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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烟和陈穗芬在长沙住在一个小院里,面积不大,天气暖和时,陈穗芬会在院子里种一些粉色的月季花。
她是个很有格调的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也很温柔,只眼尾多了几条淡淡的细纹,光看背影,和夏烟互称姐妹也不为过。
凭陈穗芬的姿色,再嫁不难。她和夏烟不同,她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心软、让人怜惜的女人。
可这几年,陈穗芬一直没有再嫁。她像是还没有从那场变故中走出来,把全部的依靠都寄托在夏烟身上。
夏烟窝在床上,长沙的冬天很冷,她穿着毛绒绒的睡衣,又裹着毯子,还是冷,僵硬的手指敲打键盘时,她不禁怀念起北京的暖气。
北方无论外边多么冷,屋里一定是暖和的。并且空气干燥,不会有那种浸入骨子里的湿冷感。
夏烟刚来长沙那年,不适应这里的天气。每当她回想起北方的冬天,首先映入脑海的便是之前家中的地暖,还有街边烤得热气腾腾的红薯。
那是她梦里时常渴望,时常回忆,又再也追不到的温暖。
陈穗芬敲门,问:“烟烟,下午你能出去给家里买点过年用的东西吗?”
夏烟合上电脑,说:“好,妈,你不一起去吗?”
陈穗芬摇摇头:“我有点头疼,下午不出去了。”
夏烟刚想问怎么又头疼了,她家头疼就像遗传,她有时也会头疼。
还没问出口,就听到陈穗芬说:“烟烟,你最近赚钱了吗?”
夏烟迟疑了下,问:“您不够花了?”
“妈妈想过年买一条新手链。”陈穗芬有点难为情地说道。
“哦。”夏烟点点头,“您想买什么的呀?金的?我卡里还有一点钱,一会儿取回来给您。”
“谢谢烟烟。”陈穗芬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不觉,她已经长这么大了。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关上门离开了。
待陈穗芬出了房间后,夏烟叹了口气,她其实有一点生气,但生气的感觉仅仅维持了一秒钟。
她更希望陈穗芬可以开心。
当年出事后,陈穗芬把那堆金银细软全都卖掉了,家里留下的唯一值钱的,就是夏烟脖子上常戴的那块玉佛。
她原本也想把玉佛卖掉,却被陈穗芬制止了,她说:“戴着吧,你爸爸留给你的,保佑我们母女平安。”
翡翠玉佛是当初夏泉从东南亚带回来送给夏烟的,水头足,成色极好,在杭州径山寺开过光。
因为带着父亲的一点寄托,夏烟便时常戴在身上。
陈穗芬想买一条金手链,也无可厚非,她本就是爱美之人,现在却没多少饰品。
夏烟只是很讨厌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常常会让她有一种割裂感。她一面在手机里,和那些身家不知几何的公子哥们聊着天,一面又被现实的窘境包裹缠绕。
抽不开身,矛盾至极。
因为这种无力感,夏烟下午去买年货时,在收到司柏燃发来的微信后,不可遏制地把一点怒气牵连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那群公子哥中的一员,是更要有优越感的存在。
通过上回在长白山玩,夏烟便明白,即使是这群人中,也存在着食物链和鄙视链。
司柏燃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每次玩都坐在角落里,也有人会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他身上,言语之间的奉承藏也藏不住。
他拥有的,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
夏烟厌恶这种不公。
司柏燃问她在做什么。
她拎着装春联的袋子,回了句:“没做什么。”
一棵燃烧的柏树:“有空吗?”
xy:“没空。”
之后司柏燃再发什么,她都没去管。
司柏燃喝了口冰水。最近天气干燥,他嗓子疼,喝了口冰水后,喉间一阵刺痛。
司柏燃皱眉。不过比起这微不足道的疼痛,他更烦躁。
往上翻和夏烟的聊天记录,明明昨天,她还好好的。
她回长沙后,两人并不是经常联系。
司柏燃知道分寸感和新鲜感,他不想让夏烟觉得自己烦。他只偶尔看到好看的电影,或者听到好听的歌,会分享给她,然后闲聊几句。
夏烟虽然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但在他分享完这些东西后,她也不会吝啬言语。
司柏燃能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喜欢看电影,阅片量非常大,影评也很专业。
他们的喜好有时还挺一致,都喜欢基耶斯洛夫斯基,最喜欢蓝白红三部曲中的《蓝》。
明明比起她离开前,司柏燃要感觉自己离她近了一点。可是今天,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司柏燃恍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话语权,从来都在夏烟手中。
她手执魔法棒,轻轻一点,他们之间便是灿然生机,星河万顷,可她也有本事,令草木皆枯,朔风寒雪。
施泠白看着他的表情,喝了口酒,看热闹般问:“夏烟又怎么你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夏烟。
司柏燃还没说话,旁边夏泽川一脸惊讶地问:“夏烟,是我认识那个夏烟吗?”
司柏燃抬头,看他,“你认识的是哪个?”
“电影学院的,长得倍儿漂亮,自带冷感。”
司柏燃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天他去ktv门口接付与,夏烟身边除了兰思唯,还站了一姑娘,好像就是夏泽川的女朋友。
他之前见过几次。
但他本来就对姑娘脸盲,那天更是一门心思都在夏烟身上,再加上葛星河每次上台都化浓妆。司柏燃没认出她、没把这几个人想到一起也是正常。
他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夏泽川把来龙去脉简单讲了讲,又喝了口水。
他因为唱歌,保护嗓子,日常喝的都是温水。润完嗓子后,又说:“还别说,她挺神的。”
“怎么了?”
“我在杂志追一连载,作者断更快要一年,之前有一次玩发现她也追这连载,后来她跟我说作者肯定会填坑的。我本来还不信。结果,这期杂志作者就更了,简直神了。”
“什么杂志?”司柏燃问。
夏泽川说了个名字,看他对夏烟好奇,猜出他八成对人家有意思,笑道:“你追人家姑娘呀?”
司柏燃顿了顿,“也没。”
对面施泠白闻言“啧”了声。
夏泽川笑,问:“你有她微博没?”
“没。”司柏燃警惕地打量他,“你有?”
“那可不。”夏泽川打开手机,“她好像不发朋友圈,但微博还挺有意思的。”
不知为何,司柏燃听他的语气非常不舒服,故意问:“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夏泽川:“有呀,怎么了?”
说完,他反应过来,更笑得不行,“你吃醋了?真逗,关心美女这不是人类天性吗,我就是看看又没别的心思。”
司柏燃不以为然。
他不怎么玩微博,但好几个好朋友玩,他也跟着注册过一个,和他们互关。
关注列表里其中一位就是夏泽川,夏泽川的粉丝很多,散落在贴吧和微博的各个角落。
他非常大方地给司柏燃推了夏烟的微博号,说:“我也是看星河关注我才发现她的号的。”他关注后,没多久夏烟也回关了他,看得出是常用微博。
司柏燃点开夏烟的头像,和她微信头像一模一样,也是那个笨笨呆呆的围围巾的小雪人。
她的微博更新频率虽然不算很高,但比起朋友圈来,简直是称得上丰富多彩。有她的碎碎念、她的照片,还有各种练习演技的模仿视频。
司柏燃一条一条滑下去,碰到照片时,手指不自觉按了保存。
她的碎碎念有时很有诗意,有时很好玩。
“下雨的夜,积水里住着月亮。”
“头痛暴君又来袭,想和他打一架。”
“好吧,还是没看下去《百年孤独》,任重道远。”
“刷新体重记录,83斤了,求求不要再瘦下去了。”
不知不觉,他翻到了去年夏天,应该是她刚高考完没多久的时候,她发的一条——
“不相信世界就是这样,在明知道有的时候必须低头,有的人必将失去,有的东西命中注定不能长久的时候,依然要说,在第一千个选择之外,还有第一千零一个可能,有一扇窗等着我打开,然后有光透进来。”
王小波讲过的一段话。
司柏燃不由自主联想起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他忽然明白,夏烟为什么那么吸引他。
除了美貌,除了那些勾人的小情绪。
他在她身上还隐隐约约看到了强大的生命力和韧性,“在第一千个选择之外”,她一定会拼命创造“第一千零一个可能”。
司柏燃点了关注。
他还刷到了一条视频,不由自主笑起来。
夏泽川有事被叫走。
施泠白缓缓开口:“你不觉得你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他疑惑。
“莫名其妙地对夏烟着迷。”
司柏燃不置可否,“你想说什么?”
施泠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现在喜欢她,真的和卓凡没有关系吗?”
司柏燃忽然也笑了,“你知道吗?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在卓凡之前。”
他把那条视频点开,给施泠白看。
那是夏烟和校友们合拍的一个微电影,做人性实验,片中她饰演的是一个假装摆地摊的女学生,很美。
司柏燃第一次见夏烟,就是在那天。
在黄昏里,一条老街上。
那一片儿没人管,每到晚上,路边摆了好多摊贩。她是摊主之一,梳着两条麻花辫,卖各种廉价的头饰。
司柏燃那时车停在路边,正等施泠白去给温水婧买一款老式的点心,这款点心只有这条街上才有。
他视线不知怎的落在了她的身上。看到她很热情地招呼过路的人,她整个人非常轻盈。
轻盈——这是司柏燃第一个想到的词汇。漂亮的人不少,但有轻盈感的很难得。
夏日的傍晚,风里夹杂着翻滚的热意,他隔着车窗看了她许久。
忽然,只听一声尖叫,像是一阵风似的,有个男人抢走她面前的零钱盒,飞快地跑走。
这条街人又多又杂,像她这样的,被小偷盯上也不奇怪。
她没去追,只坐在路边一个人哭,过路人纷纷安慰她。
当时司柏燃心想,她真傻,怎么能把钱放在地上。
有个开了辆奔驰的男人,从车里走下来,掏出一沓红票递给她,说剩下的饰品他都要了。
路人纷纷说小姑娘遇到了大好人。司柏燃看到她眼睛红肿着,接过钞票不住道谢。
她穿了件绿色的吊带裙,弯腰低头的时候,吊带不禁向下滑落。
那男人的目光停留了会儿,才离开。
英雄救美的老套情节,司柏然兴致乏乏地移开视线。
待施泠白拎着点心上了车后,他再一抬头,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也是,东西全被那个男人买走了,那钱估计够她花好久。
可是等他拐了几个弯,忽然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身边站了个男的。司柏燃只觉得眼熟。
那女孩甩着手中的一沓红票,一脸洋洋得意。
车窗降下去半扇,他们的谈话也窜入他的耳中。
“烟姐,你太牛了,那男人一给就给了这么多。”
“得了吧,这点儿钱,就是他从指缝里漏出来的。”
“不过,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
女孩儿瞪了他一眼,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你还拍不拍电影,不是做人性实验嘛,有点儿胆量没?况且,他们这些富人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咱们就当帮他们积德了。”
司柏燃一下子想起来了,她身旁的男的,就是刚刚抢她钱跑走的“小偷”。
他忽然笑了起来,心想街上不仅小偷多,骗子也多。随后加快车速,从他们身边开去。
视频只截取了电影中的一小段,司柏燃讲完,视频早已播完好久。
施泠白愣了愣,最终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还真是……”
孽缘。他心想。
施泠白喝完杯中的酒,站起身,轻拍了下他的肩:“你悠着点儿,到时候别找我哭。”
司柏燃踹了他一脚,边笑边咳嗽起来:“滚,老子心甘情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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