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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青荇被扇得唇齿流血, 他蠕动喉结,咽了下去。
“是下官办事不力,请王爷恕罪。”
这件事办得太急, 又不得不办。淮王想要在群臣的簇拥之下,逼着皇帝退让、重新立储, 短时内想要立起这番势力,整个朝廷放眼望去,非裴家及其姻亲不可。
“早知是要拉拢的,之前为何要得罪他们”淮王生怒, 不仅怒在今日空无一臣的宴席,还怒在走入了死胡同,想要扭转局面却无计可施。
黄青荇解释道“早前裴少淮站在东宫那边,若是不动他即便太子犯了错,在裴系的支持下,太子也能东山再起。”
“为我所用者,乃顶上琉璃,不为我所用者, 便是地下瓦砾。”淮王不打算再在裴系身上发力, 他道, “去查一查, 本王就不信, 盘枝错节的姻亲,诺大的家族宗枝, 能做到巨细无遗、百无一漏。”
“下官遵命。”
在淮王离开后,黄青荇坐在淮王方才的位置上,掏出白绢,仔细把嘴角渗出的血迹抹去。随后他换了身行头, 戴上斗笠,从贺相楼后门出去,拐入了民巷。
混入闹市人群里,泯然众人,黄青荇立于一伞摊子前,对过暗号后,把一小卷纸条留给了线人。以此禀报上家,他昨日在裴少津面前暴露了形迹。
很快,当日夜里,黄青荇便收到上家的回话,唯两句话其一,“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尔早便暴露了形迹”。
黄青荇气涌如山。
便是写在纸上的字,也能看出这句话里头的轻佻、戏谑和嘲弄,仿佛在指着黄青荇的鼻子骂道“你岂是昨日暴露身份的,你早便被裴伯渊识破了。”
上家猜到黄青荇可能可能已经显露了身份,但还是让他顺着裴少淮的意思入京、入宝泉局,这让黄青荇再次觉得,自己就是上家玩弄于股掌间的一枚棋子,往前一步是试探,成也好败也罢,都无关紧要。
受了折辱却无力反抗,上家甚至戏谑告诉黄青荇,他只是自梦为鱼罢了。
翻到纸张后面,上头写在第二句话“不惜一切,助其发动宫变”。其,自然指的是淮王。
如此看来,淮王也不是什么“真得鹿”者。
同样是夜里,林府孙辈林小六揣着父亲的信,趁着夜色进了伯爵府,把信交给裴少津。
林远带船队出海行商,林遥则带着车队北上,与鞑靼做珠宝买卖,这是林遥从北疆送回来信件。
“父亲叮嘱要把信交给大表叔,可大表叔如今”林小六道,“事情紧要,请二表叔阅后紧早拿主意。”
林小六离开后,裴少津拆信,一读方知。
年初时,林遥同前两年一般,带着珠宝北上换鞑靼的骏马。原本一切顺利,结果交货的前两日,鞑靼贵族突然改口,说今年不要珠宝,改要粮食。
彼时,马匹早就送回大庆了,林遥拿不出粮食便是欠账,鞑靼扣押了他。林家商队知晓后,想法子运来了一批粮食,又拿到官府粮食交易的批文,才得以将林遥赎了出来。
同样是北上做珠宝生意的其他商人则没有林遥这么幸运,他们拿不出粮食,至今还留在鞑靼帐中。
除此之外,林遥回到大同府,发现大同府各地开始传出流言,言说天降灾星,导致大庆北境连年长冬,异常寒冷,田亩里寸草不生、颗粒无收。造谣者煽动百姓们赶紧南迁保命,若是跑得迟了,被官府拦住,想逃命都没处去。
秦晋之地这几年的收成确实不好,冬日也比往年更冷,如此一传,少不了有许多百姓相信,纷纷暗中动身南迁。
林遥在信中写道“眼下流言刚起,水花不大,官府以为百姓安土重迁,轻易不会离开秦晋往南走,颇有些不以为然。然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信的人多了,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乱子,表弟还是早作准备为好”
林遥从这两件事察觉出蹊跷,特地传急信回来提醒裴少淮。
“大哥早便猜到了西北疆会起乱”少津喃喃自言自语道,他想起兄长出事前一日嘱咐他的话西北疆要防的不只是鞑靼南侵之心不死,还要防秦晋之地生乱而失守。
珠宝换骏马的生意做得好好的,鞑靼突然变卦,必然是有人“提醒”了鞑靼各部,告诉他们凛冬已至,唯有粮食才能活命。
为了活命而南侵的鞑靼,战力将大大增长。
甚至说,对家可能与鞑靼各部达成了某种约定,通过鞑靼在西北疆生乱,声东击西,给他们制造夺权的契机。
届时,鞑靼扬鞭骑马南侵,百姓多重恐惧之下,民乱四起,大庆的西北门户成了人间炼狱,朝廷是管还是不管
裴少津赶忙取出一份简略的大庆舆图铺于书案上,对照舆图开始分析。
大庆兵力分为前军、后军、中军、左军,右军,共五军。
右军镇守的疆域最为辽广,北辖甘肃、秦晋之地,要抵御西北疆外的鞑靼;南要镇守川渝滇,抵御西南疆土司们的袭扰。
九边重镇中,有七个在西北疆上,大庆对西北疆严阵把守,用兵最多。
特殊的位置,使得这里最容易做文章。
试想
一旦鞑靼识破大庆的边贸意图,寒冬之下,出于求存之心,各部必定会联手冲闯关口,两军对垒一触即发,于是西北战事告急。
凡是大战,不单单是边军的事情,还关乎西北老百姓的生死,或是死于战乱马蹄之下,或是死于沉重的军费之下。战时军费消耗是平时的五倍不止,朝廷的粮草补给还在路上,沉重的军费便落在了甘秦晋之地的百姓头上。
原本就有“灾星生乱,连年长冬,颗粒无收”的传言,大战的加持之下,百姓必定深信不疑,开始惊惶,各自逃生。
流民四起,如蚂蚁迁徙般往南走,这一路上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惨事,死掉多少人。
西北各府各县没了百姓,同时也会影响到军心,军心一乱,战力大大衰颓。
而朝廷这边,为了保住西北疆,必会增兵支援西北战事。前军主要驻扎在闽地、湖广,左军主要镇守辽东、齐鲁,这几处与西北疆相距太远,行军消耗太大,不宜调兵。能选的便只剩中军、后军。
后军与禁军一同镇守京畿重地,后军兵力调到西北,则京畿的防守必定减弱。
“大哥还说到海上防事,倘若值此机会,倭寇从海上而来,欲趁乱分一杯羹”裴少津不禁一阵后怕,若真是如此,朝廷面对的并非一场简单的夺嫡,或是一场高墙之内的宫变,而是一场屠祸百姓的天下大乱。
四夷群起而攻,企图分食大庆这块肥肉。
即便蚕食不成,也能极大消耗大庆的兵力国力,整个国家处于风雨飘摇当中,无力去防御袭扰,更无心发展产力。
“原来大哥早就猜到如此,才会提早与我说那番话。”裴少津后知后觉。
不谋全局者难以谋一隅,不知多少个孤夜里,兄长一遍遍推算,才能思考得如此透彻。
裴少津在兄长的提点下,同样看破了对家的意图,他大笔一挥,把舆图的一角圈了起来。对家所图,不在于西北疆,也不在海防,而在于圈出来的这一角。
收起图纸,推开书房窗户,南边的辰星大亮,星光倍正,独耀南极。
正想着,闪现一道黑影,裴少津吓得连忙身子往后一退,那人从裴少津身边掠过,精准出手,将折成四方的纸片夹在了裴少津的衣襟上。
裴少津正想喊,那道身影已经一跃上墙头,翻身出去,不知去向。
少津惊吓未定,拆开纸片,只见上头潦草一句话,“裴少淮一切无虞,叫你们莫担忧”。他眉间一松,顿时大喜,脸上的疲态一扫而空,但下一瞬,又心生疑虑这是谁人的字,方才那个武艺高强、来去自如的“黑影”又是谁当真是兄长叫来传话的
裴少津希望是真的。
思忖之后,裴少津决定让人请父亲、母亲和大嫂到前堂里相议。
丫鬟去唤杨时月的时候,杨时月正与陈嬷嬷给府上回廊各处的灯盏添灯油,每一盏都装满,足以亮够一整夜。
从正门进入,一直回到裴少淮住的小院,每一条回廊都亮堂堂的。
杨时月赶去前堂,一进门,二弟便递给她一张纸,问道“大嫂可识得纸上笔迹”
她定眼一看,欢喜下不禁掉出泪来,一边喃喃道“我就知晓会是如此”一边关上堂门。
这才低声解释道“是镇抚司燕缇帅的笔迹。”这样特立独行的潦草字迹,两家在闽南相邻数年,杨时月怎么会不知晓,她又道,“燕缇帅回来,官人又能叫他传话出来,那必定就是真没事了,父亲、母亲可以放心了。”
她走到林氏身旁,替婆婆抹去泪水,宽慰道“官人行此险招,叫母亲担忧,必定是出于无奈接下来,我们还需替他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林氏点点头,道“我省得轻重。”
几人商议一番之后,自个散回了院中,因林氏与杨时月红着眼出来,下人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坏事。
东宫里,长久被禁足,使得这里到处哀叹连连,主子前途未卜,仆从亦担心受怕。
自打裴少淮劝解过一次之后,太子已经很久没有入偏院里做木工了。
可这一日,太子燕有政看着镇守各宫门的锦衣卫,仿若囚于牢笼当中,心绪万分低落,神使鬼差再次推开了木工房的门。
木屑满屋飞舞,太子把闷气都撒在了刨子上。
房门推开,但这一次不是裴少淮,而是皇太孙燕琛,他立于父亲身边,任由木屑落在自己身上,直到父亲停下刨木、气喘吁吁时,他说道“再过十天便是皇祖父的生辰了,父亲还有心思在此孤身刨木”
与父亲被禁足的这段时日,使得燕琛少了许多少年气,多了几分老成。
“被锁在这东宫出不去,什么生辰什么万寿节,与你我父子又有何干”太子低落道,“若是送上贺寿的礼件,反是坏了他的兴头。”
“不在于祝寿,而在于万寿节就要到了,皇祖父还并未下旨”燕琛语止,没说出后半句话。
没有废东宫,那就说明淮王尚未得逞。
“病急之下,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燕琛担忧提醒道。
燕有政一愣,他明白儿子的意思,看着儿子目光关切,语气放软道“外头不是有锦衣卫层层把守着吗琛儿,不必过虑了。”
“不是孩儿过虑了。”燕琛把刨子扔到地上,在长凳上与父亲对坐,看着父亲说道,“父亲,再多的人守着也未必安全,只有把权势牢牢攥在手里,这才是最大的安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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