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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叶汝真起了个绝早,正对着镜子挑衣裳。
谢芸娘进来,看见衣裳堆得半床都是:“昨晚回来不是说要去护国寺烧香吗?怎么衣裳还没换好?”
再一看,挑的都是女装,更吃了一惊:“你哥哥现在还在姜家,你这么穿回女装,不怕京城一时有两个叶汝真?”
“不怕。”叶汝真对着镜子道,“我就是随便试一试罢了。”
叶家本就是做布匹生意,给叶汝真准备的衣裳是一箱又一箱,什么时新料子都不错过。
叶汝真好些都是头一次上身,试了一件又一件,问谢芸娘:“娘,我穿哪件好看?”
叶汝真性子不像一般女儿家那样爱娇爱粘人,入京之后就入了宫,成天扮成个男子,谢芸娘都感觉自己养了两个儿子。
此时谢芸娘方找回一点养女儿的快乐,十分细致地给女儿配衣裳,又挑首饰。
看着女儿在镜前照了又照,一脸雀跃与喜悦,谢芸娘福至心灵,笑眯眯问道:“真真,你去护国寺,当真是上香吗?”
叶汝真的脸红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抱住谢芸娘,脸埋在谢芸娘肩上。
当然不是为了上香。
昨日风承熙给她的那封信,上面写着让她去护国寺找了然大师。
此时想想,让她去护国寺干嘛还要专门写在信中,直接说一声不就是了?
且信上没头没尾的,也没说让她哪天去。
风承熙有点奇奇怪怪啊。
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哪天不奇怪呢?连带她自己也……
叶汝真没敢再往下想,她自己都不知道昨晚上是哪里来的勇气。
不过她很庆幸,昨晚没把真相说出来。
她要好好打扮,用最美的样子告诉他,她就是叶汝真。
光是想象这一刻,她就又激动,又快乐。
谢芸娘表示要同去。
“娘放心吧,我约了哥哥一起去。”
谢芸娘果然放心了些,又打听:“让我们真真这么开心的人是谁啊?”
叶汝真发现她现在不能听到有人提风承熙。
风承熙就像是在她心里吹了一个巨大的泡泡,谁提到他,他就会在她的心里无限胀大,好像要将泡泡撑破。
她红着脸应付完谢芸娘,把谢芸娘推到房外,将试好的衣裳首饰整整齐齐收拾进包袱里。
然后换上男装出门。
宝砚一清早跑了两处地方送信,一处是姜家,一处是皇宫。
叶家的马车驶到姜家的时候,叶汝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尚不知道叶汝真要做什么,只以为自己单纯是陪妹妹去上香的。
然而到了护国寺,叶汝真直接先寻了间禅房,等小沙弥退下后,关上房门,对哥哥道:“来,把衣裳换了。”
叶汝成:“!”
片刻后,兄妹俩从禅房走出来,妹妹面带笑容,哥哥神似梦游,脑子似被铁锤砸过。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愿意入宫了?”叶汝成低声问,“你要嫁给陛下?”
叶汝真:“应该吧。”
叶汝成快急死了:“这叫什么应该?你当真想好了?”
叶汝真没想好,准确地说,叶汝真不愿意想。
她只知道她喜欢风承熙,风承熙也喜欢她,她很愿意跟他在一起。
至于入不入宫,当不当妃子,是不是要和很多女人共事一夫……暂且被她抛到了脑后。
人们总说色令智昏,叶汝真深深地觉得,确实如此。
她一点儿也不愿意去想这些正事儿,正想着风承熙下朝之后收到她的信,赶来护国寺,看见她变成了女人,会怎么样。
她的脑子全被这件事情占满了。
了然大师的静室在护国寺最高处,四下悄然,室内清雅,不染尘埃。
只有供案上搁着一盏宫灯,精致华美,与此地殊不相衬,倒是点明了一点此间主人的昔日身份。
那封信上只有一句话——护国寺,寻大师。
底下落着一方小印。
叶汝真在明德殿待了那么久,知道那是风承熙的私印,很少动用,应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此时了然大师久久地看着书信,仿佛要将这六个字看出花来,然后将信纸搁到香炉里。
火舌瞬间蹿起,将信纸舔食待尽。
叶汝真悄悄在桌子底下戳了戳叶汝成,叶汝成问道:“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了然道:“二位既然来了,就陪老衲喝杯茶吧。”
这话答非所问,叶汝真不知里头是否有什么禅机,望向叶汝成,叶汝成微微摇头,他也不明白这机锋。
了然大师的茶颇有一股清苦味道,喝完之后,舌底泛出一股淡淡的回甘。
叶汝成对这茶以及茶中的意境赞不绝口,和了然大师居然聊了起来,从茶道说到佛法,渐入佳境。
叶汝真毫无慧根,捧着一杯苦茶喝得完全不得劲,不时便望向窗外。
天冷时节,了然大师的窗子也没有关,居高临下,望出去可见一大片湛蓝高空,以及远处在高空底下绵延的房屋。
那是京城方向。
她满心都在想风承熙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已经下朝了。
是往这边来了吗?
快到了吗?
了然大师放下茶杯,望向窗外,脸上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肃穆与寂静。
叶汝真忽然意识到,了然大师也和她一样在等待着什么。
所不同的是,他等的东西好像更加宏大,也更加沉重。
她的心莫名跳了一下,重重往下坠。
——“我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哪怕是身在地狱,也会爬回来找你。”
叶汝真猛地开口:“大师,我和兄长还有事,若是陛下没有什么吩咐,我和兄长就先行告辞了。”
了然道:“不急,先等等。”
“不能等了。”叶汝真心头狂跳,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蜀中老家有事,我们着急离开京城。”
说着脚尖在底下碰了碰叶汝成。
了然望向叶汝成。
叶汝成早就习惯替妹妹圆谎了,十分自然地接口道:“正是,在下与大师相谈甚欢,竟忘了还要紧事。”
说着便起身摆出要告辞的架势。
了然沉吟一下:“二位稍候。”
他起身,取出一只小锦匣,递给叶汝成,“陛下原本要老衲等到今日黄昏,既然二位要离京,老衲也不便耽搁。”
叶汝成打开锦匣。
叶汝真迫不及待凑过去。
里面是厚厚一叠纸,房契、地契、商铺……无一不有,一半在北疆,一半在南疆。
任何人拥有这些,无论天南地北,都能很舒服地度过一辈子。
叶汝真脸色开始发白。
叶汝成注意到了,急忙问:“陛下还说了什么?”
了然提起那盏宫灯,交给叶汝成:“陛下说,这宫灯原是一对,其中一盏已经送人了,这一盏,便送给叶大人,照亮前程。”
叶汝真死死盯着宫灯:“他打算今天动手,对不对?”
这只是宫中的寻常样式,各殿檐下挂得到处都是,根本没有什么一对不一对之说。
另一盏他替她送给了姜凤声。
了然略有些诧异了看了叶汝真一眼,似在奇怪为何这句话不是出自叶汝成之口。
“叶大人,陛下做这些,只是有备无患,若是事情顺利……”
叶汝真转身便走。
——风承熙昨天去叶家,去青云阁,去香汤铺,有意重复了从前的路线,并非偶然,也并非无聊。
——他是去向她道别!
叶汝成立即跟上。
他还未走出房门,两名武僧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挡在他的面前。
“陛下既然让叶大人来此,便是不希望叶大人参于此事。”了然道,“老衲曾经劝过陛下,要成事,可留叶大人在身边。但是陛下已经有了决断,无论如何都不让叶大人入宫。”
“大师你拦错人了!”叶汝成急着向外道,“真真你给我回来!你听哥的话,这时候入宫就是找死!”
“哥你说什么?谁要入宫?”
叶汝真在庭中回头,一脸无辜,“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外祖母让咱们带的东西忘在家里了,得赶紧回去拿。”
“……”
若说叶汝成什么时候后悔过自己考中明经却没去入职,那一定是此刻。
他拼命想闯出去,奈何武僧人高马大,一身武艺,他全不是对手,只能冲了然喊,“大师,你拦错人了,她才是叶汝成!”
了然大师端然不动:“叶大人,老衲虽然一把年纪,老眼尚未昏花,还分得清男女。”
叶汝成绝望嘶吼:“我真不是啊!”
叶汝真离开护国寺,直奔皇宫。
到了宫门前被拦下,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女装。
叶汝成可以出入宫廷,叶汝真只是寻常民女,非召不得入内。
叶汝真没法,只得托人送口信,原想找康福,一想不行,了然大师既然能奉圣命拦人,康福自然更不用说。
她便托人去找齐昌。
齐昌一看是叶郎君的妹妹竟求到自己面前,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十分愿意去通禀。
叶汝真把一整只荷包递给他:“不要告诉任何人,把你的衣裳和御书房的牌子给我。”
齐昌捧着沉甸甸的荷包满心窃喜,只是还有一丝理知尚存,疑惑道:“叶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叶汝真冲他嫣然一笑:“……陛下眼看就要大婚了,若是想入宫,现在是我最后的机会,公公你说我要做什么?”
齐昌顿时放了心——既然是为邀宠,那他若是能成全,岂不是有功之臣。
片刻之后,叶汝真一身太监装束,捧着一卷文书,低头向勤政殿走去。
今天是初一,乃是大朝会。
平时不怎么上朝的宗亲国戚等人,以及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有没有奏章,今天都要列班上朝。
她一路快马加鞭赶来,此时已经接近平时下朝的时间,但殿内看上去仍是人头济济,尚未散去。
叶汝真捧着文书从旁边进去。
在门口的羽林卫正是当初入蜀中的随从之一,叶汝真怕他认出来,特意躬身低头。
羽林卫只瞥了一眼她腰间的牌子,便放她入内。
叶汝真松了一口气,进去便贴着墙根站定,第一眼就望向高高的御座。
隔着无数的人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御座上的风承熙就像是坐在云端上那么遥远。
玄底刺金龙衮服肃穆威严,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毓玉珠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他线条流畅的下颔,以及颜色偏淡的双唇。
叶汝真昨天便发现了,那场风寒带给他的影响似乎远大于带给她的,他明显瘦了,气色也不如从前。
但他至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一路飞奔之时,叶汝真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无数种可怕的想象,还好,没有一种成真。
他依然如往常任何一个朝会时那样坐着,为着省力似的,斜靠在扶手上,一脸面无表情。
殿内一切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此时朝中日常政务基本奏对完毕,如果没什么事,接下来就该散朝了。
叶汝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风承熙也许并不是选在今天动手。
就在这时,崔复出列。
崔复从蜀中回来后,官升两级,如今已是六品谏议御史。御史一职较为特殊,能风闻奏事,直抵御前,不受品衔所限。
他递上奏折,弹劾原蜀军右将军姜路拥兵自重、构陷忠良、意图谋反等等罪行,罪证确凿。
叶汝真心道:来了。
蜀中之事虽然尚未在明面上提出来,但朝中人自然消息灵通,都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
听完崔复的慷慨陈辞,兵部的人率先站了出来,指责姜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刑部的人再站出来,表示姜路罪大恶极,理应凌迟处死。
叶汝真知道这些都是姜家的人,看来姜家是准备将姜路切割出去,弃车保帅。
风承熙神情淡然地望向下方的姜凤声,声音清冷得很,“此事姜相如何看?”
姜凤声脸上有沉痛之色:“臣有罪。于公,臣未能监察地方,于私,臣未能约束族人,臣请陛下降罪。”
“哦,姜相仅是失察吗?”风承熙说着,抬了抬手,郑硕押着几人进殿来。
这几人皆是身穿囚服,一是姜路,二是傅振生,另外还有蜀中数名官员。
叶汝真站在远远地,隔着人群,悄悄打量姜凤声。
姜凤声的脸色丝毫未动,一如既往地平静。
康福呈上卷宗,风承熙取了一份展开看了看:“这是蜀中这些年来的税目,据说蜀中每年的赋税送到京中之时,会有半数先入姜家,剩余半数,才会被送进国库,不知姜相做何解释?”
姜凤声镇定道:“臣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若是发誓有用,朕也用不着刑部,直接让司天监来治国便好了。”风承熙轻笑了一下,将所有卷宗扔在了姜凤声面前,“数字不做作假,一出一入,一笔一画,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除了账目,卷宗上还有这些犯人的证词,一个个都有鲜红的画押。
卷宗直接砸上姜凤声,姜凤声头偏了偏,官帽被砸落在地,发丝散乱,颇有几分狼狈,但气度仍是未改,他抓起文书迅速浏览一遍,沉声道:“回陛下,此乃有人构陷臣,臣一心为国,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天下对不起百姓之事。恳请陛下彻查!”
姜家一派皆在朝堂上跪下:“恳请陛下彻查!”
这一跪,朝堂上能站着的人就不多了,除去皇室宗亲,便是一些平时不大上朝的闲散官员,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僵着不敢动弹。
“冤枉你?”风承熙起身,忽然摘下了冕冠,松开了龙袍,背对着百官。
叶汝真心中一紧。
他背脊上的伤痕尚泛着新鲜的肉粉色,有碗口大。
“诸位爱卿,知道这是什么吗?”风承熙掩上衣裳,回过身来,“这是朕在蜀中时,姜路在朕身上留下的。逆臣姜路口口声声说朕该死,要为姜相夺取这天下,姜相又如何看?”
风承熙从蜀中回来后,此事瞒得风雨不透,犯人都是秘密关押,此时放出来的,除了各人的证供,还有诸多证据,直指姜凤声。
各项卷宗物证呈上朝堂,铁证如山,不容姜凤声狡辩。
皇室宗亲们原本早已经不再对风承熙抱有什么希望,更不敢妄想扳倒姜凤声,此时却是天地逆转,竟然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当下个个激动,纷纷指责姜凤声。
姜凤声跪在地上,发丝垂下,听着众人的辱骂声,脸上露出凄然之色。
“住口!”姜路忽然大喊,“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姜相无涉,有种就冲我一个人来!”
他说完,猛地向旁边的柱子撞去,顿时撞得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殿内一阵纷乱。
叶汝真忍不住后退一步。
之前在蜀中时,风承熙就讶异于姜凤声为何在蜀中那么重要的地方,只放姜路这么一个有勇无谋之辈,现在答案出来了。
因为姜路对姜凤声死心塌地,为了保护姜凤声,宁愿去死。
“阿路!”
姜凤声眼中痛极,抱着姜路的尸首,潸然泪下,“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天下是陛下的,你的命也是,你身为臣子,犯下大错,自该由陛下裁处,怎能自行了断?姜家没有你这样的族人,即便你我自小一处长大,我也不能认你入姜家祖坟了。”
“……”
叶汝真好想冲上去扇姜凤声几个耳光。
让你演!
但风承熙说得没错,这世上最会演戏的人,果然是姜凤声。
殿中人不知他的真面目,看他如此悲伤还能做到大义灭亲,纷纷动容。
但是不要紧,这是朝堂,不是戏台,就算他再怎么演,证据确凿,这次他一定逃不掉!
风承熙走下玉阶,停在姜凤声面前:“表哥,哭完了吗?”
姜凤声放下姜路,以衣袖拭去泪痕,跪在风承熙面前,深深磕了个头:“陛下,臣自知这些年为了大央为了百姓得罪了不少人,也许连陛下都不愿再看到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的命,亦是陛下的。陛下觉得臣有罪,那臣的命,陛下便来取吧。”
殿中纷乱一片,有指责姜凤声的,也有为姜凤声求情的。
在这纷乱声中,风承熙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一下突如其来,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伸进他的胸膛,握住了他的心脏。
然后心脏便在这只手的掌控中,越跳越快,熟悉的痛楚由胸膛扩散至全身,头痛欲裂,耳边嗡嗡直响。
是心疾。
风承熙深深呼吸,握紧了袖中的螺钿小盒子。
它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了,硬实如一块圆润温玉,硌在他的掌心。
这是他特意问叶汝真要来的,是他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它完全贴合他的心意,芬芳甘甜。
这是她做的。
握着她,便像是感觉到她在他的身边。
风承熙闭了闭眼睛,在空气中虚构出一个假想的叶汝真,像从前发作时那样用力地抱住自己。
他不会疯,不能疯。
他再睁开眼,眼尾那点红晕被强压了下去,他喝道:“来人——”
就在这时,他看见姜凤声的嘴角在颊边发丝的掩映下,往上勾了勾。
那是一个极为隐晦,又极为恶毒的笑容。
一如七岁那年看着他当场发作的那一刻。
姜凤声的右手覆在了左手手腕上的红绳,指尖发白,狠狠用力,握紧。
这一下仿佛是直接握在了风承熙的心脏上,整个人如受雷击。
“啊!”
风承熙听到自己发出一声惨叫,宛如野兽濒死的怒吼,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剧痛,他的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陛下!”
无数个声音发出惊呼,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觉得好像听到了叶汝真的声音。
叶卿……
意识在剧痛下变得浑沌模糊,就像有人拿刀子直接凿进他的脑子里,将脑浆搅成了一锅稀粥。
人群外,叶汝真想冲进去。
但刚抬脚,便有人抓住了她的肩,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竟然就是刚才放她进来的羽林卫。
“叶大人恕罪。”那名羽林卫道,“陛下早有吩咐,万一大人混入宫中,也绝不能让大人暴露行迹。”
叶汝真拼命想挣扎,所有力气都使了出来,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却像是个三岁小孩子,羽林卫纹丝不动,将她拖回原来无人在意的角落。
泪水从叶汝真的眼角滚下来。
她从来没有听风承熙那样叫过,他一定很痛,很痛很痛。
“快叫御医!快!”
人们一叠声吩咐。
声音嘈杂一片,像一团纷乱的噩梦。
让人癫狂的痛楚像潮水般向风承熙涌来,他眼前影影绰绰,理智行将离体而去,他苦苦想抓住最后一缕清醒。
“都让开!莫挤着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您可不能有事啊!”
风承熙听到姜凤声的声音,脸上满是虚伪的关切与忧心,恶心到了极点。
更恶心的是姜凤声还抱着他,就用方才抱过姜路的手,衣袖上面甚至还沾上了姜路的血与脑浆。
姜凤声低垂着头,披散的发丝挡住了脸上大部分表情,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音量,低低道,“我的好表弟,你是不是很意外?你埋在姜家的暗桩明明已经将我那根铃铛红绳偷换了,为什么我还是有办法让你发作?”
风承熙的嘴角溢出鲜血。
“因为那根红绳本来就只是个幌子,逗你玩玩罢了。”
姜凤声轻轻微笑,“只要母蛊在我身上,只要我离你够近,我随时都能让你发作,想怎么发作就怎么发作,想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你疯不疯,死不死,全在我一念之间。你发作的次数,表哥可替你记得清清楚楚呢,再来这么一次,你的脑子就彻底废了。”
“去蜀中赢得了萧宏手下的蜀军,你是不是很高兴啊?我这个当表哥的,真希望你能多高兴几天。这样,当你彻底绝望的时候,就会更加痛苦。
对,你做什么都毫无意义。因为早在噬心蛊种下的那一刻,你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姜凤声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喃喃安慰着风承熙,但每个字里都像是夹着一片雪亮的钢刃,一点一点刮过风承熙的骨头。
“乖乖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吧,我会为你安排一场盛大的婚礼,会给你安排很多的女人,会让风家的小皇帝尽早诞生,然后,你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别担心,我会好好替你看着这万里山河的,还有那个你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起居郎,表哥也一并会为你好好照顾。”
姜凤声低下头,凑在风承熙的耳边。
“好了,表弟,来犯最后一场心疾吧。发作得可要疯狂些,那样才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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