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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来茶馆, 一间幽隐岑寂的茶间,茶香袅娜腾腾,田迩被两位衙役押着,坐在下首座的位置, 而桑念坐在上首之座, 这是田迩第一次与桑念打照面。
田迩本来在巷弄里混迹, 无甚么栖所遮蔽之处, 这几日天时委实恶劣糟糕, 又潮又湿又冷又寒, 他身上的衣物本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加之今日饿殍极了,又一些时日没见着澜儿,他灵机一动, 欲去偷两个紫薯嬷嬷来, 他知道澜儿最喜欢吃紫薯味道的食物了。
哪知道, 素来没有失手过的自己, 生平头一回在店铺里栽了跟头,还被人打得如此狼狈,头发湿漉漉得成绺黏在额际, 鼻梁骨和眉骨均是被揍塌了,面容上青一块紫一块儿,鼻下与嘴角处均是刮着一绺血丝与伤痕。
他身上的衣物尤为单薄,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暗色补丁, 衫裤短得蹩脚,露出了两截被冻得发白泛红的脚踝,脚上穿着两只破旧的草鞋,草鞋许是被反反复复地穿, 草鞋上有几处破裂的豁口,露出了冻出红疮的脚趾。
桑念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位仵作打扮的少女少年,田迩看到景桃去吩咐跑堂的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把装有热水的铜盆子放置在他眼前,景桃拿起毛巾给他,口吻并不算冰冷,相反,倒显得很温和平静“擦擦脸上的血。”
田迩眼底稍稍一怔,愣愣地接过热毛巾,显然是有些受宠若惊一般,他拘谨地蘸湿毛巾,又近乎胡乱地擦了擦脸,纵使感到鼻骨断折撕裂的疼痛,亦是没有哼一声。窗外的雪还在刮,雨还在下,但茶间之内倒是显得格外暖和,田迩不安地看着桑念,心脏微微蹿跳,不知道他要寻他干什么。
他今日没对澜儿犯什么事,怎的桑念就来找他了莫非是桑念发现了他偷偷跟着澜儿的马车去了义庄,跟了往返两趟澜儿发现以后就告诉了桑念,遂此,桑念就来教训他了
田迩什么人都可以不放在眼底,但唯独桑家人都不行,桑念教训他,他心甘情愿,他光明正大地喜欢澜儿,然而澜儿似乎压根儿就不喜欢他,甚至还厌恶他的。
田迩甚至还让混迹巷弄的一竿子弟兄帮忙出主意,人家都劝他强上,结果呢,他夜半去窗前看她,她可是被他吓得不轻,毫无意外地,他又被家丁拖出去胖揍了一顿。
田迩思绪回笼,衣袖之下两只脏兮兮的手紧紧攥着热毛巾,把毛巾攥出了一道深褶子,两侧的肩膊懒散地塌着,他歪着脑袋,思及了什么,把脑袋掰正了,问道“桑大人,您把我找至此处,是要做什么”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察觉澜儿今日心绪颇为低落,并且一路去义庄寻父,他搞不明白澜儿为何会如此,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桑念懒得跟田迩搭话,就如跟他说一句,就会折寿一年似的,桑念看了景桃一眼“你不是说有什么治他的法子吗”
景桃点点头,对桑念道“大人,我需要单独跟田迩借一步说话。”
桑念虽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问,命茶房待她跟田迩去了另一件幽隐安谧的茶间里。
在新茶间里,没了桑念的威压,田迩倒是自在多了,懒懒散散地靠在墙上,松垮地挽着臂膀,原是乖巧规矩的模样,一下子变混了,偏了偏脑袋“喂,小爷不认识你,你要跟小爷唠叨什么”
脸部被擦干净,田迩的真实面容彰显了出来,他眉目倒还有几分飒爽英气在的,但就是被那一副吊儿郎当的仪姿给折腾没了。
景桃不以为意,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桑澜澜被凶犯盯上了。”
“什么”田迩听得有些懵,“什么凶犯”
“近些时日,京城连生两桩命案,死者皆是约莫十三十四岁的少女,这两桩命案,想必你早有所耳闻。”
景桃双手交叠在茶案桌沿处,不紧不慢地道,“我刚刚收到了一些风声,据闻凶犯下一个要杀的人,是桑大人的千金桑澜澜。”
果不其然,田迩的脸色瞬即就变了,走到景桃对面的桌沿前“别开玩笑了,你们凭什么认为凶犯杀的人是澜儿并且,桑府守卫森严,谅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你真的觉得桑府守卫森严”景桃淡淡地笑了笑,“那你为何总能翻墙入内呢”
这番话让田迩一下子臊眉耷眼的,他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后颈,接着,就听景桃道“你可知道,澜儿今日来义庄寻父所为何事便是因为今日院外墙头之上有人窥伺她。 ”
田迩脸色先是一红,继而是一片焦灼的苍白,拳头拧得咯咯响“按你说的,那个爬墙窥视澜儿之人便是凶犯他现在还在那里小爷这就去揍死他”
田迩尚还是少年习气,行事易于莽撞冲动,景桃适时拦住“桑澜澜来到义庄上时,随护她的廖嬷嬷说那墙头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你现在若是要去寻此人的话,怕是很难。”
田迩急声道“就算寻不到这个凶犯,那桑澜澜也是有危险,应该让桑大人今日多派些人力去澜儿的院子里守着,免得让凶犯有可乘之机害了澜儿”
“你之所想,亦是我之前所能想到的,但此路后来行不通。”在田迩半是急切半是疑惑的目光注视之下,景桃解释道,“其一,桑大人似乎不信桑澜澜之所言,以为墙头上窥视的人,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田迩急得面红耳赤,“小爷我今日没去桑府,但见着澜儿的马车出府,我便是跟着,我当时是想着,下这么大的雨又刮这么大的雪,澜儿这般出去可能因为出了什么急事,我这才跟上去”
话至尾梢,他自己赧然起来,又挠了挠后颈,闷声地道,“我跟了两趟马车,但我没对澜儿做什么,我没去惹她不愉快,她甚至可能都没发现我”
少年话中的情真意切,景桃看在了眼底,她对田迩的话不置可否,继续道,“其二,便是我所收到的风声,目前只有提刑司的人晓得,就怕传出去,便会打草惊蛇。遂此,目前,整一座京兆尹府门,囊括桑大人在内,并不知今夜凶犯会拣澜儿行凶。”
田迩微愕地指了指自己“那你告诉我是为何”
景桃抬眸直视他“这便是我要嘱托给你的任务,你今晚务必严密看着桑澜澜,她可能会被什么人单独引出府外,你隐秘跟上去,千万别跟丢,若是桑澜澜要发生什么事,你便是呼救,府衙很快遣人来援助你。”
田迩心脏砰砰跳“隐秘跟踪凶犯这档子事儿,你们才比较擅长,为何要选我,我不会跟踪之术。且外,我可不会放任澜儿跟凶犯独处,我怕见着他们,我就冲上前护住澜儿,便把凶犯惊走了。”
景桃失笑,解释道“凶犯熟谙夏枝坊与秋蔓坊的地形,亦是自是熟稔坊间百姓们的面孔,若是突然有几张生面孔出现,怕是会让他生了疑心,而你是住在这一代的人,凶犯怕是不会对你有所戒防。”
田迩仍是有些不可置信,他素来都是被排斥、被训诫、被避而远之的人,怎的,突然有一天官府会来请他帮忙
他原是塌下去的肩膊耸立起来,懒懒散散地仪姿多多少少也收敛了些许,他垂着脑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小爷我,我是可以帮官府的忙,但是你是第一次见我,我形象恶劣又邋遢。并且,我的名声很臭,会扒窃,会小偷小摸,也游手好闲,桑大人不喜欢我,澜儿也总是对我敬而远之,所以”
田迩犹豫了晌久,才终于想把自己想要说出的话说出“我窃以为,我不是值得委以重任之人,但你把隐秘之况告诉我,让我今夜去秘密跟着澜儿,我感觉,这很不真实。”
一言以蔽之,他仍是不信任景桃。亦或者是说,景桃会选择委以重任,这让他感到惶恐。
景桃思忖了良久,她知道田迩一定会有这些顾虑,所以道“我不知以前的你是何种样子,市井之人如何论议你,桑大人如何看待你,桑澜澜又是如何评议你,这些我不清楚,但我会选择相信我亲眼看到的。比如,你会扒窃紫薯嬷嬷,你为何要行窃呢”
“是因为澜儿喜欢吃,我觉得给她吃她喜欢的东西,她应是会开心起来的。当然,那时我亦是正好饿了,遂是又多拿一个。”
“你看看,行窃一事虽然不好的,但这坏事之中裹拥着你的一分善意,你是有想让她愉悦的心,只是你的做法不太适宜。”
田迩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善意”二字相挂钩。
景桃又道“你往后若是真想待澜儿好些的话,你得用使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比如,用光明正大挣铜板,光明正大地与她说话,想见她的话,就光明正大地走大门,做什么事都得光明磊落。假令你要跟轿子,得先问问澜儿同意不同意,她不同意你别跟,莫要对她造成困扰。”
田迩从来都不喜欢被人教做人,但景桃所述的话句句都扎心了,让他有些无法安放手脚,耳根子亦是微红。
景桃也没再继续往下说,稍稍起身,最后对他道“那么今日,桑澜澜便是隐秘地委托你照拂了。”
她的口吻凝沉,毫无半丝开玩笑的意味,田迩不觉跟着严肃起来,迟缓地应了声。
景桃笑笑,没再言语,便是出了新茶间,回到寻桑念和尤玄霖。
桑念看到了田迩老实规矩的模样,小毛孩还煞有介事地对桑念道歉,桑念面色微微怔然,对景桃道“你跟他说了什么他为何变了个人似的”
景桃“就训斥了几句,田迩他人还是善良的,也听得进话,就是平时没人正儿八经管他,长势歪了,去扶正几下,他就是还个好苗子。”
虽说如此,桑念仍是放心不下,又厉声告诫了田迩几句,田迩啥话都应下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身上的懒散之气有所收敛。
离开茶馆,桑念还有别的要事要忙,便是率先回京兆府府门去了,天色迫近昏暗,景桃与尤玄霖两人回到提刑司。
尤玄霖撑着伞,正打算送景桃回去,却在宪台处瞅见了一道修长劲挺的月白身影,是武安侯。
刘喻和陶若虚皆是去外头忙别的案子去了,宪台内的判官和文吏鲜少见武安侯亲自到提刑司,每个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出。
景桃见着顾淮晏,眼底掠起一丝波澜,步子不自觉雀跃起来,但走至半途忽然又想起此处是官府办案重地,她又慢腾腾地敛回步履,端庄地行至顾淮晏近前“侯爷怎的来此了”
少女刚刚从外端入内,身上皆是浓重的雨雾水汽,眸子也被雨水洗濯得玲珑剔透的,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
顾淮晏已经从京兆尹府门那边的人听闻了目前案子的进展,小仵作今日已经验过尸,据闻还发现了不少新的线索,此皆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看着少女毛绒绒的脑袋,有些想揉揉,但碍于两人皆是身处大庭广众之下,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今日雨势与雪皆是大了,你一人回府不甚安全,我便是来了。”
男人言下的思情之意,便是喷薄欲出。
景桃眨了眨眼,便是乖巧地点了点脑袋,跟着顾淮晏去到了马车上,临上马车之前,她不忘跟尤玄霖道打了招呼,尤玄霖含笑作别,默默将伞收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幨帘背后,他目送马车逐渐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此际,刘喻披着蓑衣回来,见着尤玄霖跟望夫石似的杵在大门屋檐下,有些奇怪,又问道“你们验尸回来了验得如何”
尤玄霖将在义庄验尸的经过、验状粗略跟刘喻交代了一回,刘喻日有所思,但仍是愁眉不展“纵使发现了凶犯有这些特征,但夏枝坊和秋蔓坊所栖住的百姓成千上万,若是要每家每户的搜查,短短一日,是根本搜查不完的。”
刘喻可压根儿不惦记京兆尹府门的死活,他担心侯爷钦点的两位仵作,会被京兆尹府门所牵累。
但现在第二日将过去了,案情算还是较为迟缓的,刘喻开始愁得头秃,左顾右盼了一下“景桃人呢怎的不见她”
尤玄霖道“刚刚侯爷来了提刑司一趟,景桃跟侯爷回去了。”
这在刘喻意料之中,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们去京兆尹府门之时,迫近晌午,验完尸,折腾了这么久,眼下已是迫近掌灯时分的光景,刘喻对尤玄霖道“你也别在这儿傻耗着了,验完尸就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尤玄霖点点头,在宪台里拾掇了一会儿,便是穿上雨蓑回去了,不过,他没有走往常走过的路,而是朝着桑府的位置走去。
他今晨亦是注意到了桑澜澜被人盯的事情,不知为何,他预计这小姑娘今夜要出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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