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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后,元令霜与四妹妹练习打谱,行宫宫殿比京中皇宫小,胜在幽静凉爽,窗户打开,房中四角放上冰盆,并不需要宫人在一旁打扇子。
李菱歌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想与元令霜商量事情,但是见两位公主都聚精会神,便没有打扰,走到外间看小宫女翻绳玩。
四公主随身带来两个小宫女也才八,九岁年纪,说话做事都不老练,因为这段时日常来清宁公主这边玩,与这边的宫女姐姐们都混熟了,没什么戒心。李菱歌逗着她们有一句说一句,聊了许多。
等过了好一会儿,徐美人那边派人来催四公主回去,四公主才依依不舍离开。
四公主一走,李菱歌就过来禀事。
“昨天球场上那个严钦若,与贺家三郎一样是殿中省侍卫。他祖父进士出身,曾在兵部为官,如今已经亡故。他父亲在十五年前战死殉国。他年幼丧父,母亲改嫁,先由祖父抚养,后来祖父去世,严家衰败。好在他祖父还有父亲的一些同僚帮衬,朝中念他父亲殉国,去年授予了他侍卫之职。“
元令霜听了点点头。昨日她就猜到严钦若的家世普通,一是因为京中没听过姓严的名门,二是若他家世显耀,别人岂敢在球场上直接动手?
只是没想到严钦若是遗孤出身,比她想的还要惨一些。
她问道:“他平时为人口碑如何?”
李菱歌说:“他平时算得上兢兢业业,话不多,总做事,与同僚相处不错。除此之外,在侍卫中并不算太突出。”
元令霜想,大约正是因为平时默默无闻,所以想在球场上引起皇帝注意。她又想起昨日贺三郎也在场上,她后来看完了全场球赛。贺三郎也进了两个球,骑马姿势很漂亮,但球技只能评一个中规中矩,远没有严钦若那么凌厉好看。
“公主在想什么?”李菱歌问。
元令霜笑了一声,从还没有收拾的棋盘上捡起一枚黑子轻轻摩挲:“听说殿中省侍卫都家世优越,即便如此,贺三郎的家世在其中也是出类拔萃了。”
李菱歌点头称是:“我听到的话,没有一个人不夸这位贺三郎的,听说就是侍卫们也都捧着他。不过严钦若因为孤儿出身,所以与他们这些大富大贵的人似乎来往不多。”
两个人都心中有数,这样的人确实适合拉拢,不过还是要看严钦若愿不愿意。
元令霜起身走到窗边,看看窗外的天色,天边已经由蓝转紫,天色将暗。
她说:“今天晚了,明日你带人去送两味祛疤的好药,看看他伤得如何。早知道他身世这么坎坷,今日就该派人去看看的。”
李菱歌应是,又说:“刚刚四公主在这里,我想着没有紧要的事就没有立刻来禀公主。”
若找个借口支走四公主也可以,不过她看元令霜很是耐心陪四公主下棋,所以没有打搅。
元令霜道:“四妹妹似乎很不喜欢呆在徐美人身边,所以我对她和颜悦色一点,她就总是往我这边跑。”
李菱歌说起刚刚与两个小宫女那里套来的话:“听四公主身边的锦彩说,徐美人失宠已久,皇帝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如今只是依附郑贵妃过日子。对四公主不怎么上心,还是期盼能有一天复宠。四公主没有养母关怀,又没什么好玩伴,虽然衣食无缺,但总归不太开心。”
元令霜知道徐美人就是个草包,之前四公主院子里的沈嬷嬷还闹过在大公主结婚前夜醉酒闹事的丑事,硬是被郑贵妃保下来。看来徐美人并没有吸取教训。
若聪明些的,就该好好养育四公主,而不是想什么虚无缥缈的复宠。
李菱歌似乎看出了公主所想,她说:“如今宋昭容又被皇帝想起来,宫中许多冷宫妃子都有了些念想。徐美人大约也是这样,据说言语里还把自己和宋昭容相比过。”
元令霜冷笑一声:“随他们闹去。她与四公主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她哪一天敢对四公主不利,我才叫她好看。”
第二天,元令霜不仅叫李菱歌去探望严钦若,还把她的保母安娘也安排了一起去。因为她想到严钦若母亲改嫁,估计没有享受过几日母亲的慈爱,安娘这样慈爱可亲的很合适去看看他。
安娘和李菱歌带着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宫女,一起去了行宫附近的德业寺——因为他受伤,不能再在御前伺候,暂时移到寺院养伤。
严钦若这时候正躺在榻上,心情很是低落。前日御医已经给他敷药包扎好了,疼痛还可以忍受。但当他问御医是否会留疤的时候,御医只说“好好休养,每五日换一次药,切记伤口不要碰水,其他事不要多想”。
他心里凉了半截,御医此语焉不详地回避,很可能会留下明显的疤痕。破相之后绝不可能留在御前,这是有碍观瞻。这不仅是把他打下球场,更是想把他赶出宫。
昨天他躺了一日,除了寺院中小沙弥御医吩咐送药过来,其他并无人来看望他。他知道在这宫中,他的身世实在不够看,别人轻视他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受伤之后也没有同僚来探望,叫他忍不住自嘲,原来平时的人缘什么都不是,出了事才看清人心。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握住怀中的帕子。那方帕子已经清洗干净,此刻贴在他怀中。
若说这一场“事故”中有一点亮色,那就是清宁公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正想着,小沙弥过来说:“严施主,宫中有访客来。”
严钦若连忙起身披衣,以为是哪位同僚。没想到进来居然是两位女子,其中一位正是他前日见过的,公主身边跟着的少女。
李菱歌与他见礼,又道:“公主看严侍卫伤口很深,回去之后依然挂念,今日特派保母来送些药物。”
安娘从盒子中取出药,问他御医是如何诊断的,又叮嘱他养伤的禁忌。
严钦若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又问了李菱歌一遍:“是公主派两位来的?”
李菱歌微笑点头:“当然。公主还夸严侍卫在球场上好身手,等伤好了一定还要继续上场。”
严钦若五脏六腑都热起来,但又想到自己很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宫中又是一阵煎熬,几乎哽咽。他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清宁公主失望。
“我会再上场的,到时候请公主一定要来观赛。”他压抑着激动,只是请李菱歌转告。
既然话都已带到,李菱歌便不久留,只是临走时候,她不经意般带到:“对了,公主还说昨日在球场上那一下很是凶险,只差一点就打中眼睛。宫中凶险,严侍卫今后也要多加小心。”
等李菱歌走后,严钦若想着那句“宫中凶险”,他越发确定清宁公主是个明眼人。若是普通受伤,何至于劳公主这般关心。公主是看出来那个人故意动手,所以才派人来安慰他。
至于那个人为什么对他动手,他心里有数。无非是因为他家世在同僚中最低,又抢了贺三郎的风头罢了。其实他之前与贺三郎并无来往,却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受这无妄之灾。
连公主都看了出来,贺家人却毫无动静。若他原来只是恨那些趋炎附势之人,那此刻他就对贺家再无好感。
严钦若在德业寺中一半欢喜一半痛苦煎熬的时候,元令霜正在行宫湖边游玩。与她一起的是三公主,陪伴她们的是贺三郎贺道亨。
今日天气炎热,于是大家在湖边钓鱼玩。行宫湖边古木高耸入云,枝繁叶茂,浓密的树荫将阳光遮挡大半,在这里钓鱼很是惬意。
几个水性好的普通侍卫来护卫公主,免得有人不小心落水。只有贺三郎是真来陪她们玩的。三公主不怎么会理鱼线,他帮公主弄好鱼线,挂上鱼饵,三公主只要负责向湖中甩杆。
他帮三公主整理好,又走到元令霜这一片塘口,问道:“公主可需要帮忙?”
元令霜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摇头。贺三郎看她这边确实有条有理,并不需要帮手。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立刻转身离开。
这位清宁公主既不像三公主那么任性,也不像淳安公主那么亲切。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即使面对面与他说话的时候,也仿佛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纱幔。
元令霜双眼盯着自己的钓竿上的鱼漂,柔声说:“贺侍卫怎么不说话了?”
她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仿佛怕惊跑了鱼儿。贺三郎也不由压低了声音,轻声问:“元宵时候,我曾看见公主与一位男子说话,那是不是就是公主的表兄周谨年?”
元令霜自己都快忘记这事了。元宵赏灯时候她和周谨年在朱雀大道偶遇,被贺三郎远远看见了。不过那天他没有追问,没想到今天还记得这事又问起来。
她笑着说:“是呀。就是他。”
如今周谨年在京中风头正盛,贺道亨也是后来看到周谨年的诗又想起来这事。他说:“我原来不知道,那天还很奇怪。后来听说公主很推崇他的诗寻来看了,果然是好眼光。”
元令霜仍是没有看他:“那当然了,你以为我会随便与什么不入流的男子交谈吗?贺三公子以为公主是什么人?”
贺道亨一时语塞,讷讷道:“我……不是……”
他以为清宁公主真生气了,想着该不该下跪道歉,可四周有三三两两的人群。
元令霜这才看他一眼,目光流转,里面闪过一丝狡黠笑意:“我说笑的,贺侍卫不必当真。”
贺三郎心里一松,但又觉得她并不全是在开玩笑,心中平白多一层愧疚。
元令霜问:“对了,前两日球场上是不是有一个侍卫受伤?不知道贺侍卫与他关系如何?他伤得重不重?我第一次看到人流那么多血。”
贺三郎对此毫无察觉,以为公主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所以吃惊,他连忙安慰:“我与他不熟悉,不过听说没有大碍,已经去附近的寺院休养了。无意击伤他的人也很懊悔。”
元令霜对他仍是微笑,只是在心中已经冷冷下了判断——这个人也许是个好人,但却远没有别人吹捧得那么好。
钓过鱼,又划船玩。不过自然是不用公主亲自动手,自有船娘为她们摇橹。船是江南水乡的乌篷船,弄来行宫中图个好玩。元令霜第一次坐这样低矮的船,很是不惯,但也几分趣味。
她与三公主坐在一起,贺三郎坐在船尾,与她们一边看景一边闲聊。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远嫁吐蕃的玉仪公主,算算日子,她也该到吐蕃,举行婚礼了。三公主说起吐蕃,只觉得十分可怕,她笑着说:“若是我嫁去那样的荒蛮之地,还不如死了算了。”
贺三郎忙制止:“公主慎言,玉仪公主是为了朝廷为了大盛联姻……”
三公主说:“我当然懂这个道理,玉仪公主确实身负大义,我只是说了心里的大实话而已。”她挽住元令霜的手,像是考验又像挑衅:“二姐姐,你说是不是?我可是当你们都是自己人才说这些话的。你说,如果是你嫁去吐蕃,难道不想死吗?”
元令霜轻轻一笑,提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我只说给你听,我当然得先瞧瞧吐蕃的赞普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个英俊夫君,死了岂不可惜?”
三公主没想到她这么说,脸一红咯咯笑起来。
贺三郎装作没听到,生硬说起他的大哥贺道臻,这一出去又是几个月,要是迟些,恐怕连他二哥成婚都赶不上。
元令霜早就有一个疑惑了,她问:“不知为何府上二公子先成婚?”
她之前听说过贺府上大公子如何出众,皇帝接连委以重任。按理说一个十八,九岁,家世又好,早该订婚完婚了。
不等贺三郎解释,三公主抢道:“因为贺大哥是个和尚!”
元令霜不解。贺三郎解释道:“大哥年幼体弱,曾在寺院中住过几年,在名僧座下剃发修行。只是后来父亲到底舍不得大哥出家,又让他还俗了。”
元令霜说:“难怪说是和尚。”
“有大师为他算过,说他夫妻缘分浅,不宜早婚。而且因为出过家的缘故,大哥心性与常人不同,很是特别。”贺三郎对他大哥不吝赞美,好好夸了一通。
元令霜在心底不以为然,如今贺家势大,在朝中炙手可热,贺三郎不一样被吹得天花乱坠?内里不过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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