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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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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昱的状态其实很差,全靠药物压制,虽说平日好像什么也不怕,可若一旦真落了水,还是吃不消。

    好在小婵也不是真聪明,灵识魂体与河水相融后,只要察觉到死气,便会下意识地现身出来。

    话说回来,其实当小婵重新现身时,谢曲便知道,他这回赌对了。

    因为有过一次让小婵逃脱的前车之鉴,谢曲不敢再大意,一手护住范昱的同时,另手已暗自掐诀,悄无声息搜索着小婵慢慢汇聚起来的灵识,等她彻底褪净身上霜色之时,再一举将其擒住。

    计划很顺利,小婵像是被范昱身上庞杂的死气迷惑住了,竟然丝毫不曾察觉到谢曲手里的诀,任由谢曲对她布上天罗地网,将她牢牢控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不给她任何脱身的机会。

    片刻后,谢曲已经把范昱重新抱上了岸,与此同时,手里还多了一个五寸见方的半透明莹白小瓶,瓶子里装着小婵。

    瓶子是被谢曲施法幻化出来的,一眼望去,就像是用上好琉璃制成,上窄下宽,没有开口,瓶身上还隐隐浮着一点淡金色的拘魂咒。

    众所周知,在一个绝对密封的空间内,就连水也流不出去。

    抓着人之后,谢曲并没有立刻讯问,而是第一时间把发了病的范昱平放到地上,喂他又吃下两颗药。

    这药很珍贵,吃一颗便少一颗,谢曲懂,但谢曲最近总觉得,他和范昱其实没剩太多时间了,就算放开了使劲去吃药,也不一定能把药吃完。

    再有,范昱发病的样子实在太吓人,好像一具随时都能碎掉的泥偶,让魚x希櫝伽他不敢碰又不敢放,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这种煎熬实在很磨人。

    好不容易把范昱安顿好,让范昱的脸色重又好了那么一点,谢曲这才转过身来,有心思问小婵话了。

    然而一低头,却见小婵只在那半透的白瓶子里抱膝坐着,面上委屈巴巴的,不吵也不闹,反倒像是刚受了欺负似的,眼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全然不似其他邪魔那般乖张肆虐,竟连点挣扎也没有。

    谢曲吃了一惊。

    老实说,纵使已经确认小婵是在救人,面对一只身怀累世怨气的枉死鬼,谢曲也没敢轻信,尤其是在他还刚刚耍过这只鬼的前提下。

    可是现如今,瞧着小婵小小一只蜷缩在瓶子里,瑟瑟发抖的可怜样,谢曲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己才是那个大恶人的错觉。

    真是……如此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哪里是厉鬼,简直就像个漂亮的雪精灵。

    尤其是她那两颗黑亮眼珠,更是奇特。

    究竟该怎样形容呢……

    这么说吧,那两颗比玄晶还剔透一些的黑眼珠,在小婵还是常人大小时,一眼看去确实可怖,可在她像现在这样,只有巴掌大小时,一哭起来泪眼汪汪,清亮澄净如婴孩,看着便只剩下可爱了。

    而且,方才谢曲的注意力全在范昱身上,没有太关注小婵,如今得了空再细看,忽然发现小婵的这对黑眼珠,似乎与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厉鬼,不大一样。

    说到底,小婵的眼睛其实不是全黑,内里还藏点点霜色,虽然不明显,可却让谢曲本能的愣住片刻,倏然想起自己在忘川河岸,见过的那些飘忽光点。

    也是在看清小婵的眼睛之后,谢曲才敢真正肯定,原来她真不是什么邪魔厉鬼。

    只可惜就算已经在心里确定了小婵无害,谢曲也不敢打开瓶子,因为小婵的胆子实在太小了,几乎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

    无法,谢曲只能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抵着瓶壁,闭了眼,以自己的灵去探小婵的灵,不以口舌说话。

    虽然消耗很大,但以探灵的方式询问因果,得到的信息,一向都比言语来得更准确些。

    一片混沌中,谢曲尝试拨开云雾,在小婵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识海中,找着她的执念。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雪,雪,到处都是雪。良久,谢曲快步走在这片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雪地里,只觉周身寒冷无比。

    然而,就在谢曲在识海里走得烦了,打算睁眼时,前面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棵枯死老树。

    老树下有个木盆,盆中有一身穿粉蓝小袄的弃婴。谢曲走近些再看,发现那弃婴的小袄口袋里,装有一页堪称得上是大凶的生辰八字。

    鬼使神差的,谢曲弯腰抱起那弃婴,稍一低头,就见自己身上,已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文老爷的绸缎衣裳。

    而那弃婴甫一睁眼,眼里便是一片漆黑,不是别人,正是小婵。

    …

    许久,许久之后,肩膀上忽然搭来一只手。谢曲猛地睁眼,见范昱已经清醒了,这会正歪着头看他。

    先前布置好的结界已经快消散了,谢曲骤然从小婵的回忆中清明,咂了咂嘴,开口颇唏嘘,短短几句便将小婵一生都讲得明白。

    原来这小婵是个鬼生子,她娘当年怀她的时候,上吊死了,可她却没死,愣是赶在她娘的棺材被封上之前,从她娘肚子里活着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大雪天,她爹正忙着娶新夫人,一见到她,三魂顿时就被吓没了两魂半,尤其是在看到她那一双天生就没有眼白的眼睛后,剩下半魂也是被吓到进气多,出气少了,口中连连喊她是妖孽,要仆从将她扔掉。

    是文老爷将她捡回了家。而且,文老爷不仅没嫌弃羽.熙她是个不详的鬼生子,还花大价钱为她治疗眼疾,让她从一个全盲的小瞎子,渐渐变得能稍稍看清一点人的影子,让她走路行动都能与常人无异,对她十分宠爱。

    那之后,她便被留在了文府做事,每天陪府里那个足不出户的文家小姐玩耍,成了文小姐的贴身丫鬟。她甚至还与文小姐约定,日后一定要和文小姐在同一天出嫁,直到水娘娘派人送来了河祭的签子。

    记忆中,河祭签子被送来的当晚,文老爷一改往日和蔼模样,竟会面色凝重地将她单独喊进屋里,对她说:“小婵,现在就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也是直到那晚,小婵才明白,原来文老爷当初愿意收养她,除了看她可怜之外,还因为曾受过高人指点,知道她的出现,能替文姗挡下一场命中注定的灾劫。

    而且,这一切其实从十几年前便开始谋划了,文姗之所以会被文老爷勒令无事不能出府,不能露面,便是要等着事发之日,方便与她互换身份。

    为着保险,文老爷还打听到了她父亲的新宅位置,用她同父异母的幼妹做威胁,逼迫她就范。

    可是文老爷哪里知道,她其实早已不记得父亲是谁,也根本不在乎那个从未谋面的幼妹,她只是很难过。因为这十几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将文老爷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待和敬重。

    换句话说,即便没有文老爷的逼迫,她原本也打算这么做的。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文姗去送死。

    更何况,虽然看不清,但她听见文老爷对她说出这些威胁之言的时候,声音是颤抖着的,攥着她的那双手,手心里也是一片潮湿。

    她知道文老爷其实并非表面上刻意装出来的那样无情,甚至还在最后关头,应了她轻唤出来的那声“阿爹”——这便足够了。

    舌头是她自己剪的,因为她害怕。她打小便听人说,人死之后,到了地底下,就会向地底下的阴官诉说冤屈。她害怕自己到时会反悔,会将互换身份一事对阴官和盘托出,请阴官为她做主伸冤,让文老爷和文姗凭白背负很多的罪孽。

    可是河底实在太冷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冷。那天,她怀抱巨石沉在河底,张着嘴却哭不出声,她忽然就后悔了,她化了煞。

    她意外得了些怨气,魂魄与整条河都融在一起,喜怒和天气变化挂上钩,从此变得仙不仙,鬼不鬼。她在河底无声地哭了许久,等再缓过神来时,百年难遇的暴雨已倾盆浇下,她大错已铸。

    她急得去梦里见水娘娘,却意外得知水娘娘其实是个骗子,压根就不会通灵。又因说不出话,状如厉鬼,被水娘娘误会是死不瞑目,已经修成了邪祟,想给自己找只替死鬼。为了稳住局势,安抚民心,水娘娘只好对外扯谎,一次又一次地给她送新娘子,希望她能就此罢手,答应收下这些替身。

    可她怎么敢收啊,她只能救。

    于是,水娘娘扔下来一个,她救一个,再扔下来一个,再救一个。直到她死得太久,脑子糊涂了,却还隐隐记着要救那些落水之人,不让他们枉死。

    说白了,她先前之所以会扯那些落水之人的脚踝,并非是要给自己找替死鬼,而是希望那些人能低头看看她,和她道声谢。

    她不想再被当成邪祟,不想再被人害怕,也不想水娘娘再为她挑选各式各样的新娘子做替身了——这便是她的执念。

    但她却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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