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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堦寂寂, 万籁有声。
宁成帝昏昏醒来,殿中灯火刺得他眼睛疼,发觉二皇子候在床前, 他有些想不起日月时间,艰难问了一句。新换的宦侍不知为何战战兢兢,报错了年月。被二皇子纠正过来,宁成帝没有怪罪,喑哑地叹道“若一觉醒来就能回到那个时候, 该多好。”
在场无人敢陪他追忆从前, 宁成帝也不指望他们能说什么,只问二皇子“你怎么来了。”国舅怎么会让他来。
二皇子没有说他进宫这一路遭到了多少阻碍, 他不理会一旁宦侍哀求的目光, 跪到床前说“儿臣不得不来。”
宁成帝心中猛地一沉。
宁成十二年, 旱灾未解, 蝗灾未救,京城又出了大事。数十上百位士人学子歃血为盟, 立誓共讨国贼,还朝于上。然而大业未成便走漏了风声,兵丁呼喝着抓捕逆贼,飞奔而过,然而到暗巷时只抓住了几个普通士子, 坚持他们只是在寻常宴饮而已。
国舅以谋逆之名将他们全部下狱,然而搜身抄家、挖地尺也没能找到密报中的那张血书。朝野议论纷纷, 当夜便有朝臣齐聚有司施压, 要求放人,明里暗里指责这不过是国舅另一个排除异己的借口而已。
国舅大怒,质问他们手心里相同的刀伤该如何解释, 朝臣装聋作哑,众口一词兴许是什么新的流行呢,年轻人嘛,有豪饮的有服散的,有泛舟长啸的有放浪形骸的,什么奇怪的事没见过。
事关威信,决不能轻易揭过,哪怕真的是间谍胡说八道,今天冤也得冤死几个。国舅边在前厅与朝臣耗时间,边暗示底下重刑拷问,只要一份口供,真假不论。
另一边,没有时间让谢玉言慢慢劝说年轻秘书郎回心转意,他们还在讨论皇统与诸侯的区别,忽听外面急急示警。众人四散而逃,谢玉言腿脚不便,不能翻墙,只能与几个人一起躲在背巷的地窖里等士兵离开。
地窖太安静,随时会降临的恐惧击败了方才的激情与热血,有人轻声说“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过一死,”有人气冲冲道,“举大事者,何愁生死。”
“会不会连累家族亲朋”
后者便不说话了,恰好头上有人走过,众人噤声。谢玉言靠坐在旁,眼前黑漆漆一片,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熟悉的经历唤起了某些遥远的记忆。他不禁晃神,望着地窖入口的方向,许久,无声地笑了下。这不合时宜的回忆让他焦虑的心情缓和了许多,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这次应该不会再被关上十天八天了。
神思逐渐飘远,谢玉言努力去想云桐幼时的模样,然而除了闹腾和多话两字再想不出其他。
活泼开朗,处变不惊也是一种优点嘛。
他偏心修饰时,众人在轻声讨论间谍的身份,显然同盟里有人背叛这个事实令他们感到十分挫败。能被拉来签名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友人同窗,谁也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谢玉言回过神,发觉他们从相互指责,逐渐上升到相互怀疑,他连忙插话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那张血书呢带走了吗”
士兵挨家挨户踹门搜人,士子们能逃跑已经是万幸,再没有时间去处理那张血书。
有人说“快撕了吧,这样哪怕被抓住也不怕了。”
有人怒而质问“你怕了”
“谢公子,”那边压着音量吵成一团,谢玉言身边,年轻的秘书郎低落说道,“抱歉,连累您了,明明您无此心,但现在和我们在一起,有理也说不清了。”
“可能您说的对,我们太天真了,”秘书郎轻声道,“我们本就是乌合之众,做不成大事的。”
谢玉言顺着声音看向他的方向,想了想问“你读史书吗。”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谢玉言说,“其实无论世间如何,总能变通而活。反正自己人微言轻,能力有限,独善其身又有什么错呢,天下兴亡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顿了顿,谢玉言轻轻叹口气,无奈笑道“虽然这么说,可,就是忍不住啊。”
“有心比无心好,有勇比无勇好,”谢玉言说,“你们也是熟读经书典籍,岂不见上古至先秦,那些救危扶困、轻生重义的侠士与匹夫小民,谁能真正改变历史车架的轨迹。却始终有人前仆后继,不惮为天下之前驱,即使在帝王将相的家谱中,也少不了他们的一笔。”
“会出去的,”那边吵架的人也止住声看过来,不过黑暗里他们看不见谢玉言现在的表情,只觉得他嗓音温润,却字字铿锵,“你们有这份匡扶家国的心意,就绝不会是乌合之众,不要怕失败,不要怕蛰伏。耐心等,向前走,总会遇到同路人。”
秘书郎问“这张血书上有这么多名字,我们还不是同路人吗”
“你们有人想反国舅,有人想扶天子,有人想立新主,有人想振家族,”谢玉言无奈道,“目的都不同,如何能同路。”
“您也与我们不同路吗,”秘书郎疑惑,“可您所求为何呢。”
“我所求啊”谢玉言觉得今天自己叹了好多次气,头发或许都愁白了两根,“先把你们救出去,再请个兵强马壮府库充盈的诸侯,让这个冬天京城不会死太多人。”
秘书郎哑然“就这样”
“就这样,”谢玉言对他说,“把那张血书给我吧。”
是夜,暗巷冒起滚滚浓烟,附近百姓顾不得兵卒不许出门的命令,卷起行李细软离家避祸救火旱灾严重,巷子里的公井早已干涸,每家用水都要出城几里去挑回来,各家不过一桶半桶的存水,如何救火。
兵丁不得不深入去寻火源,却只发现烧过的草木灰而不见明火,连忙上报。还没来得及把那些百姓驱赶回来挨个核对身份,忽然听说西城门又有火起,长水校尉带人叩城,求见国舅。
国舅还在衙门与朝臣磨牙,皇子府上有人深夜砸门,二皇子难得与皇子妃高声说话,不顾仪容,强闯宫禁求见天子。事发突然,二皇子如今是隐名的储君,守卫不敢太过为难,等皇后收到消息,他已进到天子寝宫,将谢玉言托付的血书呈了上去。
宁成帝闭了闭眼睛,不理会匆匆赶来的皇后,对二皇子说“召国舅进宫。”
朝臣一起来了,都被国舅挡在外面,只他一人进殿去见天子。路过二皇子身边,国舅有些阴冷地剜了他一眼,但立到宁成帝身前时,他还是做出了一副恭敬听训的姿态。
宁成帝将那封血书卷起来掷在地上,国舅瞟了一眼,虽然很想知道上面的名字,但他暂没去捡,耐心等宁成帝表态。
“以上诸人,欲害朕之性命,”宁成帝慢慢道,“卿已知晓。”
国舅一愣,不解道“这些人不是”
“爱卿所说,他等意在谋逆,”宁成帝说,“除了害朕性命,如何还能算谋逆呢。”
国舅脸色微变,有些明白了天子的意图。
“朕以为,此事可大可小。诸位士子不过是受乡野关于蝗灾的鬼神之言蛊惑,方才铸下大错,真若细论起来,是去寻那鬼神之言的尽头还是要朕罪己天下呢,”宁成帝说,“朕欲效先主心胸,不予追究,国舅以为呢。”
国舅垂头盯着血书,想想正在“敲门”的顾十二与还没动静的虎贲校尉,不得不咬牙认下“是。”
“那就训斥两句,将他们放回家吧,还有这无稽之物,一并烧了吧。”二皇子接到宁成帝的示意,上前捡起血书,内监颤颤巍巍捧来烛台,与他一起焚化。自始至终,国舅都没能看到上面一个名字,他阴沉着脸,朝宁成帝一拱手便甩袖离去。外面的朝臣见他如此表情,与内监打听到发生了什么,无不欢欣雀跃,以为大胜。
很快士子们便被释放回家,虽然有些因刑责重伤,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不过没过多久,他们自己,或者在朝为官的族亲都被贬职乃至下狱,甚至有人被流放数千里,出了京城便音讯全无,许久家人才在离京不远的河床边发现其尸骨。
“世兄不是要去宁州吗,”顾十二与谢玉言说,“不如带上他们,早些离开吧。”
谢玉言失笑“宁州虽好,但他们未必愿意去。”毕竟云桐在他们眼中,兴许也是一个可恶的国贼。
谢九娘在旁边修弓弦,忽得说“如果能带很多人去宁州,楚姐姐会很开心吧。”
顾十二玩笑道“何止,说不定能给你个管事做。”
谁也没注意到谢九娘望向谢家堡的表情,若有所思,久久回不过神。
谢玉言还是挨个去找士子聊了聊,结果与预想的差不多,不过好在,国舅很快就没心情挨个算账了。
仲秋时节,新任淮州知府上表,愿向天子进献米粮、补缴往年税赋,不过数额巨大,请天子允许他们派兵押送。秋末冬初,四方诸侯打着诛国贼、清君侧的旗号,率兵起事,相传共计百万人马。
百姓对百万兵马的真假没有概念,哗然一片,甚至冲击城门外逃。百姓就是兵源,国舅怎能坐视不理,当即封锁几条要道,并派重兵把守大小渡口,只许进,不许出。
然而随着联军逐步逼近,国舅对京城的统辖力度越来越弱,甚至从老家带来的亲兵都出现了逃兵的现象。长水校尉与虎贲校尉并不参与治安管理,是否会帮着国舅抵御诸侯也含糊不明,国舅不做指望,也受够了这处处辖制的憋屈日子。
他与皇后再商议,决定另立新君,迁都北上,回老家守着天险与兵马粮草,继续当他的土皇帝。,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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