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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盛夏,一艘豪华游轮灯火通明,宛如一只巨大的珠宝盒子,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百位乐手架起各自的乐器,却只是安静等候着,目光纷纷投向船舱顶层。

    船舱里,偌大的空间落针可闻。

    三十多名高管脊背僵直,一错不错观察着上首位置男人的表情,连大气都不敢出。

    屏幕后,男人盯着电脑上红红绿绿的曲线图,半边脸隐在光影里,辨不出喜怒。

    楚流涟憋不住了,他烦躁地抓了把乱糟糟的金发,开口时声音竟有些滞涩:

    “哥,结果……怎么样了?”

    顾衍淡淡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了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滑过,缓慢的令人焦灼。

    终于,在众人忐忑期待的目光中,顾衍啪的一下扣上了电脑。

    他抬起鸦黑的长睫,寒潭般的黑瞳染上了一层笑意,声音低沉悦耳:

    “成了。”

    空气一凝,船舱内霎时爆发出轰鸣的欢呼声。

    员工们兴奋地拍打着彼此的后背,一张张疲惫的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

    熬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顾氏终于抢先林氏一步,收购海外某老牌企业,一跃跻身全球顶尖资本行列。

    楚流涟攥起拳头在空中哦耶了一下,然后猛地跳上会议桌,一双桃花眼瞪成了铜铃。

    “那还等什么呢?庆功宴开始!嗨起来啊!”

    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叫好声,柔美的交响乐划破繁星夜空。

    众人陆续涌向舱外,渐渐,舱内只剩下顾衍一人。

    甲板上,月白色餐布铺了十多米,上千只香槟罗列成高耸的金字塔。一名女员工提过一只高脚杯,瞥了眼船舱方向,款......

    款踱步而来。

    她一袭大红色低胸吊带长裙,整个身子慵懒地倚靠在窗沿上,直勾勾盯着船舱里的男人。

    冷光下,顾衍身型颀长挺拔,白衬衫款式简单却垂感极好,勾勒出硬朗的轮廓。

    一条长长的银色暗纹从肩膀绵延至袖口,低调而奢华,随着他细微的动作隐隐闪着冷光。

    顾衍正垂眸签字,眉眼间透着疏离淡漠,格外招人。

    “顾总……”

    故作娇嗲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拉回了顾衍的注意力。

    他从文件中抬起头看过去,没说话,一双黑眸清洌咧的,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盯着男人流畅的下颌线条,女员工咽了咽口水,眼底流露出几分藏不住的贪念。

    她抿了口香槟,自然地将自己用过的杯子往前递了递,声音放的极柔:“我敬您一杯。”

    咸湿的风从海面吹了上来,摇曳着杯中淡金色的光晕,玻璃边缘还蹭着一抹艳红的唇印,唇印正对着男人的方向,香艳暧昧。

    顾衍收回了视线,对她传递而来的殷切视若无睹,修长的手指在纸张上刷刷动着。

    见状,女员工嘴角抽了抽,但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又堪堪压下了心中恼怒。

    良久,久到她举的手腕都隐隐发酸,对面老板椅的滑轮一滚,男人终于动了。

    顾衍一步步向她走来,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才有的矜贵优雅,女员工一颗心不自觉砰砰砰跳了起来,瞬时忘了刚才的难堪,心里还颇有些得意。

    果然,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表面上再怎么清冷自持,里子还不都是好色的?始终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随着男人越走越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女员工适时露出一抹羞答答的笑,身子悄悄往一侧......

    微靠了靠,将胸前的优势尽数展现在男人面前,手腕往前一送,胜券在握地等待对方接过她的杯子。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只手越过了香槟杯,径直伸向了窗台下的笔记本。

    顾衍低垂着眼,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擦掉外壳上溅着的液体,接着就要关窗。

    下一秒,推拉玻璃却被五根猩红的指甲截在半空中,又缓缓推开了。

    刚被熨平的眉心再次微不可查地一皱,顾衍抬起眼皮,这才看清楚女员工长的什么样。

    “还有事?”

    几个字凉飕飕的,没什么强烈的情绪。

    女员工脸色一僵,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她尴尬的神色,却还是勾起一抹自以为撩倒众生的假笑,硬着头皮拽住了男人的领带。

    几乎是同时,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就罩了过来。

    顾衍眸光一暗:“你在哪个部门?”

    女员工怔愣了好几秒,才从男人漆黑如墨的黑瞳中拔了出来,结结巴巴回道:

    “我,我叫陈曼妙,在市场部,上个月刚刚转正,这个季度我……”

    顾衍礼貌地没打断她,却根本没听进去她后面在讲什么,声音依旧淡淡的:

    “去财务部领十八个月薪水,你被解雇了。”

    说完,转身往里走。

    陈曼妙胸口一噎,男人轻飘飘的话像直接扇在了她脸上,火辣辣的。

    她不死心,回想起电视中霸道总裁偏爱沙雕傻白甜的片段,她眸光一闪,一改方才的魅惑妖娆,摆出一副倔强隐忍的表情,冲着男人后背叫嚷了起来:

    “你是总裁就很了不起吗?就可以随便践踏别人的尊严,无视别人的心意了?我虽然只是一名普通员工,但既然已经转正,那就是顾氏的一份子。我勤勤恳恳工作,业绩一直名列前茅,你怎么......

    能无缘无故辞退我?我…我要申请劳动仲裁!”

    陈曼妙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周围员工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窃窃私语。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顾总似乎并没get到她的“耿直”人设,他被吵得彻底没了耐心,眉宇间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心中烦闷更胜。

    男人头也不回,抬手按亮了手机屏幕,找到市场部经理的名字拨了过去,没过几秒,那边就接了起来。

    “把你的人领走。”

    清冽冽的嗓音令听筒那边的人抖了抖,紧接着传来了中年男人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回复。

    窗户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一室喧嚣。

    顾衍将脖子上那条被女人触碰过的领带扯了下来,随手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黑眸中划过一丝嫌弃,

    “哦豁,今儿个是怎么了?火气挺大嘛。”

    船舱另一侧窗户框上,楚流涟一身花衬衫,单手支着他那颗金灿灿的脑袋,声音懒洋洋的,显然已经吃瓜许久。

    顾衍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从冰箱中拎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随着吞咽的动作,男人的喉结滑来滑去,几滴水珠顺着他的下巴隐没进了领口,看的楚流涟轻啧一声,颇有些同情刚才吃瘪的女员工。

    也是啊,换谁天天对着这张脸,这腰,这大长腿,都得削尖了脑袋往上扑吧?

    何况是他家表哥这么个钻石单身汉,嫁给他,就等于同时嫁给了面包与爱情。

    可香饽饽虽好,却不是谁都能拿捏的,像她这样的货色,自家表哥这一个月下来不说碰到十个,八个也是有了的。

    见顾衍不搭理自己,楚流涟也不恼,还咧嘴一笑,一双桃花眼满是兴味,调侃道:

    “原来我们顾总也有公私不分的时......

    候啊?我可听说了,人家陈曼妙是市场部新秀,为公司谈了好几个大单子呢,你这说炒就给炒了?”

    顾衍慢悠悠喝完了水,长指一捏,扁了的塑料瓶应声飞入垃圾桶。

    接着,他随意地在手机上敲了几下,对方裤兜里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起来。

    是一份电子文档。

    楚流涟狐疑地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开,下一秒,一双桃花眼骤然失色。

    门都不走了,他直接撑着窗户框一跃,翻了进来,脸色罕见的没了平日里的轻慢,开口时,语气竟有几分凝重:“这女的……她也是林家派来的?”

    顾衍颔首。

    见状,楚流涟脑仁生疼,林氏不断往他们顾氏安插内线,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

    既然这个陈曼妙转正了,那说明她已经潜藏了大半年,居然还是市场部这么核心的位置。这得窃取多少内部资料啊?

    楚流涟细细扫视这份表格,越往下看越心惊。

    这里面一部分人已经被揪了出来,怎么还有几个竟然是刚才参与会议的高管?

    他正要发作,余光却瞥见了一处:“哎,最后一行怎么是空白的?是查不到吗?”

    表格里,每个编号后都对应着探子的姓名,职位,入职时间等信息。然而最后一行,除了性别女几个字,别的什么也没有。

    顾衍勾了勾唇:“不是查不到,是人还没就位。”

    居然还有正在派送中的?

    楚流涟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桃花眼里满是鄙夷:“我这就让人事部停招,就算他们再怎么见缝插针,总不能大海上漂过来一个吧?”

    下个月就签订合同,这时候万万不能出了岔子。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突兀的喧哗声,悠扬的音乐随之停下,只剩下众人的......

    惊呼声。

    顾衍推开窗户,脸色就是一沉。

    见状,楚流涟也扒着窗户框向外看去。待他看清了外头的动静,嘴角忍不住一抽:“……还真是漂过来的啊。”

    外面黑漆漆的,海面上只有月色隐隐散发着冷芒。

    不知何时,距离他们游轮不远处的位置漂来了一块浮木,上面竟然趴着一团黑影。

    朦胧的雾气中,看身型隐约是个女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正被救生员费力的往甲板上拖拽。

    联想到方才那份文件,楚流涟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为了安插内线,林氏还真是什么五花八门的路数都想的出来,也不怕真把人弄死了?

    转念一想。如果人真死在他们游轮附近,那他们家股票岂不是彻底完了?

    呵,真是好算计。

    楚流涟越想越头秃,一扭头,就发现他表哥随手拿了件外套,下了船舱。

    深蓝的天空早已被浓墨渲染,碗口大的星子缀满了黑色的幕布。

    被捞上来的女人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海藻般的长发湿答答贴在身上,双眼紧闭,正被医护人员做着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

    直到某一瞬间,她猛地吐出了一口水,眼珠动了动,缓缓打开了睫羽。

    呆了呆,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四下环顾了几秒后,一双琉璃浅眸慢慢爬上了荒谬和不可置信的情绪,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世界。

    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头顶的空气变得稀薄,一道道视线肆意打量着她。

    “喂,你一个女人怎么在海上漂着呢?”

    “是不是有人害你啊?要不要给你报警啊?”

    “怎么不说话呀,不会是哑巴吧……”

    啪的一声脆响,周围嗡嗡翁的声音戛然而止。

    ......

    #女人苍白如纸的小脸印上了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她自己的一只手还僵在半空中,控制不住地轻颤,神情还带着丝恍惚。

    然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还是将她拉回了现实,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女人蜷缩起身子开始往后挪动,湿漉漉的裙子拖出了一条水痕,直到后背抵住甲板上的栏杆,退无可退。

    她双臂环抱着膝盖,以一个极其不安的防备姿势,蜷缩在角落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人和物。

    ……这是在哪儿?

    无视周围伸过来的一只只手,她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尽量将自己缩到最小,头埋进了膝弯里。

    四周安静,只有海风呼呼吹着,盛夏的空气咸湿闷热,她却如坠冰窟。

    甲板上响起了阵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人群自动向两边分离,让出了一块空地又缓缓聚拢到一起。

    视线里,一双棕色皮鞋停在那儿,纤尘不染。

    女人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正心乱着,肩上忽然一暖,一件西装外套落了下来,隐隐带着一股好闻的冷香。

    她长睫轻颤,一抬眼就对上男人黑压压的视线,无端的开始头皮发麻。

    紧接着,耳边传来顾衍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带着召唤性。

    “你是谁?”

    第二章

    月夜下,女人一头长发彻底被海水浸透,湿答答黏在了双颊上,甲板上的灯光反射到她脸上,依稀辨得出她姣好的容貌。

    盯着面前的男人,她似乎吓傻了,干涩的唇瓣嗫喏了两下,终究没发出什么声响,只是继续呆愣愣看着他。

    顾衍敛眉,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不闪不避与她对视,接着问:“你从哪儿来?”

    似是受到蛊惑一般,她还真的回忆了一......

    下,却依旧不说话,一双浅眸里满是忐忑与茫然。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旁边的楚流涟心里发堵。

    装失忆?居然用这么低级的伎俩?林家做事可真是有品啊……

    楚流涟冷哼一声,伸手就要去抓那女人的手臂,然而,当他就要触她的肌肤之时,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截在了半空。

    顾衍斜了他一眼,眼尾隐隐带着不赞同。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不近女色的总裁大人竟破天荒地弯下了腰,一把将浑身湿透的女人打横抱起,不等众人回过神,他已经抱着她穿过人群,自顾自往船舱方向踱去。

    缤纷的灯光从游轮顶部倾泻而下,照的海面荡漾了一层水钻。

    光影绰绰,波光反射到了男人侧脸上,晃的她眯了眯眼。

    宽阔伟岸的肩膀阻绝了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她窝在他怀里,头还晕乎乎的,耳边是浪花翻卷的声音,和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忽然就歇了挣扎反抗的心思。

    觉察怀中人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顾衍垂眸一看,小女人已经闭上了眼,那两条手臂软趴趴挂在他脖子上,小脑袋竟然还往他衬衫上蹭了蹭?

    顾衍眸光一暗。

    他手长腿长的,没几步便上了阶梯,将她抱进了最里侧的一个船舱,脚一勾,木头腿儿摩擦着地板发出一阵呲啦声。

    他将她安置在了椅子上,直起身子后,手指鬼使神差地虚握了下。

    室内静默,小女人扫了一圈儿便一眨不眨盯着书桌某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角落里摆着一瓶矿泉水。

    顾衍随手拎了过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瓶子往左,她的视线也跟着往左,漂亮的眼里沁满了焦急与渴望。

    趁着他分神,她猛地将水瓶一把夺了过去,死死护在怀里,瞪向他,眼眶红彤彤的,色......

    厉内荏的样子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明晃晃写着:你怎么还不走?

    顾衍挑了挑眉,干脆斜靠在墙壁上不走了,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船舱内很安静,两人就这么耗着,外面震天的音乐如同隔了层水膜,隐约而不清晰。

    许是实在熬不住了,小女人等不急他离开,便开始拔那水瓶上的盖子。

    拔的指尖发疼,怎么也拔不开,这盛水的透明罐子怎如此结实?急的一张小脸都憋成了熟透的番茄,皱巴巴拧成了一团。

    见她如此,顾衍微微蹙眉,劈手夺了过来轻轻一拧,盖子就开了。

    然而,无视小女人眼底沁上的喜悦,顾衍抬手一举,躲过了她的触碰。

    他微躬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一双黑瞳定定看向她,声音低低沉沉的,带了丝蛊惑:

    “告诉我,你是谁?”

    小女人呆了呆,那双浅眸里渐渐漫开了一片大雾,湿漉漉的,泪珠子要掉不掉。

    嗓子眼干的像燃了把大火,水在面前却喝不到,湿衣服粘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一股委屈不自觉漫上了心头。

    毫无缘由的,她倏然扭过头不再看他,水也不要了,倔强地盯着墙壁的一个点,一言不发。

    顾衍一怔,平静无澜的黑瞳里荡过一丝涟漪。

    什么也没问出来,他不再逗弄她,将那瓶水放在桌上,就转身离开。

    手已经旋开了门把手,顾衍还是回了头,就见那女人半点儿形象都不顾,双手捧着水瓶就不管不顾喝了起来,咕咚咕咚的,显然渴的狠了。

    闷热的海风灌了进来,鼓起他身上的白衬衫,男人一只皮鞋已经踏了出去,耳边却飘来了小女人轻而微哑的嗓音:

    “……我叫褚音。”

    ......

    顾衍脚步一顿,又一阵风刮过来,砰地一下带上了大门。

    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面所有人,终于安全了,褚音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松弛了下来。

    她低垂着长睫靠在了椅背上,盯着手中剩下的小半瓶水,竟发起了呆。

    渴极了,一口水便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饿狠了,生肉也可食。

    生命如此脆弱,韶华更如昙花一样短暂易逝,她活了一辈子都参透不到的道理,此时却分外清晰。

    上辈子她在做什么呢?

    褚音本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家道中落后,她便被卖给大官儿做了妾。

    最初,她也曾渴慕过那人,然而渐渐,她就发现那人只尊重正妻,待她与旁的二十多个小妾没甚不同。

    作为侍妾,没了男人的宠爱就什么也不是,遇到薄凉的家主,随意被发卖了也是常有的事。

    为了活下去,褚音开始和后院儿那些妇人斗,苦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不再为了抓住那人的心。

    没了盼头的日子总是难熬的,斗了几年,她便油尽灯枯。

    临了,褚音才惊觉她一直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地活着,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午夜梦回,枕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讽刺的是,临到死前,她也没尝过做女人的滋味儿。

    后来听闻,那大官儿为了遮掩自己不举的隐疾,才买了那么多的妾,白白蹉跎了她们一辈子。

    褚音就这样煎熬了一辈子,闭眼前,意外发现了大官家里的一面镜子。

    镜中,一个女人正面朝下漂浮在海面上,褚音伸手碰了一下,整个人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便是如今。

    褚音闭了闭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在与过去告别。

    渐渐,眉目间如拨开云雾......

    的皎月,豁然开朗。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到头来留下了什么吗?

    简直蠢透了。

    手里握着那瓶水,她没有再喝,而是珍惜地将剩下的半瓶拧紧。

    那盖子轻轻一旋就好了,竟如此容易……

    回忆起刚才自己在那男人面前的蠢样,褚音嫩白的耳垂悄然爬上了一抹粉,不自在地伸手揉了揉。

    舱里没开灯,外面炫目的光透过磨砂玻璃照了进来,并不算黑。

    褚音起身走到了床边,敛眸瞧了许久,才伸出了指尖,碰触了下那淡蓝色的床面。

    舱内的陈设都是顾家差人花了大价钱置办的,指尖传来蚕丝被丝滑的触感,她软着身子向后一倒,舒服地陷入了柔软中。

    下一秒,整个身子却被床垫颠了一下。

    褚音怔愣了一秒,小嘴儿一咧,又用屁股晃了晃,才放心地歪了下来,盯着天花板放空。

    船舱并不隔音,外面的音乐顺着窗户缝隙漏了进来,那不是丝竹管弦发出的音色,更非箜篌二胡所奏,动听的仿若天籁。

    耳朵动了动,到底没忍住,褚音迈着小碎步,蹭到了窗户边。

    屋里明明只有她一个,她脚步却放的极轻,刚才在外面心慌慌的,根本看不真切,现在终于可以暗中观察了。

    褚音躲在了窗帘后,黑白分明的眼珠睁得溜圆,伸出手指碰了碰窗户。

    这是玻璃,她识得的。

    记得年幼尚在府中时,一次阿玛随商队出海,从洋人那儿带回了一块相似的,却远不及眼前的这面净透。

    研究了好一会儿,褚音才推开了窗户,却只谨慎地探出去半个脑袋。

    下一秒,她瞳孔猛地震颤了下,连忙捂住了嘴,才勉强抑制住冲破喉咙的尖叫声。

    方才的风波早已平息,音乐四起,......

    甲板上,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扭腰晃胯,高高甩动着手臂。

    他们半阖着眼,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惊的楮音一把拉上了窗户,靠着墙壁瘫软了下来,再不敢往外看。

    周围恢复了安静,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播放着看到的一幕幕。

    舞池里,女子们衣着暴露,大庭广众的,竟公然与男子饮酒调笑。

    那白花花的后背就那么袒露着,裤子也不知是什么面料,把腿绷的紧紧的。

    裤腿外面也没有任何裙衫遮掩,大刺刺勾勒出一条条修长的形状,有的甚至还露着肉呢。

    最令人震惊的是,男子们居然没蓄长发?!

    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胆敢如此……如此放浪形骸,伤风败俗!

    这可怎生是好……

    昏暗中,褚音回过了神,思忖着自己逃跑的可能性。

    自己定是被人贩子拐了卖到了花船上,还是个海外的番邦小国。不然,所见所闻怎会如此这般的光怪陆离?

    可茫茫大海,逃又能逃去哪儿呢?

    不是怎么,褚音又想起了顾衍,众目睽睽之下,他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将她抱了进来。

    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看似清秀实则遒劲有力的手臂,还有她绕上他脖子后,指尖触碰到的发梢的触感,硬戳戳的。

    想必,他便是她的买主了。

    看那架势,那些人纷纷以他为尊,有他护着,她应是无恙的。

    随机又想到那双幽暗深邃的黑瞳,楮音刚褪下去的红晕又隐隐爬了上来。

    那往后,她便是……便是他的人了……

    她猛地甩了甩头,压下心头莫名的羞恼,目光随意往地上一瞥,不自觉怔愣住了。

    第三章

    脚下厚实的短绒地毯铺了整整一个舱,是她......

    从未见过的材质,然而,褚音却只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脚使劲儿的瞧。

    那双脚,洁白而修长,脚掌一层薄茧,十根脚趾自然的舒展着,同她自幼穿小鞋束出来的三寸金莲迥然不同。

    这不是她的脚。

    这一认知险些令褚音直接昏了过去。

    顾不上观察陌生环境了,借着月光,她开始慌乱地找寻着镜子,终于,在卫生间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镜中,女子头发乱糟糟纠缠在了一起,白皙的脸上满是赃污,却难掩娇俏风姿,肩是肩,颈是颈的。

    褚音颤巍巍摸上了自己的脸,良久,她缓慢地眨了眨浓黑的长睫,颓然地垂下了手臂,观察了一下内心,不说无波无澜,好像也没想象中的冲击力大。

    此情此景她本应是怕的,可不知怎么,怕着怕着居然有些累了,累到连恐惧的情绪也在消耗体力。

    盯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她有点儿麻木,心里竟生出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怅然感,好想找个地方苟着,不愿直面周遭的一切。

    心好累,毁灭吧……

    良久,褚音长叹了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来,琢磨着该怎么把自己拾掇干净了。

    钻研了半天,从马桶,到洗手池,她只觉番邦的物件果真巧夺天工。

    站在花洒下,一不留神碰到了蓝色的按键,冰凉的水从头顶哗啦啦淋了下来,浇了她个透心凉。

    浑身湿漉漉的打着摆子磨蹭了出来,褚音忍了忍,实在撑不住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彩色的鹅卵石,瓶内插着一枝装点用的芭蕉叶,她两指伸了进去,捻了两粒石子儿在指间摩挲了下,触感光洁细腻。

    再次推开窗户,海风一下子涌了进来,霎时带走了身上的体温,明明是盛夏,褚音却冻的牙齿都在打颤。

    ......

    舱位两两相对,中间隔着一条两米宽的过道。

    她使劲儿一扔,一颗鹅卵石划破空气,轻轻砸在了对面的玻璃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却淹没在嘈杂的音乐中。

    等了一会儿,那边没动静,她抿了抿唇。又丢过去一个。

    这回,窗户开了。

    磨砂玻璃渐渐被推开,顾衍那张清贵的脸露了出来,隐隐浮现了几分倦意,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目光笔直而沉默。

    从他的角度看去,对面没开灯,他屋里的灯光刚好照在了她身上。

    那女人半边身子隐在暗处,样子和他离开时差不多,惨兮兮的,甚至更加狼狈了。

    那件西装外套还披在她肩头,里面的白裙子湿了一大片,胸口鼓鼓的,顾衍绅士地挪开了目光,耳畔传来女人略微沙哑的声音。

    “我……我想沐浴。”

    顾衍抬起眼皮,没吱声。

    楮音此时心跳如鼓,小脸红扑扑的,居然是他?他竟住在自己对面……

    来不及辨别心底复杂的情绪,褚音脖子一缩,慌乱地往窗边站了站,以袖遮面,微微拔高了音量:

    “郎君,可否借浴桶一用?”

    虽然注意到了她怪异的谈吐举止,顾衍却不甚在意。

    既然她是林家派过来的,那一切的行为都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罢了。况且海上条件有限,他去哪儿给她弄浴缸?

    逆着光,褚音隐约看的见男人的面部轮廓,许是对方气势过盛,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耐,心里有点儿委屈。

    在她的思维中,顾衍既抱了她,那往后她便是他的人了,日后归他养着。

    妇人缺了什么东西向自家男人伸手,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汉子若给不起,那可是极为没脸面的。

    然而还未圆房,褚音到......

    底是有些底气不足,半晌,她微垂下了眸子,娇怯怯地开口:“这委实难了些,我……我不会洗。”

    不会洗澡?

    顾衍盯了她几秒,见她满脸绯红,时不时瞥一眼他,羞答答的样子典型就是在欲擒故纵。

    他干脆不搭理她,彭的一下拉上了窗户。

    紧接着,肩膀一沉。

    耳边响起楚流涟慵懒的声音:“我看这林家干脆别做做金融了,费劲吧啦和咱们争什么争啊?直接去混娱乐圈得了。”

    这派来的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的演技高超,呵。

    “哥,现在咱们怎么办?”

    顾衍一把拍掉了他的手肘,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坐回桌前继续敲键盘,须臾,硬邦邦吐出了两个字:“报警。”

    楚流涟啧啧一声,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吧唧吧唧地调侃:“人家为了钓你可是漂洋过海啊,连不会洗澡这种理由都用上了。要不,我看哥你干脆从了她吧。”

    顾衍懒得与他贫,指尖的节奏一点儿也没缓下来,拧了拧眉:“有完没完了?快回去睡觉。”

    见状,楚流涟一把按住电脑屏幕,掀了掀嘴角:

    “周围那么多人,你干嘛要自己去抱她啊?那么多房间,怎么你偏偏把她抱进了你对面?你敢说没有私心?”

    闻言,顾衍手指一顿,斜睨了他一眼:“沈家的合作案你去谈。”

    “啧,干嘛让我去啊……”

    楚流涟嘴角一抽,差点儿被嘴里的口香糖噎住。虽说沈家与顾家交好,可沈家家主老谋深算,两年前认祖归宗的那个儿子沈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听闻沈彻已经掌权,颇有些雷霆手段,不到数月,就将沈氏董事会那几个老不死的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每年的合作案都是由顾衍亲自......

    去敲定的,所以乍一听担子落在了自己身上,楚流涟这颗心还真有点儿虚。

    “因为你太闲。”

    说罢,顾衍单手拧过楚流涟一条手臂,推着他向大门走。

    也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儿,楚流涟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在哇哇嚎叫的杀猪声中,顾衍将他往外一扔。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另一边,褚音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想着,看他着装,还有周遭的一切摆件,这位郎君家中大抵是不缺银子的,怎可如此对她?

    她洗的香香的,还不是为了夜里他来时,她能伺候的他舒坦,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那人关上窗户前,她可没有忽略掉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分明就是……不屑?

    不擅用他们的沐浴用具,竟会遭人不耻。

    她叹了口气,脱了衣服,再次站在花洒下准备洗个冷水澡,赫然发现手边红蓝两色的按钮,试了试,轻易便调出了温水。

    果然,方才她又在他面前犯蠢了。

    热气氤氲中,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缓缓被打开,浑身绷紧的神经也跟着松了下来。

    洗了个热水澡,褚音舒服地眯了眯眼,却有点儿犯愁。

    没有肚兜和亵裤。

    那两块薄薄的布料她是怎么也不敢再穿的。

    围着浴巾出来后,褚音拉开了衣柜,柜子里衣服一排排琳琅满目,能穿的却寥寥无几。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件splay专用的高领旗袍。

    虽然不知什么是旗袍,但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越看越是满意。

    含蓄的杏粉色大大方方的,不会过于艳丽招摇,裙摆长及小腿,其他位置也包的严严实实。

    美中不足的是裙子下摆开了条分叉,衩子还开的挺往上的......

    ,这要是直接穿上去大腿岂不是都露在了外面?

    想必是主人不小心刮坏的吧……

    褚音蹙眉,从抽屉里翻找出了针线包,一针一线将那个衩子一点点缝上,于是没一会儿,好好的一件旗袍就变成了一个四不像的桶状物。

    弄好后,她又从衣柜里找出来一条破洞牛仔裤。好裤子她舍不得毁,心想这么破的定是无人穿了,剪了当亵裤也无妨。

    肚兜实在没别的法子,姑且拿了条毛巾裹住那两只鼓鼓的白兔,往里掖了个边儿,夹在腋下。

    她对着镜子伸手掂了掂,本钱还是不小的,如此甚好。

    穿戴好后,褚音长长舒了口气,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部一动不动,紧张地等待着顾衍的到来。

    在她的认知中,郎君是要在外面做正事的,平日里累了也会歇在书房中,对面那间便是了。

    就寝前,他自会过来,她不用催促,耐心候着便是。

    然而没一会儿,楮音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中,她再也撑不住了,沉沉睡了过去。

    午夜,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船舱顶部的智能控温系统开始运转,清凉的风顺着中央空调口送了进来。

    空气中沙沙的声音令褚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怔忡了几秒,用手背揉了揉眼,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外面的喧闹繁华早已沉寂下来,没了光亮。

    抹着黑,找不到声源,她心里惴惴的。

    她怎么睡着了?郎君怎么还不来?

    犹豫了半晌,褚音还是从床头柜上摸了几块鹅卵石,再次推开了窗户。

    月亮已爬上树梢,她一颗颗石头砸了过去,耐心等待着。

    果然,等了没一会儿,对面屋子亮了起来,磨砂玻璃上映出了一道颀长玉树的身影。

    ......

    须臾,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顾衍穿着黑色绸缎睡衣,拧着眉看向她,脸色暗沉。

    黑漆漆的夜里,传来小女人娇怯怯的声音:“郎君,可否借红烛一用?”

    顾衍一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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