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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二十一。
雪落在窗台,于温柔的怀抱中醒转,世间还有彼此,仅剩彼此,不是虚假的幻想而是真切的体会。
爱降临在灵魂相交的那一刻,从模糊变得清晰。
没有谁再去否认。
整日整夜的厮守把彼此的心剥开检验,再高的山顶都攀登而上,哪怕没有退路,哪怕站在悬崖边,可交织在一起的双手却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没有回门。
主院里。
郁欢静坐在摇椅赏雪,回首再望,没有和白色杂糅的红色宫墙便少了许多束缚,酒再风炉里温着,黑釉盏冒出腾腾热气,她饮下一杯,呼出一口白气,“倒是忽然觉着身上多了份责任,那时不理解的,在这时有些懂了,阿虚,你娘可以活着的,可以陪伴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的。”
阿虚手里捧着药碗,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服侍,“黄泉路上太冷,娘亲不舍得爹爹一个人走,奴才活着,至少还能伴在您身边。”
“是吗”
不恨吗不怨吗
郁欢抬手接过药碗,闻了闻,苦味浸鼻,她摇着头把药洒向台阶,看了眼守在一旁的风华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也不避着这个有可能是叛徒的小男孩。
“诸国都送来贺礼,骆越的使者在前厅等着面见,您从大漠解决蛮夷回来后立即和怀王爷完婚,陛下有问是否还会上阵。”风华长话短说。
“使者不进宫面圣,倒来见我,骆越居心叵测,阿虚,着人撵出去。”郁欢淡淡说,随即望向树间的积雪,雪势愈来愈大,把枝桠都压弯了,“身作武臣,剑在人在,来犯之敌,难视未见。这个答案,天下可满意”
阿虚退了下去,领着府里的护卫去撵人。
风华颔首,“那我去回话了。”
她离去的时候和和尚擦肩而过。
“可贫僧以为您不应再上阵了,将士应在安于和平,而不是祈望着去践踏别人的土地来建功立业,你是先驱者,可你却控制不了事情的走向。”和尚披着袈裟站得笔直。
郁欢斟满酒杯,往对面挪了挪,“那是梦,不是现实。空明,在你眼里现在的我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今我为人妻,不与往日同,政权都不再掺和,更别提兵权了,林弈孚想要助纣为虐,但陛下已经清醒了,这大好河山和我这种人有什么关系呢。”
伍冥坐了下来,他不能饮酒,“世间凡有冲突,你是天下人的眼中钉,你在大漠的战绩斐然,没人能够安心你的存在,郁欢,我不信你不争。”
这样的隐患,必遭群诛。
“是吗那我问你。”
郁欢正对上他的眼眸,红色的右瞳十分妖冶,“我什么时候争过”
伍冥长叹一声,“洛公子成亲了,你也成亲了,那这夫君和哥哥谁在你心里更重要些软肋被别人拿捏住,怎样才能随心所欲。”
“你多虑了。”
“这并非虚言。”
郁欢皱眉,脸色不善,“我三番五次纵容你,换来的如果是不知好歹,休怪我不念旧情。天下人何限,为何不说与国师,为何不说与两位天子,江山的归属亦看血脉,伍冥,我不是救世主,我犯下的杀孽已经足够我悔恨一生了。”
“岐舌有一秘蛊,名子母蛊,母死子死,子死母生,有解之法,以亲血引之。”伍冥轻声说“贫僧害怕至极。”
“人终有一死,若我败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上,我无话可说。”
郁欢端杯饮酒,风炉里的火苗熄灭了,她偏过头不愿再谈,耳听身边的人起身离去,方才抬脚往外走。
刚至大门,正撞见回来的宣佩玖,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周遭有些血腥味,很浓很臭,郁欢拧眉,“你去哪了”
“锦衣卫有些事。”
“哦,我去看看红鸢。”
“他和常月去云游了。”
“此事我怎么不知。”
“走得时候你在大漠。”
“是吗”
“嗯。”
郁欢打量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翘起,眼里的光茫黯淡了些,“你不擅说谎。”她唤了声停鸦,听他报告确实是去云游了。
宣佩玖敛眸,“我不会骗你。”
“错怪你啦。”郁欢笑意浓了些,抬手挽住他的手腕,慢慢往府里走,她总是这样,翻脸无情,阴晴不定,边走边问“你可知子母蛊”
宣佩玖颔首,脚步停顿了一下,“我知道,郁欢,还记得昨夜你答应我的事吗”
答应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想着他。
“我记得。”
郁府地牢。
姑娘端庄大方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发誓对自己效忠的停鸦,满身鞭痕,风华正茂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我平生最恨欺瞒与背叛。”
“大人。”
停鸦紧闭双眼,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你没有护住我的爹娘,他太强大了,我们斗不过他的。”
脑海里是爹娘被杀的景象,唯剩一个妹妹,已经疯疯癫癫的了,被国师圈禁。
郁欢“红鸢到底在哪。”
“”
“木已成舟,但我可以让你亲手血刃仇人,你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真的会信守承诺吗没有价值了,只会被丢弃。”
停鸦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脚,这鞋底还是妹妹亲手给他纳的,“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报仇又有什么用呢。”
“那给仇人卖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暗器划破捆绑住他的绳索,郁欢缓步走近他,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你以为他会猜不到现在的情况吗你想要怎样的补偿,我以性命作保。”
停鸦攥紧拳头,“我的妹妹在他手里。”
“给国师府递封拜帖。”郁欢收回手,抬脚往外走,“我有礼物要送给柳大人,把他装起来。”
她是个多疑的人。
多疑敏感,猜忌所有人。
国师府不受拜帖,闭门不见客,写满了心虚,郁欢直接在夜晚翻墙而入,府里没什么守卫倒是奇怪。
听到交谈声,她停住脚步。
“从前我教你不要优柔寡断,情是最要命的。”
“师傅,我爱她。”
“爱她就是一个怪物,有人会爱一个怪物吗怪物值得被爱吗”
“可你还不是爱着一个死人,生死之道是天道,你却还想着把她复活,这怎么可能,师傅,弟子求您,放过她吧。”
“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她已经活了”
“我愿替她担下子蛊,只要你肯放过她,大军直出青州又如何。”
“说来这兵权你倒是握得紧,圣上连虎符都交给了你。”
多么熟悉得声音。
郁欢推门而入,白天还腻腻歪歪的夫君正和她的死敌在相谈,她吹了个口哨,走了过去,她的手背着,一点寒芒已现,“柳国师,我来给你送礼。”
宣佩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风华正茂押着停鸦把人从屋檐上丢了下来,半死不活的。
国师眯了眯眼,“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啊。”
“不,我太愚笨了。”郁欢摇头,还在朝他走近,在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杀气,满脸的懊悔,“如果我足够聪明,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话音刚落,攻势已现。
眨眼间交手已过百回合,两道残影交织,动作快的根本看不清。
直到月刃划破他的胸膛,只差一线就能划过脖颈的,这时,身后的暗门一开,一个男子血淋淋得倒在那里,“这里有无数道机关,你再动手,就只能眼睁睁看他死在你面前。”
“你真是送给我好大一个惊喜啊。”
红色的右瞳更红了,偌大的杀气席卷着整个房间,郁欢垂首顿足,紧咬着牙,对人气息的敏锐的感知力让她感受得到里边人的虚弱。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国师背靠着墙壁,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冰冷至极,“你身中子蛊,他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间,要么立即马踏青州打破和平。该你选了。”
洛十一身上是母蛊,母死子死,但有救约的存在,死的只会是宣佩玖。
“我这一生受人胁迫已经受得够了。”郁欢凝望着暗室里的洛十一,那些幻觉似乎又要席卷而来,她闭上眼,“我选第三条路。”
话音落下,她睁开眼,看向担忧的看着她的宣佩玖,仅匆匆一瞥,像是在告别,“你错就错在给人的选择没有余地,阿瑾,我会来陪你的。”
哥和他的命都被国师拿捏住,倘若二选一她还有所顾忌,可偏偏是两者都要死。
同时她也会选择马踏青州,一路至顺天。
“你疯了”
“朝云害我夫君与义兄,你要的血祭天下,我送你一程。”
“丫头。”
这一声格外突兀。
洛十一高举着右手,笑容纯净,似是最初的那个少年,目光缱绻,犹如他曾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眼神,“你选了个好夫君,丫头,我不该骗你的,忘了我吧,连带着曾经都忘了。”
手落下,触动了机关。
数支箭羽齐发,落在他身上。
没有生还的可能。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记起来了,只是不敢相认,他被养在影楼,他知道自己是无法自由的,终有一天会像曾经一样成为牵制她的存在。
丫头好不容易摆脱了青玄教,好不容易拥有如今的生活,怎能因为他一个不该活着的人又回归到苦难中呢。
郁嫣然是他放的,他要引蛊,可是却被她逃了。
阴差阳错,她竟跑去找她,还死在她手里。
蛊毒已破,子蛊已死。
他以为可以相见了,却在等候她从大漠回来的时间里被国师抓住,他明白,一个人质最大的价值就是威胁所有在意他的人。
常月是知情者,他本想利用这层关系彻底让她忘记他放下他的。
“丫头,要好好活下去啊。”
“红鸢”
郁欢还在怔愣中,洛十一不会唤她丫头,原来他都记起来了,可是为什么不来相认呢,为什么又一次替她做选择,“哥”
又一次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国师有些诧异,宣佩玖还活着,她也还活着。
“杂碎,我与你不死不休。”
前所未有的压力。
让他避之不及,直接被砍下左手,在慌忙中影楼的那些人才出现,近百人围住整个院落,他们都是兵人,只听命令,没有任何情感。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胸膛的彼岸花格外滚烫。
宣佩玖拿出御令,勒令半数人退下,可是还有半数人却不受令,直和姑娘厮杀在一起,而所谓的国师已经逃之夭夭,或是躲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坐收渔翁之利。
他又下令让那些人自相残杀,自己则扑了上去,按捺住姑娘,“郁欢,郁欢。”
直到匕首戳进他的肩胛,她才从仇恨中醒来。
她推开他,朝暗室里跑去,畏畏缩缩的伸出手,不知从哪里抱住红鸢,四周都是箭羽,该有多疼啊,“哥哥别丢下我。”
身体还有余热,却没了气息。
前一天还沉浸在爱河里,欣喜得不得了,刹那间又跌入深渊,老天便是见不得她幸福吗也是,像她这样的人,凭什么笑得出来。
眼泪早已干涸了,再他第一次离开她的时候就已经哭尽了。
“别丢下我。”
“求你。”
“别丢下我。”
她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对周遭的所有恍若未闻,只有渐渐凉的体温再向她述说着离别,一如当初。
良久,久到影楼的人死伤过半。
她把插在他身上的箭羽尽数拔了出来,也包括那致命的插在咽喉的那一支,最终横抱着他缓步离去。
她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天地间只有一道声音,“我带你回家。”
停鸦半死不活得倒在地上,心灰意冷,他明白,在洛十一死的那一瞬间他也活不了了,是他的出卖导致了这一结局。
红事过后是白事,丧布挂在郁府,漫天雪花。
常月在入殓的前一夜来找过郁欢,把她和他之间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原是她爱上了一个人渣,看着那人渣拿着她的钱常宿青楼一时没忍住找人揍了那人渣一顿。
谁知那人渣竟找人玷污了她,而这事被红鸢所知,他愿意替她保密,并且愿意和她成婚来掩盖这份耻辱。
常家的先祖曾会蛊术,曾参与了影楼的创建,唯一的要求就是替他找到解蛊的办法,而也真的找到了。
以为一切就此翻篇。
结果世事难料。
郁欢没有多余的情绪,什么也没说,在停棺后便一直命玄甲向朝云施压,誓要把国师交出来,以命抵命。
一言“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国师一日不死,玄甲军一日进军一里,直压顺天。”
二言“夫君与这些毫无关系,仅是私仇,包庇国师者必受天谴。”
宣佩玖望着憔悴得不成人样的姑娘,只想抱住她,“是我无用,没能护得住他,郁欢,你想想我,好吗”
说来,也算是郁欢误了事。
若不是她唐突闯入这场阴谋,他是有机会救出红鸢的。
而这些,她俩心知肚明。
更是因为明白,所以才难以饶恕自己,是自己的愚蠢让这一切变成这样,郁欢想扯出一抹假笑,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只要我不死,你怎么都能活。”
是啊,就是如此简单。
她就是怪物。
她只会杀人。
腊月初一。
在顺天都的层层把守下,怀王妃仍旧逃回了国,于弘农接掌军队,直压青州,一切又快又急。
鸿胪寺的使者在前夕便到达顺天商谈,对和平一事重新商议,可以退兵可以道歉,但前提只有一个,交出国师。
朝云圣上有意答应,但皇后和世家却紧咬不松口。
青州。
城外五里。
姑娘一袭丧服站在楼车之上,拉开弓箭,随着箭羽的射出,大地都在颤抖,无数将士向着青州奔袭而去,“攻城。”
都是自家地界,朝云眼看不敌,固守不出。
在夜晚。
郁欢下达了一个死命,放火烧城,“既为朝云驻地,便不是玄甲国民。”
“投石车,重弩。”
数个大石和重弓射向城墙,守城一方都觉得这个女人疯了,青州占下来才半年而已,里边的百姓都是玄甲的子民。
最终,相距不过一里地。
无数火箭从天而降,点燃整座城池,黑烟滚滚直上云霄。
郁欢一马当先,率领众将破城,火光下,她一袭白衣是个活靶子,可所有的攻势都无法伤着她分毫。
当她近了,便成了屠杀。
杀神的称号本就叫人胆寒,而今这个打法更是让人不得不说上一声疯子,朝云的后援根本来不及城便破了。
收复失地。
仅两日。
压力给到朝云国,满朝哗然,都对怀王口诛笔伐,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在攻青州的时候,数武将都开始赶赴骆越国,由怀化将军燕凡领兵。
不是儿戏。
没有给任何机会。
那些善战的都不再扣留于京,而是投入到战场中。
青州一下,江夏从侧配合直要夹击临沙,前有虎后有狼,进退两难,不是自己的地盘终究要吐出来。
烽火连天。
夜晚和白天一样亮。
遍地哀嚎,都在逃难,这位将士根本不在乎黎民百姓,她只知道杀戮,都不曾有俘虏,有的只是一颗颗头颅。
腊月二十日。
朝云留守在玄甲的军队覆灭,玄甲军气势高涨,驻扎在边线,生生要抹去波斯国的存在,骆越那里首战告捷,全军登陆。
“交出国师,和平不破。”
此声震破云霄。
沈望舒在前线领兵,这个命中注定的对手终于要在战场上相见了,他见识了她的残暴,她底下的军队和别人都不一样。
他们不穿厚重的甲胄,轻装上阵,将敌人的头颅别在腰间,所谓生命只是他们的功勋,而他们的主将从不令他们失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士气大振。
就在天下都愁苦的时候。
国师看着名单上的伤亡人数笑意愈来愈浓,“再杀一点,再多杀一点,以天下人的命颠覆天道,倩儿,你当活。”
犹探寮一战一样势不可挡。
破城的时间永远比传回御前的时间要早。
一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令天下胆寒的女将军仍穿着丧服,白衣染血成红衣,又换白衣,她的脸上再没有笑容,连伪装的仁慈都没有了,波斯国献降而不受,歼全国。
骆越那里还在僵持着。
郁欢领有八十万军,几乎半个江山的兵力都在她座下,誓要和朝云国鱼死网破,她不再听任何消息。
红色的右瞳似燃烧的火焰。
“将军,有旨意。”
“念。”
“耗资巨大,国库空虚,停军。”
“明知在打仗,户部却不提赋税,多年太平,国库充盈有余,波斯的战利品不用送回国了,全部扣下,为下一战做准备。”
“将军,这是抗旨不尊”
闻言。
郁欢将桌上的东西一把推落,肃杀的气息笼罩整个营帐,“好,好得很啊,林弈孚,这样阻拦我,是有多怕我抢了你的位置。”
玄甲在掠夺波斯和骆越。
朝云亦在掠夺三苗和羽民。
他们慢。
但他们比她们的局势要好,人数占优势,前线的军不比她们疲劳。
“退军。”
郁欢一声令下,底下的将领慌忙去办,纵是以前和她言笑的那些稗将军也不敢再和她搭话,除了军机要务其余都不多谈。
她变了太多。
让人骨寒的冷。
一封书信落在手腕上,风华悄悄放到桌上而后退了出去。
宣佩玖的信,望她收手。
不为别的,只为她那愈来愈残破的身子,黑线已经快要汇集到心脏了,爬满整个身体,杀气已经让她不受空了,整个人沉沦于苦海,幻觉愈发深重。
但她毫不在意,没有人知道她病入膏肓。
班师回朝。
陛下的封赏不断。
鸿胪寺和朝云国谈合了,以数万金来换国师一命,对于这场双方都在掠夺的游戏视而不见,仍旧保持着和平。
人人惧怕的将军,位高权重的丞相,在军里呼声高得不行,在百姓中却是骂声不断,畜生一词挂在她身上。
多少家庭流离失所,都是因她的残暴。
那些军规根本约束不了她手底下的兵,她甚至纵容将士那样做,收刮民脂民膏,只为补足军需。
丞相府。
又是一年冬,红鸢的死恍若就在昨日。
那晚的恩爱却仿若隔世。
郁欢在书房处理着要务,听汪铎的汇报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转头看向院里的松树,越看越高,蓝天是血色的,她的眼睛已然出了问题,“大势杀不死他,那还有什么能杀死他”
汪铎叹息,“大人,国与国之争和人与人之争是不同的,能杀他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夫君,倘若怀王能坐上皇位,整顿朝廷后,国师失势,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下去吧。”
郁欢把笔放在笔山上,有些出神,让她清醒的是阿虚的死亡。
是的,阿虚死了。
藏在药碗里的毒,他不用死的,但他想替她揪出那些欲戕害她的人,于是在纵目睽睽之下饮下毒药。
她问他,不恨她吗
她有太多疑问,她们之间隔着的血海深仇难以忽视,她留他在身边教养是想看见第二个她,结果世间仅有一个她,心狠手辣,怪物。
他说大人,在选择跟你走的那一刻我已经是个崭新的人了,战争总有输赢,我生在宇文家没得选,爹娘也没得选。你赐予我名姓,给予我富足的生活,我是你的护卫,当为你而死。我恨过你,但也仅在囚车之时了。
他还说大人,世间没有那么多非报不可的仇,爱应该比恨多,过去的事不该成为羁绊拦住前进的脚步,我不懂什么以德报怨不懂什么因果,我只知道人不是物件,你夺走的性命太多了,你的手沾了太多鲜血,你不是不同的,别人都可以忍受的不团圆和不美满,你不能忍受,可世间根本没有圆满。
他最后说大人,放下吧,不要再造杀孽了,睁开眼看看那些百姓,用耳听听那些哀嚎惨声。
“大人,怀王爷进京了。”
汪铎又折返,手里拿着件黑色披肩,在门口等候着,待她走近了替她披在肩上,“我瞧您心不在焉的,是还在想空明的事吗”
郁欢疑惑,“空明怎么了”
“在青州收复时他便于佛前自戕,寄于我两封信,但凭和平的情况给您。”汪铎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过去。
“他,当真是太愚昧了。”
郁欢接过信展开,边走边看。
贫僧甚幸,罪在伊始,可人生已然重来了一遍,您若违背约定,苦那三千阶前一步一叩首,众生之死于冥冥中,你若成魔无佛敢渡,将战争提前,血染河山,错在这不太平的年代,贫僧与你有私情,以此一身换浮梁一梦。都是蒙眼的人,殊不知世间事自有天意,跳不脱的,望您自省,岐舌之灭,系于您一身,嚎啕冤魂,乞您索命,天将亮未亮,答案藏于寒山寺。
汪铎接过何闲递来的伞替她撑着,白雪茫茫,“大人,大人。”
郁欢将信叠好,漠然道“又是些疯话。”随即走上步梯,“我不去宫宴,好好照看怀王。改道寒山寺。”
“是。”
寒山寺。
郁欢攀爬着阶梯,走得不快,时而看着前方的幻影皱眉,犹记人生的很多转机都来自于这里,途遇一个疯癫和尚,一个劲的撵她走。
时不时害怕的往后缩,“恶鬼在人间啊。”
侍卫忙把人带了下去想要责罚,却被她拦住,难得饶他一命。
在住持那里什么也没得知。
最终下令翻遍整个寒山寺,都没能找到所谓的答案,她站在半山腰俯瞰着整个城市,忽地似想到什么一般,纵身一跃。
惊的随从大骇,赶忙下令将整座山都围了起来。
是在坠落。
但没有粉身碎骨。
这山倒是有趣,从山崖下都可以爬上来的,只是看着令人绝望。
她攀在岩石间,瞧着个山洞,一跃进去,里边很像岐舌国的那个祭坛,只是图纹什么的都不一样,而正中摆放了一个棺材,尸臭浓郁,她敲了敲棺材板,不是空棺。
她没有开棺,只是恍惚间明白,这里装得是母亲。
在暗夜里摸索,一直往下走,果然密道直通山下。
她派人去把棺材拖出来找个风水宝地好好重新下葬,叫寒山寺给出个交代,不然血染整座寺庙,可她仍旧没得到所谓的答案。
宫宴还在举办中。
舞女婀娜多姿,绕梁琴音,十分助兴。
顾修远不善的盯着宣佩玖,对这副皮囊他自愧弗如,她到底喜欢他哪里,他不明白,纪青坐在他身边,眼里闪过几分惊艳,对这个男子徒生几分占有欲。
莫不是错了
他才是她该得到的。
百官发问,自有从中作梗的人,提一些让人不好作答的问题,“您与郁大人成亲一年有余,听闻真实相处时间不过几日,今您初至京城,郁大人却不曾出席,莫不是夫妻不睦”
汪铎微笑,“李大人似乎很喜欢过问别人的私事。”
“怀王竟不饮酒,堂堂七尺男儿,怎连一杯酒都饮不下去。”
“”
似是追妻而来,惹了不少笑话。
一袭白衣的姑娘刚到时便听见这些针对的话,她不用行跪拜礼,缓步走上前,先拱手作礼,而后道“平日里想和诸位饮酒都推脱不已,原是看不上郁某罢。”
说着,在最前方空着的席位坐下。
“见过郁大人。”
“哪里的话。”
“怎敢。”
郁欢抬手端起酒杯,“夫君的身子不宜饮酒,便由我代劳了。”
陛下现在对这位女子是有些纵容的,她替帝国拿了太多功勋,给帝国长脸,又不爱掺和朝政,跟诸皇子的关系都不咸不淡,“瞧瞧,帝国冷若冰霜的战神居然也露出笑容了,看来对宣瑾的爱意深厚。”
众人附和,“难得一见啊,铁树开花了。”
“这一年来,微臣可是没有见过郁大人一次笑颜。”
郁欢蹙眉,似是很不喜这些人把她当作焦点,抬眸扫过四周,正巧对上纪青吃人的嫉妒的目光,“太子妃有何见教”
纪青低下头,声若蚊蝇,“没事。”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嫌弃的厌恶的各式各样的都有,唯独没有敬畏和欣赏,林弈孚开口道“如此乐宴,太子妃不妨赋诗一首”
这就到了纪青擅长的部分了,也是她讨得顾修远喜爱的唯一一点,超于常人的才气,“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说着,她看向郁欢,“闻郁大人曾是翰林书院第一,不若也赋诗一首,让我们见识见识。”
“好诗。”
郁欢默默饮着酒,没有搭理,身边的人也不敢起哄,只一个劲的说天下人都知道郁大人是何等风华绝代,她放下酒杯,“记是林大人年轻时爱吟诗作赋,倒是没留下来几首,不知和太子妃相比如何”
林弈孚面色如常,“年轻时的事都要忘了。”
“你谦虚了。”
郁欢朝着熟悉的那几个人点点头,而后懒懒起身作退,“军中事务繁忙,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
陛下颔首应允,“你们夫妻二人阔别已久,早些歇息。”
夫妻二字像刀子一样戳在顾修远心头,在她是太子妃时父皇对她是那么的不喜,如今却是信任有加。
望着那俩的背影,忆起那年在宫道上乞求她不分开,等来的只有拒绝,冰冷无情,而今却为他挡酒,听不得他受任何委屈,她何时为他做过这些,原来爱与不爱是这么明显。
纵使国师是他师傅,杀了她的义兄,她对他都没有任何成见吗,当真可笑至极。
丞相府。
书房的油灯一直未歇,郁欢提笔勾勒着名单上的姓名,哪些要调到哪里当值,现今门庭若市,也如祝老桃李满天下,她沿袭了祖父的一切,可谓是帝国的荣耀。
林弈孚已是强弩之末,从最初的要挟太子到现在只能依傍东宫。
“我很想你。”
宣佩玖缱绻的看着她,藏不住的思念,他想得要发疯了,又担心又思念,偶尔出神总觉得她还在身边。
红鸢的死是他们之间的隔阂,或者说是她和世人的隔阂。
笔没有停。
风吹干墨迹,雪飘进窗台,郁欢抬眸,边合上名册边说“我时常觉得这是错,留你在身边是错,当初该结束的时候就应该结束,而不是固执的活下来。”
杀了教主的那些时间里她应该去死的。
这样,洛十一永远是洛十一,永远活得好好的,不会想起从前不会痛苦的死去。
“世间的阴差阳错总是平常,没必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宣佩玖半靠着门,垂眸瞧着她,总觉得她像是要离自己而去,是抓不住的风。
郁欢起身走向他,天际正下着雪,凛冬太冷了,“我的日子不长了。”
所看见的都是灰蒙蒙的捂着一层血色,夜里常惊醒闻那些故人低唤,功法所带来的副作用将要到达心脏,只是可惜,到最后还要平白无故拉他赴死。
宣佩玖“胡说。”
“替我报仇吧,好不好。”郁欢抬手拥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膛,终是汲取到了一点温暖,“我太累了,能做的都做了。”
宣佩玖回抱着她,“会的,我会的。”
两人相拥在雪天,唯剩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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