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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柴难以为继地发出最后一声“噼啪”,奄奄一息的火堆终于彻底灭成了一股不祥的黑烟。奚连川警觉地睁开眼睛,感到一阵风从他们中间吹过。
梁冲躺在他身边,用包袱枕在头下,睡得鼾声四起,毫无察觉。那阵风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依然漂浮着它带来的淡淡的铁锈一般的气味。奚连川意识到这是血腥气。他感到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一种强烈的、被窥探的感觉涌上来,甚至隐隐从树丛里看到了一双眼睛。
奚连川“谁”
树丛一阵乱响,像是又起了一阵风。那股血腥味淡了很多,被窥探的感觉消失了。奚连川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己也有些怀疑起来。梁冲似乎被他这声低喝惊到,鼾声消失了。奚连川转头看他,梁冲却又没醒,翻了个身,继续熟睡了。奚连川无奈地皱了一下眉头,拨弄了一下已经熄灭的火堆,想看看还能不能再燃起来。
他们现在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土坡上面,沿着林间一条小径下山,约莫走上半个时辰,便是梅川村。同行的还有一个姓周的无易岛弟子,奚连川称呼他为师兄。周师兄傍晚的时候去梅川村先探探路,他们等到了现在,他还没回来。
风又吹起来,树梢被吹得乱摆,在月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奚连川抬起头,从树梢的罅隙间看到一朵乌云正飘过来,已经遮住了一半的月亮。风吹得更响,像谁在哀嚎。
“要下雨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伴着一道闪电突然从夜空中劈下来。梁冲的脸在一刹那间被照得雪亮,奚连川吓得差点蹦起来。
“梁公子”他叫了一声,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天际随之传来滚滚雷声,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风吹过来的方向。
梁冲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问他“周华清还没回来”
奚连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梁冲这种直呼人姓名的行径感到不适。于是他耸了一下肩膀,表示他听见了,但不想回答。
梁冲没在意到他的沉默,很大幅度地抻了抻腰,又道“哎哟我的背”
奚连川只当没听见。一路上梁大少爷都在抱怨,要么是走太久了他累了,要么就是吃的不合心意,反正没有什么能让他满意,奚连川见怪不怪。听见梁冲从背痛抱怨到睡不着,奚连川想起他方才的鼾声,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为了掩饰这声冷笑,他用力地拨弄了一下燃尽的火堆,已经烧成焦炭的枯枝立刻化为齑粉,最后一点儿火星也熄灭了。
梁冲停下来,对着奚连川的背影喊“喂,要下雨了”
奚连川头也没回,仍旧在怀里找打火石“嗯。”
“那你还点什么火”梁冲对着他嚷嚷,“赶紧找地方避雨啊”
奚连川安静地回答他“我们在这里等周师兄回来。”
面前的密林突然又发出“簌簌”的一响,奚连川遽然转头,只看到一双眼睛突然从林中一闪。树影剧烈地晃动,风声又响了一些,奚连川试探着叫了一声“周师兄”
林中没有任何回应,反而是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了一声雷。
梁冲的嗓子吊得高高的“那那是什么”
奚连川摇了摇头“没看清。”他回过头,看见梁冲惨白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狼。”
梁冲看着奚连川腰间的剑“你不是有剑吗”
奚连川握着剑柄,没搭腔。他确定刚才在林中窥探他们的,和今晚最开始把他惊醒的是同一个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狼。他现在开始懊悔让师兄单独一个人去探路了。他虽然有剑,但这柄剑他拔不出来。
空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好像更重了。
“喂。”梁冲又叫了他一声。
奚连川“我不叫喂。”
梁冲“那你叫什么”
奚连川又不说话。
梁冲打量着他,嘴角挂了一抹笑意。他作出一副很了然的样子“怎么,你怕我索你的魂么”
奚连川找打火石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好像没听懂梁冲在说什么。他们两天前经过池县的时候,看到城门口吊了一具道士的尸体。城中茶楼酒肆四处在传,这道士会妖术,只问了一下姓名就把人的魂魄索去了。受害的苦主多是不懂事的幼童,死状凄惨,民间甚是恐慌,县老爷不得不把这道士杀了吊起来才平息了民愤。
梁冲对这事儿有一种很奇异的兴趣,老挂在嘴边。但奚连川看得出来,他自己才是最害怕的那个。
奚连川意兴阑珊地垂下眼睛“世上没有这样的法术。”
就算真有,能有道行将人的生魂从肉体剥离的人,也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官府吊死在城门口。但这话奚连川没说出来。
梁冲“你怎么知道”
奚连川安静了半晌,仍旧低着头,突然问他“梁公子在台郡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为何要来这穷乡僻壤”
这回轮到梁冲沉默了半晌,最后不情不愿地给了一句话“找人。”
山雨欲来,风中拂过草木腐朽的气息。血腥味像一根丝,缠在奚连川鼻尖。他没有问梁冲要找的人是谁,但不管是谁,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梅川村出了瘟疫。”奚连川把他们在池县听到的消息又对着梁冲重复了一遍,“你要找的人不一定还活着。”
梁冲执拗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随你。”奚连川漠然道,“等周师兄回来了,我们就”
梁冲突然道“你们甘掌门答应了我爹,会保护我平安的”
奚连川冷冰冰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梁冲像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立刻止住了话头,又瞟了瞟奚连川腰间的剑。
“无易岛承诺了令尊会保梁公子平安。”奚连川这才开了口,“就一定会尽力。”
梁冲的声音低下来,比起抱怨,更像是自言自语。奚连川勉强能听清楚“我爹”之类的词,但他懒得理会。梁家是台郡的首富,无易岛如今在台郡的地盘上,掌门甘籍跟梁老爷有些来往。梅川村这一带一直不太平,前阵子又闹瘟疫,做生意的都不走这条路了。梁老爷放心不下,所以才托了无易岛派人护送儿子。
周华清是无易岛这一辈里数一数二的好手,甘掌门派他出来,也算得上对梁家尽心了。但瘟疫这种事,又不是刀剑可以抗衡的,梁冲如果自己要找死,就算把整个无易岛的人带上也没用。更何况,奚连川在空气里越来越浓稠的血腥味里悄悄地试图屏息,感觉梅川村里的多半不是瘟疫,而是别的什么脏东西。
那样的话,周华清这种空有一身武艺,却不通道法的俗门弟子,怕是根本不顶用。而他自己
奚连川在心里掂量着,等周师兄回来,他要想办法劝他调头回去。
天边突然又传来了一道滚雷,打断了梁冲的自语。奚连川再一次抬头,乌云已经完全遮住了月亮,还未感觉到下雨,已经传来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梁冲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喂,我们真的不找个地方先避避吗”
奚连川还是没理他,他背对着梁冲,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堆灰烬了蘸了蘸,快速地在地上画了几道,那堆死灰突然发出“啪”地一声,火苗重新蹿了起来。
梁大少爷吓了一跳,“这”
奚连川装模作样地从怀里取出打火石“找到了。”
梁冲舌头都快打了结“可是这都开始下雨了”
周围的雨声渐渐大起来,但那火仍旧烧着,发出温暖的昏黄的光芒。梁冲往火堆边靠了靠,发现不只是那堆火,连他们俩都没有一滴雨沾到身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奚连川,但另一人只是安然地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好像准备接茬睡他的觉,一副绝对不理人的样子。
梁冲突然问“你也是无易岛的弟子”
奚连川掂量了好一会儿,好像觉得连这个问题都不回答不太合适,于是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梁冲马上道“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这话说得就跟无易岛是他们家家仆一样。奚连川转头看了他一眼“无易岛门徒众多,梁公子难道每个都认识”
梁冲倨傲地一抬下巴“有头有脸的弟子甘掌门多半会引见,至于我没见过的嘛”
他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但奚连川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眼观鼻,鼻观心,快入定了。
梁冲讨了个没趣儿,自己怏怏的,但又实在好奇,厚着脸皮,又凑上去问“你不会是无易岛中仙门的弟子吧”
奚连川终于赏脸睁开了眼,看着他。
梁冲让他看得心虚,赶紧把头后仰“我听我爹说的你们无易岛其实分仙门俗门,开山祖师原本是个樵夫,当年芥舟出海,在无易岛得道成仙,都已经好几千岁了真正的无易岛在海外,岛上都是仙人,台郡的渔民有迷了路的,还受过岛上仙人的指点,至今他们出海前还要给仙人上香呢”
他越说越着急,到后来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奚连川就这么听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梁冲脸都红了,急道“你肯定是不然周华清干嘛对你这么毕恭毕敬的”他低下头,指着地上腾空烧着的火,又嚷嚷“还有这火你你分明就会法术”
奚连川收敛了笑容,平静地又把眼睛闭上了“梁公子,今上严禁民间巫蛊之术,你无缘无故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不好吧”
“我”梁冲看着眼前安然入定的年轻人,又看了看火堆。木柴已经完全成了一堆焦黑的炭,仔细一看,那火根本不是从木堆上燃起来的,更像是凭空在烧。而火光范围之外已经是大雨如注,但传进来,却好像隔着一层,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
“那个”梁冲又想叫奚连川,但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奚连川已经突然睁开了眼。
更多的雨滴下来,凭空燃烧的火苗奋力跳了两下,最终还是力竭了。风又刮了起来,奚连川一跃而起。
梁冲还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怎么”
林间又是一响,一个人突然从雨幕中蹿了出来,梁冲想也没想,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出去好几步,同时嘴里发出了极其凄厉的一声惨叫“啊”
奚连川猛地把佩剑横在眼前,一手牢牢握住剑柄,却没有拔出来,像某种威胁。那人影确实停住了。奚连川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低下头,在黯淡的月光下依稀辨出了面前的人“周师兄”
周华清一动不动。雨已经下得很大,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长发也被雨水挂到了脸面上,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良久,他才机械地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嗯。”
梁冲在他们身后发出了一声松口气的抱怨“你不早说哎呀吓死我了”
奚连川缓缓地把剑放下,仍旧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人“周师兄,梅川村是何境况”
周华清又不说话,梁冲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不耐烦道“喂,你聋了”
那沙哑的声音才终于又响起来“跟我来。”
他说完便转过了身,奚连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又把剑横在了面前。梁冲没看见他的动作,只顾着大声反对“去哪儿啊不先找地方避雨吗”
周华清的背影奇异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完全不动,脖子朝后拧了拧,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又低声道“跟我来”
这次他的声音紧迫得多,喉间还带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像野兽。连梁冲都发现不对了,吓得倒退了一大步,惊慌失措地看着周华清,又伸手去抓奚连川的衣服。
奚连川沉着声音,又问“周师兄,梅川村里,到底有什么”
林间再次传来簌簌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草上掠过,混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仍然清晰可闻。梁冲倒吸了一口冷气,颤颤巍巍地攥紧了奚连川的衣摆,奚连川被他拽得险些抬不起手。
“拔剑吧”梁冲听起来快要哭了,“他不是周华清”
这一点奚连川也不用他说了,因为前面那个人已经缓缓地转过了身体。脸还是周华清的脸,但苍白浮肿,被雨水泡着,在月光下泛出不祥的青光。真正诡异的是他的动作。奚连川感到周华清的整个人形都膨大了很多,撑着他的袍子,像一只怪异的蝙蝠展着翼。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了过来,脚步僵直,腿完全没有一点屈折,仿佛一个木偶。
“跟,我,来”他一字一顿,喉咙里的喘息声更响了。他离他们只余一臂之距,奚连川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梁冲嗓子都喊劈了“快拔剑啊”
但是奚连川拔不出来。那个披着周华清人皮的怪物突然僵硬地一挥手,一股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梁冲就在他背后,奚连川避无可避,绝望地连着剑鞘往前一伸,试图挡住这一击。
就在这一瞬间,奚连川耳边突然传来“嗖”的一声。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周华清”突然连连后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又是“嗖嗖”数声,奚连川眼看着密林深处接连飞出了几片青绿的竹叶,全都无比精准地钉在了“周华清”身上几大关节处。
奚连川目光一凛“竹叶镖”
梁冲“啊”地一声,又喊“地上地上地上是什么”
奚连川一低头,只见地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阵法,铭文带着青紫的痕迹浮在他们的脚踝处,“周华清”想夺路而逃,但一碰到那些铭文,就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叫声。奚连川看着地上的铭文飞快变幻,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这阵法以他们为中心,是有人刚画好的。尽管它复杂得远超奚连川现在的能力,但他还是在一些笔锋勾连处认出了熟悉的痕迹。
“请问”奚连川壮着胆子,无视“周华清”的嘶声厉嚎,向着黑暗中问,“是本门哪位前辈”
林中寂静了半刻,然后一声口哨从他们头顶响了起来。
奚连川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树梢上。
“我还没问你呢。”那年轻男人讥诮地笑了一声,“张口闭口同门,你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第一个周三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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