模样,混进了县学。
那时候睢鹭的名声还未大到满城少女在县学门口堵门的程度,因此刘遂初轻易混了进去,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少年。
日光下,少年和同窗言笑晏晏,尚还稚嫩,但也已初露峥嵘,明艳的姿容甚至叫日光都失色。
他从她身前走过。
目光掠过她,似乎看到了,又似乎没看到,似乎对她笑了一下,又似乎本来就与同窗在说笑她分不清也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一刻仿若春风呼啸,河冰初融,她心里的野草哗啦啦忽然长高,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动。
她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声音渐渐远去,而她满脸通红地跑出县学。
回去后,她便以学习为借口,问先生讨了睢鹭平时的课业。
当放下偏见,甚至带着好感去看少年的文章时,刘遂初不得不承认,先生说得对。
那的确不是个徒具皮囊的人。
其内在,甚至比其皮囊更加熠熠生辉。
于是刘遂初控制不住地对这个少年起了浓厚的兴趣,之后,她继续以学习的借口,向先生要来了睢鹭的课业,透过那些字纸,她亲眼看着这个少年一天天成长着,笔迹、行文、学识她好似是他最亲密的同窗,她和他一起成长。
她暗暗跟这个少年较着劲,让先生品评两人文章的优劣,哪怕次次都是“略有不及”也不气馁,她甚至兴致勃勃,原本因为读书做什么而产生的一点迷茫也暂时抛却脑后,毕竟起码此时,她有了个目标,那就是睢鹭。
她分不太清这是少女的爱慕还是人性天生对强者的追逐,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关注着睢鹭。
喜欢到不仅一直通过先生关注着睢鹭的课业文章,甚至还专程“路过”他从县学到回家的路,装作不经意,仿佛只是个恰好通路的人,她走在他远远地前方,或与他相隔着走在大道两侧,唯独从不上前搭讪。
她到底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到底还是有着几分放不下的矜持,尤其在面对那个真正让她喜爱的少年时,这份矜持便让她格外畏缩,不敢上前,不敢相识,只敢那样别扭地远远望着。
但她在努力说服自己。
她知道,睢鹭并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祖上三代都只是普通的农户,几代积蓄才在县城开了个小铺子,然后又以举家之力供睢鹭读书。
即便刘家在京城再如何不入流,相比起睢鹭这样的出身,都已经是判若云泥。
是本不应该产生交集的天和地。
但刘遂初并不太在意。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读过书,她知道这句话,她不认为门第的差距会是什么阻碍,她甚至不在意贫穷抑或富贵,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失去所谓官宦人家的出身又怎样更何况,她相信那个少年不会一辈子庸庸碌碌。
她像所有怀春的少年少女一样,只忐忑自己喜欢的人会不会也喜欢自己,除此以外,所有的困难都不算困难。
她只需要再积攒一点勇气。
只要再积攒一点点
她差一点就做到了。
那年元宵灯会,他的名声终于传遍整个襄邑,熙熙攘攘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幼,都争相一睹他的姿容,她隔着人山人海,看着他模糊到几乎认不出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她要像那些不知矜持的贫家女一般,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告诉他,有这样一个自己,一直在看着他,心悦于他。
可是,她终究没能踏出那一步。
元宵一过,她便被祖母软禁了起来。
“我已托你母亲在京城给你寻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祖母让她跪着,神情淡漠,眼神讥诮,“你那些有的没的小心思,以前懒得管你,是念在你年纪小,才纵容了些,但既然知道思春了,便也是个大姑娘了,该懂事些了。”
刘遂初瞪大眼睛看着祖母。
祖母对她微微笑。
“孩子,你这个年纪,春心萌动很正常,喜欢上风流俊俏的少年郎更正常,可是,你要知道,那些都是虚的,是头脑一时被冲昏后的幻想,但过日子,可不能靠幻想。”
刘遂初不服。
她第一次大声驳斥祖母,她说睢鹭有才有志,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她知道终归会有那么一天的
“哦”祖母依旧笑着,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且不说他能不能顺顺遂遂地走到那一天,走到那一天要花多少时间,你能不能等得起,就算有那么一天,你也等得起,你怎么就肯定,他愿意娶你,他会对你好”
刘遂初怔住。
是啊。
一切只是她的单相思而已,他甚至还不认得她,就算她走到他面前,告诉他,他又如何不把自己当做跟其他那些狂蜂浪蝶般的女孩子一样的人她又如何得到他的心
“男人的心最是靠不住。”看着她这模样,祖母仿佛看透了一切,悠悠然道,“更别以为看了别人几篇文章就了解透了一个人,你现在喜欢他,自然觉得他千般好,可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皮囊再好,底下一片污糟的,也多得是。”
“初儿,听祖母的话,咱们女人能抓住的不多,机会更不多,所以不能赌,赌不起,安安稳稳地抓住那些能抓住的,才是正道”
那天祖母跟她说了许多许多。
刘遂初听了,又似乎没听,因为她不认同,无论祖母如何说,她都觉得祖母就是嫌贫爱富的老顽固,就是看不起睢鹭的出身,以致最后祖母大怒,令人严格看着她,不再让她出家门一步,同时也愈发催促起京城那边,让嫡母为她寻摸亲事,还当着她的面,让她看给京城的信是怎么写的,什么年纪不拘、样貌不拘,只要门第好,前程好,保证她以后衣食无忧便好
刘遂初听得几乎咬破了唇,可却丝毫无力抵抗,一旦祖父祖母认了真,那些奴仆便再不敢纵着她,她便再无法跑出老宅一步。
她那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弱小无助。
以往的肆意,真的不过是因为有人纵容。
人一旦不想纵容她了,那么她便成了笼子里的蛐蛐、小鸟儿。
日复一日的软禁生活,她甚至做起荒诞不羁的美梦,梦见那个少年破开那沉重的、腐朽的老宅大门,将她拯救出去,带她远走高飞
但这当然只是美梦,毕竟,那少年甚至根本还不认得她。
她觉得自己简直可悲又可笑,可为了心底的那点爱恋,那点希望,又坚信着,只要自己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变好,一切都会变好
然后,某一天,祖母便打开了她的院门,对她说不是想出去吗你出去吧,我不管你了。
她欣喜若狂,她以为祖母终于被自己的毅力和坚持打动。
她迫不及待去找那个少年,她终于可以走到他面前,说出自己的心意,说出自己为他所遭遇的一切。
她如出笼的鸟儿一般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县学,奔向少年所在的地方。
元宵灯会后,少年名声大噪,在被祖母软禁前,她就看到县学已经成了城中少女最爱流连之地,每到下学时候,都堵在县学门口,想要见得睢鹭一面,那时,她虽然已经决定向他告白,但终归还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堵人,只想找个无人的时候,再走到他面前,结果
所以,如今,她便连那仅存的一点矜持和羞耻心全都抛弃了,大庭广众又如何大声告白又如何
那些出身普通的少女做得,她如何做不得
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有勇气,也从未如此快乐。
她一路这么充满勇气又快乐地跑到了县学。
连时机都是正好。
正是下学的时候。
然而,县学门口冷冷清清。
她惊讶,不解,虽然她被祖母软禁了些日子,但襄邑少女的心也不至于如此善变吧
有学子陆续从县学里走出来。
他们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俱是一样的少年意气风发。
刘遂初在他们中找睢鹭。
一个个看过去。
可没有,始终没有。
而一直在一边站着的她,也很快引起那些学子的注意。
“哟,难不成又是想见睢鹭的”一个学子调笑着说道。
“切,怎么可能,睢鹭都成那样儿了。”另一个学子嗤之以鼻。
“那她是来等谁的,莫不是”一个学子勾起自以为魅力十足的笑,朝刘遂初道,“小姐,你是看上了我们中的哪位”
刘遂初胸口怦怦跳。
她转身就跑。
从县学跑到大街上,跑到睢鹭父母开的那个小商铺前。
她以前偷偷来过这里,还看到过睢鹭在闲时帮父母看铺子算账,她知道这个铺子白天一定是开着的。
她跑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切。
看到了血迹还未干的铺子门档,看到了接手铺子的商人一边嘀咕着死了人晦气,一边叫人将那门档将铺子前的路全都用清水一遍遍地冲洗,可那门档上的血迹太深太多,怎么洗都还有一些,于是商人便叫人拆下来,扔掉,换上新的门。
周围有人路过,无不叹息一声,道一声惋惜。
惋惜那经营十几载的老实本分的掌柜夫妻,惋惜他们那读书又好长得又好的儿子
“没办法,谁叫他们无权无势呢”
“小民发如韭啊”
她听到了少年的遭遇,她询问少年的去向,原本悄悄惋惜的人们,却是一听那少年的名字,便又忙摇着头慌不迭地走开。
最后一个好心的老丈告诉她,让她莫打听,如今那少年四处找人告状,可县令如何能放任他如此行事,因此但凡跟他沾点干系的都被人牢牢盯着,就想抓住那少年,所以,为自己好,便离那少年远点。
刘遂初茫茫然走回刘家老宅,然后看到了祖母仿佛了然一切的笑。
好似见证了她的失败,她的死心。
但其实她并未死心。
是啊,他遭遇了那样的不幸,是啊,他那样弱小无力。
可是,他还在抗争,不是吗
他还在四处寻公道,不是吗
他的未来和前途和家庭都被摧毁,然而他,却仍是她喜欢的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她日夜期盼他能够得到公道。
她也试图找到他,告诉他,她不在乎他处境如何,告诉他,她喜欢了他许久许久。
可是,为了躲避县令一家的追捕,他藏得极好,她一个闺阁小姐,没有什么手段,又不能整日整日在外游荡,自然是寻不到他的,只能偶尔听到他突然又冒出来,去寻了哪里的贵人求主持公道,然后又快速地消失在流言中。
他的公道始终没有得到伸张,她也始终没有再见到他。
她逐渐绝望。
为无力而绝望,为无能而绝望,为自己忧心如焚,却什么都做不到而绝望。
明明她的父亲也是官,明明她是出门在外人人都要仰视的官宦人家的小姐,明明她读了那么多书
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也对。
不止她什么也做不了,睢鹭不也是,什么也做不了吗
他读书比她还好,他明明比她还聪慧,可是,他不是也什么都做不了
软禁结束后,她的先生,同时也是睢鹭在县学的教谕,又来继续教导她功课。
刘遂初又问,先生,我读书有什么用
此时,那先生已经得了刘老夫人的话,于是便也不再讪讪笑了,而是直接笑着道京城的高门大户,聘女可不只是看容貌出身,知书达理很重要。
所以,她读书再好,仍旧只为嫁高门
而睢鹭,因为出身,读书再好,依旧只能任人践踏
权利、富贵、出身这才是主宰着这个世界的无可违抗的法则
这就是祖母说的做人不得不认清的现实
她痛苦不堪,浑浑噩噩,她无数次想要放弃,放弃心底的爱恋,放弃祖母口中天真的幻想可是,他还在坚持啊。
虽然见不到他,可时不时地,仍旧能听到他的消息啊。
他还在反抗着,他还在为自己求着公道。
所以,她也不能放弃,她要坚持,自己相信的,才是对的。
对,就是这样
于是,她真的坚持了下来,靠着他时不时传来的消息。
然后,便等到了他终于讨回自己公道的那一天。
她站在人群里,时隔一年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少年,看到那个少年击着鸣冤鼓,在那位新来的宋州刺史前冷静而又沉痛地诉说着自己、自己父母的冤情,而那位新来的刺史大人,没有像以前的那些官员一样推诿
她痛哭流涕,她觉得自己坚持那么久终于看到了坚持的意义。
她终于又可以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然而
京城来了消息,嫡母说,已经为她找到一门绝佳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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