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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一直记着,霍珏到朱福大街的那一日正值小满。
那日,他一身是血地伏在苏老爹的背上。苏老爹从酒肆门口经过时,姜黎只来得及见到少年遍布血痂的半张脸。
苏老爹是大夫,平日里去青桐山总会捡着些受伤的小动物,却不曾想,今儿竟然捡了个身受重伤的人回来。
都说医者仁心,这朱福大街的街坊都知晓,苏家药铺那位苏大夫是个心善的。这会见他背着个血淋淋的人回来,倒也不惊讶。
姜黎心里虽好奇,也有些可怜那个瞧不清脸的少年,但想到自个儿的死对头苏瑶就在隔壁药铺里,便没跟过去。
直到第二日,她被苏老爹叫去了药铺,方才知晓,苏瑶嫌弃那人晦气,不肯照料他。苏老爹要看顾药铺,还要出诊,一时没辙,这才喊了她过来。
姜黎倒是不觉得照顾一个受伤的人有多晦气,只是她讨厌见到苏瑶。
要说她与苏瑶,明明年岁相仿,还是门挨着门的邻里,也算是自小一块儿长大。可就是彼此看不顺眼,见着面了,总要拌上几句嘴。
姜黎从侧门进了药铺天井,一进去便见苏瑶正怒气冲天地站在那儿瞪着她看。
姜黎可半点儿不惧她,道“你若是敢骂我,我便立马回酒肆。”
苏瑶知晓姜黎是来照顾那只剩半口气的丑八怪的,只好忍着气,“哼”一声便回了自个儿屋子去。
苏世青听见动静,从里头出来,摇头叹了声,对姜黎道“瑶儿自小被我惯得气性大,阿黎你莫见怪。”
苏老爹虽不是苏瑶的亲爹,但他待苏瑶的那颗心同慈父也没两样了,姜黎自是不会在他面前说苏瑶的不是。
只抿嘴一笑,道“我又不是头一日认识她,有甚好怪的苏老爹要我照顾的人在哪儿”
“在我放药材的屋子里,你随我来。”
姜黎对那间放药材的屋子不陌生,从前她随苏老爹到青桐山的后山捡药材,没少来这屋子。
熟门熟路地进了那屋子后,姜黎便见从前放在窗边的药材柜子被挪到了墙边,这会放在窗边的是一张铺了层褥子的木板床。
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躺在那,他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裳已经换下,脸上的血污也被苏世青擦掉,露出了一条条狰狞的伤口,看得姜黎头皮发麻,周身的皮肤都隐隐作痛。
“他脸上的伤,是刀伤”她不忍地挪开眼,放轻声音道“伤他的人也太狠毒了,这得多疼”
苏世青叹息“不是刀伤,是箭矢还有树枝、碎石的刮伤。我昨儿从他的伤口里发现了不少木屑与砂石。”
姜黎一怔,下意识便往那昏迷的少年望去。
朱福大街里的街坊邻里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少年一看便知是外来人,也不知晓是遇着了什么事,又是从哪儿逃到这来的。
从那日过后,姜黎每日都来药铺这照顾霍珏。
苏世青要她做的事倒也不难,不过是换药喂水,姜黎花一个时辰便能做完,可她每日至少会在这呆两个时辰。
大抵是因着同情这少年罢,她总觉着他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兴许是遇到了盗匪、马贼,方才落下这一身伤。
“诶,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叫姜黎,你叫什么名儿你可知晓你现在在何处”
“你啊,在朱福大街的苏家药铺里。苏老爹,就是这家药铺的掌柜大夫,是他救了你。”
“你这一身伤究竟是怎么弄的连脸都被刮花了,我都瞧不清你长什么模样。啊,我不是说你丑。你若是听见旁人喊你丑八怪,你可别在意。我们朱福大街的小娘子一点儿也不看重相貌,只看重才学的。你若是不识字,我弟弟就在书院读书,等你醒了,我让他教你识字。”
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姜黎直说得口干舌燥。她啜了几口茶水,支着下巴静静看了霍珏好一会,又道“这都一个月了,你怎么一点儿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呢。苏老爹说了,你的高热已经退了,外伤也在痊愈。你不快些醒来,怎么去寻你的亲人呢你失踪了这么久,他们指不定多着急呢。”
姜黎说着声音儿便渐渐弱了下去。
这一个月,苏老爹每回出诊都会顺道去打听这少年的事,想着兴许能寻到些他亲人的踪迹。
可惜根本就寻不着半点儿消息,也没听说有谁来这儿寻过他。
想来他的亲人,要么也是受了伤行动不便,要么是都不在了。
这般想着,姜黎就越发同情这少年,第二日再来时还给他摘了一丛杏花,把花儿放他鼻尖上给他嗅。
后来杏花掉光了,便又换成了香气郁馥的茉莉。
“这花儿香吧这虎头茉莉可不好讨。这是我去城东的张员外府送酒时,特地同碧红姐姐讨回来的。”
姜黎也不知晓架子床上的少年能不能听见她的话,又能不能闻到这些花香。苏老爹说他的外伤已然痊愈,之所以迟迟不醒来,大抵是因着内伤。
姜黎不懂医理,也不知晓这少年的内伤是什么。她只知晓,马上要七月了,这少年的家人却还未寻来。兴许,兴许他的家人是不在了。
也是,当初他那样重的伤,若不是遇着了苏老爹,大抵也是没得命在的。
姜黎两年前失去父亲时,也曾有过似他这般想要一睡不醒的时候。后来还是莺莺和阿嫣过来寻她,非要逼着她出去外头走走。
那会也是个烈阳灼灼的夏日,阳光毒辣得眼睛一抬便要掉下泪来。她们从朱福大街的街头一路走到了街尾,街坊邻里间都知晓她刚失怙,一个劲儿地往她手里塞东西。
有新作的香囊、按头便会咕咕叫的逗趣小鸡、缀着两颗铃铛的发绳,还有香甜可口的杨梅汁、暄软美味的红豆烙饼。
就这么一截路走完,姜黎同她两个手帕交手上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回到酒肆,姜黎一边儿哭一边儿将那杨梅汁喝完,还吃了好几个饼,差点儿把自个儿吃胀了肚子。
眼下两年过去了,姜黎想起她爹,还会觉着难过,却不再觉得绝望了。
这世间那么好,既然活着,那就快快活活地活着。若不然,她爹便是喝了孟婆汤,大抵也会放不下他们。
思及此,姜黎便推开屋子的窗,任夏日燥热的风徐徐吹进来,被风送进来的还有远远近近的声音儿。
“诶,你听见了吗那砰砰的声音儿是打铁铺的古大叔在打铁,他那儿的铜茶壶比桐安城任何一家打铁铺都要做得好。还有那咕咚咕咚的声儿,那是隔壁食肆的朱二婶子在磨豆子,她那儿的豆浆味儿可好啦,等你醒了,我让阿令带你去喝。啊呀,那道正在骂人的声音儿是布庄铺的陈大掌柜,大抵是哪位伙计拿错了布料了罢。布庄点对面的杨记酒肆就是我家啦,我们杨记的酒,可是这世间最好喝的酒。等哪日”
姜黎说着便回过头,旋即话音一顿,目光定定落在少年脸上。
小姑娘从前没少替苏世青照顾那些受伤的小动物,对她来说,照顾这少年,大抵就是在照顾一个大点儿的“动物”。
可这会,当窗外透亮的光落在那少年的脸上,她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蛰了下,“噗通”“噗通”跳得极欢快,呼吸都要因着这乱糟糟的心跳而紊乱。
姜黎从窗边走到床头,歪头看着霍珏。
少年脸上的血痂早已脱落,露出了一张轮廓深邃的脸。昏迷了将近三个月,少年的脸瘦了许多,可饶是如此,依旧掩盖不住他精致俊美的五官。
寂静的屋子里,姜黎忽然“诶呀”了一声。
她也不知晓为何要冒出这么一声,很难说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有点儿怯,有点儿羞,还有点儿欣喜。
就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似的,她的脸一点一点烧红,心不听使唤地“怦怦”跳个不停。
“那那个,你生得还挺好看的我觉得你就算不识字,也能找到愿意嫁给你的小娘子的。”
姜黎说完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脸越发红了,乌溜溜的眼羞赧地瞟向旁的地儿,便也没注意到,榻上的少年那乌黑的眼睫随着她话落而轻轻颤了下。
姜黎在屋子里又说了片刻话,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出了药铺,恰巧遇见从外头回来的苏瑶。
苏瑶一见姜黎,立即拉下脸,恶狠狠道“那人的外伤不是已经好了吗你还来我家做甚从明日开始,你不许再来”
要搁往常,姜黎定然要同苏瑶吵嘴的。可今儿,大抵是心里头多了些懵懂的心事,她十分宽容大量地原谅了苏瑶,顾自回酒肆去。
杨蕙娘正在天井清点酒缸,见她那小脸蛋红扑扑的,忍不住皱眉道“脸怎地这样红可是热着了”
姜黎忙说没有。
杨蕙娘又道“方才苏瑶那大嗓门儿喊得整条朱福大街的人都听到了,既然那小子伤好了,你从明日起便乖乖呆在酒肆给我好好学酿酒。”
姜黎惯来怵她娘,心里再是不愿意,也只好呐呐应下。
时间一晃便又过去半月。
这一日下午,姜黎得了杨蕙娘的吩咐,同张莺莺一块儿去街头的花果铺买西瓜。
张莺莺一见着她便兴冲冲道“阿黎,你可知苏瑶那臭丫头多了个童养夫”
姜黎哪儿能不知晓呢
五日前,她照顾了三个月的少年醒来后,苏瑶便跑来同她道,那少年名唤霍珏,醒来后为了报答苏老爹,已经答应了要留在药铺给她做童养夫。
“听说那人是在回乡祭祖时遇到了山贼,全家都死了,就他一人逃了出来。”张莺莺边说边摇头,“听着怪可怜的,我听我爹说,那少年生得俊俏极了。如此一想,倒是便宜苏瑶了诶,阿黎,你可见过那少年若没见过,找一日我们一同去瞧瞧如何说实话,我不大相信我爹的眼光,也不知晓他是不是真的生得那样俊俏。”
姜黎这几日的心口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闷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听罢张莺莺的话,便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嗯”。
张莺莺闻声便斜眼瞥她,拿手肘推了姜黎一下,道“阿黎,你今儿是怎的啦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姜黎泄气道“就,我照顾了三个月的小狗,跑旁人家去了。”
张莺莺“噗嗤”一笑“不就一小狗,跑了便跑了呗。过几日,我让我爹给咱们买只漂亮猫儿回来。”
姜黎垂下眼,她不知如何同张莺莺说她的心事,这才拿小狗儿说事。
但小狗儿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姜黎抱着个绿皮大西瓜回到了街尾,走到天井外头的侧门时,她提了提怀里的西瓜,喊道“阿令,快出来开门,这西瓜好沉,我快抱不动了。”
话音儿刚坠地,她便听得后头忽然传来一道开门的“吱呀”声。
姜黎下意识转身望去,这一望便直直撞入一双漆黑冷寂的眸子里。
小姑娘呼吸一顿,怀里的西瓜“咚”一声便砸落在地,瓜皮顿时多了几条裂缝。
对门的少年静静立在那儿,眼皮缓缓下垂,在地上的西瓜上定了两息,又缓缓上抬。
少年的神色实在是太过冷漠,冷漠到连空气都似乎结了层冰霜。姜黎这会大脑一片空白,就傻愣愣地同他对视。
小巷里很快又响起了第二道“吱呀”声。
是姜令来开门了,姜黎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便迅速提起裙子,急匆匆地进了门,而后“啪”一声把门关上。
这一串动作做得可谓是行云流水。
姜令见她两手空空,不由得纳闷道“阿黎,西瓜呢”
姜黎忙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嘘”了声。对姜黎这番神神叨叨的行径,姜令倒是见怪不怪,十分配合地噤了声。
而门外,霍珏看着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又瞥了眼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西瓜,漆黑的眼泛起一丝淡嘲。
少年往后退了步,也关上了门。
姜黎听见对面的关门声,又等了好半晌才悄悄开了条门缝,指着地上的西瓜,对姜令道“喏,西瓜在那,我提前劈好了,一掰就能吃。”
姜令“”
承平二十九年的夏,霍珏在朱福大街住下。
苏世青怜惜他年纪轻轻便家逢巨变,待他十分宽和,还亲自去正德书院,给霍珏报了名。
苏世青天生一副仁医心肠,朱福大街的乡亲们对他收留霍珏这事是半点儿也不惊讶。
他那自小当眼珠子般养着的闺女苏瑶,便是八年前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的。说是买,实则也是救。那小丫头若非遇见了苏世青,这会大抵是被卖入扬州城的勾栏院去了。
只是这丫头自小被苏世青惯出了个蛮横的性子,整日里摆着张臭脸不说,对自个儿养父也没半点儿好脸色。
如今苏世青收留了个父母双亡的少年,朱福大街的人都替他高兴。
虽说这少年沉默寡言,但这少年至少是个知恩图报的。病才刚好,便十分卖力地替苏大夫上山采药、看顾药铺,比苏瑶那白眼狼不知要懂事多少倍。
霍珏头一回去青桐山后山采药,便是姜黎给他领的路。
八月的盛夏,草木葱茏,蝉鸣声切切。
那日本该是苏老爹领着霍珏来的,谁料刚出门便有病患来寻,苏世青只好喊了姜黎来。
姜黎本想拒绝的,可目光一对上霍珏冷冷淡淡的目光,那到嘴的回绝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二人背着竹篓沉默着走到了青桐山,到了后山,霍珏道了句“分头行事”便径直往小溪走。
姜黎本来还想教他认认药材,见他这般冷淡,只好住了脚,往另一头去。
这一忙便忙了两个时辰。
后山这儿除了药材,还有不少果子树。姜黎平日没少来青桐山,采完药后,一见着桃树上的果子都熟透了,忙把竹篓放地上,将腰间的布巾往上一撩,便熟门熟路地爬到树上去。
“这一个瞧着最甜,给娘。这一个给阿令,这俩是莺莺同阿嫣的”
姜黎正摘得起劲,目光无意中往下一瞥,便见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人一身青色布衣,背着个竹篓,正抱胸看着她。
姜黎默默缩回手,“你采完药了我,我这就下来。”
说着便抱着那四个桃子,“哧溜”一声,十分利索地从树上滑下去,跟猴儿一般灵巧。
霍珏垂眸看了眼她兜在布巾里的四个桃子,下巴往地上的竹篓一抬,又指了指桃树下的一个位置,道“放起来,站那儿。”
姜黎乖乖照做,双手揪着布巾,一头雾水地站在树下。
霍珏瞥她一眼,从地上捡起一根半掌粗的长树枝,抬手重重打在一根桃枝上,桃枝上几个熟透的桃子立马一个接一个落在姜黎兜起的布巾里。
姜黎面色一喜,“桃子都叫你打下来了霍珏,你真厉害”
小姑娘兴冲冲地朝他走去,并未注意到少年听到“霍珏”时,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怔楞。
挑了三个饱满多汁的桃子放在他的竹篓里,姜黎笑眯眯道“这是你、苏老爹还有苏瑶的。”
霍珏侧眸瞥她眼。
小姑娘一看便是个爱笑的,笑起来时唇角两粒米粒般大小的梨涡便会冒出来,衬得她脸上的笑意格外真诚,也格外甜。
声音儿也甜,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同文澜院里的那群小喜鹊一般。
霍珏低下眼,正要提步离去,忽又听那小喜鹊道“那个,你知晓我叫什么名儿吗”
少年动作一顿。
姜黎觑了觑他没甚表情的脸,捡起被他掷到地上的树枝,慢而笨拙地写上了自个儿的名字。
小姑娘拿着树枝,指着地上的字,脆声道“我叫姜黎。”
见他盯着地上的字微微蹙起眉峰,还以为他是不识字,于是又热心道“你是不是认不得哪个字是姜,哪个字是黎喏,我教你,姜字是这个,这是姜子牙的姜。黎是这个,我出生在破晓黎明的时分,爹爹便给我起了黎这个名儿。”
霍珏目光从地上那歪歪扭扭丑得不堪入目的虫儿字,慢慢挪到眼前这位十分好为人师的小姑娘脸上。
半晌,意味不明地“嗯”了声,道“多谢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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