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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倾月落,天边零星几颗星子的颜色都变得黯淡,夜色已深,寂寥得只能听见几声倏忽的蛙鸣虫嘶。
桑晚估摸着时间悄悄起身,本来已经尽量动作小心地推开门缝,然而门缝犹如个油灯枯尽的老人缓缓地吐出吱呀一声,在分外幽静沉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桑晚连忙慌里慌张地四处张望一眼,发现并无情况之后,她才连忙做贼心虚似的呼出一口气。
桑晚不是没有想过干脆不告诉大家就直接离开,但不告而别未免会让大家担忧,可现下自从桑晚提了一嘴之后,大家的百般阻扰让桑晚不敢光面正大地离开,只能像是干坏事般偷偷溜走。
“主人。”一声语气委屈的呼喊,让桑晚的脚步猛然一滞,双腿僵直地停在原地,像是个发条玩具般艰难地扭动着脖子转身。
“主人,我耳朵很灵敏的,你是不是想要偷偷离开?”
四月犹若绿碧玺和翠榴石般的碧眸蒙着薄薄一层水雾,耷拉的兔耳朵无力地晃了晃,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主人,四月是不是做错事情了,主人为什么要抛弃四月自己离开?”
桑晚慌忙打手势示意四月说话声音小一点,直到四月乖乖地噤声,她才压低了声音连忙解释:“你从前被困在人类那边的时候,不是心心念念一直想着回到故乡么,这些年来你为我做事也算是劳苦功高,我现下不正好放你自由么?”
“我已经回去一趟探望过自己的族人,从此夙愿已了,一心只想跟着主人。”四月扯着桑晚的衣角,可怜巴巴的姿势和从前他那副不自由毋宁死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眼看四月已经情绪激动地小声抽泣起来,抽抽搭搭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静谧寂然的深夜中却显得格外的突兀。
未免四月的啜泣声把所有人都吵醒,桑晚只好连忙妥协道:“好好好,四月先别哭了,咱们路上再说。”
原本哭得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的四月连忙止声,一下子破涕为笑。
经历这么一段小插曲,桑晚带着四月在夜色中摸索着穿过长廊,眼见就要走出大门,直到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桑晚却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吓得连忙收脚。
桑晚摇摇晃晃差点没站稳,却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对上一双猩红的竖瞳。
“大、大黑?!”桑晚震惊地失声叫道,猛然发觉自己声音过大之后,她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大黑,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怎么会躺在门口?”
墨曜闷闷的声音满是低落:“不守着,晚晚,会跑。”
桑晚脸上是被戳中的尴尬,所幸夜色中也看不太清表情,桑晚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岔开话题,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我刚才是不是踩中了大黑的尾巴,尾巴痛不痛?”
“……不痛。”墨曜的赤瞳闪着依恋的光泽,非但不记仇,反而像是依赖主人的小狗般迫不及待地凑拢过来。
柔软的蛇尾巴向来是墨曜不可冒犯的禁忌,要知道之前琥珀不小心踩了墨曜一脚,若不是碍于桑晚的存在,墨曜的两颗毒牙恨不得咬在那头臭老虎的脖颈上。
而墨曜疼得还在颤抖的蛇尾巴尖,却小心翼翼地缠上桑晚的脚踝,仿若冰凉的尾尖感受到桑晚柔嫩的肌肤之时,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依恋的温巢。
桑晚伸出手掌,掌心的绿芒治疗着墨曜的尾巴,而墨曜安静乖巧地盯着桑晚的侧颜,分叉的殷红蛇信缓缓吞吐,汲取中空气中桑晚熟悉的气息,安心舒服地忍不住眯起眼睛。
治疗完毕,被逮个正着的桑晚只能无可奈何地又带上一条大蛇。
毕竟这条黏人的蛇若是不肯松开尾巴,被缠得严严实实的桑晚根本别想离开半步。
几只相当于兽人界通用交通工具的狮鹫魔兽,早已经被桑晚备好停在了不远的地方,它们身后的缰索则连动着一个类似于马车的车厢,可供更加舒服的乘坐。
桑晚摸黑拉开车厢的门扉,刚刚坐上去还没来记得点灯,却听见身侧有沉稳的呼吸声传来,而墨曜和四月还乖乖地等在门外,一瞬间以为撞鬼的桑晚倒吸一口冷气,她仓皇失措地点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男人神情寡淡,一副冷漠而沉静的模样,此时也看不出喜怒,正满脸从容不迫地安静盯着她。
芬里尔淡淡地瞥了一眼外面的墨曜和四月,只觉得分外的刺耳,一想到桑晚宁愿带着这条蛇和这只兔子,再也不似幼年那般依赖自己,芬里尔只觉心脏顿时像被一只手攥紧了那般。
芬里尔的双臂环抱,薄唇微抿:“我对你很失望。”
芬里尔的语气淡淡,桑晚却只觉有一股骇人的威压袭来,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被抓到出轨那般的龌龊事,只觉得头皮发麻,小声呐呐道:“小芬,你听我解释……”
桑晚的话音却夏然而止,正因为她的手揪住了一簇柔软蓬松的绒毛。
车厢里有这么毛茸茸的抱枕吗……?
桑晚僵硬地扭动脖子,一只紫色的狐狸不知道什么趴在了她的后背,眼角微微上挑,媚眼如丝一般蛊惑人心,柔桡轻曼,语气却是痛心疾首:“乖崽大了,不需要哥哥了,终于是嫌弃哥哥,去哪里都偷偷跑了……”
“紫、紫珏?”桑晚瞠目结舌地快要说不出话来,在所有人犹如三堂会审一般审视谴责的目光中,桑晚只能放弃了抵抗:“我先说好,你们若是铁了心去人类那边,是要像我这样好好藏起来的。”
平日里鸡飞狗跳的众人,这时候倒是像小学鸡一般乖乖点头。
芬里尔眼见桑晚投喂了狮鹫魔兽们一把饲料就要启航,芬里尔虽然满眼嫌弃,却还是忍不住心软地开口:“等一下,后备箱里还有个蠢货。”
桑晚目瞪口呆地打开后备箱,收获了一只蜷缩在里面,缺氧得面红耳赤的黑皮金发大猫子。
“琥珀,你干嘛躲在这里啊?搞得我像是人贩子一样。”桑晚看着琥珀缺氧一般地大口呼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琥珀的耳朵恹恹地垂下:“我,我还不是怕你赶我走。”
“蠢货。”芬里尔低嗤一声,眼见琥珀炸毛又要闹得鸡飞狗跳,桑晚却沉了脸色,板着脸震慑众人道:“你们要是真要跟我去人类那边,就不许再这么没规矩。你们都要带着掩藏实力的手镯,也不许再乱跑。要是被发现我带了君王实力的兽人进入内城,不但我会不得好死,你们也会被群起而围攻。”
桑晚严肃地给几只兽人讲了一遍又一遍的规矩,而随着离人类和兽人的边界线越近,桑晚的心头也犹如云端的皓月般高高悬起,再难落下。
想要救出奥奈蒂斯并非易事,而得罪了身为高阶君王的历晁,哪怕桑晚带着几只同样君王级的兽人也毫无助力,毕竟一旦被人她和兽人勾结,她将会成为全人类的公敌,之前和那些人类君王的盟约关系也会犹如泡沫般瞬即消散。
桑晚本来已经做好了豁出一切救出奥奈蒂斯,然后流亡逃跑到兽人地界的打算。
然而一条拍卖会的消息,却像是无巧不成书那般,正好和回到内城的桑晚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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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传来喧嚣嘈杂的议论声,偶有几道哄笑声错杂纷落地响起,它费劲地想要睁开眼睛,眼前却永远都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随着压轴的重戏出场,气氛瞬间攀升到了最顶烈的高峰,围坐在下方的人类激动亢奋地围观着台上的人鱼,曾经的海洋霸主的君王级的实力却被强力的药剂封禁,只能被吊带着鱼尾巴,狼狈而无助地悬挂在半空中,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奥奈蒂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救下那一船遭遇海难的人,言语感激涕零的人类,却趁着失明的它转身不备的时候,给它刺入了带着封印魔力的药剂。
奥奈蒂斯并没与后悔过救下这群人类,毕竟这里面除了历晁安排的鹰犬爪牙,也有无辜的人类存在。若是重来一次,奥奈蒂斯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救他们。
但奥奈蒂斯心有不甘的是,临近死亡却再也见不到桑晚一面。
耳畔有拍卖竞价的声音激烈地响起,这个嘈杂吵闹的世界,却仿佛与濒死的奥奈蒂斯无关,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解脱。
这些年以来,尽管有着君王级别的实力,奥奈蒂斯的身体不仅被进行了各种丧心病狂的实验手段,不肯屈服的它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而在它被抽干了身体封禁的魔力之后,气若游丝的它更是被送到了供以人类享乐的拍卖会上,被彻底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我们这条最后拍卖的兽人作为数量稀罕的人鱼,本该有着绝色容貌卖出天价,但很可惜的是这条人鱼的眼珠被挖,容颜尽毁,已经失去了作为禁脔床宠的价值,不过身为君王级的异能者的它哪怕濒死,鱼尾肉也有着极高的食用口感和滋补价值,今晚的来宾都可以尝试一下传闻中极其柔韧的人鱼肉,听说口感赛过世界上的任何一种魔兽和兽人。”
它,要被吃掉了吗——
被倒悬过久的奥奈蒂斯有些神志不清地迷糊想着,耳畔喧嚣吵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忽然束缚着穿过鱼尾的铁索被突然放开,倒悬在空中他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奥奈蒂斯,你还好吗?再坚持一会,等回家之后我就给你疗伤。”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声满怀关切地在它身侧耳语道。
很奇怪,这道声音真的很熟悉,熟悉得仿佛濒死的它出现了幻觉。
但奥奈蒂斯很感谢这犹如无数梦境一般的幻觉能让它最后见到晚晚,它颤巍巍地伸出手,像是不确定一般地轻唤道:“晚晚?”
“是我。”桑晚身为领主,气力自然不同外表那般柔弱,干脆地把伤痕累累,气若游丝的奥奈蒂斯公主抱地揽在怀里,大步流星地穿梭人群就往外走。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的奥奈蒂斯紧紧揪着桑晚的衣角,它的鱼鳍抖动,有些委屈地小声说:“晚晚,我输了,我救的人永远都会背叛我。”
“我来了,你就没有输。你没有输。”桑晚带着安慰意味地柔声说,声音并不大的话语却像是压制住了嘈杂的人群,顺着奥奈蒂斯的耳廓闯进他死寂绝望的胸腔。
奥奈蒂斯不求回报地从暴风雨中救了那么多人,却第一次有人跨越重重险阻,挽救饱受折磨,水火之中的它。
“你没有输。”她说。
而奥奈蒂斯胸腔处早已摔得四分五裂的小鹿,好像又开始雀跃地跳动,而失明重伤的奥奈蒂斯并没有发现,自己胸口的鳞片正在脱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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